门口已围了一群人，而位于中央的是一身着鲜红骑装，手里扬着长鞭的女子。

    那女子眉眼精致，红唇似火，上挑的眼尾显得有些刻薄，此时正不屑地指着被推搡在地上的人骂道：

    “你知道本小姐是谁吗？大理寺少卿之女也是你这种下等人能惹的？！”

    那在地上恐惧地蜷成一团，一句话都不敢反抗的正是沙瑶的第一个客人孙大娘！

    沙瑶在职场打摸惯了，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是一个狗仗人势的想来插弱势群体的队！

    见那官二代居然想用鞭子抽孙大娘，沙瑶一个箭步冲上去，打掉她手里的鞭子，小心地把孙大娘扶起：“孙大娘，您没事吧？”

    孙大娘连声道谢，前些日子多亏了沙技师的妆才让自己找到了营生，这才又舔着脸过来想送点东西给她，可反而给人家添了麻烦，忙应道：“不打紧不打紧，也怨我老眼昏花，没能及时给这位小姐让位，不能耽误沙技师做生意，我这就走！”

    冲那少卿之女连磕了几个头，正欲慌忙离去，却被沙瑶拉住了：“孙大娘，明明是她插队在先，您为什么要走？先进来吧，我给您上妆。”

    那女子一听这话，美眸一瞪，刚要破口大骂，就被闻声赶来的陈谨言喝止了：“陈妍妍，你闹够了没有？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她闻言一愣，发现成天出去鬼混的废物兄长居然也帮着那贱人欺负自己，登时火了，骂道：“你个庶出的贱种有什么资格管本小姐？居然敢让本小姐排队，非砸了这破店不可！”

    陈家依附于林家，陈妍妍自是拼了命地巴结林无忧，既然是林无忧吩咐自己来给这个沙瑶找不痛快，她当然得抓住机会好好表现，给这贱人点厉害瞧瞧！

    沙瑶一惊，拿胳膊捅了捅气得不轻的陈谨言，揶揄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官二代啊？”

    陈谨言讪讪摆手：“庶出而已，低调低调！”

    一旁的付娘子瞧出这陈妍妍明显是受人指使故意找茬，沙瑶毕竟是以后的合作伙伴，思索了片刻，便笑着上前：“陈小姐息怒，不如今日来含香楼光顾，我们新推出的妆容包您满意！”

    陈妍妍皱眉，不悦地扫了她一眼，这含香楼的老板娘也忒没眼力见，要是这么轻易就妥协了，她的面子往哪搁？！

    于是柳眉一竖，捡起地上的鞭子，面色不善地对着她：“这是本小姐跟这死丫头的事，今天本小姐就是要砸了这破店，闪开！”言罢一把推开付娘子，气势汹汹地直冲沙瑶而去！

    沙瑶也不是吃素的，见这官二代有意找茬，撸起袖子就想冲上去，两道怒气冲冲的身影却抢先一步，挡在她前面。

    付友见自家娘子受了委屈，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也顾不上对方是什么大理寺少卿之女，一把打掉这恶女的鞭子，将她双手反剪制住，陈谨言平素也没少吃这嫡妹妹的苦头，见她这般刁蛮，也是赶紧把她跟沙瑶隔开，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耳边低吼：

    “你能不能有点脑子？就喜欢给别人当枪使！你知道悦己容背后的是谁吗你就去砸店？！”

    陈妍妍被骂懵了，她那点脑子根本不足以想到这么深层的东西，从小被父亲和大哥惯着，跟这个庶出的二哥根本没什么交集，他居然敢帮着外人欺负自己！

    委屈涌上心头，化作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掉落，看着围观人群窃笑地对她指指点点，一时羞愤交加，干脆破罐子破摔，指着被沙瑶护在身后的孙大娘叫道：“错的又不是我！这种下等人凭什么能来妆楼，还敢排在本小姐前面！大家来评评理啊，悦己容店大欺客，居然放这种人进去！”

    “似乎也有道理，本来这种人就不应该出来丢人现眼。”

    “她居然只用米粉上妆？啧啧，这般寒酸……”

    这番又哭又叫，成功引起了吃瓜群众的正义心，一时议论纷纷，很快就有个上了年纪、衣着端庄的中年男子上前劝道：“诸位息怒啊，依老夫看，陈小姐话糙理不糙，这下等人出现在妆楼于大梁礼法确是不容，不如这样，沙技师把这下等人赶出去，然后……”

    “什么下等人？”沙瑶猛地转身，狠狠盯着他，“大家谁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谁比谁高贵？在我这没有什么高低尊卑，只有先来后到，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给我乖乖排队！”

    那中年男子被怼了一下，面色尴尬地缩进人群，付友见沙瑶越来越口无遮掩，生怕她说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连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提醒：“喂，这么多人，你说话注意点分寸，当心脑袋！”

    沙瑶知他好意，但这是原则问题，退让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冲他摇了摇头，面无惧色，当着已经开始对她的话不满的众人，指了指头顶的牌匾，朗声道：“诸位，我在开业第一天就说过了，悦己容，就是为了让每一个憧憬美的人获得快乐，这份快乐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陈小姐不是说我店大欺客吗？那我可以告诉各位，悦己容的店规就是如此，不论容貌美丑，我们欢迎每一个自觉排队的客人，当然，若是有人不想遵守规矩，大可以不来！”

    一字一句，话外之音就是，你爱来来不来滚！

    这番话让一直以来将容貌至上奉为圭臬的大梁人面面相觑，疑惑不已，那陈家千金嚣张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因为一个下等人得罪她呢？不过悦己容的妆品便宜好用，为了能买到心仪的化妆品，他们还是依言乖乖地排队去了。

    陈妍妍见原本帮自己说话的人群居然一哄而散，反倒照那臭丫头说的排队去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再闹，却被二哥陈谨言一把制住，又拖又拽地拉走了，陈谨言顶着被尖利指甲抓得狼狈的脸，回头冲沙瑶赔笑：“对不住啊师父，在下先把这不成器的妹妹送回去，明儿再来给您赔罪！”

    沙瑶同情地朝他挥了挥小手绢，心道有这么个怨种妹妹也够糟心的，还好她家沙玥乖巧又听话！送走付友夫妇后，便继续回去招呼客人去了。

    在这场闹剧结束后，谁都没注意到，离悦己容不远的一处拐角，两男一女鬼鬼祟祟地躲了进去。

    两个男人皆穿着褐色短打，身量不低，容貌也俊俏，可那浑浊的双眼闪烁着的精光让人瞧着很不舒服，此时更是挂着讨好的笑，跟那女子不知说着什么。

    “秋萝姐，您也看到了，那小丫头精得很，这几天基本身边都有人围着，我们哥俩也不好下手拐人啊……”

    那女子秀眉高挑，满脸写着不耐，正是林无忧的贴身丫鬟秋萝！

    秋萝此时正在气头上，那陈妍妍真是废物，本想着让她去挫挫那小贱人的威风，却被倒打一耙，灰溜溜跑了！这两个人伢子还这么不中用，小姐怕是又要责怪她办事不力了！

    烦躁地挥了挥绣帕，示意他们可以闭嘴了，绣帕上传来的芳香让那两个人伢子色意顿起，又不敢造次，便上前给她捏肩捶腿，趁机揩油。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赶紧把人拐到林家的‘药坊’，我好给小姐交差！她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别忘了，你们干的那件荒唐事若没有小姐帮忙隐瞒，老爷早就碾死你们这群渣滓了！”

    那两个人伢子一听这话瞬间白了脸色，收回咸猪手，扑通跪下不住地磕头告饶：

    “好姐姐，那件事万万不可被老爷知道啊！我们弟兄几个帮林家干了那么多脏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三天内定能完成小姐的吩咐，还请您在小姐面前美言几句～”

    秋萝见他们这才有了正经的模样，冷哼一声，又交代了几句，便拂袖离去。

    那两个男人也再不敢耽误，赶忙又去老地方蹲着，只等沙瑶落单，就出手把人拐走！

    一边的暗处重归平静，另一处却又生波澜。

    “你哭什么哭？得罪了她背后的人，整个陈家都要被你拖累！”

    离悦己容有段距离的小巷里，陈谨言恨铁不成钢地拽着还在泼妇样又哭又闹的陈妍妍。

    他今天都要被气死了，以往因为庶出的身份跟这蛮横的小妹无甚交集，也不想得罪她，可父亲与大哥竟把她惯成这个样子，若是今天的事被那个王爷知道……

    陈妍妍气不过，挥开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她就一个化妆的能有什么背景？你等着瞧吧，林小姐马上就要动手收拾她了，到时候有那小贱人好果子吃！”

    “你说什么？”陈谨言一愣，“林无忧想干什么？你站住，给我把话说清楚！”

    无奈陈妍妍就像头愤怒的骡子，趁他分神一头冲了出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陈谨言头疼地捏了捏额角，理好被那倒霉妹妹扯乱的衣襟，思索了片刻，便轻车熟路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绕过熙熙攘攘的酒楼客栈，沿着迎仙街的青石路走上几里，在第二个拐角右转，随着行人逐渐减少，隐在闹市偏僻一角的茶馆便出现在眼前。

    晚风拂起门口轻飘飘的店招，传来淡淡的茶香，陈谨言深吸一口气，走进茶馆，自然地登上二楼，似乎是受到某种指令，店里空荡荡的，并没有多余的人，除了二楼靠窗的雅座上。

    暮色四合，熔金落日沉下天际，窗边正坐的那人身形颀长，平铺的玄色衣摆上银线绣着恶兽，金光流转其中，静止不动时恍若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笼着一层暮光。

    倏尔，似是听到了动静，一直落在窗外的视线转移，青鬼面后的红瞳微咪，长睫轻颤，抖落了一层碎光，审视地看向陈谨言。

    “参见王爷。”陈谨言低着头，依然不敢和眼前的凶兽对视。

    “查到大理寺在帮林家遮掩什么了吗？”宣靖安有些无聊地抿了一口茶水，又嫌恶地皱眉，尽数倒在了旁边的富贵竹里。

    “我偷到了家父的案宗，似乎是与人口失踪有关，但具体的还需要时间……”

    “本王给你的时间还不够多吗？”宣靖安有些不耐地敲了敲桌面，“陈谨言，你若想要大理寺少卿这个位子，就得好好给本王做事！”

    陈谨言忙应道：“王爷说的是，不过师、沙姑娘那边，我倒是得到了新的消息，林无忧近来似乎要对她下毒手！”

    一听到沙姑娘，陈谨言敏锐地感觉到宣靖安的怒火消了大半。

    宣靖安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空空的茶盏，本以为他会下令让自己好好保护沙瑶，谁知他竟不在乎地一笑，道：

    “哦？这是好事啊，让沙瑶吃点苦头，治治心软的毛病。”

    这样她说不定就肯和自己一起杀人了。

    陈谨言一时无言，他自认识人无数，可至今仍看不透这个被世人鄙夷的怪物王爷。当时收到帮沙瑶经营妆楼的命令时他就有些不能理解，宣靖安暗中掌握了龙城大半经济命脉，随便给她一个铺子不就行了，何必让她那么折腾？

    感觉有些……他师父教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恶趣味！

    话题一涉及沙瑶，宣靖安的心情明显愉悦了许多，因此陈谨言安稳度过了剩下的任务汇报，头一回没有受到死亡威胁春风满面地从茶馆里走出来，陈谨言感恩戴德地在心里擅自将沙瑶奉为女神，并决定下次任务没完成就用她当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