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骑士
　　
　　夏时意在医院醒来时，是隔天傍晚。
　　她一睁开眼，就对上守在她床边脸色苍白，疲惫得太厉害的顾决，失去了从容沉稳的模样，当他低头凝望着她的时候，瞳孔里深深映着她巴掌大的脸，虚弱的，无助的，憔悴不堪的。
　　明明是她受了伤，可他却仿佛比她还要严重，看上去并没有比她好过太多。
　　夏时意曾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在陆行彦离开的那一刻流尽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到顾决出现在她身边，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最后大声痛哭，哭到嗓音都沙哑，哭得痛彻心扉，哭得那么委屈。
　　“不要哭了……”
　　顾决默叹一声，伸手温柔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得这么肆无忌惮，可是，却为了别人而流。
　　她怎么能明白，当他以几乎极限的时速疯狂赶回她的所在地后，在大海里看到瘦小的她在海浪里翻滚时的身影时，他有多后怕，如果晚来一步，她都会命丧大海。
　　他整个人都要疯掉。
　　这种达到极致的恐惧感，此生只为她一人。
　　“时意。”顾决念了她一声名字，声音淡得不能再淡，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里面到底包含了怎样的恳求，“下次不要这样了……我对你放手，是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可这样一个为他差点发生意外的你，让我怎么敢放心？”
　　“你知道，八年前，当我看到你躲在校园里为他哭，而我不能为你抹泪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总是为他哭的你，我再也不愿意看到了。”顾决声音低低的，“我一直认为，只要我紧握着你的手不放，你就不会收到他的伤害，可是我发现我错了，反而把你越推越远，所以我认命，亲手把你交到他身边，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过，你能和他幸福。可是——”
　　“他没有做到。”
　　“我第一次，这样痛恨一个人。”
　　夏时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
　　怎么能不哭呢？她被爱的人一再辜负，唯一爱她的人却又被她伤得体无完肤。直到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还是顾决。
　　到底有多爱她，才能够这样至死不悔？
　　
　　爱情，果真是一报还一报。
　　陆行彦欠下她那么多，而她又何尝没有亏欠顾决？
　　两次劫后余生，两次都是他陪在她身边，如果不是他爱她，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这世上纵使千万种辜负和薄情，却总有人愿意为之付出全部努力。
　　“这句对不起，应该让他来说吧……你如果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能不能快点好起来？”顾决轻轻勾唇，擦掉她脸上怎么都止不住的泪水，“别哭了，好不好？等你好起来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顾决说的地方，是他们的高中。
　　数年过去，母校哪怕历尽沧桑，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也依旧记忆中最初的模样，时光在这里仿佛戛然而止。
　　顾决对门卫说明了他们的来意后，与夏时意两人轻易就走了进来。
　　一进入校园，校园广场中央飘扬的五星红旗格外醒目。现在是暑假，学校里清净得很，只有即将高考的学生还在辛辛苦苦上课，从班级里依稀传来的稀疏读书声，让夏时意恍惚回到了八年前年少的过去。
　　夏时意和顾决慢慢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困惑问：“怎么会想起带我来这里？”
　　“不是有句话说，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吗？”顾决闲庭信步地走在她身边，淡淡开口：“那么感情的话，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夏时意抿了抿唇，低下头，轻声问：“对我，你也是这样吗？”所以，今天才带着她一起来这里故地重游。
　　顾决忽然停下了脚步，对她低声笑了笑，笑容玩味：“你觉得，我喜欢你，是在校园里发生的事？”
　　夏时意一愣，难道不是吗？
　　“看来你真的忘了，你曾经在海边救过我，又逃走的事。”
　　盛夏蝉声阵阵里，他对她讲起自己深埋在心底八年的情深意重，与那段不为人知的漫长暗恋时光。
　　
　　他对她一见钟情，却又因为她心底早有意中人而甘愿退让。后来当言歆提出以治疗费来逼走陆行彦的时候，他心动了。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如果陆行彦离开她了，她的眼里是不是就能有他的位置了？
　　就是这样的想法，害他阴差阳错地一生愧对她。
　　她坐牢的那三年，他曾悄悄去探望过她，在她劳动改造的时候，看到她过的比想象中好，他心里的心思稍稍放下。三年后她出来，他不放心她，特地推了所有工作，一路跟在她身后护着她，看着她到处找陆行彦，看着她得知爷爷死后悲痛欲绝，他的心都跟着一起疼了。
　　再之后，他日日守在她的房子外面，怕她会出什么意外。可偏偏就在他的未婚妻谢诗韵带着父母来拜访他的那一晚，她的房子被人恶意纵火，她的生命垂危。
　　当他派的下属在电话里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从来没有那么着急过，着急得从楼梯上一脚踏空，摔断了双腿。他被送到医院前，对电话里守在她房子外的下属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把她安全地救出来，如果做到了，从此你是顾氏的恩人。”
　　天不负他，他终于在死神手里将她抢了回来，随后他对外界封断她所有消息，不让媒体和任何人打扰她，好让她安心休养。
　　她的双眼曾因大火熏烧的缘故失明了很长时间，那段日子里，他只要每当腿好一点，便极力撑着过来看她，陪她，鼓励她，因为她孤身一人，那种落寞的心情，他懂。
　　他没有奢求过其他什么。同时他也明白，她因为言歆的关系而一并讨厌上他，知道是他后绝对不会理他，所以为了避免她听出他的声音，他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说起了法语，他的主治医生兼好友Logan是他的翻译。
　　除了装作陌路，好像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对他放下所有戒备。
　　Logan曾对他不止一次地嚷嚷：“你这么费劲心思，对方还不知道你是谁，到底值不值得啊？”
　　“为什么不值得？”他微微一笑：“没有比这个让我觉得更值得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他根本就没有靠近她身边的机会。
　　Logan连连摇头，感叹，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负，恋爱中的男人又能聪明到哪里去呢？
　　
　　没过多久，她便对他提起她想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想要出国学习时装设计的愿望时，
　　他问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她说还没有决定。
　　他答应了，哪怕她的归期未定，哪怕代价是从此或许再也看不见她，但只要她开心，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人世间万般宠爱，他只愿这一生，誓死捍卫她微笑的样子。
　　她因为他的答应感动不已，对他说以后一定会感谢他。他只是让她在国外好好努力，其他的不用多想。那时候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在电视的新闻里早就听到陆行彦和言歆在一起的消息，于是暗暗发誓，要置死地而后生，要变得强大，有足够的勇气后，有朝一日再重新回到这里，回到陆行彦身边，重新夺回他。
　　她出国之后，他已经决定亲手斩断这段感情。因为他间接害死的爷爷，倘若一日她得知后，她必定会变得更加厌恶他，他们更加没有可能。
　　所以他没有再继续等她了，开始或多或少地和女人尝试交往，却总是无法投入。为了单纯谈一场恋爱？亦或是为了排解心里的思念，忘掉她？他不知道。
　　漫长的五年终于过去。
　　他以为对她的感情终会慢慢消失，可是他却悲哀地发现，他其实从没有停止过渴望她，一天都没有。
　　
　　五年后，命运存心玩弄他，让他再一次地见到了她。
　　这一次，她不再对他无情，甚至想方设法地诱惑他，他一刹那的不解之后很快明白了她的动机，是为了陆行彦。
　　作为一个男人，他看得分明清楚，优柔寡断的陆行彦在夏绫和言歆两人之间始终摇摆不定。一方面，陆行彦因为夏绫年少时替他入狱，对她感到愧疚，念念不忘，所以她成了陆行彦心底的一根刺；另一方面，陆行彦又因为言歆的深爱而迟迟无法彻底放手。
　　他犹豫过，到底是将夏绫推离他身边，不让他接触到陆行彦，杜绝将来陆行彦伤害她的可能，还是赌上自己的全部，让她爱上他。
　　后者最终占了上风，他甚至侥幸地想，只要夏绫爱上他，那么她爷爷的事，她会原谅他的吧？于是一次次的感情交锋里，他装作陌路，对她欲拒还迎。
　　他知道，要让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唯一方式，便是这样不答应她，让她不停地苦恼怎么追求自己。但同时，他也害怕她离开，害怕她会放弃，所以在易渊那场绑架里很快收了手。
　　她以为是他主宰着这一切，可事实上，两人之间的那根红线，全部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换做其他的女人，追求他又岂会是那样容易的一件事？
　　他曾经想过，如果夏绫不可以，那么，她以夏时意的身份重新来过之后，他是不是能有幸拥有她？
　　答案，仍然是否定的。
　　
　　陆行彦带着言歆回来后，他再一次地在她眼里看到熟悉的眼神，那独属于陆行彦。
　　他真的嫉妒，可他又能做什么？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对她好，可这依然不能够。
　　所有的一切，源于陆行彦回来，开始慢慢分崩离析，支离破碎。争吵，猜疑，决裂，冷漠，分手。他失去理智一怒之下，强要了她。他其实第二天就后悔了，但男人的骄傲和自尊却让他表面硬扛着一口气。
　　既然这样，那他终于选择放过她，也放过了自己。
　　只是他依旧不死心，为了她的幸福，甚至都舍得把她亲手推给别的男人，然而终究，她和陆行彦之间，欠了那么点缘。
　　所以，他回来了。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来到她身边守候。
　　
　　夏时意从不知道，当她跌跌撞撞，头破血流爱了陆行彦八年的时候，原来还有人对她那样深爱过。
　　情深八年，却只能装作陌路，隐忍负痛，孤立无援，还有什么比这更艰难的事？
　　她当初怎么会傻到觉得他爱言歆呢？她甚至无法想象，他到底有多爱她，才会坚持走完那么多苦楚。
　　这场情意，真的好重好重。
　　
　　残阳如血里，夏时意长长久久地仰头看顾决，终于艰涩出声：“为什么……会对我一见钟情？”
　　顾决看着她，淡淡地笑了：“我自己都不信，有一天会对一个女孩一见钟情。”
　　在遇见你之前。
　　“说起来，八年前在海边被你救起，八年后又是在那边大海，我救了你。这样一个轮回，倒是落了一个圆满。尽管八年前的事你忘了……”
　　她对过往漫不经心，可却在他的心底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如蝶为红尘惊，而他再难以忘记。
　　回首望去，原来已经爱了那么久。
　　夏时意轻轻嘟囔：“谁说我不记得救了你……我曾经扶起过一个摔倒的老人，可是却被碰瓷了……所以一年被蛇咬，三年怕草索，我救了你之后怕又被碰瓷，就逃走了……没想到你却能认出我来……”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可顾决的解释却让她大吃一惊：“因为声音。我从没有忘记过你的声音，所以在校园里听到你说话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当时救我的女孩，是你。”
　　当眼睛不能辨别，当容貌发生改变，声音是我认出你的唯一方式。
　　爱是万千人海中，只听得见你的温柔呼唤。
　　
　　听到这里，夏时意眼角蓦地有些湿润，她甚至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地抱歉：“顾决，对不起……”她曾经那样狠狠伤害过他，对他那样残忍过。
　　“为你不喜欢我对不起吗？”顾决轻轻松松地开着玩笑，语气平静道，“不用感到抱歉，因为真的要追究的话，我也对不起过你，为你爷爷的事。感情的账，没办法算清楚的，时意。”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篮球场，顾决看着几个男生在那里打篮球，像是想起什么，似笑非笑道：“你记不记得，高二和高一年级有次比赛，我为了故意在你面前表现，吸引你的注意力，于是把陆行彦打的落花流水，结果你瞪我的那个眼神，简直是想把我给吃了。”
　　夏时意自然也想起来，唇角弯了弯：“我当时还很鄙视你，是不是场上几乎一半女生为你来的，所以你就这么爱出风头……”
　　“啊……”顾决勾唇而笑，“原来你不是没有注意过我。”
　　夏时意点点头，坦然回应：“呐，不只是我，你看现在下课的女学生，哪个不是偷偷朝你看过来……”
　　的确，顾决的出现成了这所学校里难得的一道亮丽风景线，时不时有女生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悄悄互相嬉笑讨论着他。
　　学生下了课，正巧校园广播也随之响起来，是那首悲伤的情歌《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从爱上你的一瞬间
　　我终于明白了孤单
　　是否爱只是片段
　　仿佛梦境的片段
　　陨落中的幸福用心碎来还
　　不是眼泪落下来
　　不知如何这明白
　　情话若只是偶尔兑现的谎言
　　我宁愿选择沈默来表白
　　……”
　　音乐在学校里悠扬回荡，他们慢慢走下去，直到将整个校园逛了一圈。日落西山时，两人终于走出了校园，来到校园后街那处。
　　
　　校园后街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几乎都是学生挤在人潮涌动里，他们两个成年人往那里一站，倒显得鹤立鸡群起来。
　　顾决气定神闲，显得毫不在意，倒是夏时意有点不自在，“我们回去吧？这里都是学生，我们挤在这里，很格格不入啊……”
　　“就当是散心也好。”顾决淡淡道，“更何况，你不是说，曾经和他一起逛过这里？那么，今天我陪你，这样以后你想起这里的时候，它不再是属于你和他两个人的。”
　　他是存心，想把她和陆行彦两个人年少时光里的记忆，全部抹去。
　　夏时意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唇角弯了弯，“你是怕我日后触景伤情？因为他不敢再踏入这里吗？”
　　顾决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赞赏，开起了玩笑：“你既然这么聪明，当初怎么没看出来我喜欢你？”
　　夏时意失笑，有时候他真的蛮小气的，不是吗？
　　“其实真的不用对我花这么多心思，我对陆行彦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夏时意低眸，轻声说，“早在他第二次选择言歆的时候，我多少开始释然。”
　　顾决却没听进去，只是接着兴致勃勃地问她，“还有呢？你们在这里，还做过什么让你难以忘记的事？”
　　“……看烟火。”
　　
　　可现在又不是除夕，也不是什么特殊节日，好端端的别人家怎么会放烟火？于是顾决只能去买烟火自己放。
　　夏时意本来笑着看顾决为她亲手放烟火，可看着看着，眼泪还是慢慢涌出来，有些回忆，即使不那么美好，那么伤人，可已经刻骨铭心。
　　忘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所以顾决抱着失声痛哭的她，轻轻拍她的背，耐心安慰：“没关系，你为他难过多久，我陪你多久，直到你不难过了。”
　　“不，这是最后一次。”夏时意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开口，边擦掉泪，边咬牙发誓，“就这晚，我再为他哭最后一次。”
　　看来那个倔强的姑娘，又回来了。
　　真好。
　　顾决低声一笑，看她眼里时的眸中柔光，仿若大雪初晴。
　　
　　烟火破空的刹那，以极其眩惑和夺目的姿态在夜空中四散开来，夏时意仰着头，红着双眼，对自己说。
　　“一直活在过去八年记忆里的夏绫死了，从此之后，这世上只有夏时意。”
　　
　　（2）条件
　　
　　夏时意最艰难的日子里，有顾决陪着她一起度过，倒并不是那样难熬，甚至后来，顾决带她去外地散心，看风景，游山玩水。
　　只是回来后，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料不到的事。
　　
　　顾决与夏时意两人回到T市不久，他带她去了一家高级会所吃饭，结果就在那里碰到了言歆的父亲。
　　夏时意一时避闪不及，情急之下转身躲到了顾决怀里，在他耳边着急低喊：“别让言歆父亲看到我！”
　　顾决怔了会，很快反应过来，趁着言歆父亲还没看到他们这里的时候，拉过她的手腕就迅速往另一条通道走过去，顺利地躲过了言歆父亲。
　　当两人在包间内落座后，顾决皱眉，担忧地问：“你怕言歆的父亲？为什么？”
　　夏时意一直恍恍惚惚，直到顾决连续唤了她几次，她才回过神，咬了咬唇，艰涩解释：“言歆父亲……是我的姨父。”
　　饶是顾决，也被这层关系蒙在鼓里。
　　当他听完夏时意和言歆父亲之间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神色凝重，沉声问了两个重点：“你是说，言伯父的公司是从你父亲手里夺回来的？又因为言伯父，才流落到T市的福利院？”
　　夏时意点点头：“我很怕见到他，也不敢从他手里把我爸爸的公司要回来。现在十几年过去，公司早已改头换面，怕是很难重新夺回来吧。”她顿一顿，叹息一声，再抬头看向顾决的时候，神情分明有些犹豫：“这毕竟是父亲留给你唯一的心血，有些原则上的东西，再怎么艰辛，我也不愿意退让。所以，顾决，你可以帮我吗？”
　　“当然，我知道这请求有些无礼和过分了。”夏时意连声补充，“如果你觉得为难，可以拒绝我的，我会想其他办法。”
　　一方面，他和言家是故交，另一方面，言家的地位在金融界里实在不容小觑，发展壮大成今天的局面，总归有言歆父亲的厉害之处，一旦开始，毫无疑问会是一场恶战。
　　然而，顾决对于夏时意，除了有关陆行彦这个点上，还从未对她说过一个“不”字，所以尽管万般为难，他依然淡淡地回她：“好。”
　　只要她幸福，他愿意为她付出他的全部。
　　
　　夺回言氏，普通的手段必然不行，那么硬攻，或者智取。无论哪一样，都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只是顾决顾及着父亲和言家二十余年的交情，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请示父亲。
　　当顾决晚上和夏时意边走在路边散步，边打给他的父亲，说清楚来意后，顾父在电话那端几乎是立刻就笑了，“阿决，你在开玩笑？”
　　顾决声音很淡，“再认真不过。”
　　“可在我看来，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就要与言氏正面对立，甚至斗得你死我活，这本身就是一个玩笑。”尽管顾父的声音略显年迈，但依旧充满了年轻上位时君临天下的霸气和威严，“你把我们的集团置于何地？”
　　顾决的神色依旧不变，甚至连波动都没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商场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是您教我的。这些年来您也很清楚，言氏版图扩张，发展的业务多多少和我们有冲突的地方，所以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攻打言氏，利远远大于弊，那我为什么不去做？”
　　“听着倒是有理有据。能将私人理由上升到这个层面，看来你早有计划，而且势在必行。罢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阿决，至于结果如何，这一方面我相信你。虽然你从小克制隐忍，从来没有过太多的欲望，但只要你想要的，还没有输过手的。”顾父终是无奈地微微一笑，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除了那个叫夏时意的女人。”
　　被父亲一语点明，顾决的表情几乎是尴尬的，“……您怎么知道？”
　　“你真以为我会对你什么都不管不问，把公司交到你手里，就袖手天下，和你母亲共享晚年？”顾父哈哈大笑，继而正色道，“但是我答应你放手做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顾决皱眉，“什么条件？”该不会，又是答应联姻之类的？
　　顾父却对他避而不答，反而说：“夏小姐在你身边吗？在的话，把电话给那个夏小姐，我有几句话要和她谈。”
　　顾决看了一眼走在他身旁的夏时意，将电话递到她手上，虽然极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但神色时时刻刻关注着夏时意脸色变化，生怕他父亲会故意为难她。
　　夏时意接过电话，礼貌地喊了一声伯父后，却没想到一上来对方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我听阿决说了夏小姐的事了，虽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天下没有白做的人情。能让我愿意点头的人，只有顾家的儿媳、顾决的妻子，那么夏小姐，你是吗？”
　　夏时意懵了，“伯父的意思是……？”
　　“和阿决结婚。”
　　顾父浑厚有力的嗓音从大洋彼岸那段真真切切地传过来，“如果夏小姐同意，那么便是我们顾家的人，帮自家人的话，外界和顾氏集团的人自然无话可说。但夏小姐如果仅仅只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就妄想向顾氏伸手帮忙，我无法同意阿决这种不理智的行为，还请夏小姐体谅一个作为父亲的私心。”
　　一段话，就让夏时意立刻明白顾父的意思。
　　商战毕竟不是儿戏。虽然言氏不比顾氏集团，但在广告界内的地位依旧有着足够的影响力，如果顾氏集团的下属知道了他为一个女人将顾氏摆在腥风血雨，硝烟弥漫的战火里，恐怕以后顾决的决策力会很难让他们信服，除非……
　　她是顾家的人，顾决的妻子。
　　
　　夏时意沉默了良久，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想起，曾经他在方寅的婚礼酒席间对她说——
　　“被感情主宰的人，往往在大事上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倘若有朝一日，谁要我顾决为了她把顾氏置于危险之中，那么我的理智第一个不允许。”
　　她那时候对他说，要不要赌一赌，赌他会为了他爱的女人让步。
　　多幸运，她赌赢了。
　　今日偷把旧日换，曾经的戏言竟然不知不觉中早已按照伏笔走向命定的结局。
　　那么，既然顾决能毫不犹豫地为她做出曾经以为最不可能做的事，为她做到不断打破原则，降低底线的地步，做到为她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万丈豪情，那么她是不是也该……
　　她正想得入神，手中电话却被觉察到不对劲的顾决快速拿走，同时向别的地方走去，想要避开她。
　　顾决深深皱眉，声音满是怀疑：“爸，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顾父语气调侃自己的儿子：“怎么，觉得我会害你？”
　　“不敢。”顾决长叹一声，“只怕您会做一些多余的事。”
　　果真是父子，连想法都能一样。顾父微微一笑，随即语重心长，“我只是在恰当的时候，提出了恰当的要求。阿决，事业走到今天，你的身边也应该有个妻子替你照顾你自己了。”
　　顾决平静开口，声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爸，曾经我强迫过她，也曾经因为她做过做过类似的交易，但不能一错再错，所以以后我不会再强迫她做任何决定。还请您对她收回这个条件，算我这个做儿子的——”
　　顾决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在他身后忽然响起，让他蓦地僵住。
　　“我同意。”
　　橘黄色的灯光下，月锁星云，花香正绽放得热烈，而他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向他走来的夏时意身上，她正望着他浅笑开来，一字一句对他讲：“顾决，我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