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源的目光落在那只抓着她的手上,石楚坤的掌心热极,烫得她心口一紧——她不习惯异性的碰触。
“青源,我和R镇中学同学联系了一下,才得知那时候你弟弟——”石楚坤开口说道。
啊,原来刚才是在和R镇的人打电话。青源原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听到“弟弟”这个词,却像被戳穿了什么一样,难堪和尴尬像一条蛇,从脚心盘旋上来,在脖颈处注入毒液。
明明还是秋老虎的季节,她却如坠冰窟,感到从内而外地发冷。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我已经那么努力地逃离那里,那么努力地逃脱他们,过去一团糟的生活,为什么不能留在那个时空?为什么你要不停地提醒我?
胃部的绞痛又突然发作,青源痛得跪下,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捂住肚腹疼痛的地方。胃里千刀万剐一般,她眼中灌满了生理性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石楚坤慌忙扶着她坐在椅子上,进门去找于皎月。
青源感觉眼前的景象如老式电影一般,黑白闪过,耳朵里嗡鸣声大作,她什么都听不清,只记得昏过去最后一刻,看见的那双眼睛。
……为什么和那时候一样呢。
青源做了个梦。
或许并不是梦。
她梦见小时候,弟弟还没出生时,妈妈摸着她的头:“阿源,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她的名字是妈妈据理力争来的,好在奶奶并不在乎一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就算是阿猫阿狗似乎也是正常的。爸爸一声不吭地坐在门口抽烟,良久才啐出一口浓痰:“赔钱货!”她为了让奶奶高兴,给她端茶,奶奶喝了一口吐在地上:“烫死我了,要你有什么用!”然后嘟嘟囔囔,“下不出蛋的鸡……”
青源并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
是因为她是女孩吗?可是妈妈奶奶,也都曾是女孩啊,为什么,她不能是呢?
等到她上了小学,弟弟来了。这个家仿佛一夜之间有了活力,爸爸也笑,奶奶也笑,连在病床上惨白着脸的妈妈,也流着泪笑了。再没有人理会她了,家人全部围着来之不易的弟弟转,她必须学着自己梳头、自己洗衣服。
刚开始,头发是乱蓬蓬的,到了学校,好心的韩老师会帮她扎小辫。后来她渐渐学会了,头发也扎得越来越好。
弟弟也一天天地长大了。青源趴在摇篮椅上看过他,和刚出生时像个猴子模样相比,现在他的脸蛋肉乎乎的,手臂圆滚滚的,像荷塘里挖出洗净的藕节一样喜人。牵牵他的小手,弟弟就会眼睛一眯笑起来。青源看着自己干黄的指节,搭在弟弟白嫩嫩的手心里,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欣喜,涨得胸口像风帆一样,满满当当。
青源想:“如果我和弟弟一样是个男孩,是不是爸爸妈妈和奶奶也会这样疼我?”
“要是我是个男孩就好了。”
但是青源也清楚,再怎么变,也不能变成男孩。于是她就严格要求自己,希望自己在学习上不让爸妈操心,每天复习预习,完成作业,课堂笔记做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加上她懂事礼貌,镇子上谁见了都要夸一句。
只是除了她自己,这个家没人听得见。
时间飞逝,青源升初中了。R镇中学来了一位新的英语老师,姓罗。罗老师长得漂亮,嗓音也好听,念起英文来如唱歌般流畅。青源非常喜欢罗老师,经常去办公室请求罗老师教她读英文,久之,青源的英语也提高得很快,她的成绩越来越好,久居年级第一。爸妈在她拿回来的一次次第一名后,终于拍了拍她的脑袋:“挺好,继续努力。”
真是难得的温情时刻。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在循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可美好的时光实在太过短暂。
弟弟快五岁了,原以为他能像以前那样,在呵护中茁壮成长,但有一天他突然发热,浑身烫得很。爸爸妈妈奶奶着急极了,赶紧抱着弟弟去镇子里的医院看,医生拿着检查报告,严肃地说:“建议你们还是去市里的医院检查一下吧。”
四天后,四人回来了两人。爸妈回来收拾行李,说弟弟病了,要去市医院照顾他,青源去三奶奶家吃饭,一吃就是两个月。
三人回来的那天,R镇下了暴雨,将卖油炸食品和炒面的摊子脚底冲刷得干干净净。黑白灵堂前,奶奶的眼泪伴着大雨刷刷地流,花白的短发被雨浸湿,粘在头顶,她大声地哭、疯狂地嘶吼着:“我的孙子!我的乖孙啊!你怎么能就这么没了呢!”哭到一半,她转过来,两眼怒睁,死死地盯着青源,冲过来,掐住她的脖颈:“就是你!就是你克死了我的乖孙!我的乖孙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没了呢?!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妈妈冲上前,把青源从那双干枯但有力的手中夺回来,抱在怀里。这大概是她在这个家这么多年做过的第二件忤逆奶奶的事情:“阿源,妈妈已经没有弟弟了,你不能有事啊……”青源瘫坐着,眼睛里翻滚着的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她视线模糊地看着妈妈的眼睛,喃喃着,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要是我是个男孩就好了。”
这样大家都不会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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