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离开你有没有帮助
（一）
七个月之后，苏彤自然分娩生下了六斤重的健康女婴，取名程以蓓。孩子的满月宴程友新本想摆宴席庆祝，但是被苏彤以刚做完月子还需要调养为理由推脱掉了。
苏彤没有其他亲人，又不喜欢生人，生产完就是林芷珊在照料她和孩子。这天厉建华从云岭赶过来，带了一大堆农家有机蔬菜外带一只老母鸡。
程靖坤为了洽谈一个大项目滞留外地，家里只有苏彤、林芷珊和厉建华。厉建华整理食材，准备晚饭。林芷珊抱着蓓蓓在客厅里走动，哄着她睡觉。苏彤想要帮忙，却被交付了更重要的人物，就是休息。她坐在沙发上看着两人忙碌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幸福。
厉建华自从去了云岭过半隐居的生活，一年时间厨艺大长。一桌子菜都是他一手操办，还色香味俱全。
吃饭的时候，蓓蓓午睡还没醒，林芷珊抱着她坐在桌边，伸出一只手来夹菜。婴儿一天睡着的时间差不多20个小时，林芷珊大部分时间都抱着，苏彤看着过意不去，要把蓓蓓抱过来。林芷珊忙摇头，“不用，换个人她要醒了。”
抱着蓓蓓的林芷珊笑的柔美，浑身散发着慈爱的光辉。苏彤看着感慨，都是林芷珊在照顾蓓蓓，像个真正的妈妈。反倒是她，光是吃和睡了。
这边厉建华把菜都夹好放在林芷珊面前的碟子里，不一会儿就满满堆了起来，外加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厉建华做完这些才意识到苏彤在看着，一脸笑意。
“彤彤，你也多吃点，这些菜啊，鸡啊，都是农家自己种的，纯天然，不用杀虫剂的。”厉建华略微有些不自然，不知不觉就先顾着林芷珊，忘了苏彤。
苏彤是他从小照顾着长大的，结拜兄弟三个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自然是疼爱有加。厉建华生怕这样细微的冷落会让苏彤感觉不好。
而他这样的担心是毫无必要的，苏彤看着这些心中生出许多欢喜。在她眼中，厉叔和珊珊姐都是孤单太久的人，以前三个人在一起像是上了一条孤船，在浩瀚的人海中相依为命的漂流下去。现在，她成了家，有了孩子，有了属于自己的新的依靠。厉建华和林芷珊的组合虽然以前从未考虑过，但现在一看，还真的不错。
苏彤因为刚做完月子，脸上还剩着怀孕的丰腴，一笑就眉眼弯弯，像是两弯新月，“没事，你放心照顾珊珊姐。”
厉建华被苏彤一语双关的话弄的不知如何接话，旁边的林芷珊泰然自若，笑着瞪了苏彤一眼，“当了妈就是不一样，现在连八卦都学会了，小孩子家家，不准掺和大人的事。”
“嗯，你们去办大人的是吧，我和蓓蓓就不掺和了。”苏彤心情大好，打趣反击。
林芷珊脸上生出一丝红晕，岔开了话题，“你家小程真不行啊，女儿满月都不回来。”
苏彤尴尬的笑笑，“他忙，没办法。海边度假村的项目已经规划了好久，就是批不下来地。现在终于有谈判的机会，他不去也不行。”
林芷珊叹了一口气，“这倒是，做生意就是这样，最后还是得看政府的脸色。那些官老爷才不管你家里有天大的事，说今天见就得今天见。生意是重要，但是女儿一辈子也只有一个满月。”
见林芷珊惆怅了起来，苏彤出来打圆场：“他正往回赶呢，说是晚上能到的。也许高速上堵车了，现在车多。”
“程靖坤什么都好，就是工作太忙，这一个月都没怎么在家。”林芷珊忍不住抱怨。
林芷珊在这里的一个月，程靖坤几乎天天加班，和她们母女待的时间少的可怜。苏彤心生愧疚，急着相帮程靖坤辩解，却被厉建华抢先开了口。
“虎父无犬子，他爸爸以前比这拼的多，几个月不着家都有，所以能把事业做的这么大。以后靖坤是要扛起家业的，现在不努力行吗？”
林芷珊突然小声笑起来，“真是龙生九子各有所好。靖坤是个工作狂，整天就知道加班，老婆孩子都能不管。他家老三到一天不关心家里的生意，夜夜笙歌，好不快活。是不是不是一个妈妈的缘故啊？”
这话一出，让桌上的另外两个人面面相觑，这一禁忌的话题就被她轻易戳破。林芷珊看到他们的表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倒是也不慌乱，随意的说：“好了，不说了，赶紧吃饭，菜都凉了。厉建华，再给我盛碗汤。”
幸好，这个小插曲只让饭桌上的气氛冷了一小会儿，蓓蓓醒来的哭声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林芷珊起身去厨房热牛奶，桌上只剩下苏彤和厉建华。
苏彤抱着蓓蓓哄着，心神有些恍惚，旁边的厉建华心事重重地沉默着。
“厉叔，是不是别人都知道这件事了？”苏彤问。
厉建华心不在焉，“啊，哪件事？”然后立马明白了，“嗯，应该知道的人不少。大哥事业做得大，华新现在也是个知名企业了。”
苏彤和厉建华不约而同的归于沉默。这个秘密或许只在他们心中还是个秘密。以程友新如今在商界的知名度，所有的旧闻都应该在Y市广为流传。
“大嫂好面子，彤彤，以后在她面前要多注意。我也会嘱咐珊珊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厉建华对于这桩婚事的唯一担心就是这点。虽然知道程靖坤和苏彤都是周到的孩子，但是遇上这种敏感的事件，还是容易横生枝节。
“嗯。”苏彤心中烦乱，随口应着。
这样的家庭简直就是透明的，无法藏住任何秘密。就算谷暮云那么强大的女人也无法掩盖家庭的丑闻，更何况她，毫无力量的苏彤。想到这里，满心的恐惧向她袭来。她转头看着厉建华无法开口，抬起视线望向正在厨房忙着的林芷珊也不是可以一吐为快的对象。只好低头看着蓓蓓，不让心事写在脸上太明显。
这天，苏彤让林芷珊跟着厉建华回去休息，这一个月照顾她和蓓蓓，林芷珊也是累坏了。临走之前，林芷珊到卧室和苏彤说了一会儿话。
“彤彤，别嫌我啰嗦，有些事我看的比较多。嫁进这样的家庭，以后日子不会太轻松，要处处小心的过日子，你可要做好准备。”
苏彤知道林芷珊是好意，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是让他们放心，看着自己过的好。
苏彤等程靖坤一直到深夜。他回来的时候，时钟刚好指向12。程靖坤进来的时候带着轻微的酒气，他肤色较白，一点红就特别明显。
“对不起，彤彤，应酬实在走不开。”他的脸上永远带着让她心安的笑容。
苏彤站在玄关处等他，“没事，是别人送你回来的吗？”
“助理送我回来的。蓓蓓呢？睡了吗？”
她有许多话想跟他讲，但是看到他问起蓓蓓又无法立即开口，只好说：“在卧室，我让珊珊姐回去休息了，今天我来带。”
程靖坤蹑手蹑脚的进了卧室，蓓蓓躺在大床中间，他坐在床沿，轻轻的握着她柔软的小手，默默不语。
苏彤站在门口，望着里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纠缠了她一个晚上的不安瞬间消散。
“彤彤，蓓蓓长得真漂亮，”程靖坤摸着躺在床上酣睡的婴儿红润光滑的脸蛋说。
他脸上红晕未散，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稳，“和阿庭很像。”像是激动，有像是哽咽。
苏彤的脸色霎时僵硬。程靖坤抬起头，显出少有的颓唐，胡乱扯了扯领带，转身对着还在震惊中的苏彤说：“我有点累，出去抽根烟。”
苏彤六神无主了好一会儿，直到看着女儿安静的睡颜才渐渐平静下来。她出了卧室，客厅漆黑一片，在阳台上找到了程靖坤。
程靖坤站在阳台，，面对着夜空，天地之间只有烟头一明一灭的那一丝光亮。
“坤哥。”苏彤在背后叫他。
程靖坤吸完最后一口，转过身来，已经没了刚才躁动，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用一根烟的光阴，他离开了自己，在幻境中找到了最想要的东西。当烟雾散尽，一切还原，了无痕迹。
“你有心事。”苏彤用了陈述的语气，描述了他的状态。
程靖坤低头笑，“谈项目真是累。等项目都敲定，上了轨道就好了。晚上应酬喝了点酒，刚才的胡话别放在心上。”
苏彤并没有顺着他的话下去，假装什么是也没发生。
“坤哥，我可以自己带着蓓蓓。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我们可以马上停止。”
程靖坤收起笑容，“彤彤，你误会了。蓓蓓是我们家的孩子，我怎么会心里不舒服。”
苏彤还想开口，却被程靖坤握住了手，“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只能走下去。”
程靖坤的话让苏彤不安的感觉愈加强烈，但那双手的温度让她熟悉，让她眷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任何反对的话。
或许，他说的对，从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瞬间，那回去的路就被荆棘覆盖，沙尘掩埋，再也无从寻找。
（二）
三年过去，程以蓓已经能跑会跳，长成了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程友新一直希望能在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像蓓蓓的周岁、生日，为她办一场盛大的宴会，让程家的掌上明珠，他唯一的孙女在整个Y市面前有一个漂亮的亮相。在这点上，苏彤非常不愿意，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脱着。她的育儿观念是以简朴为主。她希望蓓蓓只作为普通女孩，平凡快乐的长大。不想让在Y市商界叱咤风云的祖父的光环过多的照耀在年幼的女儿身上。
以前程友新一直尊重着苏彤的意愿。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程友新的身体每况愈下，脾气越来越固执。恰逢蓓蓓三岁生日，到底怎么过又成了争执的焦点。程友新坚持今年一定要请客。苏彤是外柔内刚的性格，别人说的她都笑眯眯的接受，做起来还是按自己的一套。她应承下来，然后提出就全家人吃顿饭，不想请外人。
程靖坤只好从中调停，两人可让一步。在维港顶层小厅帮蓓蓓过生日，办一个只有家人参加的小型生日会。
到了那天，还是出现了意外的客人。白艾琳和她的父母都出现在了餐厅。
苏彤脸色有些不好，程靖坤忙解释：“阿庭和艾琳刚陪着艾琳的父母刚去了香港。刚下飞机，总不好撇下他们不管，让阿庭和艾琳自己过来。”
“当初你答应的只有家里人的。”苏彤还是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程靖坤叹了口气，“阿庭和艾琳谈了那么多年恋爱，阿姨早就把艾琳当做自家人。她父母和爸爸阿姨的关系也很好，跟家里人一样的。”
程靖坤看苏彤的脸色还是有点僵，只好继续解释：“我们家人也少，大哥在美国一直没回来，爸爸年纪大了，想要热闹一下，就依他这一回吧。”
“我只怕自己出什么纰漏。”自从生了蓓蓓，苏彤就把浮岛改成了咖啡馆，营业时间就是下午。她招了员工，偶过过去瞧瞧，其他时间就在家专心带蓓蓓，就是个家庭主妇。本就不是八面玲珑，现在和外界的联系少了，对社交就更加缺乏自信。
“没事，他们都是随和的人。”程靖坤劝慰着。
白艾琳送给蓓蓓的生日礼物是B牌的经典版风衣儿童款。苏彤心里冒出了说不清的复杂感觉。想说小孩子长得快，衣服转眼就小了，不能穿了，送这样的贵的也穿不了几次，太浪费。
“这件是3-6岁的，蓓蓓能穿三年。”白艾琳的热情随和一如既往。
“小孩子长得快。”苏彤还是没忍住，小声说了一句。
白艾琳丝毫没有受影响，抱着蓓蓓很是亲昵，“没事，长大了阿姨再给你买，把蓓蓓打扮成漂亮的小公主。”
蓓蓓听到公主两个字笑的很欢，指着头箍上的皇冠给白艾琳看，“公主。”
开席之前，白艾琳坐在沙发上和蓓蓓玩。三岁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蓓蓓手里捧着白艾琳的ipad玩的专心致志，不时眉开眼笑。
白艾琳点开了汤姆猫的游戏，让蓓蓓说话。蓓蓓兴奋的讲起了故事：“小猫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叫喜娘娘和灰太囊。从前有一群小娘们住在村里，灰太囊来了要把他们抓走给红太囊吃掉。”
白艾琳抱着她听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她讲的是流行到爆的动画片《喜洋洋和灰太狼》。
“蓓蓓，”白艾琳打断蓓蓓的故事，“跟阿姨念，狼来了。”
蓓蓓转过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白艾琳念：“囊乃呢。”
“狼来了。”
“囊乃呢。”
白艾琳被蓓蓓奶声奶气的不标准发音逗得乐不可支，看的蓓蓓有些傻眼，样子越发可爱，她忍不住在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阿庭，蓓蓓好可爱。”白艾琳捅了捅坐在身边的程靖庭。
程靖庭手里也握着一只ipad，专心的斗地主。听到白艾琳的话，敷衍的回应了一下，“嗯，是挺可爱。”
苏彤和程靖坤坐在餐桌，苏彤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沙发上的蓓蓓。程靖坤看着她想雷达一样紧盯着不放，很是好笑。
“蓓蓓在这儿丢不了，放松点。”
苏彤只好默默的收回目光，心中暗自叹息，除了蓓蓓，她还真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儿了。
“以后这种场合不会少，你得慢慢习惯。”程靖坤小声对她说。
对上程靖坤的目光，苏彤努力的挤出笑容，心中愈加惆怅。这三年来，程家只有逢年过节会聚在一起，简单的吃一顿饭。家庭的凝聚力在这里完全体现不出来，这个家庭的纽带只剩下血缘和工作，感情这回事早就不存在。但是程友新依恋家人的感觉一年比一年强烈，对团圆的追求更加急切。大儿子和孙子在美国看不见，这里就只有蓓蓓这一个孙女，甚至希望程靖坤能搬回程宅。但殊不知，这样的聚会对程靖坤和苏彤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就像此时，谷暮云在和客人的交谈中也会看似不经意的向他们射来冷漠的目光。
程靖坤对此已经很是习惯，仿佛丝毫感觉不到一样。苏彤只好一直躲在他身边，就像寻到避风港的船只不肯离港。
席间，吹蜡烛切蛋糕的时候，程友新一直抱着蓓蓓，满脸欢笑，一室和乐。程友新笑眯眯的问：“蓓蓓，爷爷送你的生日礼物喜不喜欢？”
蓓蓓吃的奶油满脸，像是长了一圈白色的小胡子，听了这话，重重的点头，苏彤忍不住微微皱眉。上次程友新问蓓蓓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小孩子随口胡诌了一句，想在玩具屋里睡觉。第二天玩具城就送了一大堆的玩具过来，洋娃娃，电动车，反正她这个年纪能玩的基本都搬来了，塞满了儿童房。这之后，她就嘱咐女儿，爷爷要是再问她喜欢什么，就要说都有了，没什么想买的。
 程友新抱着蓓蓓不肯放手，白家夫妇也挺喜欢她，轮番逗她。蓓蓓年纪虽小，但是不哭不闹，用童言童语把爷爷奶奶们逗得乐不可支。
晚饭后，白艾琳主动邀苏彤到露台喝茶聊天。苏彤本不想离开程靖坤的身边，却也没什么理由推脱。两人坐在高层的露台，Y市灯火熠熠的闪亮夜景尽收眼底。微风吹起白艾琳精致的卷发，更显飘逸。
“嫂子，喝点茶。”白艾琳笑吟吟的招呼苏彤。
苏彤对这个称呼很不习惯，笑容里带着一丝尴尬，“叫我苏彤就行了。”她们同龄，了解也不是很深，彼此之间感觉还很疏离，尤其是她。
“好，我们差不多大，叫嫂子是有点距离感。苏彤，蓓蓓真可爱。”白艾琳说完，侧头望向透明玻璃门，露出笑容，眼里带着依恋的光，“生孩子，养孩子是种什么感觉？”
苏彤看着白艾琳，一贯精致自信的面容上显出些许疑惑，不失美丽，更添生动，连她都忍不住动容。
“我也说不出来，其实挺奇妙的。”苏彤含着浅笑低下头，每一次面对着白艾琳，她都会下意识的低头。她的美，她的自信，炫目的让苏彤没有直视的勇气。
“唉，再过一年我也30了，我爸妈整天催，说年纪大了连孩子都不好生，让我赶快。但是在职业目标上我还有很多未达成，总想着再努力一把。时间有限，给了家庭，孩子，就不能给工作。”白艾琳托腮望向远方，一派苦闷的之色。
“苏彤，你当初是怎么选择的，现在后悔吗？”
白艾琳的问题让苏彤心中暗笑，有一种人的痛苦在于所有的东西都握在手心，不知挑选哪一样。这时她才觉出，原来拥有的少也是一种幸福，可以避免选择的痛苦，只要紧抓住手里那些少的可怜的东西便好。
“顺其自然吧。”苏彤回答。
白艾琳嘴角弯起，充满魅力的笑容又回到了脸颊上。就像此时袭来的微风把那些愁绪都吹散了，恢复了往常的面貌，“我大概真是被我妈啰嗦的傻了。也没人跟我求婚，我就开始想着小孩子的事了。阿庭现在还像个小孩子，我先得把他教育好了。”
苏彤笑而不语，缓了一会儿说：“我去趟洗手间。”
逃离出这一类光鲜亮丽的人，苏彤找洗手间找回片刻的宁静。用冷水洗了手，打点好服装和头发，等着镜中的自己看起来毫无异样，她转身出去。
通往大厅的小而隐秘，这时候一个人站在中间抽烟。苏彤想快速的通过，但却挡住了去路。
“好久不见啊，二嫂。”程靖庭叼着烟卷，烟雾中露出迷离的眼神。
苏彤在心底自己对自己说，要镇定，微微的后退，拉开距离。对她来说，他就像一个黑洞，随时能将她吸走，不见踪影。
今天的程靖庭很不一样，衣着整齐，餐桌上端正有礼，像是另一个程靖坤。这时候才摆出她习惯的样子，放荡不羁。
或许是因为有白艾琳和她父母吧，他也终于有了在乎的人，能为了他们约束自己。想到这里，苏彤不知不觉的把头埋的更低。
见她低头不语，恨不得蜷缩成一团逃离的姿态，让他的耐心耗尽。他深吸一口烟，随着话语缓缓的吐出，飘在她的面前。
“刚才看你跟艾琳聊得挺开心，说了些什么？是结婚的事吗？我妈和她妈都挺着急，说我们就要三十了，赶紧把婚结了。二嫂你说，这婚我是结呢？还是不结？”
苏彤慢慢的抬起头，任烟雾在眼前缭绕，穿过程靖庭的肩膀恰好见到白艾琳坐着的背影。那一刻，她巴不得让更多的烟笼罩，让她感觉不到心里的失落，让她看不见他和别人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让她看不清他们永远处在两个世界。
“结啊。三十而立，成家立业。你有那么好的对象，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再要个孩子，人生会变得不一样。”苏彤笑着说，给他诚恳的建议。
想起女儿的脸，这世界上所有令她心烦的事都会消失，她就有勇气大步离开这个让她困窘的地方。
苏彤走后，程靖庭脸上的纨绔神色一扫而空，冷着脸靠着墙，久久不动。她那充满幸福的眼神像是一根厉刺狠狠扎进他心里。她很幸福，却与他无关。
    
宴席散的时候，蓓蓓已经睡着了。程靖坤抱着她去车库那车，苏彤背着大包小包跟在后头。吃饭之前，她们去了程靖坤的办公室等他。办公室的年轻姑娘围着小姑娘玩了好一会儿，听说是老板女儿的生日，也送了一堆礼物，累积起来就塞满了两个大包。把礼物袋子在后备箱放好，苏彤从程靖坤手里接过蓓蓓，坐进后座。在关上车门之前，程靖坤问：“累了吗？脸色这么差。”她一路走下来都是有气无力的。
苏彤轻拍着女儿，轻声回答：“有一点。”
程靖坤关上了车门，绕道前面，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车里很安静，只有蓓蓓轻微的呼吸声。苏彤低头看着熟睡的女儿，在额头处落下一记轻吻。她把车窗开了一条缝，让细微的风流进车内，默默的感受着微风拂过面颊。
如果她还有哀伤，让风吹散它。
（三）
程友新去医院做例行检查，谷暮云特意把程靖庭叫来一起陪着去了医院。程靖庭心里是不愿意的，无奈有一笔款子还要谷暮云点头才能从华新划过来，只好准时到了医院。程靖庭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也无心学习，又出手大方，澜庭这几年勉强收支平衡。很多时候还是靠谷暮云给的资金维持。
慈爱医院是民国时期美国教会办的医院，这里的医疗设施和医生水准都是Y市最好的。
程靖庭到医院的时候，程友新和谷暮云都还没有到。他坐在等待区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心中怨念。程友新在这家医院做半年一次的例行检查已经好几年了，熟门熟路，这里有那么多的医生护士，根本不需要他。不知道谷暮云是怎么想的，非让他过来这里做空气。
谷暮云参加完一个行业聚会从展览中心直接到了医院，看到儿子坐在那边，径直走了过去。
“来了？”谷暮云站着对程靖庭说，他却丝毫没有反应。
谷暮云低下头，发现程靖庭黑色细线从程靖庭的耳边垂下来，他戴着耳塞。谷暮云伸手把一遍的耳线扯开，程靖庭惊了一下，抬起头，看见了谷暮云。
“妈。”
谷暮云把耳机放到自己的耳边，里面的重金属音乐让她皱了一下眉，把耳机塞回了程靖庭的手里。谷暮云坐下来，那一瞬间，脸上有一点难掩失落。看到儿子戴着耳机，她期望从面传出的还是古典乐名曲，就像他还在学琴的时候。谷暮云一直忙着工作，甚至没有时间和心思去规划儿子未来的发展之路。程靖庭会学琴也是机缘巧合幼儿园暑假没人管，送到她姐姐家，跟着别人家的孩子一起，莫名其妙学上的。
她听过太多对程靖庭在小提琴天赋上的褒奖，原来只觉得这是上天给的礼物，没有也可，有了更好。但在他放弃之后，她竟生出挥之不去的惋惜。
“爸呢？”程靖庭虽说不耐烦，但也明目张胆的不敢表现出来。
“还在维港，有一个会还没开完。”
程靖庭暗自叹气，侧过脸，用手扶着额角。
谷暮云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纠结在了一起，“这副不耐烦的样子不要摆到你爸爸面前。”
“没睡醒。”程靖庭揉了一下眼睛，佯装困倦。
谷暮云并未买账，严厉的神色渐渐浮起，“日夜颠倒的过日子，整天无精打采，坐没坐相，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程靖庭不为所动，任谷暮云数落着。他深深地觉得谷暮云是得了更年期综合症，每次见到他便要找出他的一身不是，而且不管任何事都会归结到一件事上。谷暮云接下来的话也没有出他的预料。
“回来好几年事业什么也不要说了，连个家也没成。一点上进的样子都没有，让你爸爸怎么把事业交到你手上。”
谷暮云不会和普通中年妇女一样说的太直白，但中心思想就是他和程靖坤相比，差的十万八千里，是入不了程友新的眼的。
家业在他心里是毫无吸引力的，反正总是有一份是他的，这辈子也饿不死。他也很清楚谷暮云的期望，和程靖坤一样做个好儿子的样子，努力工作，爱护家庭，就算装个样子也好。但是他偏不，他的人生早就脱轨，要往哪个方向他自己早就迷惘了，不是任何人决定得了的。
父母间的恩怨再也不想小时候那样简单清楚，母亲永远是对的，父亲永远是错的。作为儿子的立场，他再也不想听到那些纠葛，更不想深陷在只能带给他无尽痛苦的泥潭。
谷暮云感知到程靖庭的漠然，心中既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慨，又有不知事出何因的困惑。她记得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他是个心思细腻又感性温柔的乖巧儿子。在那些事业前途未卜，婚姻摇摇欲坠的日子里，给她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眼前的模样，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对她的难过视而不见。
谷暮云微眯起眼睛，思绪飘进回忆，似乎是从程靖庭去伦敦开始，他周身的一切都开始变化。一心想成为职业演奏家，琴说不学了就真的完全放弃，再不碰一根弦。对人生的冷漠已然到了让她吃惊的地步。
“都三十岁的人了，也不让我省心了，唉。”谷暮云重重的叹气，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无可奈何。
程靖庭听了心里暗笑，三十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简单的数字，放到年龄上似乎就延伸出许多无谓的意义。他一抬头，对面是个护士站，一个年轻的护士正在整理病历，视线若有似无的飘向这边。他紧盯着她不放，恰好对上了视线，不过一秒，她便红着脸转身，向着里间落荒而逃。
程靖庭掩唇而笑，三十又怎么样，魅力丝毫未减。
程友新珊珊来迟，脸上是马拉松式的会议过后的疲惫。岁月风霜已在他脸上烙下深深的痕迹。脱下西装，换上病服，已显出老态。
谷暮云对着程友新张口就是工作。
“度假村C区规划方案敲定了吗？什么时候和县政府开始谈土地协议？”
“方案还是靖坤原先规划好的那个最适合，谈判什么时候开始还要看县政府那边的意思，可能要费点劲。”
古暮云皱起眉头，“C区不搞起来，A区B区就像白做了一样。就缺了那么小块地，资金、人力都投进去了那么多现在停下来简直就是釜底抽薪。”
程友新一直安静的听着古暮云说话，听她讲话这一句话，突然抬起头，直直的注视着古暮云的脸。她是他结发三十六年的妻子，也是他创业三十年的伙伴。他们从弱冠之年一直相伴到天命之年。经历了多少次的釜底抽薪，也许都已经数不过来了。看着对面镜子中的自己，早已没了风华正茂，发线染上了风霜，苍老之貌无可避免。而妻子眼角的深纹同样是岁烙下的深印。
古暮云一直沉浸在思考项目的困境中，并未注意到程友新。程友新说：“暮云，今天别去公司了，做个全身检查吧。你太辛苦了，该好好休息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古暮云差点无法回神。她的眼角几乎在一瞬间湿润了，滋润了早已干涸布满裂痕的心口。刚结婚的时候，他们住在城西的简易楼房里。程友新在城东上班，每日往返要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但他还会绕到另一个角落给她买喜欢吃的小点心。环绕整座城只为她展开笑颜的一句娇嗔，“让你别去，你还去。”
这是多久了，久到她几乎忘了那些幸福的日子，久到她以为永远不会再有了。
“阿庭，你二哥二嫂在楼上带蓓蓓看病，你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程友新走出门口的时候对程靖庭交待。
若放在平时，程靖庭必定置若罔闻。这次，他倒是老老实实的上了楼。父母间微妙的温情也感染着他，不论年纪多长，对家庭的和睦与温暖，内心深处总还是会存着渴望。
程靖庭心情大好，在8楼悠闲的晃，寻找着小儿科的诊室。护士站突然传出一阵笑声，程靖庭走过去一看，蓓蓓正被一群小护士围在中间。
“蓓蓓。”程靖庭喊。
程以蓓瞪着大眼睛朝他这边愣愣的望着，久久才回应：“三叔。”
在小孩子的眼里，他不过是个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亲戚。也难怪，每次遇见这个侄女，心情好就招呼一声，心情不好就干脆视而不见。今天是心情出奇的好才会像个慈爱的叔叔这样主动叫她。
程靖庭走到蓓蓓的面前，蹲下来和她说话：“你爸爸妈妈呢？”
程以蓓对着他的眼神还是充满陌生的，“在那里。”她伸出小手指了指走廊右边。
“程先生和程太太在703诊室和余主任面谈。”抱着程以蓓的护士解释道。
“谢谢。”程靖庭面带微笑礼貌的道谢，起身想走，又突然低下头说：“蓓蓓，想跟三叔去还是待在这儿玩？”
程以蓓的眼睛望向了旁边的护士阿姨，程靖庭也不恼，温文尔雅的对护士站的护士一笑，麻烦你们照顾她了。”
护士们都是一脸灿若桃花的笑。等他走后，她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这家基因真好，哥哥弟弟都长得这么好，修养也不错。”
程靖庭往703走， 诊室门半开着，里面传出了对话的声音。程靖庭不知不觉就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别太担心了，小孩子嘛，总是会冒出些莫名其妙的症状，大起来就好了。刚才余主任也说了，血液检查都正常，不会是大问题。应该就是鼻子容易过敏。”程靖坤柔和的嗓音一贯的惑人心魄。
“可是你也看见了，蓓蓓流起鼻血来的样子，根本止不住。”有些发虚的声音是苏彤的，“各方面都正常，我才害怕有什么是检查不出来的。刚才医生也说了，可能是先天缺陷。他那时候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会对小孩子有影响。”
“这个母亲是瘾君子影响比较大，父亲这边还好吧。再说，阿庭也不算瘾君子，他就是好玩，偶尔抽抽。”
晴天霹雳。程靖庭站在门口，瞬间石化。如其说命运不停的捉弄，还不如说是那两人存心的作对。愤怒如漫天的潮水，狠狠袭来。汹涌、剧烈、不可阻挡。
握紧成拳的手猛地推开了诊室的门，“砰”的声响惹得里面的两人转头望过来，满是惊异。
三人之间的空气降至冰点，冻结成冰。在最初的惊诧过去之后，程靖坤和苏彤都是异常平静的沉默以对。程靖庭感觉只有自己成了情绪失控的被愚弄者。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吗？同父异母的兄长，青梅竹马的恋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学着他们冷漠以对，“你们没有什么想向我解释一下吗？”
依旧是沉默，苏彤垂着头靠在程靖坤的怀里，程靖坤平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只有他一个，被愤怒的火焰燃烧殆尽，无法言说的疼痛。
“你们给我等着。” 程靖庭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转身大步离开。
诊室里只有空气回荡，良久，程靖坤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彤彤。”
“让他去吧。”苏彤闭着眼，依靠着身旁的力量支撑。
（四）
苏彤从幼儿园把蓓蓓接回来，照旧在小区里的公园玩耍一阵再回家。春日的阳光正好，蓓蓓和小朋友围城一团不知在做些什么游戏。苏彤坐在长椅上看着看着便出了神。
自从那日从医院回来，程靖坤不提，她也假装了忘了那个意外发生的小插曲，仿佛这样就会不曾发生一样。
表面的平静可以敷衍别人，内心的惶恐只能自己承担。惶惶不安过几日，程靖庭没有一丝消息，生活还是在熟悉的轨迹中继续。苏彤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想来也是，他就是少爷脾气，气过一阵也就算了。他不喜欢小孩子，对蓓蓓从来都是冷淡的。再说如花美眷在身侧，他该早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吧。
让她更加捉摸不透的是程靖坤的想法。做事滴水不漏的人在这件事上却漏洞百出。更可怕的是，她分不清哪些是他有意，哪些是他无意，心中隐隐的不安着。
“蓓蓓。”苏彤对着女儿喊。
蓓蓓笑嘻嘻的跑过来，扑到她怀里，甜甜的叫：“妈妈。”
苏彤爱怜的摸着蓓蓓额头，说：“起风了，我们回家去好不好？”
“妈妈冷吗？”蓓蓓突然抓住她的手问。
“嗯？”苏彤一时没反应过来。
“妈妈冷的话我们就回家吧，我去跟嘉瑞姐姐说一声，明天再玩。”
苏彤摸着蓓蓓的小脸蛋，欣慰的笑。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她的女儿应该是这世界上的第一号小棉袄。
苏彤牵着蓓蓓回家，一路唱着儿歌到了家。程靖坤已经在家里了，母女俩都吃了一惊。
“爸爸。”蓓蓓跑到程靖坤面前。
程靖坤一把把小小的人儿抱了起来。
“坤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苏彤笑着问。
程靖坤抱着蓓蓓走到苏彤面前，回答：“从度假村回来的早就没去维港，直接回来了。”
苏彤知道程靖坤忙度假村的项目已经连轴转了好几个月，难得有一个下午的休息，“不知道你回来，我都没准备什么菜，我再去超市买点吧。”
“不用，你和蓓蓓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对不对，蓓蓓？”程靖坤转头笑着逗蓓蓓。
蓓蓓“咯咯”笑个不停，很是欢喜。
苏彤这些年还是保持着健康营养第一，厨艺并未有什么进步。小孩子的口味淡没什么感觉，大人就不一样了。程靖坤这顿饭吃的不多，苏彤察觉出来，抱歉的问：“不合口味？”
程靖坤摇摇头，“挺好，就是淡了点。”
苏彤笑了一下，“味精放太多不健康。”她低下头，突然回想起有个人曾经因为受不了她做的菜味道太淡，用酱油沾着菜下饭。
晚饭过后，程靖坤陪着蓓蓓看完了动画，又帮她洗漱完毕，讲完了床边故事，哄她进入了梦乡。
没有蓓蓓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的稚嫩声音，整个家立刻安静了下来。苏彤原本在厨房里收拾，被程靖坤叫到了阳台。
程靖坤泡了一壶明前龙井，“新茶，尝尝。”
苏彤抿了一口，她到底还是一介平民，好东西在嘴里也分辨不出金贵。
“彤彤。”程靖坤说。
“嗯？”苏彤端着茶杯看他。
程靖坤望着远处的阑珊灯火，说：“你想过阿庭知道了的后果吗？万一他来要蓓蓓。”
苏彤眼里的懒散一扫而空，神情立马紧绷起来，“不可能，他根本不喜欢小孩子。”
“那是别人的小孩，但是蓓蓓不一样。”程靖坤缓缓的说。
“坤哥，我是绝对不会给的。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彤的心中满是警惕。
程靖坤侧过头望她，微微一笑，“我只是在做好每一种可能的打算。阿庭不喜欢小孩，但一定喜欢自己的女儿。你要是愿意，你们还是能在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
“不可能。”苏彤斩钉截铁的打断程靖坤的话。
她甚至觉得，程靖坤的想法简直荒唐至极。她和程靖庭是一丝可能都没有，今生陌路就是最好的结局。
“真的一点都不考虑。”程靖坤的语气里存着犹疑。
苏彤苦笑着说：“你明知道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和程靖庭的缘分早就尽了，而且还是孽缘，那些苦头我是再也吃不起了。”
望着苏彤晦暗的眼神，程靖坤心中不忍，“彤彤，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希望你过得好，希望蓓蓓过得好，真心的。”
“对，我们要过得好，就必须远离他。”苏彤坚定的说。这该是早就发觉的事，偏偏她遍体鳞伤还执迷不悔。
“我不能让蓓蓓过我那样的日子。”苏彤喃喃自语，声音虽低但比哀嚎更胜一分悲凉。
“对不起，彤彤。”无尽的夜空像一张巨大的网，包裹住程靖坤无声的叹息。
程靖庭被召唤回家吃饭，和每一次一样不情不愿又只能前往。他过了一段醒了进澜庭喝酒，困了回家睡觉的日子，整个人颓废至极。回程宅之前特别收拾了一下，看上去还是一副颓唐样。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心中仍旧烦闷着，开着车就来了。
车到了门口，大门打开，程靖庭往车库里开。停好了车，穿过花园才能走到房子。他走到一半，不经意的瞥见花园里一大一小蹲着两个人。仔细一看，是家里的保姆带着程以蓓在草地上玩。要在平时他必定视而不见，大步走开。可现在，他会绕个小弯，走过去看一看那个小小的身躯正在干些什么。
脚步踩在草地上没有什么声响，程靖庭走的近了也没有人发现他。他静静的站着望着蓓蓓用小铲子挖着泥土。
“这样真的能活吗？小树苗？”蓓蓓奶声奶气的问。
“能，给它浇水，给它施肥，它就能长得高高的。”保姆笑着回答。
“那家里会不放不下啊？”
“等小树苗大了，就搬到爷爷的院子里。”
“嗯，对，爷爷有大院子。”
程靖庭悄无声息的听着她们之间幼稚的对话，没有察觉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蓓蓓似乎是挖的累了，抬起头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程靖庭，她叫了一声，“三叔。”话音刚落就看见一缕鲜血从她鼻孔里出来，流到了唇上。她自己用手一摸，看见红色，“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保姆急着从口袋里掏纸巾，程靖庭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横着抱起蓓蓓就往房子里快步走去。
冲进屋子里，蓓蓓的哭声引起了满屋子人的注意。程靖庭把她抱进客厅的沙发上躺好，拿纸巾塞住不让鼻血再流出来。苏彤最先反应过来，去厨房冰箱里取了一桶冰块，用毛巾包住，搁在蓓蓓的额头上降温。
“蓓蓓不怕，蓓蓓最勇敢了，一会儿就好了。”苏彤抱着女儿哄着。程靖庭退了出来，换成程靖坤给她替换被血浸湿的纸巾。
听了苏彤的话，蓓蓓渐渐止住了哭泣。过了一会儿，鼻血终于止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医院不是去过好几回了也不见好。”程友新心疼又着急的说。
“医院也检查不出来，就是动不动流鼻血，其他没什么不舒服。”程靖坤回答。
“不行，给你大哥打电话，这里查不出，送到美国去检查。”
“爸，这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什么叫小题大做，大人流这么多血看着都心慌，何况一个三岁的孩子。”
程友新和程靖坤还在讨论，程靖庭默默的上了二楼，进了浴室。他双手撑住洗手盆的边缘，垂着头平复自己的情绪，无意间看到自己胸前沾染着点点血迹。硬生生压下去的恼怒死灰复燃，烧的更猛烈。他脱下衬衫，打开水龙头，狠狠的搓洗着上面的血迹。刚才的那一幕，让他瞬间感觉天都要塌了下来。
浴室的门没关，经过的苏彤看见程靖庭在洗衬衫，想到刚才他抱着蓓蓓进来，应该是染上了血迹。她心生抱歉，走进去，轻声说：“衬衫沾血了是吗？我来给你洗吧。”
程靖庭手里的动作并未停下，力道更大。苏彤见他不做声，以为他不想说话，就自己伸手去拿。程靖庭猛地甩开她的手，甩起的衣角差点甩到她的脸上。苏彤被吓得下意识的往后推，背靠着墙壁震惊的看看着程靖庭。
程靖庭愤愤的把衬衫摔回了洗脸盆，冲着苏彤低吼，“你到底是怎么当妈妈，怎么带孩子的。” 想起刚才殷红不断的血和蓓蓓无助的哭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苏彤愣住，不知该怎么回应。她从未想到有一天有人会这样指责她没有履行母亲的职责。被这样一吼，还真的感觉自己犯了大错。
“彤彤，”程靖坤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他走进来，环住苏彤的肩膀，形成保护之势，“蓓蓓没事了，又在玩了。”
程靖庭最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往门口走去。就在他即将走出门口的时候，程靖坤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阿庭，彤彤是你嫂子，以后不要没大没小，放尊重点。”他的语气是少有的严厉。
兄友弟恭是父亲一直灌输在他们兄弟间的。就算感情疏远，在父亲面前，兄弟之间还是保持着必要的和睦。程靖坤从未摆哥哥的架子，教训过弟弟。
程靖庭转过身，目光冰冷的扫了程靖坤和苏彤一边，开口道：“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等着后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