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盛从不碰茹夫人,她有些慌了,日日对翠翠冷嘲热讽,扬言道王爷总有一日会将翠翠休弃,将她扶正。
翠翠情不自禁笑了。
一个青楼女子,便是翠翠之前的身份,也是瞧不上的,竟然妄想成为亲王正妃。
不自量力。
翠翠不理会她,与碧兰守在这小小一隅天地里,不问世事。
可翠翠未想到,这个她万般瞧不上的人,竟会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那日,翠翠身子不适,吃不下东西,几乎是吃什么便吐什么。碧兰慌忙为翠翠请来了大夫。
大夫说:
“恭喜王妃,是喜脉,已有月余了。”
翠翠愣在当场,就连碧兰欢喜地送走大夫也不知道。
她腹中,竟有了祈盛的血脉。
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万般思绪涌入脑中,挤得翠翠脑子嗡嗡响。
而就在这时,祈盛与茹夫人一同来了。
碧兰还未将翠翠有孕的消息告诉他,他便命人把她押下。
好几个侍卫闯进碧兰屋里,搜出了男子的衣物。
与人私通是大罪,更何况是王妃身边的人,证据确凿,祈盛当场要把碧兰打死。
翠翠苦苦哀求,眼见着茹夫人眼中隐晦的笑意。
为了踩翠翠上位,她竟冤枉碧兰与人私通。
翠翠睚眦欲裂,死死拉着祈盛的衣角,求他放过碧兰。
“王妃。”他勾起翠翠的下巴,漠声道:“府中丫鬟与人私通,你该知道是什么罪名,即便是你身边的丫鬟,也不例外。”
翠翠求他。
“碧兰是被冤枉的,你放过她,求你放过她。”
“我会找出证据证明她的清白,王爷,求求你……放过她……”
祈盛收回手,冷漠道:“行刑。”
翠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她面前将碧兰活生生打死。
她痛苦的叫声与茹夫人娇媚的笑声交织,一边是生,一边是死,一边是欢,一边是悲。
这世间,当真不公。
碧兰的痛呼声落了下去。
翠翠知道,她已经咽气了。不久前还在面前巧笑嫣然的人,没了。
她还那么年轻,翠翠刚准备给她相看。
碧兰甚至已经在绣嫁衣,满心欢喜地期望着良人。
可她,就这样没了。
就像……翠翠很久没有想起的,亲人一样。
翠翠慢慢站起身,泪水淌了一脸。
平静地走到茹夫人面前,翠翠伸出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
她涨红了脸,断断续续道:“王……王爷……救……救……我……”
“王……爷……”
身后巨大的力道将翠翠掀开,翠翠摔在地上,看着茹夫人泫然欲泣地瞧着祈盛。那个男人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看着翠翠。
腹中疼痛欲裂,却比不上心脏的疼痛。
鲜血染红了裙摆,像是朵朵盛开的红梅。
翠翠惨然一笑,忍着疼,对着她的夫君断断续续开口。
“祈盛,我怀孕了。”
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是他急速收缩的瞳孔。
好不容易盼来的嫡孙就这样没了,安贵妃大怒,派遣身边的嬷嬷打了茹夫人五十个耳光。
可翠翠仍觉得不够。
碧兰是被活生生打死的,这怎么能够呢?
“哐当”一声,碗碎了。
小丫鬟慌忙跪下,直呼王妃饶命。
白玉般的瓷碗四分五裂地摔在地上,翠翠定定地看着,恍然间好似看到了她碎片般的人生。
阿姐第一次踏进安王府大门,气得狠狠给了祈盛一巴掌。
他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打骂。
骂够了,阿姐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直奔翠翠的住处。
门推开,她惊怒交加。
“翠翠!你在干什么!”
翠翠恍恍惚惚抬头去看她,手一抖,一条长长的血痕霎时出现在雪白的手腕上。
阿姐奔向翠翠,手抖着按住她的伤口,颤抖着声音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我的牌子去请御医!”
伤口不深,没什么大碍,可阿姐却哭得厉害。一边哭,一边骂翠翠。
翠翠呆呆地盯着床帐,一言不发。
若是平时,翠翠一定舍不得她哭,可此刻翠翠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恍惚间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在这偌大的王府中,只有碧兰是翠翠唯一的寄托,而现在,她也不在了。
直到阿姐温热的体温传来,翠翠微微缓神,轻轻搭在她手上,气若悬丝。
“阿姐,救我。”
翠翠身子亏损得厉害,养了好几个月才将将好。
似是尝到了苦头,茹夫人不敢再招惹翠翠,每每在府中碰见,都恨不得绕着翠翠走。
翠翠冷眼瞧着她窈窕的身姿,眸光极冷。
怎么够,碧兰的命,她必须偿还。
似是愧疚,祈盛这段日子对翠翠还算过得去。
真可笑,这难得的温柔体贴,竟是用他的亲生骨肉换来的。
那日,翠翠在亭中坐着,算计好祈盛归来的时辰,素手轻扬,拨动琴弦。
悦耳的琴声传出。
据阿姐说,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她弹的曲子。
翠翠装作没听见那阵匆忙的脚步声,垂眸弹琴。
一曲终了,身后人喃喃道:“浓浓……”
翠翠转身,往后退了两步。
“王爷。”
他一愣,“你怎的在此处。”
“屋里太闷,出来透透气。”
“这曲子……”
“初回府时,阿姐教翠翠的。”
“是浓……”他一顿,“皇嫂教你的?”
翠翠轻轻点头,垂下眼皮。
那道视线一直在翠翠身上逡巡。
这几个月,翠翠拼命学习阿姐,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行为处事。在阿姐的教导下,翠翠敢保证,除了亲近的,几乎无人能分清她们。
终于。
他上前两步,艰涩开口,“那个孩子……是意外,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翠翠面上轻轻点头,心里冷笑。
祈盛拦腰将翠翠抱起,一路往寝室而去。
进了屋,他将翠翠放下,吻住翠翠的唇。翠翠回吻他,双手抬起,主动脱下他的衣衫。
那晚,翠翠使出浑身力气缠住他。昔日与阿姐一同学习的服侍人的方法有了用处。瞧着他逐渐着迷的神情,翠翠身上畅快,心中更是畅快。
自那日起,祈盛几乎每日都会来翠翠院里。他以前从不在翠翠这儿过夜,可这几日,他几乎日日宿在翠翠房中。
翠翠的字迹与阿姐的越发相似,他最喜爱的,是将翠翠抱在怀中,看着翠翠一笔一笔地写他的名字。每到这种时候,便免不了亲热一番。
那日,他冒着大雨回府,在看到她是露出笑时,翠翠知道,到时候了。
翠翠特意与茹夫人偶遇,作出被她推倒的假象,划花了自己的脸。
翠翠知道,他最看重的,便是这张与阿姐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果不其然,祈盛大怒。
茹夫人跪地求饶,声称翠翠故意陷害她。
翠翠捂着脸,那石头够硬,即便上了药,伤口依旧火辣辣地疼。
翠翠一字不言,祈盛下令将茹夫人的脸划花,与碧兰一样,活生生打死。
看啊,安王不愧是安王,果真心狠手辣。
除了茹夫人,翠翠不愿再与祈盛周旋,整日待在屋里,有时候一坐便是一整天。
祈盛以为翠翠是因着脸受伤的缘故,为她寻了各种珍贵药膏,亲自盯着她敷药,对她格外温柔体贴。
有一日,他从府外归来,为翠翠带了一串糖葫芦。
“记得你爱吃,回府时顺手带了串。”
翠翠瞧着他,神情恍惚。
他是不是记错了,爱吃糖葫芦的,并不是阿姐,而是翠翠。
从此以后,他每日回府都会为翠翠带一串糖葫芦。
晚间,酣畅淋漓后,看着他恬然安睡的面孔,翠翠伸出手指,一寸寸描绘他的五官,心情复杂难言。
他究竟是入戏太深,将翠翠完完全全当成了阿姐,还是……
伸回手,翠翠默默闭上了眼。
那个梦,翠翠已经许久不曾做过了,可这段时间,她频频梦见他们。
午夜半分惊醒时,祈盛将翠翠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看着他温柔的眉眼,翠翠恍然不知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祈盛送了翠翠一根玉簪,不是什么花的形状,却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小草。
温柔地戴在翠翠鬓间,他说:“好看。”
那天夜里,他嘴里叫的不是“浓浓”,而是……
翠翠。
翠翠曾以为,有了她这个替身,他不会再觊觎阿姐,他们会一直这般过下去。
可阿姐再度有孕的消息传来,他险些将手里的茶杯捏的粉碎。
翠翠身上几乎没有一处肌肤是好的,完事后,他抱着翠翠,一遍遍地说对不起,他说,他有病,根本控制不了自己。那是翠翠第一次见他露出脆弱的模样。
可第二日,他又开始折磨翠翠。
日复一日,翠翠终于下定了决心。
安王谋反,被太子就地处决。
消息传来时,翠翠正对着镜子梳妆。
想毁了阿姐幸福的人,都该死。
哪怕他是翠翠的夫君。
从什么时候发现他有这种想法的?好像是从他让宫女领着阿姐去那个荒凉的宫殿开始。
翠翠偷了他与心腹通信的信件,偷了他的兵符,将他的行动路线事先告诉了太子。
兵败如山倒。
他败了。
“哐当”一声,门被人踹开。
来人单膝跪地。
“王妃,属下奉王爷遗愿,护送您离开。”
翠翠细细描眉。
“王妃!时间太紧,请王妃移步。”
翠翠放下螺黛,转身问他。
“王爷可看见了太子手中的兵符?”
来人沉默片刻,沉声道:“看见了。”
翠翠忍不住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看见了岂会不知我就是害他的罪魁祸首?”
那人猛地抬起眼,看着翠翠的目光充满仇恨,“王爷知道,可还是命人送你安全离开。”
翠翠边哭边笑,对他说:“你走吧,我不走。”
“王爷有……”
“你再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翠翠打断他。
“不用想着打晕我,你听,外头有人来了,带着我,你逃不掉。”
那人恨恨咬牙,终究是离开了。
下一瞬,门被人踢开,身着盔甲的御林军走了进来。那是太子的心腹,来寻安王府余孽。
翠翠将他们打发出去,擦干泪水,回头将妆容描完。
画完,翠翠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白绫。
祈盛,来世还是不要生在帝王家了吧。
不要再为了一个不属于你的人,陷入执念之中,毁了自己。
祈盛,我来寻你。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阿姐担心的面庞,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沈封。
见翠翠睁开眼,阿姐面露欣喜,小心翼翼地拉着翠翠的手。想责骂,可终究还是不忍心。
“翠翠,你怎么如此想不开?”
翠翠长睫垂下。
“为何救我?”
“翠翠?”
翠翠定定看着她的眼,又重复了一遍,“为何救我?”
清清楚楚看着翠翠眼中的死寂,阿姐忽然就绷不住了,扑过来将她抱住,眼泪止不住地流。
“翠翠,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以后没有人会欺负你了!”
“翠翠,你不要这样!阿姐害怕,阿姐害怕啊翠翠!”
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然后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眼泪不自觉地落下,翠翠愣愣道:“他死了?”
“他死了!他死了!我亲眼看见他死的!翠翠,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你了!”
不知为何,翠翠心中一点喜悦都无,唯有恐慌。
身子不停发抖,那个侍卫的声音回荡在翠翠耳边。
“王爷遗愿,护送王妃离开。”
身上的伤很疼,可心上的伤好像更疼。
沈封双拳紧握,悄无声息离去。
“他可留下什么东西了?”
阿姐问,“何人?”
翠翠压低声音,一字一字道:“王爷。”
“一把大火烧了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
不知过了多久,翠翠靠在阿姐身上问她,“他为何会在这儿?”
阿姐扒开粘在翠翠脸上的头发,“沈将军吗?”
翠翠点头。
阿姐说:“这次能成事,多亏了沈将军。他在东宫将我认成了你,细问之下,我这才知晓你们的过往。”
“翠翠。”阿姐轻声问道:“为何不与家里说?当初你若说了,我断不会让你嫁给祈盛。”
“阿姐。”翠翠抬起头看她,“这世上没有如果。”
阿姐闭眼。
“翠翠,你今后怎么打算?”
外头日头正好,翠翠已许久未见过这样的好天气。
翠翠说:“我不想再留在京城了。”
“阿姐,翠翠不孝,没办法孝敬阿爹阿娘,他们以后,就拜托你与毅哥儿了。”
阿姐哽咽着说好。
“翠翠,你想去哪儿?”
翠翠茫然道:“不知道。”
阿姐尽力稳住颤抖的声线,“与沈将军一起吧,听说边关与京城大不相同,但风景也是极好的。”
翠翠缓缓闭上眼,耳边响起鸟儿清脆的鸣叫声。
“翠翠听阿姐的。”
“阿姐让我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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