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是她来这个时代的第一个病人，百里星辰恨不得守到他完全退烧，能当场给她跳一段广场舞再走。
所以也没打算走，继续趴在床边观察。
但是她实在是太困了，松了最要紧的一口气，不小心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顾中宵一瞬不瞬地在她脸上瞧着，少女睡得并不安稳，一双柳眉微微蹙着，瓷白的肌肤被烛火映照得朦朦胧胧。
他终于确信，原来的太女已经死了。
那个他曾在梦里动过心的人，在那场大梦里，亲手将他一颗心撕得粉碎，成了解不开的死仇，没想到忽然就这么离开了。
难道是上天在补偿他？
还是说那真的只是黄粱一梦？
他朝暗处挥了挥手，初七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顾中宵伸手将睡死过去的百里星辰抱了起来：“今夜你照看着初六，有何事直接向我禀报。顺便告诉初五，不必去找柳医女了。”
初七抱拳应诺。
百里星辰朦朦胧胧觉得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抬眼一看是顾中宵，就随他去了。
爱杀不杀，爱死不死。
她快要困死了，先睡为敬。
顾中宵将她放在床上时，许是床铺有些凉，她惊醒了一瞬，又闭着眼睛睡过去，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袖梦呓：“求求你，别杀我。”
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兽。
顾中宵心里微微一动，将她不安分的小爪子放进被子里，轻轻拍了拍，低低道：“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百里星辰放心地倒头又睡死过去。
夜深人静，顾中宵走到栖凤宫后院一棵苍老的槐树下，看着满天星辰神游太虚。
侍卫都守在前院百里星辰住处，这里没有人，空旷的能听见风的声音。
那个人不在了，他却并不觉得有多开心，反而心里空茫茫的。
直到黎明前，夜色最浓重的时候，初六来找他，一改平日里胆小的模样，脸上净是肃穆。
“主子，那药真的有用。”
顾中宵拇指与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看在她救了初六的份上，或许他可以饶她一命。
但若影响到自己的计划，也就只能送她一程了。
“知道了，送消息给六六，今日早朝务必问太女治疗高热的法子。”
初六咬了咬牙，单膝跪地抱拳道：“望主子饶她一命，太女好像不一样了。”
初六都看出不一样了，别人自然也能看得出。
即便他不出手，她早晚会被人抓住把柄。
不如利用她做点什么。
但是生路他也会给她留好，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顾中宵双手负于身后，垂眸只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其他不该你管的不要管，明白吗？”
主子好像有点生气，他怕再求下去，太女死得更快，只得称是离去。
百里星辰清晨是被活活饿醒的。
昨日早上吃得太多，中午没怎么吃，晚上又忙着救治初六没吃，她觉得自己现下能吃下一头牛。
但她还是忍住了，洗漱过后，先问眼前铜镜里正在为她打理云鬓的顾中宵，初六怎么样了。
顾中宵将一根金步摇插进她如云堆积的长发里，瞧着铜镜里烟眉如柳，眸若星辰，唇红齿白的女子淡淡道：“已无大碍，这会在膳房布置。”
成功了！
她的第一个病人病好了！
百里星辰欣喜若狂地转过头，“真的？”
顾中宵猝不及防，没来得及后退，两人四目相接，空气一时旖旎又尴尬。
百里星辰心里想的是，这男人长得也太妖孽了，不参加个选秀出道可惜了。
顾中宵却是在好奇，这具躯壳里的灵魂到底来自哪里？才能有着这样的胸怀。
将一个卑微男子的生死放在心上。
幸好初七前来在外面唱和：“太女是否要去用膳？”
她再按捺不住，提起裙摆就冲了出去。
跑到门口的回眸一笑：“顾中宵，无论如何，谢谢你！”
谢他昨晚帮着她救人。
落进房门的晨曦为她镀上金光，顾中宵觉得此刻的百里星辰就像掉入人间的小太阳一般，散发着夺目的光。
光辉灿烂，在顾中宵原本阴霾密布的城镇里招摇过市。
等百里星辰气喘吁吁跑到膳堂的时候，初六正在指挥另外几个年龄更小一些的太监摆盘子，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比起昨夜，要好得太多了。
她高高兴兴地跑过去，在初六肩膀上拍了拍，嬉笑道：“你一个病人不去睡懒觉，怎么还在这忙？”
初六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奴不敢。”
百里星辰皱了皱眉毛：“你再这样下去等年龄大了，是要换膝关节的，一个膝关节可就是半辆宝马了，快快起来。”
初六虽然听不懂什么是膝关节，又关宝马什么事，但最后一句话听懂了。
太女让他站起来。
他坚持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奴必将结草衔环，以报太女救命之恩。”
百里星辰无奈地挠挠头：“还不如给我点好吃的来得实惠，我快要饿死了。”
初六这才连忙起来，侍奉她用饭。
凉拌牛肉，松仁玉米，麻婆豆腐，梅菜扣肉，丸子烩菜汤，照烧鸡排，还有冒着热气的白馒头和熬煮的糊糊的白粥。
各种香气争相钻进百里星辰的鼻子里去。
她不由食指大动，撸起袖子就要干。
耳边忽然响起顾中宵的声音：“太女不需要中宵试毒了？”
百里星辰哪里还顾得上回答他，腹中馋虫都要自己爬出来了。
她先喝了一口开胃汤，又朝顾中宵勾了勾手指头，见他过来，狡黠一笑，趴到他耳边低声道：“因为某人昨晚答应了，不杀我。”
原来她竟然是装的。
是只狡猾的小兽。
但顾中宵哪能承认：“太女听错了。”
百里星辰摆摆手：“行吧，你说听错了那就听错了。”
说完不再理会口是心非的顾中宵，大快朵颐起来。
睡了一觉，脑子也清醒了。
无论如何，没有完全的把握，他是不会杀自己的。
是她昨日太紧张了，没注意到他栖凤宫太监总管的身份。
若她无缘无故死在栖凤宫，他能善了？
那日动手，只怕也是因为有那四个替罪羊在。
替罪羊走了，他再没动手。
包括昨晚独处那么好的机会。
想到这里，百里星辰真想发个朋友圈炫耀一下自己的智商。
可惜了，这个时代没有朋友圈。
更可惜的是，这一桌菜还没吃上几口，忽然冲进来几个侍卫，二话不说就要去拿初六。
百里星辰伸手就将初六拉到身后：“本宫的人也是你们能动得了的？”
带头的侍卫向她抱了抱拳：“太女恕罪，圣命难违。”
皇上好好地在前面办公，为难一个小太监做什么？
百里星辰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顾中宵，就听他神色淡然说道：“太女昨夜为初六将太医院医女赶出宫去，圣上这会大概有些不高兴。”
作为一名太女，强抢妇男，做多人运动都没不高兴。
现下不过是撵出去一个医女，圣上不高兴？
这都是什么逻辑？
天子一怒，她脑袋搬家就没意思了。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这个时候重新开局仿佛有点不划算。
况且又况且，这个时代救活的第一个患者要挂，她感觉非常不开心。
算了算了，大不了跟皇上认个错，将那个医女接回来。
她这鸡杀得也忒失败了。
仔细思索一番，百里星辰在脸色惨白的初六肩膀拍了拍，转头对那几个侍卫说道：“我与顾中宵陪初六跟你们走一趟。”
顾中宵身为栖凤宫太监总管，初六是他的直系手下，他不出点力怎么行？
虽说昭阳殿的情况不太乐观，但是皇上并没有说不允许太女去，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一番，终是没挡她。
而顾中宵的身份又特殊，她们更没有理由去拦。
若她们知道，皇上印象里，此刻的太女还在睡觉，所以就没想到要专门嘱咐不许太女过去，只怕要郁闷死。
百里星辰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打腹稿，做好了与皇上据理力争地准备。
或许可以试试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中的套路。
比如，二话不说，先背几首诗来镇住场地！
走进大殿的时候，百里星辰脸上神色顿时就不太淡定了。
她要面对的哪里只是一个女皇，还有大殿里跪了一地怒气冲冲的医女，跟横眉冷对的一群女官。
但她也能看出来，冕玺琉珠后的女皇脸上除了怒气，更多的是担忧。
没出息的初六又跪了，哆哆嗦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百里星辰心里直突突，她那腹稿原本是用来应付夏皇的，这下彻底废了。
她还没做好舌战群雄的准备，不晓得学校里参加辩论赛那点基础能不能用上。
干干咽了一口口水，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百里星辰向女皇行礼。
“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概，也许，应该，是这样说的吧？
夏皇抬了抬手：“免礼平身。”
她好不容易稳住朝臣跟太医院医女，打算用那个叫初六的小太监堵住她们的嘴，实在是没想到百里星辰会来。
但是她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将百里星辰赶回去。
只得道：“太女昨夜必然是受了这小太监的蛊惑，既然事情由这小太监而出，便由他结束吧！来人，将这小太监带下去，午时斩首。”
侍卫应声而出。
这是完全不给人背诗的机会。
还没等百里星辰阻止，大殿上首一位头发半白的女人出列高喝一声：“慢着！”
百里星辰先是一愣，接着又沾沾自喜，可算是有个三观正的，不需要自己这个二把刀出手了。
但那身着深紫朝服的女官却说道：“此次事件根本源头在太女，怎么能避重就轻，惩罚一个小小太监了事？”
接着又有几个女官出列附议。
百里星辰觉得头疼。
正要张口，又被夏皇截了话头：“顾爱卿怎么说？”
什么鬼？
顾爱卿？
不是顾大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