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生何处不相逢
(一)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程靖庭走进了华新大厦顶层古暮云的办公室。秘书通报的时候,她还有些不相信。这个时间程靖庭应该是在睡觉,而不是在她办公室门口。这样反常的行为总能让人联想到不好的突发事件,而程靖庭开口却让古暮云大为意外。
“妈,我想回来工作。”他说。
“回来?来华新?”古暮云不确定的反问。
“嗯。”程靖庭回答。
古暮云又惊又喜,还存着一丝不确定,“怎么突然想回来工作了?”以前她千方百计的劝说他进华新工作,说一句,他有十句的推托之词。
程靖庭的脸色和口吻都很平静,“想通了。不想再瞎混了。”
古暮云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她就知道儿子迟早会想通,回来帮她,这个时间不算晚。
“那你想做什么?最近建筑这块搞得不错,要不你先进去做副总?”古暮云的脑袋里迅速给程靖庭规划好了晋升之路。
“不,我要去维港,做总经理。”程靖庭说。
古暮云顿了顿,说:“这个职位是程靖坤在做的,还是给你安排其他的吧,不比这个职务低。”
“不行。”程靖庭拒绝的很干脆,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留,“如果不是进维港做总经理我就不回来了。”
古暮云的脸色微变,“程靖坤做总经理以来工作上面很出色,你爸爸很器重他,他在那里的根基也稳固了,也不好无缘无故就让他从位子上下来。”
程靖庭听出了古暮云话里隐藏的深意,这件事还是程友新拍板,但他同样也甚至古暮云的弱点。
“我没试过你们怎么知道我做的好不好,维港是你和爸爸事业起步的地方,我作为你们的儿子当然要从那里开始。”
果然,古暮云对他这番话很受用。维港是她和程友新起步的地方,心血播撒的最多的地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好,我会去和你爸爸商量。”古暮云应承了下来。
程靖庭满面春风的走出了华新大厦,收到了白艾琳的短信,她今天晚上的飞机,从香港回来,八点会到Y市。
下午,程靖庭到了澜庭,打了一圈的电话召集朋友晚上来澜庭聚会。在澜庭解决了晚饭,到了差不多的时间,他驱车前往机场。
白艾琳到香港出差半个月,虽然累,但还是打扮的光鲜亮丽。程靖庭拥着她去了车库取车回市里。车上,程靖庭把计划说给她听。
“艾琳,我要回华新工作了。”
原本一脸倦容的白艾琳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真的吗?怎么这么突然,是阿姨又催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想回去。不过有点麻烦,我想回维港,但是我二哥已经在那里了,没我的位置。”程靖庭闷闷的说。
“这倒是,二哥在维港好多年了,你插进去是不太好。”白艾琳的情绪也跟着低落起来。
“我只开过夜店,算和酒店业搭边吧,别的什么建筑业,我一窍不通,肯定死得很惨。华新现在做大了,也不是我家一家说了算的,先得站住脚才行。”程靖庭补充道。
“对,”白艾琳思索了一下,说,“要不,我让我爸爸去和程伯伯说一下,给你个机会好好锻炼一下。”
“那就麻烦白叔叔了。”程靖庭微笑着说。
白艾琳嫣然一笑,伸手掐了一下程靖庭的脸颊,“小嘴真甜。”
“我晚上约了几个朋友,看看有没有人想在澜庭当合伙人的。以后我去维港上班,肯定没精力再管澜庭了。”
“嗯,行。”白艾琳看着程靖庭的侧脸笑意加深,谁说她的男朋友是个花架子纨绔子弟。他也会深思熟虑,计划周全。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就喜欢这样带点小不正经,但这点不正经又不耽误正经的那种。
晚上的澜庭门庭若市,人声鼎沸,舞池里挤满了不知疲倦的扭动着的身体。二楼VIP厅里,DJ的音乐同样动感热情,气氛不输楼下的热烈,又不至于挤成沙丁鱼。
程靖庭一个晚上周旋于各色人中间,寻找着有意向的合作伙伴。白艾琳在一旁尽心陪伴,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撤下来过。
回到程靖庭的公寓,两人都已很疲倦,缠绵了一会儿便相拥入眠。
“阿庭,我真高兴。”白艾琳在程靖庭脸上落下晚安吻时笑着说。未来正像她所希冀的那样展开,眼里满是憧憬。
程靖庭同样笑着回吻她,只是在灯光熄灭后恢复了一脸冷清。
古暮云和程友新说了程靖庭想进维港的事,听到这个消息,程友新没有古暮云那么欣喜,但也是高兴的。不过后面的话却让他焦灼。
“我准备让他做总经理,他自己也很愿意。”
“他做总经理,靖坤怎么办?”程友新问。
“靖坤在这个位子也坐了好多年,是时候去集团别的地方开拓开拓。他能力强,该发挥更大的作用。阿庭没做过别的,就是娱乐业还熟悉一点,这个切入点是最合适的。”古暮云回答的很轻松。
“不妥当。”程友新皱着没沉声说。
古暮云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已然想好了对策,“那我们就让董事会投票,看这个人事调动合不合适。”
古暮云这次是志在必得,说是商量,也就是来和程友新告知一声。
几天之后,维港的会议室里,董事会会议面红耳赤的进行着,各个董事,各种关系,都在为实现自己最大利益做着争夺和博弈。最后的投票结果,古暮云这一方一票险胜。程靖庭入主维港成为了定局。
程靖坤被调到海门负责度假村项目,程靖庭成为维港的代理总经理。维港一时间流言四起。员工纷纷议论,这年头不光要有个好爹,还得有个好娘才行。庶出的儿子被调往偏远的封地,核心资产还是得嫡子继承。这简直堪比一出精彩绝伦的宫廷大戏。
程靖坤平静的作者交接工作,对那些言论不作出任何反应,让旁人看不出他即将离开这个奋斗了十年的地方是怎样的心情。
人事调动确定的那一天,程友新把程靖坤叫进了办公室。
“靖坤,这次的调动我知道你委屈,但是爸爸也是没办法。”程友新沉声说。除了没有能让程靖坤有妈妈陪伴,其他方面,他都可以算是一个公正的父亲。但这次,他实在无法做到公平。古暮云不断施压,多年好友的游说,都让他招架不住。
“爸,没事的。度假村的项目本来就是我负责,我再兼顾维港这边也有点力不从心。”程靖坤说的很平静,不求解释,全盘接受这个调动。
父子两没什么交心的机会和习惯,程靖坤成年之后和父亲讨论的最多的就是学业和工作。此时,他们也只能面对面的沉默。
“好吧,”程友新叹了一口气,“回去和彤彤好好解释,蓓蓓家里也会帮忙照顾的。让她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知道了。”
程靖坤收拾好了东西搭电梯下楼,光亮如镜的壁面印出他的脸孔,无悲无喜,波澜不惊。已经有多久,没有开怀的笑过,没有悲恸的哭过。没有东西能让他欣喜开怀,同样没有东西可以使他悲伤痛苦。思考的时间不多,电梯便到了底层,提示音响起,他收回空洞的目光,电梯门打开,战场就摆在面前。
程靖坤回到家和苏彤说了工作调动的事。她没有多想,只觉得时间有点赶。
“明天就走?”苏彤问。
“嗯,那边项目挺紧张的,必须有人过去盯。”程靖坤回答。
“那我帮你去收拾东西吧。”苏彤转身要往客房走。
“不用。”程靖坤叫住她,“还是我自己收拾吧,你也不熟。”
苏彤站在原地有些局促,这几年的婚姻生活他们相敬如宾,彼此的生活空间都是独立的,只在蓓蓓面前成为一对慈爱的父母。他们相依为命的度过了青少年期,亲人般的感觉根本不用假装,完全是自然流露。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程靖坤看出苏彤的异样,安慰道。
程靖坤进了房间收拾东西,苏彤跟在站在门边看着。程靖坤转身看见她有些不安的样子,便说:“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会马上赶回来。我这边来不及的,就跟爸爸说。偶尔带蓓蓓回去看看他,他年纪大了,身边就蓓蓓这么一个孙女。”
苏彤点点头。
见她低眉顺目的样子,程靖坤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迫使她抬起头来。小时候,因为她喜欢低头走路,他经常会这样逗弄她。一是有趣,二是怕她低头走路会撞到东西摔倒。
“抬起头来,彤彤。我们没有亏欠任何人,不要低着头。”是这个世界亏欠着我们。他在心里默念着。
苏彤果然抬起了头,在程靖坤的眼里看到了异样的光芒,“坤哥。”他们太过熟悉,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常。从小到大,都是他在照顾着她,帮助着她,而她却无以为报。
“我不在,好好照顾自己。”最后,程靖坤只说了这句话。
(二)
程靖坤去了海门,一个月回来一到两次。他以前就经常加班、出差,蓓蓓早就习惯一两个星期见不到爸爸。生活还是平静如水往前进行着,这点让苏彤格外满意。
两个月后的一天,林芷珊突然跑回了Y市。她在深夜按响了苏彤家的门铃。苏彤哄好了孩子入睡,刚看了会儿书,洗漱完毕准备就寝。她打开大门,看见了神情紧张的林芷珊站在门口。
“珊珊姐。”苏彤侧过身体让林芷珊进门。
林芷珊沉默不语的进了屋里,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双臂抱在胸口,姿势很紧绷。苏彤去厨房倒了一杯清水给她。
“彤彤,”林芷珊接过水杯,看着苏彤的眼神透出慌乱,“程靖坤认识比较好的律师吗?”
苏彤愣了一下,坐下来的动作明显缓慢了,“怎么了,什么事啊?”她心里一沉,要找律师必定不是好事。
林芷珊惊魂未定,握着水杯的手又加重了力道,看得出心里很是挣扎。苏彤从未见林芷珊这个样子,全然没了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洒脱。
“我,我遇到点麻烦。”林芷珊含糊其辞,欲言又止。
“坤哥工作调动,现在常驻海门,最近都没回来。”苏彤靠近了点,把手搭在林芷珊的肩上,安抚她,关切的问:“珊珊姐,发生什么事了?”
林芷珊垂着头,看着很无力,“就是点麻烦事。”
“你跟我说说嘛。”苏彤看着她明明有事却闭口不谈,心里也跟着着急。
林芷珊保持着姿势没有动,只深深叹了一口气,开口说:“城西的房子要被收回去了。”
苏彤听着迷惑,城西的房子是林芷珊的,高档住宅楼和拆迁也搭不上边,要被收回去又是从何说起?
“珊珊姐,我不是很明白。那套房子不是你的吗?”苏彤直接问。
林芷珊抬起头,苦笑了一笑,“房子是顾伟铭的,我只是住在里面。”
这倒真是出乎苏彤的意想之外。顾伟铭和林芷珊的关系固然上不了台面,但以林芷珊以前描述的顾伟铭是不会连套房子都吝啬送给情人的。
林芷珊继续说了下去,“那个房子是我和他在一起以前他就买了的。当时我说喜欢,他就让我住在里面,说以后去办过户。那时候浓情蜜意的根本想不到这种实际的事情,等他急着去国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已经来不及顾这件小事。他走之前口头上答应我把房子留给我,会让在国内的朋友帮忙处理手续。”
结局就是,顾伟铭客死异国,再也没有机会处理这件事。
苏彤不禁唏嘘,“那现在怎么会?”
“是顾太太。”
林芷珊无奈的回答让苏彤的心跟着一沉。时间流逝,恩怨未了。终究还是逃不过面对面的冲突。这几年日子过得太安稳,都忘了还有一颗定时炸弹。
“有别的办法吗?”
林芷珊摇摇头,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于情于理我都不占上风。”
苏彤看着无助的林芷珊心里难过,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抱着她,轻声安抚:“珊珊姐,先别急。我让坤哥打听一下,一起想想办法。”
“我不是因为钱才霸着房子不放。我是真的舍不得,他对我的好,我忘不了。我和他在里面住了三年,就只剩下这些了。”说着说着,林芷珊的身体开始轻颤,声调已不再平稳。
苏彤抬起头一看,泪水已经从林芷珊的眼眶滑落,在灯光的映射下晶莹剔透。她明白那段不能见光的恋情对林芷珊来说是多么刻骨铭心,让她过去这么多年仍不能放下。她从顾伟铭那里得到的不是金钱、财产,而是呵护、疼爱。她用自己的方式回报,每年为他唱一首歌,守在有他们回忆的房子里。寄望来生,再度拥抱,再不离散。
“珊珊姐,你别哭,一定会有办法的。”苏彤跟着眼眶温热起来,紧紧的抱着泪流不止的林芷珊。
苏彤把林芷珊安顿在客房休息,她今天跑了一天又受了打击很快便沉沉睡去。苏彤看林芷珊安稳的睡着才从客房退出来,回了主卧。蓓蓓安静的仰躺在大床上,两手握成拳头摆在头的两侧。苏彤轻轻的把两只小手放进薄被里,摸了摸柔嫩的小手心,笑容不经意的就爬上了脸颊。
身边太多的不如意,她只希望这个小人儿一生平安喜乐,无生活窘迫,无情爱烦忧。
第二天,苏彤就给程靖坤打了电话,告诉他林芷珊面对的难题。程靖坤联系了公司的法务,介绍了一个口碑不错的律师给她们。
苏彤陪着林芷珊去了那个律师的办公室做咨询。情况非常不乐观,基本没有赢的几率。房屋所有者是顾伟铭,当初他也只口头承认赠与,林芷珊口说无凭,根本站不住脚。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林芷珊脚步发虚,走出大楼的时候,现在踩空一节台阶。苏彤连忙扶住她,“珊珊姐,小心。”
“我没事。”林芷珊扶着额头镇定一下,挤出笑容,“天气热的太快,年纪大了,不容易适应了。”
苏彤握着林芷珊的手,头顶是春日里的艳阳高照,温暖宜人,手心却是冰冷一片,“我们先回家吧。”
回到家,林芷珊立马进房间躺倒了。苏彤出门去把蓓蓓从幼儿园接回来,蓓蓓一路上都在讲着和小朋友之间发生的事,一点一滴都不漏过。直到她发现妈妈带她走的不是回家的路。
“妈妈,我们要去哪儿呀?”蓓蓓牵着苏彤的手问。
“我们去趟超市,珊珊阿姨来家里了,我们去买点菜,晚上三个人吃饭。”苏彤回答。
“哦,太好了。”蓓蓓一跳一跳的往前走,像是一只小鸟欢快的飞着。
小孩子爱热闹,家里总是她们母女两个,突然来了一个客人便高兴的不得了。苏彤被女儿单纯简单的快乐感染着,暂时那些无可奈何的愁绪中抽离了出来。
进了超市,苏彤在一排一排货架中浏览挑选着,蓓蓓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拿过来一包又一包的零食。
“妈妈,你看,彩虹糖。”
“不行,糖吃多了,会蛀牙。”
“妈妈,你看,麦片。”
“家里还有,放回去。”
蓓蓓不知疲倦的来来回回跑着,苏彤让她待在身边别动,她牵着购物车又怕轮子碾到她,苏彤只好把她放进购物车里,总算能安心选购食物了。
“妈妈,我们晚上吃什么呀?”小腿是停歇了,小嘴却依旧动个不停。
苏彤也在思索这个问题,该做些什么呢?她手艺不行,平时都是林芷珊做给她们吃,现在反过来还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不过转念一想,以林芷珊现在的状况吃什么也都是味同嚼蜡,还是应该做些补充体力的东西。
“要不我们炖一只鸡吧。”
“好呀,好呀。”程以蓓拍着小手,赞同道。
从超市回到家,苏彤先去客房了一眼林芷珊,她躺在床上似乎睡熟了。苏彤小心翼翼的退出来,陪着蓓蓓玩了一会儿拼图,就让蓓蓓一个人看动画。自己进了厨房,把从超市买来的鸡处理一下,赶紧炖上了。
黄昏的时候,林芷珊从房间里出来。蓓蓓立刻高兴的扑了上去。
“珊珊阿姨。”
林芷珊立马露出了笑容,抱起蓓蓓说:“小蓓蓓,有没有想阿姨?”
“想。”
“想什么了呀?”
“想阿姨陪我玩。”
苏彤从厨房出来,见到的就是林芷珊和蓓蓓坐在沙发上眉开眼笑的一唱一搭。窗外夕阳斜洒,一室温馨。
晚餐的时候,蓓蓓挨着林芷珊坐,把幼儿园里的同学、老师、还有她的玩具事无巨细的汇报给珊珊阿姨。林芷珊一边喂她吃饭,一边适时的给予恰到好处的亲切回应。
苏彤看着蓓蓓兴奋的小脸和林芷珊愁容消散的清颜十分欣喜。
“珊珊姐,你也吃点,蓓蓓应该吃饱了。”苏彤见林芷珊一直顾着蓓蓓,自己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林芷珊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小碗,说:“吃不下。”
“珊珊阿姨,你生病了吗?”蓓蓓立马凑过来关切的问,“要吃小熊饼干吗?每次生病妈妈都让我吃小熊饼干。”
“不用了,蓓蓓,阿姨没生病。”林芷珊爱怜的摸摸蓓蓓的小脑袋。软软的发丝握在手心就像是柔嫩的草尖划过。
“蓓蓓,去玩一会儿玩具。”苏彤让女儿去了客厅玩新买来的玩具。
一转头,林芷珊又恢复了白天的状,光彩不在,一片晦暗。苏彤知道她心里难受,只好安慰道:“珊珊姐,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林芷珊摩挲了眉心,似要抚平上面的皱起,最后还是苦笑一下,“没事的,大不了就是被收回去嘛,收拾包裹滚蛋,也不是第一次了。”
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过,谁没有三五件落魄之事,遭人冷眼,受人哄骗,几度被逼进死胡同。林芷珊当然也不例外,顺风顺水,风光无限,那是成名之后的短短刹那,在那之前,也曾三餐不继,也曾前路渺茫。
苏彤看着林芷珊的样子很是心疼,林芷珊的模样很是好看,风韵不一般,更重要的是那种灵动、热烈,从不低头的风采很有感染力,令人艳羡。而此时,平日里的光采一扫而空,只剩下不得已的无力和惆怅。像一尊美轮美奂的雕像生生的被摔碎,分裂成碎片,那些美再也寻不着了。
她只恨自己势单力薄,只能陪她躲在这个房子里黯然神伤。
(三)
一周之后,程友新来电话让苏彤待着蓓蓓回程宅过周末。想起程靖坤走之前说的话,又是程友新亲自来的电话,苏彤也不好拒绝,就答应了回去。
“让司机去接你们过来。”程友新在电话里说。
“不用,爸爸。”苏彤连忙拒绝,“我和蓓蓓自己能过来,小孩子喜欢玩,我顺便带她逛逛。”
“好吧,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嗯,知道了。”
星期天一早,苏彤就和蓓蓓出了门,下了公交还要走一段路。高档别墅区环境清幽,造景优美。母女两郊游似的走过那一段路,到了程宅。
程友新见蓓蓓来了十分高兴,陪着她在花园里玩。中午吃饭的时候只有他们三个,苏彤开口问:“爸爸,阿姨呢?”
“去维港处理点事情。”程友新淡淡的回答。
苏彤并不意外,谷暮云一向是工作狂,从年轻到现在从未改变。她转过头,安心的喂女儿吃饭。
下午,程友新上了楼上卧房午睡,苏彤和保姆待着蓓蓓在自己院子里玩。院子里有景观水池,蓓蓓无意间说了一句可以养小鱼,程友新就真的把它改造成了鱼池,养了些小金鱼在里面。蓓蓓拿着小网兜和池里的鱼儿嬉戏,动作很轻柔,小心翼翼的划过鱼儿周围,因为妈妈告诉过她,力气大了,或者捞起来了,小金鱼就活不成了。
保姆在一旁照顾着,苏彤就在旁边的秋千椅上坐下来,拿出随身带着的书,翻看起来。春日暖阳,天与地融成一团,像流泻的丝绒,柔软温润。
蓓蓓玩的累了,就扑到苏彤的怀里,眯着眼懒懒的看她。
“困了?”苏彤低下头问。
蓓蓓点点头。
“那睡一觉,晚上我们在爷爷家吃饭。”
蓓蓓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含含糊糊的问了一句,“爸爸来嘛?”然后抵挡不住睡意,睡了过去。
苏彤抱着蓓蓓回到屋子里的客房,好好地睡了一个午觉。
晚饭要等人齐了才能开,时间拖得有点晚。蓓蓓坐不住,缠着苏彤要看卡通。
“妈妈,喜洋洋开始了。”她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苏彤一脸期盼。
为了保护视力,苏彤每天只让蓓蓓看半个小时的卡通。刚才等饭的时候她已经把今天的限额用完了,苏彤不让就不让她继续看了。
“刚才不是看过了吗?每天半小时,我们不是说好的吗?”苏彤语气轻柔但不退让。
“可是,可是,”蓓蓓皱着眉头努力的思索,“还不能吃饭,我没事干呀。”
苏彤原本还是想和她讲道理,程友新突然插了进来,“那就再看半小时吧。爷爷帮你跟妈妈说情。”
原本皱着的小脸立马舒展开来,紧紧的盯着苏彤的脸。苏彤的脸色未松懈,没有答应的意思。她对在教育小孩子的时候别人不适合的插进来的事很反感,这样以后小孩子就会找到旁门左道推翻规则。但是想起程靖坤走之前的话,她也不得不在这时候破了例。
“好吧,再看半个小时,但是要答应妈妈,以后不可以了。”
蓓蓓立刻笑成了一朵花,猛地点头,然后一蹦一跳的去会客厅打开了超大屏电视。程友新嘱咐保姆给蓓蓓喂点小点心,别让她饿着。然后转过身对苏彤说:“彤彤,进书房,有点事跟你说。”
苏彤一头雾水的跟着程友新进了书房,隔着书桌面对面的坐下。对苏彤来说,程友新一直是很有威严的长辈,不论是以前的伯伯还是现在的公公。虽然程友新从未对她说一句重话,但距离感却依然存在。苏彤实现微微向下,不是很敢直视他。
“彤彤,”程友新开口叫她。
苏彤抬起视线用微笑驱散心中的拘谨,以前有程靖坤在一边,她就会感觉轻松,今天孤身一人,便心生胆怯。
“蓓蓓越来越可爱了,小孩子真是一天变一个样。我做爷爷的平时也不是很常见她,见到了就会忍不住宠宠她,做的过了的地方,你多谅解。”程友新的洞察力随着年龄越发高超,立马就看出刚才苏彤态度的细微变化。
苏彤一惊,忙说:“爸爸,我”
“好了,我们就是随便聊聊,不用在意,无则加勉嘛。”程友新先一步扫去了苏彤的尴尬。
“其实主要想跟你说说靖坤工作调动的事,”程友新的声音沉了下来,没有了刚才的轻松语调。
苏彤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说,程靖坤的工作一向忙碌,加班、出差,跟在外地工作没什么区别。她又想起刚才说蓓蓓的话,可能是程友新觉得爸爸不在身边,对蓓蓓照顾不周,于是说:“爸爸,我一个人带蓓蓓没什么问题。坤哥也经常回来,我们挺好的。”
“那就好,”程友新带着点无奈的笑容,岁月风霜在脸上留下的印迹显得更深,“这次是你谷阿姨逼的实在紧。阿庭也老大不小,难得能让她顺心一次。我也觉得给个机会,让他在这个职位上能好好提升提升,别像以前那样混日子。就是委屈靖坤了,为了给弟弟腾位子,还要离开你们去外地。”
苏彤听得一头雾水,回味了一下程友新最后的一句话,突然理出了头绪,“坤哥的职位现在是阿庭的了?”
“靖坤没跟说你吗?”程友新问。
“说了,我忘了,他工作上的事我没怎么关注。”苏彤淡淡的说。
“你再辛苦一段时间,我会让靖坤尽快从海门调回来的。不过度假村的项目也确实需要他。”事情已成定局,程友新觉得给点承诺聊胜于无,让儿媳妇安心一些,“有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有什么困难就回到家里来。要不要我让张阿姨跟你回家,给你帮把手?”
苏彤还沉浸在听到的话中,有些发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用,我一个能行。”
“千万不要跟爸爸客气。”
“爸爸,我没有客气,只真的不用。”
程友新知道苏彤怕生拘谨,便不再坚持。
晚饭在谷暮云和程靖庭回来的时候开席。古暮云和程靖庭一车到家,是一起从维港回来,他们刚进门,白艾琳的车便驶进了程宅的大门。
准备餐桌的时候,谷暮云还在和程靖庭说着工作,而程靖庭坐在旁边静静的听着,一脸沉静。谷暮云去洗手间洗手准备开饭,白艾琳悄悄的握住程靖庭的手,温柔的笑着问:“累不累?”
程靖庭回望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回答:“不累。”
坐在对面的苏彤悄悄的打量了下程靖庭。他穿着黑色西装配宝蓝色条纹领带,让她乍一眼看去,像是程靖坤坐在对面。头发颜色恢复成了黑色,整个人沉稳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装饰也去掉了,眉宇间少了浮夸多了英气,俨然是个高管的标准样子。
本来她是想高兴的,毕竟他肯洗心革面,作为家人她该欣喜,可是想起晚饭前程友新的话,她心里不免矛盾起来。华新那么多产业,他非要盯住程靖坤的位子,目的性已然很明确。苏彤望了望身旁的女儿,心中暗暗的叹息。
席间,除了程友新偶尔询问程靖庭工作的事,就是白艾琳和谷暮云闲聊下家里的情况和时尚讯息。苏彤像是个透明人般吃完了这顿饭。
要在平时,面对这样的情况苏彤肯定是求之不得,但今天有事情压在心里让她一顿饭也是吃的忐忑不安。
晚饭后,看到程友新陪着蓓蓓在客厅玩玩具,苏彤转到另一个小厅,在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白艾琳身边坐下。
“艾琳,有空吗?有点事跟你说。”
白艾琳握着杂志的姿势定住了几秒,印象里苏彤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的找她聊天,她很是意外。
“好啊。”白艾琳放下杂志,爽快的答应了。
小厅靠近厨房,保姆在厨房洗碗,收拾,有点吵。苏彤和白艾琳到了门外面的椅子上便喝茶便说。
苏彤开口之前有些犹疑被白艾琳看出来了,她便先开了口:“苏彤有什么事啊?跟我说说看。”
苏彤说的略带艰难,“就是,有个事想麻烦你?”
白艾琳秀眉微皱,一脸疑惑:“嗯,你说,能帮我一定帮。”
“你认识顾太太吗?就是顾伟铭的太太。”
白艾琳的眉头舒展开了,“认识啊,她和妈妈是忘年交,还挺熟的。怎么了?”
苏彤十指胶着,很是紧张:“我有个朋友和顾太太有一个房产纠纷,能不能帮忙让她通融一下,把房子卖给我们。”
白艾琳听着迷惑:“哪里的房子。”
“城西丽景苑的。”
白艾琳有些回过神来,“你朋友真是的,干嘛非要买丽景苑的房子。那里年头也久了,现在新开盘的小区那么多,还不如买新房呢。”
苏彤笑了一下,“我朋友死脑筋就是喜欢那里的房子,麻烦你帮帮忙了。”
白艾琳跟着微笑,“我试试吧。”
白艾琳进了屋子里,苏彤还坐在原地。她听出了白艾琳话里的推脱,像白艾琳平时那么豪气的人,其他事一定是一口应承下来。可刚才的口气也表明了她有为难之处。这几天她陪着林芷珊咨询了各方面的专业人士,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胜算都几乎为零,最好的结果就是私下和解。让林芷珊和顾太太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是根本不可能的,她想了半天也只想出再把房子买回来的办法。程靖坤在电话里提到过白艾琳母亲似乎和顾家交情不浅,可以让白艾琳帮帮忙,牵个线。她就趁着这个时候试试看。
前景不容乐观。月光印出她的孤影,她低下头,幽幽的叹息出声。
“事情搞不定了?”后头传来了不大的声音。
苏彤迟疑了一下,缓缓的转身,走了几步,绕过一人高茂密的树丛,看到程靖庭就坐在树丛后头的摇椅上。
屋里子的光照射出来,他的脸一半隐藏在黑暗中,而他清冷的目光和表情让在照亮的那半边脸也丝毫没有温暖的感觉。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也不想离开,只是不知道对他些说什么。
程靖庭坐在那里,交叠着双腿,微微仰头直视着他,姿势一直未变,就像是监视猎物的优雅猎豹,就等着笑看她挣扎无望,“我早说过吧,这早晚是要还的。”
“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苏彤说。
程靖庭似笑非笑的表情一闪而过,眼里的光芒更暗,“但也要看有没有这个福气拿。你去看看Y市有几个人有胆子帮她。”
苏彤看着程靖庭,黑暗中他墨色的眸子像是深不见底的海面,下面隐藏着可怕的风暴。她心中隐隐不安,又只能装作镇定,说:“别人怎么样我管不了,但我想帮,能帮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他坐着未动,绷直的唇幽幽的吐出:“苏彤,你对别人还真是仗义。”
苏彤站在那里与他对视,“别人对我好,无以为报,就只能在这种时候不落井下石。”
程靖庭转开了视线,冷哼一声,然后转回来继续看着她说:“你是有恩必报,我呢,有仇必报。”
苏彤的脸上不再镇定,心头的薄怒喷发而出,“我只想带着我女儿好好生活,别的事都不想掺和。”
“说的真好听。”程靖庭晃了晃身子,一脸不屑,“你口口声声说不想掺和,自己暗地里又去搞出事情。真是应了那句话,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借刀杀人,把水搅浑,真是你的强项。”
面对程靖庭的冷言冷语,想说出初衷,但他又怎么会懂。苏彤张了张唇,还是没发一言,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晚上8点,苏彤带着蓓蓓回家,程友新坚持让家里的司机送她们回去,“晚上路上不安全,司机送我放心。”
苏彤没法拒绝,便带着蓓蓓上了车。平常在家,这个时间点已经是入睡的时间点,今天又疯了一天,蓓蓓上了车就在苏彤的怀里窝着,昏昏欲睡。
车子在安静的道路上平稳的行驶着,苏彤抱着蓓蓓,看着车窗外出神。
脑力尽是刚才程靖庭的那些话,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说过只言片语了,一开口便是这样,不欢而散。
“这早晚是要还的。”
“我呢,有仇必报。”
“借刀杀人,把水搅浑,真是你的强项。”
一句一句,声声表达着他的愤怒,控诉着她的无情,威胁着她们的平静。
面对一次又一次无奈的分离,面对一次又一次尴尬的见面,他总以为她是不伤心的。
他永远不会知道的是,在她的心里最深的伤叫做想见不能见的痛。
路遇红灯,车子一个刹车。蓓蓓在摇晃中醒来,摸着苏彤的脸颊问:“妈妈,你的眼睛好红啊。”
“妈妈眼睛不小心进沙子了。”苏彤握住蓓蓓的手,淡淡的回答。
(四)
房子最终没有保住,房子的主人没有露面,只找个了朋友来把房子收走了。顾太太已这种不屑一顾的告诉旁人,以她的力量对付林芷珊这样的人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林芷珊也无过激表现,只是把自己的物品打包了几大箱,从屋子里清空出来。厉建华那天从云岭赶过来,想直接把林芷珊接走。
厉建华开着车带着林芷珊和苏彤从丽景苑出来上了滨海大道。一路上苏彤心里充满了内疚,风和日丽的微风里她总觉得心口堵着,透不出气的难受。她该再去求一求白艾琳,或者再让程靖坤帮一帮忙的。也许林芷珊就不会这样狼狈的被夺走充满回忆的房子。
林芷珊坐在车里一言不发,望着窗外的眼神很平静。直到快到出城的岔口,她才开口,“厉建华,转弯去滨环路。”
厉建华眉头微微一皱,心中必然有疑惑,但也多说,直接照着林芷珊的话转了弯。林芷珊要去的地方是个民间组织办的公益回收站。下了车,林芷珊让厉建华和苏彤把车里的箱子抬出来。
林芷珊冷静的走进回收站,对工作人员说这些都要捐了。
“珊珊姐。”苏彤觉得诧异,那些都是林芷珊从房子搬出来的东西。
林芷珊看着工作人员清点物品,对身旁的苏彤露出了微笑,“我留着也没有用。”
“但是,”苏彤知道林芷珊看中的并不是这些东西的贵重,还是当中的深情和回忆。珍藏了这么多年,说扔就扔,就是旁人看着也觉得心疼。
林芷珊的笑意更深,“经过这件事真让我想通了一件事。人不在了,东西留着再久也没有用,作茧自缚而已。再说,想留也不一定留得住。不如放手,放自己自由。不在乎天长地久,好歹我曾经拥有过嘛,那些东西谁也夺不走。”
厉建华在一旁沉默的抽烟,苏彤侧头,向他投去忧虑的目光。他望了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苏彤明白那是让她去的意思,她垂下眼帘,安静的陪在林芷珊的身旁。
东西都捐完了,他们继续上路。林芷珊一脸轻松,倒是苏彤脸色一直很僵硬。
“彤彤,你最近脸色差了好多,别操心了,我没事。”林芷珊说。
“珊珊姐,我没事,就是有点累。”苏彤故作轻松的回答。
“是靖坤不在,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前面开车的厉建华忍不住插话。
“不是,坤哥还是经常回来的。我有事,程伯伯也会帮我的,厉叔,不用担心。”
“你一个人带蓓蓓是挺累的,要不我们回来帮你吧。”林芷珊说。
“不用,”苏彤忙摇头,“我一个人行的,习惯就好了。”
厉建华和林芷珊回了云岭。程靖坤从海门回来的时候,苏彤把事情最后的经过告诉了他。程靖坤平静的听完,安慰她说:“这件事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外,尽了力就好了。”
苏彤的情绪原先是有些低落的,但林芷珊那句“放自己自由”着实让她的心也跟着放送。这也许真是件好事,不放下过去,怎么迎接未来。
“嗯,我懂。”苏彤笑着回答。
程靖坤往卧室里走,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苏彤说:“彤彤,幼儿园是不是要放暑假了。”
“嗯,还有几天,下星期开始放。”苏彤回答。
“带着蓓蓓去海门玩吧,度假村差不多好了,环境不错。”
“好啊。”
程靖坤在Y市待一周,向董事会汇报度假村的具体情况。原来的办公室已经易主,就把旁边的小会议室收拾了一下,用作临时办公的场所。小会议室和总经理办公室一墙之隔,程靖坤和程靖庭却没打过照面,两人都是紧闭着门,进出都错开了时间。
这天开董事会,程靖坤做汇报,程靖庭旁听。结束后上楼,两人不可避免的单独留在向上走的电梯里。
“工作怎么样?做的顺手吗?”程靖坤视线对着前面的电梯门,低声问。
“顺手。”程靖庭也是相同的姿势,回答程靖坤的话。
程靖坤不理会程靖庭声音里的懒散,叮嘱起工作上面的事,餐饮部要注意什么,客房部应该怎么弄。程靖庭忍不住打量四周,这里没有别人,他做出好兄长的样子要给谁看?要不是他确认过了,还真以为程友新也在这里。
“二哥,你管度假村的事就够辛苦了,维港的事就不用操心了。”程靖庭不咸不淡的打断程靖坤的教诲。
程靖坤果然立刻没了声音,不用看他的表情,程靖庭的心里已经爽了一把。
“有你在我放心。”程靖坤言不由衷,顿了一下,接着说,“蓓蓓放暑假了,我准备带苏彤和蓓蓓去海门住一段时间。”
程靖庭微侧过头,望向程靖坤,眼神早已没了漠然,心底那点得意瞬间消散。而程靖坤早已等候,目光坦然。
这时候,电梯到了顶层,程靖坤和程靖庭一起沉默的走向办公室。直到走到门口,两人都再没有只言片语。
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程靖庭把手里的笔记本往桌上一丢,叉腰站在窗前,望向窗外的眼神里充满着烦躁。
这里已经是他的领地,分明已经夺取了程靖坤最在乎的东西。但还是会因为那两个名字,只要一句话便让他溃不成军。程靖坤的眼神在脑中不停滑过,是嘲讽,胜利者居高临下的意味。原本预计的报复快感越来越少,相反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无尽的黑暗想要将他吞噬般一天一天侵袭过来。
隔壁小会议室里,程靖坤坐在转椅上十指交握垂在交叠的腿上,身体一动不动,脸上冷若冰霜,活脱脱的一尊雕像。
冷静的外表下,他的脑中翻腾着另一种景象。厮杀的开始,兵刃相接。深吸一口气,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已经有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让他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活跃起来。这几乎变态的快感,他无法推拒,只想沉溺其中。
有一次,古暮云和程友新激烈的争吵,她嘶吼的喊,程友新把他这个野种带进家里是引狼入室。那时他还年幼,躲在门后惊恐的听着那些话语,面对着弟弟仇视的眼光。也许谷暮云说的对,他天生就是狼,与生俱来的喜爱杀戮的感觉。
一星期之后,程靖坤又去了海门。程靖庭继续在维港做他的代理总经理,每天面对着枯燥的工作。他进步的很快,酒店上下交口称赞,这让谷暮云很是骄傲,更加用心的栽培他。程靖庭也收起了以前的桀骜不驯,老老实实的听从谷暮云的安排。
谷暮云经常把程靖庭叫回家吃饭,一家三口坐在饭桌上,让她真感觉夺回了失去多年,只属于自己的家。
这天,程友新提早回了家,晚饭之间就很焦躁,饭吃到一半,突然放下了筷子,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怎么了?”谷暮云问,程友新是极少有这样发愁的时候,她心里有些紧张,“心脏又不舒服了?”
程友新深深叹了一口气,“下午靖坤来电话,彤彤病了。”
谷暮云提起的心放了下去,说:“他们不是在海门吗?病了,那就回来吧,也许是水土不服吧。”
“不是小病,”程友新依旧愁容满面,“检查出来,可能是白血病。”
谷暮云愣了一下,“不可能吧,她到底还年轻,怎么会莫名其妙就得了这种病。”
“彤彤真可怜,出生的时候妈妈就因为医疗事故没了,十岁又没了爸爸。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自己的家,结果自己又病了。”
程友新出了叹气还是叹气,“我得让靖坤赶紧把彤彤接回来。”说完,便起身直接往楼上去。
谷暮云心情没有程友新那么沉重,但也低落了下来。她抬头,看见对面的程靖庭端着碗筷石化了一般。
谷暮云的眉头皱了起来,心内一股不祥的感觉升了起来,“你爸让他们赶紧回来,仔细检查一下,也许不是呢?医院有时候就喜欢大惊小怪。”
果然,程靖庭愣了几秒钟,把饭碗一放,猛地起身往外走,连椅子都来不及拉,任它砰的一声倒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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