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庄明选了本地一家知名的酒家,风风光光给庄晓月办了一场升学宴。
尽管庄晓月觉得自己其实不配,但不管怎样也阻挡不住庄明要高调去办的兴致,庄晓月只能随他去。
而在这之前,庄晓月在家里,被逼着学做菜。
纪岩很有兴致,恨不得将毕生绝学都传授于她。只可惜,对于庄晓月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做饭绝非爱好。于是从刚开始的便为其难,到后来的消极应对。但不管她怎么不感兴趣,纪岩却教得兴致勃勃。
他买好食材,开始从最简单的清蒸鱼开始教她。庄晓月看着水池里被开膛破肚了开抽动着的鲈鱼,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伸出一只手去抓住,那鱼在手上滑腻腻的,不过眨眼又滚落了下来,试了几次总算是抓住了,她依着纪岩说的开始笨手笨脚地清理,那鱼抽动了几下,溅了她身前一片血渍。她开始颓败下来,心想为什么纪岩每次烧饭的时候那么简单一样,而她处理一条鱼都要这么狼狈。
而此时的纪岩依旧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样子,丝毫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只轻声提醒她:“可以在鱼身上划几道,这样会更容易入味。”
“别怕它,一条鱼,能吃了你?”
鱼处理完,庄晓月看着满手的鱼腥气,要往他脸上蹭。纪岩捏住她的手腕,笑笑:“蒸不熟的话你吃。”
“我宁愿吃泡面,也不要烧饭。”
“不行。”
“我不会烧饭,不也长到这么大。”
“你要对自己负责。还有,你打算以后也这样下去?”
庄晓月不服:“你不是会烧吗?”
纪岩不理她,只道:“点火。”
庄晓月不拒绝学做菜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这段时间的纪岩真的是好脾气到她难以置信。这样的纪岩,她无法拒绝。
这应该是他们有史以来关系最融洽的时候,他对于她的一切要求都来者不拒。
甚至在周杰伦来H市开演唱会的那天,他也带着她去看。他们在门口买了两张炒到天价的门票,进场的时候,演唱会已经开始了,人山人海,远处的舞台上,一套黑色王子装,今晚的男主角正在唱:“菊花残,满地伤,你的影子已泛黄。”
他们只买到了天台上的票。两个人上了天台,已经有很多人,纪岩拉着她往里面走,庄晓月看着远处舞台中央,旁边有个女孩子忽然递给她一根荧光棒:“跟男友一起来的吗?我也是。你男友真帅。”说着,冲她笑笑,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庄晓月也笑着说谢谢,随着音乐的起伏挥动手上的荧光棒,四周都是尖叫的人群,一张张行风的脸庞。但身旁的纪岩却始终淡淡,显得跟这里格格不入,庄晓月觉得他应该是这里唯一缺乏感染能力的那个人。
《菊花台》之后,是《星晴》。
乘着风,游荡在蓝天边
一片云掉落在我面前
捏成你的形状随风跟着我
一口一口吃掉忧愁
载着你仿佛载着阳光
不管到哪里都是晴天
蝴蝶自在飞
花也布满天
一朵一朵因你而香
……
独唱渐渐汇合成了大合唱,此起彼伏的合唱声中,她也不由跟着哼唱起来。台下有情侣拥吻在一起,旁边的女孩忽然对着自己男友的侧脸亲了一口,两个人相视一笑。
或者是受周围环境的感染,庄晓月忽然转过脸来,拥挤的站台上,她的手搭在他的臂弯里,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不受周围燥热空气的影响,沉沉扑来。
“我,我可以抱你吗?”她声音很轻,带着颤抖。
纪岩像是愣住了,那双掩去所有情绪的眸子定定地看了她良久,依然摇了摇头。
舞台中央,舒缓旋律依旧传处来:
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
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背对背默默许下心愿
看远方的星如果听得见
它一定实现
载着你仿佛载着阳光
不管到哪里都是晴天
庄晓月对着他,她已经习惯了他这样,也读懂了他眼神里的警戒。她犹豫着看着他,然后小心伸出了双手,像是电视里的慢镜头一般,脸低下来,将自己送到他的怀抱里。
她略显生涩,而又笨拙地勾住了他的背,在脸抵上他胸口的那一刻,她明显感觉面前的身体僵了一下,他身上的气息依旧,干净清冽。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
出乎意料,他没有推开她。
但她有股错觉,总觉得他的心脏跳动的莫名的快。五彩的烟花在舞台的周边腾空而起,整个世界变成了巨大的幕布,而她的所有认知里,只剩他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歌曲结束,台下惊呼声,鼓掌声一片。大屏幕上,镜头忽然切换到了观众席上。巨大的光束当中,他伸手挡住了她的侧脸,避免她暴露在镜头下。
庄晓月的声音,带着点点水汽般的,对着纪岩的耳边一字一句道:“纪岩,谢谢你。”
这几年来,她已由一个从来不屑于感恩的人,变成了对他表述不够谢意的人。纪岩没有说话,就这样由着她搂着自己,看着台下挥舞的五颜六色的荧光棒,神色不明。
他还带她去坐摩天轮,去隔壁市有名的小吃街,在人声鼎沸的人海里,他看她吃酸辣粉,一边提醒她别溅到身上,一边拿纸巾擦她的嘴角。
晚上,他带她去游古运河,因为天气炎热游客稀少,游船穿梭在古镇之间,昏黄的路灯倒映在河水里,然后又被船夫的木浆给打碎。月儿弯弯,河水粼粼,让她有股错觉,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无非是眼前的此情此景罢了。
她抬眸去看他,却见他也在看她,在岸边闪烁不定的灯照下,他眸光深邃,盯着她,像是迷失了。
“纪岩。”
“嗯。”
“你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来,轻扬起嘴角看她。
“在想养的小猪终于养大了,是不是可以宰了。”
庄晓月用手锤他。
纪岩不躲不闪,任由她锤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在这段幸福到极点的时光里,庄晓月傻傻觉得,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生活里,她不是主动的人,但进了H大,犹如拿到了可以继续在有他的世界里肆意来回的通行证。
她的人生,从此要和他在一起,才有意义,才会快乐。
这是她的领悟,也是她的决定。
所以纪岩说入学后,可以通过申请转专业的时候,她毫不犹豫要选经管系。
纪岩看了她一眼,眼神不明,只道:“经管要学高数,知道吗?”
意思是,以她的数学成绩,还好意思学经管吗?
“我听周叔叔说,下学期你带大一。”
“我代课很严。”
“我不怕。”
纪岩随即提议:“我还是教你烧菜,烧菜我不严。”
庄晓月苦笑。
开学前夕,纪伯母过来,眉开眼笑地给她包了一个大红包,庄晓月推辞不肯要,但是这小老太亦是异常坚持,两个人你推我让半天,纪岩终是淡声道:“给你的,就拿着。”
庄晓月看了看纪岩,意思很明显。
“你不收,她晚上要睡不着觉。”
纪伯母趁机将手上的红包塞到她怀里:“孩子,你这么努力,是我给你的奖励。”边微笑着说道:“等你结婚了,我还要包一个更大的红包给你。”
庄晓月一张脸红了起来,偷偷瞄了纪岩一眼。
纪岩正转身丢给毛毛一根咬骨。
升学宴当天,庄明也特地邀请了叶老师和纪岩,庄晓月本以为纪岩不会来,但没想到他竟然欣然接受了。
那一晚,她条件反射地要拉着他和自己坐在一桌。纪岩一只手轻落在她手臂上,并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一贯寻常神色,走到叶老师那一桌,和他们坐在了一起。
庄晓月愕然,还停留在半空中的那只手,半天没有收回去。
亲戚好友中,所有人都是笑着,笑着给她红包,笑着夸她聪明,夸她长高了不少,夸她越发出落的标致。就连蒋爱丽也忍不住感慨:“想不到你们老庄家,还真出了个会读书的。”
中间,庄明领着她去给叶老师那桌敬酒。叶老师看到庄晓月,就忍不住开口:“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上了大学也要继续努力。”说着看了看四周,问一边的纪岩:“纪老师,你说今天是不是少了一个人呢?没有人在耳边吵,还是有点不习惯呢。”
纪岩没应声,庄晓月的脸倒是红到了耳根。
大家谈笑之际,纪岩起身,让服务员换了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橙汁,转过身来,将她手上的红酒拿了过来,将橙汁递给了她。他举了举自己手中的杯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庄晓月,从现在开始,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了。”
纪岩一口将半杯的红酒喝了,庄晓月傻站在一边,手里还拿着他塞过来的橙汁,没明白他的意思,怔在原地。
一边的庄明推了她一下:“你这孩子,真是的。哪有长辈敬你酒你还不喝的。”
庄晓月忽然转头看庄明,杯中的橙汁轻晃:“他是什么长辈?”
庄明脸色明显黑了,越过庄晓月,冲纪岩和叶老师举杯:“多谢二位平时对晓月的照顾。”
回到席间的时候,蒋爱丽冷冷笑道:“去蹭个冷脸,有什么意思?”
庄明就当没听见,低头吃菜。
等饭局结束,庄明和蒋爱丽还在酒店门口迎送客人,庄晓月看着纪岩走了,跟着走了过去,在纪岩按开中控锁的下一秒钻进了车里,坐进了副驾驶座上。
纪岩看了她一眼,然后坐进了车里。
“你什么意思?”门刚带上的那一刻,她转过头来问他。
纪岩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没有说话。
就在这一刻,后面的车门被拉开了,然后叶老师跟着坐了进来。她显然是听到了庄晓月说的话,好在做老师的素养在那,什么也没说,坐在了位置上。
“纪老师,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送。”
“不客气。”然后眸光从庄晓月身上滑过:“一起?”
庄晓月本来是有话要问他,但叶老师在场,她想问又问不下去,只说:“你不是喝酒了吗?”
纪岩看了看时间:“我只喝了半杯红酒,到现在也有一个小时了。”说着,侧过身来,询问似看着她,那意思很明显。
庄晓月舔了下唇:“噢——,那我跟你们一起。”
纪岩没再说话,而是启动了车子。
“庄晓月,没想到高考结束了还能见到你父母。”车子启动后不久,叶老师像是颇有感慨道。这三年里,开了多少次家长会啊,她始终是唯一一个自己父母都没露过面的学生。
庄晓月低着声解释:“他们忙。”
“上大学了,也是大人了。你和顾文泽都是好孩子,到了你们这个年纪,老师也不会再去约束你们什么。但千万不可因为贪玩荒废了学业,浪费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
叶老师说的委婉,但庄晓月的脸又一次红到了耳根,支支吾吾解释道:“他,和我,没,没什么关系的。”
身后的叶老师一副了然的样子,她带过多少学生啊,什么不清楚。
而一边的纪岩一直在专心开车,一直没有说话。
到了目的地,纪岩停车放叶老师下来,道别后,纪岩又发动车子,往回开去。
庄晓月本来在宴席上积攒了一肚子的疑惑,此情此景下,反而有些难以出口。而一边的纪岩,凭她的直觉,心情也未必好过她。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这段时间,他心事重重。就在前天晚上,她去找他,见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间里也没开灯,整个人像是融入进了这死气沉沉的夜,没有丝毫动静,也没有丝毫的生气。而旁边的毛毛已经将卫生间的卷纸拖到了门口,眨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看向自己。等她按亮了墙上的灯,他抬头,失神地看着她,自呓道:“你怎么还在?”
庄晓月当他是睡着了:“几点了?怎么这么早打瞌睡?”
他回过神来,看着狼藉的客厅,一言不发地收拾。
尽管平日里还是一样的闹,但庄晓月知道他的为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他只字不会提。不管你怎么去刨,也刨不出个结果。
纪伯母吃了多少憋,她是知道的。
第一次,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
发愣间,车子进了翠竹苑,纪岩泊了车,将车子熄了火,庄晓月要下车,纪岩忽然伸出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我有话和你说。”
庄晓月又坐了回来。
纪岩没有急着说话,放开了她后目光落在了巷子尽头的一棵柿子树。片刻,轻轻侧目过来,问她:“住这里多久了?”
“三年。”
从初中毕业到高中毕业,庄晓月最无知无畏的年纪,算是在这边渡过了。这个时间,不用掰手指头就能算得清的,她猜他是在明知故问。
“大学生了,知道吗?”
庄晓月还没有实际感觉,但是最近不停被四周提起,隐约觉得自己的生活可以和以前不一样了。
“所以,以后我不管你了。”
“嗯?”
这样的夜里,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正是这份平静,却更让她生出一丝不真实感来。
“你自由了。”
“嗯?”
“听着,以后你的一切事情,都与我无关。你我照顾了三年,也够了。”
庄晓月转头,看他,光线不明朗的车里,她睫毛轻颤,是一股对于突如其来的转变的茫然感。
而纪岩没有看她,继续开口:“所以,你只要向前看,不许回头。”
他下车之际,她伸出手拉住他,他的手,如以往一样,带着干燥而又温热的气息。在她的手触到他的时候,他手指明显僵硬了一下,但并没有当即拨开她。
“什么意思?”她整个人在细微的颤抖,但她自己并没有察觉。
“不要问,我腻了。还有,记得收回你的这份认真,用在该用的地方。”
他转身要走,但是拉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倔强的不肯松,他回头,眉心凝重,整个人忽然阴郁到了极点。庄晓月唇色发白,整个人透着颓败之色,跟升学宴上的淡然判若两人,一只手只死死抓着他,不肯放松。
而这边的纪岩,却是掰开她的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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