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空气里透着桂花香,新学期就这样按部就班的来了。
庄晓月入学后,就申请了转专业,这是这么几年里,她第一次这么听他听话,转到了外语系。只是可悲的是,不管是历史专业,还是外语系,都在H市的郊区,隶属于新校区。
庄明送她去,她提着行李下来,就站在过道里,抬头看向那个熟悉的位置,阳台依旧是封死的。
他就这样消失了,连带着毛毛,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有钥匙,拿着钥匙去开隔壁门的时候,发现锁已经换了。她打他手机,一直是冷冰冰的关机语音。
年轻的心都是有自尊的,忍受不住别人对自己的无视。于是,她想着开学见到他再说,没想到他直接将自己安排到了新校区。
庄明开着车带着庄晓月去新校区,新校区位于H市西郊,新建成才一年多,大部分的设施都是新的,也规划得格外壮阔。庄明下了车,在太阳底下看着这个气派的新学校,乐呵呵地去卸庄晓月的行李箱。
庄晓月显然对报名很了解,交学费,领被褥、书本,去找自己的寝室,然后在教导处找到了张老师,一切安排得顺顺当当。庄明边张罗着边埋怨学校太大找不到处,但时时忍不住眉开眼笑。
最后在寝室里看着庄晓月铺被褥,整理书桌。庄晓月理到一半,转头问他:“你不是说有事吗?我这边也忙完了,你要急就走吧。”
庄明看着她,小声叮嘱:“现在在外面了,就不是小孩子了。尽量和大家好好相处,不要闹矛盾,也别计较小事情。”
庄晓月一一答应。
等庄明走了之后,她整理东西的动作忽然就停了下来,强撑到现在的神经松懈了下来,看着忙忙碌碌的同样几个室友,虽然想招呼但还是开不了口。
后来有个女孩忽然坐到了她身边,两只手搭在椅背上,下巴搁在手背上,调皮道:“嗨,你怎么了?”
庄晓月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眼睛晶晶亮会说话样的女生, 只说:“东西太多,有点没头绪。”
“我也是,实在是理不清楚,我还来得比你们都早。”说着,弯弯的眉眼笑了:“”
“我叫高玉,你可以叫我小玉。”
“还有我,我叫从蕾。”
“楚心心。”
最后三人的目光落在了庄晓月这边,她开口道:“我叫庄晓月。”
几个人就这么互相认识了。
与所有入学新生一样,他们要军训。早上去拉操,白天站军姿,走正步,这样一天下来,大伙都累得散架了。但不管怎么累,也影响不到年轻人的热情,寝室里每天都是嘻嘻哈哈,从蕾打完开水上来后会散布各类小道消息,小玉不管多晚都会和男朋友煲电话粥,抱怨教官的惨无人道。
这期间庄晓月被晒得黑了,瘦了,白天跟着集体一起行动,身体不像是自己的,而回到宿舍后,她会一阵一阵的发愣,因为在每个转身的罅隙里,她都会失神,错觉那个熟悉的身影还在那边。
她无法控制自己去想他,每当试图压抑自己的时候,都会在下一个瞬间,又忍不住想起曾经的种种。他说过不管她,真的就是不管她了,开学这么久,他依旧是人间蒸发。
她知道,他不是跟自己闹着玩的。
晚上的座谈会结束后,周围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庄晓月仰躺在床上,像是一个解不开迷局的人而苦苦钻研着答案。
他曾经告诉她,遇到不会解的题的时候要先梳理一下思路,然后再开始对症下药。所以,她努力尝试着梳理自己的心境,但所有的根结都在那句“我不管你了”就戛然而止。
辗转反侧间,听着四周沉睡中室友清浅的呼吸声,又听着深夜里自己扑通扑通不肯平静的心脏,她知道,自己是在失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纪岩的感情已然不一样。他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艰涩乏味的青春,一点点软化了她。但当她对他习以为常,不可割离的时候,他却消失了。
庄晓月失眠到天亮,但第二天起来,一切如旧。早自习,军训,晚自习,又是热热闹闹的一天。
年轻的心总是极易靠近的,寝室里的几个人,都不难相处。特别是小玉,大大咧咧,爱笑,爱聊天,每天长时间的站军姿总是枯燥的,小玉因为和她挨得近,就逮着机会和她说话,马上军训结束了,他们想和他男友宿舍搞个联谊会,因为他男友就在隔壁的工学院,也不远,还可以去看看别的学校是什么样的。庄晓月看着火辣辣的日头,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去嘛,去嘛,”小玉情急下,忍不住伸手摇了摇她的手臂:“我男友说,他宿舍几个可都是帅哥。心心和从蕾可都同意了,只差你一个了呢。最多你只当陪陪我们,行吗?”
庄晓月看着她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真的吗?哦耶。”她冲她画了个剪刀手。
“那边的两个同学,在干什么?”
“对,说的就是你们,都给我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们站出了列,教官边往她们这边走来,边吹了声哨子,示意大家休息。小玉歪了脖子凑到庄晓月耳边道:“完了,死定了。”
“还交头接耳,立正,站好。”教官黑着张脸问道:“站军姿该怎么样知道吗?”
小玉连连点头:“教官,知道,知道。”
教官的目光从她们脸上扫过,这么热的天,他脸色威严到一丝波动都没有。
据从蕾的可靠消息,这个教官,貌似是这次军训所有教官的头,看这样子,油盐不进。跟前几天的小教官完全不一样。
“都去操场上站军姿一小时。”
“啊——”小玉像一棵蔫掉的小白菜:“教官,你行行好,时间短点行不?”
“不行。”
“那我们喝口水就去。”
“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教官你就——”
小玉还要说话,却被庄晓月给拉住了,她冷冷看了教官一眼,什么也没说,拉着小玉就往操场上走去。
教官倒是被那道眼神看得愣了一下,现在的学生,都什么态度,扬声道:“站操场中间,不许动。”
正是九月份秋老虎的天气,一丝风都没有,头顶的烈日像是疯了一般的燃烧着自己。两个人就站在火辣辣的日头下,身上厚重的军训服现在也像被点着火一般,贴在肌肤上滚烫一片,小玉擦着额头的汗,艰难道:“不好意思啊,害你和我一起罚站。”
庄晓月的脸在烈日下,显出一种诡异的红,低声道:“没事。”
因为日头烈,两个人口干舌燥,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只是一边淌着汗,一边熬着时间。
在刺眼的日光里,视线里有两个人影边说着话边走来。汗水有点打湿她的眼睛,在目光触及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整个人呆了一呆,下一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先偏开了目光。
那个渐渐走近的男人穿着湖蓝色的衬衫,深色长裤,头发像是被剃短了,整个人在日头下,一身的漠然气质。
庄晓月想到第一次她见到他的时刻,他也是这副样子,整个人淡淡的,从他脸上根本就看不进他的心里。
身后不远处走军步的人群有了骚动,有人窃窃私语:“我的天啊,这谁啊,这么帅。”
“没见过啊,不过他身边的不是英语班的班主任吗?”
纪岩向这边过来的时候,显然也发现了她,和张老师一起走了过来。
庄晓月总感觉自己唇上像是被晒得起皮了,那股干裂的感觉支配着整个人,她像是被点了穴位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即便没有刻意去看,但她也从四周落过来的目光感觉出来,那个身影是越来越靠近自己了。
张老师看着他们俩,边问道:“你们俩什么情况?”
两个人都闭着嘴,不说话。
纪岩目光扫了她一眼,整个人顿了一下,他稍移了两步,站在庄晓月面前,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阳光,庄晓月只觉得头顶不再那么晕眩,头皮因为暴晒而产生的肿胀感消散了不少。
“不会往墙角那边站站?”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惯有的沙哑,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庄晓月没有作声。
“老师,教官不让我们站到墙角里。”小玉擦了擦额头的汗,开口道。
纪岩没有再说话,片刻后,他又走开了。
庄晓月侧着脸,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出了操场,往行政楼走去。因为绕过操场去行政楼的话要走很远,所以大家都习惯横穿操场走过去。
“难得还有老师会替我们说话呢,是不?罚站也值了。”小玉推了下她,身旁的庄晓月身体晃了晃,整个人像是要倒一般:“晓月,你没事吧?”
庄晓月只是机械的摇头,她闭着眼,头顶直射而下的阳光烫的人犯晕,立在地上的两只脚找不到重心,身体微微摇晃。
“我去跟教官求求情,你可千万别晕啊。”
庄晓月摇摇头:“我没事,你别去。教官以为我们又使坏了。”
“那你是真的要晕啊,我们又没扯谎。”
“不用。”她虽然应着,但脸色涨着奇怪的红。
不知是因为这天气所致,还是因为见了他——
小玉担忧地看了她几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庄晓月开始努力让自己闭起了眼睛,强撑着不让自己的意识涣散,一点一点熬着时间。
不久,旁边的小玉又推了推她,她睁开双眼,却见不远处纪岩又返回来了,这次他一只手上提着两瓶水,很快走了过来。他的出现显然又引起了一场集体侧目,但他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周边一般,来到她们面前,递了一瓶水给小玉。
小玉慌得接过水,拧开就喝了,咕噜咕噜大半瓶下了肚子,并擦了擦嘴角,讨好地对纪岩道:“谢谢老师。”
纪岩没说话,将手上的另一瓶水递给了她。庄晓月看了看那水,又看了看他,没有接。
纪岩看着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碎发下一双眼睛像是被汗水浸泡了一般,眼角微红,只单单看着他。
他收回了手,另一只手拧开瓶盖,上前半步,改由一只手托住她的脖颈,一只手将瓶子靠近她嘴边。
“张嘴。”
她没反应过来, 他已经提起了瓶子,靠近她唇边,她不备,顺从张开口,下一秒汩汩的水流充溢进嘴边,她咽了一口,接着又是一口被喂进嘴里。为了避免自己后退水溅出来,她只能一口接一口的被他这样喂着。
一边喝完水的小玉看着他们,半张着嘴忘记合上。眼前的男人,斯文儒雅,喂水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在意周围的意思。而那男人看庄晓月的表情为什么能如此温柔,又能如此坦荡。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无比后悔,早知道,自己也应该不喝才对。
不光是小玉,远处的一群人全都呆了,身体恨不得360度转过来,去看向他们这边。并凭借着新生为数不多的信息量开始搜索这么温柔帅气的男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而这边的纪岩像是没注意到四周投来的目光,耐心十足地喂她喝了大半瓶水,才收回手。问道:“让你们站多久?”
“一个小时。”小玉答道。
“还有多久?”
小玉看表:“二十分钟。”
纪岩点了点头,又问她:“还要喝吗?”
庄晓月抿着唇,依旧不说话。
他低头拧上瓶盖,侧身站了过去,变成正对着庄晓月,恰好挡住了庄晓月头顶的阳光。喝了水,加上隔断了烈日的暴晒,脸上的红褪了些,但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
她抬眼间,正撞上他的眸子,他也正在看着自己。
半个月不见,他头发剪短了,人仿佛老了一些,身上带着隐约的烟草气息。
她克制自己没有去问他。
“学校的饭吃不习惯?”
她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皱着眉:“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句话说得像是自言自语。
她没有太注意自己的体重,但纪岩第一眼就发现她瘦了,瘦得有点脱相。他站的离她很近,但那股被侵蚀的感觉又开始涌上来,无望的,撕扯着自己的东西,此刻正一下一下吞噬着自己。
“大学里不要想着减肥,更不要跟风去减肥,胖一点没什么。嗯?”
庄晓月只是冷笑。
眼前这个男人,消失了半个月,隔壁房间也被搬得彻彻底底,甚至连一点住人的迹象都没有了。而现在,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劝导她不要减肥?
她只是望着他,终于开口:“你知道不管,是什么意思吗?”
太阳底下,因为光线太强他眯缝着眼。
一边的小玉喝完了水,被这无意中“偷听”来的对话呛了一次又一次。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对庄晓月这么好?还有,他站在庄晓月前面,是在替她挡太阳吗?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为什么没有人来替自己挡一挡呢。还有,他们只是这么随意地聊着天,她为什么会有种被塞了满嘴狗粮的感觉呢?
“毛毛呢?”她问。
“它很好。”
“我想见它。”
纪岩不说话,半晌后道:“不行。”
有汗水顺着鬓角滴落下来,无声无息,中午的太阳打在身上有声音一般,噼里啪啦四碎。
“让开。”她伸出一只手就要推开他。
他没有动,也没有让。
庄晓月赤红着眼,捏紧了拳头去砸他,他依然没有退让的意思。她压着牙一下一下去砸他,只是那拳头越来越使不上力气,她抿着唇,不管不问的依旧去要打他,最后,晕眩着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听见了小玉的惊呼声,然后自己仿佛落入了一个怀抱。就像很久以前,他见到她回来,冲下楼梯跌进了那个怀抱一样,平和,安静,忘却一切不快。
评论区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