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真相
顾氏集团和言氏的这场战争,持续了两个月之久。
“言氏目前最大的一笔资金链是建立在买进卖出了大量进口商品的基础上,从而获取了高额利润,如果我们切断他们的流动资金,同时和银行方面合作,断了他们的后路,那么言氏的局面就会很被动……”
办公室里,顾决临窗而立,正和耳麦里的人交谈,忽然秘书敲响了门,走进来,恭敬道:“顾总,人到了。”
顾决收了线,转身看向来人,神色淡淡,语气却有种压迫感:“你给我发的邮件中,谈到的关于言历城的秘密,是指什么?”
这一天是极其普通的日子,然而对于言歆一家来说,却遭到了毁天灭地的打击。
流产之后的言歆经过几日的休养和调理,终于出院回家,更让她彻底放下心的,便是陆行彦回到了她的身边。自从那天他得知,她因为他的逃婚而不幸流产之后,无比懊悔和愧疚,答应她永远不再离开她。
算是因祸得福,如果能用一个孩子的逝去而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那她一千一万个愿意。
此刻,言歆正和父亲还有陆行彦在饭桌上说说笑笑地吃着午饭,忽然门口停了一辆警车,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察冲进来,严肃地询问:“哪位是言历城?”
当他们看到言歆父亲答“我是”的时候,向言歆几人先是出示了拘留证,接着向言歆父亲拷上一副冰冷发亮的手铐,宣布,“我们是公安局的,言历城,有人匿名举报你五年前故意教唆他人纵火,现在你被拘留了,请跟我们走一趟。”
“不——!”
言歆猛地站起来,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他们押上警车呼啸开走,心轰然倒塌。她的脸上失去了血色,连站都站不稳,被陆行彦一把扶住后,声音颤抖:“不,爸爸不会的……”
陆行彦也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一头雾水,他只能先连忙安慰言歆,稳住她的情绪:“歆儿,你别慌。现在当务之急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联系律师看看。”
但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从警局那边传来的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说是证据确凿,加上被害人的指控,很难翻案。
当言歆得知被害人竟然是夏时意的时候,觉得荒唐无比。她无法探望父亲,只能怒火滔天地找到夏时意,披头盖脸就是一句骂:“夏绫,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居然卑鄙无耻到栽赃陷害我父亲!”
夏时意蹙着眉,正要反驳,她身旁的顾决在她之前就冷了一双眸子,沉下声音警告她,那声音像是被冰冻过,“言歆,注意你的言辞,诋毁重伤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夏时意静默了一会,对言歆开口:“看来你爸爸一直没有对你提起过我的事。那么我来告诉你,言歆,你爸爸是我的姨父,他不仅抢走了原本属于我们家的公司,还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把我赶到了福利院。纵火也不是我举报的,我只是受害者。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不信,可以等警察那边的定论。”
言歆当然不信,她觉得夏时意说的话简直不可思议得像是天方夜谭,然而,没过多长时间,她父亲就对夏时意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
迟到了八年的纵火真相终于缓缓揭开了它的神秘面纱。
八年前,夏时意代替陆行彦的入狱新闻导致他认出夏时意的身份,于是从那时候开始部署他的计划。
那场大火是他买通纵火犯,一是为了报复夏时意害得他女儿差点失去清白之身,二是怕夏时意出狱后,对公司不利所以对她赶尽杀绝。只可惜,夏时意不仅被人救起,她的夏绫身份还被顾决死死隐瞒,让言歆父亲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近日言歆的婚礼才发觉。
这个事实令言歆如遭电击,怎么都无法接受,整个人都要崩溃,抑郁了很长时间。
就在言歆父亲被逮捕的那段期间,言氏群龙无首,内部又人心惶惶,如一盘散沙混乱不已,再加上言氏平日里得罪了不少同行,如今的言氏已成强弩之末。
言歆曾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言氏而去求顾决手下留情,可顾决却看着她身后遥遥站着的夏时意,对言歆只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让她彻底认命:“我若是对言家心软,那么你和你父亲欠下时意的,又该怎么还?”
他世界里的唯一标准,永远都只以一个人的名字丈量,那就是——曾经的夏绫,如今的夏时意。
言歆临走前,与夏时意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骄傲地扬起下巴,维持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夏绫,你记住,我不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你背后的顾决。”
她侧过脸,望着夏时意的目光里,尽是深深的不甘心:“你做的唯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让他对你一见钟情,爱了你整整八年。”
有深爱的人在背后撑腰,从来都是天下无敌。
失去了父亲,又即将失去自己的事业,让言歆已心如死灰,打算远走他乡,再也不踏上这片是非之地。
陆行彦追随着她的脚步而去,离开前,他特意前来为两次失约而向夏时意道歉,而夏时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是所有爱恨尽散的平和,似是在看着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她的声音,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淡:“陆行彦,但愿我们,后会无期。”
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从此恩断义绝,山水不相逢。
(2)离开
晚上八点,顾决与夏时意吃完晚餐后,顾决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旁,两人悠闲恣意地散着步,司机远远跟在他们身后一路护送,气氛温馨,又融洽得刚刚好。
夏时意仰头看着星空,感叹:“心里的包袱都消失了的感觉真好。”
顾决抿唇低低一笑,侧眸注视她的表情专注得动人。他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时意,明天,我要出国了。”
“……什么?”夏时意猛地停下脚步,惊愕地看着他,语气全都是不知所措,“顾决,连你也要走吗?”
顾决点点头,脸上是淡得猜不透的情绪,“三个月之前,公司就已经决定要把事业重心要调整到国外。”
三个月之前?他将她亲自送到陆行彦身边的那段时间里?
如白光乍现,几乎是一瞬间,夏时意就明白了前前后后的所有事。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声音颤抖得问,“所以……从那一次我和你分手之后,你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如果陆行彦没有再一次离开她的话,怕是现在顾决和她要相隔半个地球了吧?
可是,陆行彦让他们都失望了,所以后来他专程赶到海边把她救起,甚至陪她耐心度过绝望灰色的时光,再之后,以一己之力为她夺回她心心念念的言氏。
明明早就做好了打算,却偏偏要为她留到现在。
她这才知道,他替她做尽一切,摆平所有麻烦,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她,与爱情无关。他不过是想在今天离开的时候,好放心地对她放手,再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叫她,情何以堪。
顾决淡淡地笑了笑,“你啊……心思这么玲珑剔透,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这段日子的陪伴,是他私心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段回忆,叫他往后想起时,也不至于那么遗憾。
夏时意目光里满是慌张,还有某些她不自知的复杂情绪,“……为什么?我明明答应了你……做你的妻子啊……”
顾决很认真地看着她,“曾经我强迫过你,罔顾你的意愿,一错再错把你强留在我身边,已对你犯下最大的不应该。所以,那怎么能作数呢?”他不过是为了说服他的父亲帮她。
顾决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曾经被她亲手丢弃的钻石项链,重新为她戴上,微微一笑:“我把它送给你后,就从来没有过收回来的打算,这个也算作你我相识一场的纪念吧。”
夏时意看着这条珍珠项链辗转反侧,如今又来到她的身旁,心里不知为何陡然生痛。她仿佛可以看见,那一日她冷酷无情地将它弃之敝履在地后,他是如何弯腰半跪在地上,捡起珍藏,又是如何一人清寂无望地坐在休息室里,任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彻底淹没。
夏时意知道,她扔掉的不仅仅是那条珍珠项链,扔掉的更是他的全部真心,将他的骄傲、尊严、脸面一并踩在脚底,何其伤人。
然而现在,他将她丢弃的东西亲手捡回来,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难的事?
只要一想到这里,夏时意心里就有种尖锐的酸楚,疼得喘不过气。她看着他,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脱口而出一句话:“顾决,你能不能不要走?”
是她明白得太晚,是她一直依仗着他的情深意重恃宠而骄,所以将他刺得遍体鳞伤后,她后悔了。
她真的后悔了。
顾决伸手,轻轻擦掉她眼底不断涌出的泪,沉默了很久。那几分钟里,他想了很多很多,但最终还是叹息一声,问:“时意,你挽留我,是觉得愧疚,对不住我吗?”
夏时意低下头,涩然开口:“……是。”
顾决目光了然地看着她,语气平静,像是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所以你看,你也很明白,你挽留我的最大原因,是因为愧疚、感激、后悔、依赖等等这些情绪,可偏偏,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夏时意着急地想要说什么,却被他接下来的话阻止了,“时意,你能挽留我,我很高兴。我知道我留下来,你并不是没有爱上我的可能,但是在这之前,如果你的感情是以愧疚为起点开始,那么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也就注定不会纯粹,我们的地位也不会再平等。我甚至几乎可以想象,日后我们要是真的在一起了,你会如何小心翼翼的讨好我,补偿我,迁就我……”
“可是,我不想看到这样一个你。”
顾决慢慢地说着,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也很耐心,那番话像是思考了很久,“如果我要的只是现在,你挽留我,我很高兴,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留下来,但我要的,是你的未来,一个对等的未来。所以我想让你在我离开之后想清楚,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份千回百转的心思和情意,叫夏时意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他字字句句背后的含义。
顾决发自内心地尊重这段感情,所以他看得很透彻,她此时此刻对他最大的情绪就是愧疚。
爱情世界里彼此双方是平等的,不需要愧疚,也容不下愧疚,而她的愧疚有朝一日,真的能化成一把利刃,无形之中了结了他们的关系,那么这段感情,开始了还有什么意义?
“时意,其实说真的,我也没想过你会挽留我,所以这些话我以为没有机会,也不打算说出口的。”顾决淡淡地笑了笑,“但既然你开了口,那么就让我贪心一次,好不好?”
夏时意乌黑的眼睛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顾决,那你会不会等我?”
这一句话分明是说了,她笃定自己会以一个对等的身份重新来过,真的爱上他。顾决眸底的情绪柔软得无以复加,低声一笑:“八年都等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等的?”
话说到这里,夏时意只能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泪盈于睫中,对他说出最后的一句话,“顾决,你走之前,我能抱一抱你吗?”
顾决将她抱在怀里,仿佛抱尽这么多年来一人苦苦支撑的时光,“时意,保重。”
还有,我等你。
车终于缓缓开走,带着顾决,离开了他此生里最刻骨铭心的一段爱。
后座里,顾决微微闭眼,脑海里,依稀又浮现出她笑意吟吟的脸,笑得很美丽,如六月初荷将尽时最后一抹潋滟之晴。
时光空把流年偷换,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那年那月,夏日晴空里的一见钟情。然而命运的手翻云覆雨,让他和她的久别重逢的相遇开始,就是一场华美眩惑的谎言。
她野心勃勃,机关算尽,他别有目的,将计就计。
欺骗、隐瞒、伤害、轻慢反复上演,两人渐行渐远,走向僵持的境地,直至当他忍痛亲手将她送到别的男人手中,一纸棋局才终于改写走向,让他有了赢盘的可能。
他真的想要过留下,可他同时又异常清醒地明白,她还没有彻底完全地爱上他,有的只是愧疚、依赖……这些让她盲目地,冲动地挽留他。
就好像她与陆行彦之间,陆行彦对她是彻头彻尾的愧疚,然而言歆一出事,陆行彦立刻将她抛弃,选择站在了言歆身边。换言之,如果日后,她身边又出现第二个令她心动的陆行彦,那么他该怎么办?
她会不会后悔,曾经那么冲动地把他挽留下来,和他在一起?会不会怪他,没有给她时间好好思考,她需要的到底是不是他?
那种画面,他想都不敢去想,他也没有信心了。
他已经在她的感情里死过一次,那种心灰意冷,此生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所以与其不明不白地开始,最后轻率地放手,倒不如给她时间好好明白,让时间替她做出决定——
她是只想陪他一程到此为止,还是想和他继续走下去,白头到老,一生一世。
(3)深爱
一年时光转瞬而过。
夏时意在捧回国际时装设计金奖后,接受了当地电视台的采访。
采访室里,对方循序渐进地抛出了几个问题,接着提问:“夏小姐这次的时装秀的主打品牌命名为‘时光’,是不是有什么含义呢?”
端坐在沙发上的夏时意思考了会,然后微微一笑:“每个女人的一生里都会有一段被人极致深爱的时光,尽管你毫不珍惜,任性自私得无可救药,但那个男人依然把你当成公主,把你当成生命,把你当成他的全部珍而重之,分分寸寸地守护,直到他有一天离开了,你会才猝然惊觉,他亦是你的王子,你的生命,你的全部,可是,你却错过了,于是只能在他离开后的时光里念念不忘……”
“所以,我设计的这套时装是想告诉女人,衣服有时候和深爱你的男人一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让一场近在咫尺的美丽,擦身而过成无法得到的永远遗憾。”
对方极有兴趣道:“夏小姐脸上怀念的表情告诉我,在你的生命里,也曾有过这样一段‘时光’……那么,夏小姐口中所说的男人,是你深爱的人吗?”
“是的。”夏时意的语气缓慢而认真,“虽然这个男人已经离开了我,但是他让我觉得,在他之后,我已经没办法再爱上任何一个人。对于他,我会一直等下去,像他曾经那样等过我一样。”
采访终于告一段落,夏时意回到了她的住处,最近她深居简出,除了将公司交给信任的人打理后,她也搬离了原来的公寓,辞退了工作室里的所有人。
新搬来的这间屋子,是五年前她刚出狱那段时间待的地方。后来她才在顾决的某一任司机口中知道,这间屋子并不是陆行彦为她爷爷准备的,原有的主人是顾决。屋子受到大火重创后,顾决又重新修整了一番,时不时地在里面会度过几天。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顾决生日喝醉的那个晚上,并不曾如言歆所说的那样,而是一个人开着车来到了这里,只因为他那时候不敢打扰她,于是只能去最她曾经待过的地方,那里有她生活过的气息。
所谓的望梅止渴,也不过如此了。
夏时意听在耳里觉得心酸,也愈发想念那个男人。
这一年里,尽管她和顾决之间很有默契的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可顾决这个名字却到处充斥着她的生活。无论何时何地,哪怕一个抬头,哪怕一次梦境,哪怕人潮涌动里,哪怕夜深人静,她总会想到他。
曾经她觉得,爱一个人,风是他,雨是他,上天入地都是他,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了解。
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心底是从未有过的释然,她唯一要做的,想做的,就是心无旁骛地等他。
等他回来,叫他看清楚自己的心情和决心。
这天,夏时意一下车回到住处,几乎是一眼就看到,庭院里正单手插在裤袋里,悠闲站在浇花的英俊男子。
细如金沙的阳光倾泻而下,勾勒出他深邃狭长的眉眼与秀挺的鼻梁,一如既往的挺拔修长身影在光晕中逆光晕染开来,顿时模糊了周遭所有万千风景。
当他觉察到她回来,那遥遥抬眸望过来的目光时,那一瞬间,夏时意的心开始狂跳起来,想要对他微笑,却忽然泪如雨下。
他,终于回来了。
夏时意飞奔过去,扑倒那个熟悉的怀里,哽咽着说:“我等你好久了……”
她这一生,都在追求不属于自己的爱情,跌跌撞撞,头破血流,直到千帆过尽后,她才猛然发现,最深的爱一直在最初的时光里,不离不散。
她也终于明白,原来没有了陆行彦的夏时意还能重新站起,可没有了顾决的夏时意……却什么也不是。
他等她漫长八年,那么这次,换她来等他,她甚至做好了等到时光都慢慢终老,也要孤注一掷等下去的打算。
“489天,11736小时,104160分,42249600秒,的确是挺久的……”他将她紧紧抱住,勾唇而笑,笑容慵懒不羁,好看得过分,“所以啊,我在电视里一看到你向我当众告白,我就忍不住跑回来了……”
“你还说呢!”夏时意抬头,泪眼朦胧地瞪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氤氲着一层浅浅的雾气,明亮动人,“当初你明明可以不走的,害得我们又兜兜转转了一圈……”
他笑着回她,耐心哄她:“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夏时意靠在他怀里,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顾决。”
“嗯?”
“顾决……”
顾决笑了笑,“嗯。”
“我爱你。”
这一刻,他已等了八年,如今让他终于等到。
那样一个骄傲从容的男人,忽然泛红了眼眶,低声问:“有多爱?”
“比最爱还爱你。”
日光汹涌,云白风清,花香正盛放得热烈,一切美好得叫时光都仿佛开始静止。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唇角扬起了最温柔的弧度,含笑说:“时意,我回来了。”
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所有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腊后花期知渐近,寒梅已作东风信。属于她和他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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