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蝴蝶折翅如落叶
01
秦如初没有想过,在这个节骨眼上,顾一宁会约她见面。
她的电话直接打到了秦如初房间里的固定电话机上,拿起话筒接听电话之前,秦如初是害怕多于紧张的,而听到顾一宁的声音之后,她暗自长出了一口气,紧张已经盖过了害怕。
电话里,顾一宁说:“是我,顾一宁。”
秦如初还在猜测,她是不是看到了微博上的非议而从上海来到了春芍市,只为了维护顾一漾。
她晃着神想着,记忆自作主张地按下了倒退键,最后定格在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幕上。
她记得,那是与顾一漾分手之前,她与她的单独会面。
而那时候顾一宁的凌厉与决绝,依然叫她历历在目。秦如初想着,不自觉就皱了眉,抿唇思虑间,时间悄然溜去了大半,她也始终没有一声回应。
但顾一宁似乎也并不在意,稍等过后,她只简单地问道:“方便见面吗?我现在在顶楼咖啡厅。”
几乎是下意识的,秦如初“哦”了一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可顾一宁却已经误当做同意,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忙音在耳边徘徊,秦如初喘了一口大气,才缓缓将听筒搁下。
“怎么了?”
见她晃了神,沉默在一旁的郑臻莫名就紧张起来。自傍晚时分的那场混乱,她被顾一漾接走,他也立马赶回了酒店,之后,虽没有过问什么,可他却赖在了她的房间里,缠着她玩起了积木。
“没事。”将郑臻的在意看在眼里,秦如初笑了笑,起身就说,“我出去一趟。”
“去哪?”郑臻也起身,不料手一挥,歪斜地立着的积木就倒了一地。
“去……找点吃的。”秦如初随口就编了借口,随即指了指一地的积木,吩咐他,“你就负责把积木重新叠起来,等着我吧。”
“哦。”刚与她一起吃完了一大包薯片的郑臻嘟了嘟嘴,并没有当场揭穿她。只是,在她出门之后,他就算计着时间,默默跟了出去。
对于郑臻的“跟踪”,秦如初毫无察觉,进了电梯,她直接就上了顶楼。
她的心七上八下,有些忐忑,脑子里尽是不着边际的揣测。而,直至站在了顾一宁面前,她也才知道,并不是单独见面。
坐在顾一宁身旁的,还有梁舒舒。
秦如初微微愣了下,迅速缓过神来,便挤着笑容,在沉默的对视里先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然后才坐在两人对面。气氛有些诡谲不明,她犹豫着下一句对白,思绪却兀自想着当年顾一宁逼迫着她做出分手决定的说辞,于是目光禁不住就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似乎是感觉到了秦如初的打量,顾一宁淡漠地斜着眼看了过去。
这一眼,冷漠之中携着警惕。
秦如初尴尬一笑,连忙收起了注视,开口的问候却有些此地无银。只听她问:“一宁姐,你身体还好吗?”
“有心了。”顾一宁板着脸色,言语依旧犀利,说,“多得你离开了一漾,我也接受了治疗,现在已经痊愈了。只是,片刻前我还以为,七年过去了,你也忘记了当年的承诺。”
所谓承诺,不仅仅是顾一漾分手,还有她逼着她立下的那一句誓言——
今生今世,老死不相往来。
秦如初想起当初自己发誓时候的悲痛绝望,不禁蹙眉咬牙,心里像涂了一层又一层的芥末,火辣之际,泪就浸泡了心。随即,她吸了吸气,掩下眸子里的悲伤,说:“不知道一宁姐是什么意思?”
她的故作不知,有些出自怨愤。
梁舒舒当下就不悦了,皱着眉冷着声音就斥道:“秦如初,自己抛弃的东西,你还妄想夺回吗?”
“东西?”秦如初露出嘲讽笑意,“你是说顾一漾是东西吗?”
“我……”梁舒舒当即语结。
“何况,我从来都没有想要抛弃他。”因口舌上的小得胜,秦如初淡淡一笑。
“我不管你怎么想,当初若你没有辜负他,也不会落得分手的下场,你怪不得谁,要怪的话,你得先怪你自己太不惜缘。”秦如初的话仿若在坚定着复合的立场,顾一宁一听就蹙了眉,语气嘲讽地道,“说句难听的,就算我没有用癌症威胁你,就算我不揭穿你暗地里所作的勾当,你也会跟一漾分开,这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是做了侩子手,提前结束了你们的孽缘罢了。”
她提起“暗地里的勾当”时,眼神意味不明地扫了过去。
于是,秦如初登时就闭了嘴禁了言,像是被戳中了死穴。
气氛就这样安静了下去,连连深呼吸之后,秦如初正欲说些什么,顾一宁已经先开口,续下了方才的话,说:“其实,我也不是想逼你什么,只是希望你能谨遵当年的承诺,更不要给一漾带来任何的麻烦。”
“我立下的誓言,我从没忘记。”她的“不逼”似乎是将秦如初到了墙角,于是她咬着唇,忽然就站了起来,回复道,“我也希望你们不要有事没事就过来警告我让我离他远点,有本事你们让他离我远点。”
声音落下,她气冲冲地就要离开。
然而,转身后不过往前迈了两步,她的脚就被什么绊倒了,狠狠摔到了地上。
是梁舒舒伸脚绊了她。
秦如初了然于心,却无意纠缠计较。只是,她爬起身时,却看见郑臻立在不远处,看着她的眼里满是心疼。
她一怔,随即朝着即将过去她身边的他轻轻摇了头,笑了笑,便快步迎了上去。
02
第二天,秦如初一上网就发现,昨日的记者们已经凭图编造了故事,言辞凿凿,像是所有的揣测都已经过验证,每一篇新闻通稿也都是诋毁她的言论。除此之外,叶西谦更是将舆论推向了另一个高峰,只因他在微博上发出声明,指自己角色被换并不是因为发生意外无法继续拍摄工作,而是因为编剧秦如初只手遮天,硬生生将他的角色给了不知名的新人,还指出,在电视剧拍摄期间,秦如初不仅屡次对他进行性骚扰,还因偷取饰演男主角的手表不成,怒而摔坏。
看着叶西谦连篇的谎话,秦如初登时愣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一场暴风雨里,叶西谦会将冰块砸到她身上,而她无辜得连否认的反应都给不出。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原本想退出微博,眼角却扫到了热门话题中的“秦如初艳照”一栏。
心忽地“咯噔”一下,尔后就失了节奏,疯狂暴走起来。
秦如初想起李彬健的威胁,下意识地想要逃避,但手却不自控地点开了相关话题。紧接着,一帧帧的照片落入了眼中,尺度非常之大。她吸了吸气,眸子一紧,便觉得不妥。照片里虽然是她,但她却很清楚,自己从未拍摄过这一辑照片。即使联想到李彬健,但记忆中的场景也与照片中的毫无契合点。
这些照片并不是李彬健发布出来的。
秦如初兀的笃定,这批照片或许是利用PS技术制造的。
她喘了一口大气,既然自己确定这不是自己的照片,心里的恐惧立刻就骤降。只是,正当她喘过气时,却看见了一名匿名人士的爆料。此时,该爆料微博的转发量已经超过了一万,对方声称是秦如初旧时好友,并称秦如初不仅仅会偷东西,更擅长偷人,在大学期间行为不检,常常背着当时的男友与其他男人约会,为了成绩还对教授下手,见高就拜见低就踩,人品极差。
毫无预兆的种种指控突然袭来,就像台风过境,瞬间颠覆了秦如初的世界。
而,她还未来得及思虑这些指控与舆论从何而来时,微博上已经掀起了霸看《云端上的蝴蝶》的狂潮,甚至有人刷起了热门话题,叫喊着要她滚出编剧圈。
这场“台风”,已经影响到了电视剧了。
秦如初皱着眉,将微博里的谩骂一条条看过后,心里忽地做了个决定。
她决定,引咎辞职。
对于写作,她向来无条件坚持,对于剧本工作,她也是负责到底,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已经影响到剧组了,她只能在权衡之间,自行退出。她不想去揣测对方的身份和意图,与李彬健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想将伤害拉到最低。
于是,片刻后,她关了电脑,拨通了薛默的电话,更直接道起歉来,说:“抱歉,薛姐,这段时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不过,你放心好了,我这次给你电话,是想引咎辞职。后天晚上是新一集《云端上的蝴蝶》的播出,只要我辞职,就一定不会影响到收视率。”
听着秦如初歉意满满的请辞,薛默有些讶异,顿了顿之后,她笑道:“如初,你太天真了。”
“所以,我也不大适合这个圈子吧。”听不出薛默的话外之意,秦如初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我知道我的离职也许又给薛姐您添麻烦了,但相比而言,收视率更为重要,我也不想剧组所有人的努力最后毁在我手里。至于我拖了好些天的剧本,我会交的,昨天夜里我想到了些东西,写了一点,今天写完就可以交给您了。”
“好吧。”薛默有过少许犹豫,最后却还是接受了她的请辞。
她是欣赏秦如初的,但是,她不得不在意电视剧的收视率,虽然一切的责任并不能归咎于秦如初,可作为制作人的薛默却清楚,网民的愤怒是直接而粗暴的,他们不在乎真相,只在乎当下的这一刻发泄。尤其是,她隐隐约约地觉得,秦如初是得罪了人,以致于对方抱有摧毁她的目的,而薛默不愿意用她的电视剧来陪葬。
许是得到了薛默的许可,秦如初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薛默会担心临时找不到替换的编剧,而对其挽留,不想她却那般爽快。
想着,秦如初再次打开电脑,撇开了所有杂念之后,一心扑在了剧本上。临走之前的最后一集剧本,她想要尽全力完美它,以弥补自己对这部电视剧的拖累,也为了尽自己最后的责任。
直至晚上十点多,秦如初才将最后确定的剧本版本发到了薛默的邮箱里。
或许是心里有所遗憾的,她每一写下一句,都必须反反复复检验一遍,乃至全稿完毕后,她还仔仔细细地一遍遍从头复检了数次,哪怕一个词,她都细细思量琢磨,才最终确定下剧本。
在这一日里,秦如初也才发现,原来这个剧本在她心里有着不可比拟的重量。
她以为可以潇洒一次,却不料心里挤满了惆怅,因此,交稿之后,她没有一丝释然的感觉。
正当秦如初愁闷伤感之际,薛默却打来了电话。
薛默说:“剧本很好,你的请辞或许会是我们的一个莫大的损失。”
秦如初笑而不语,宛若没有对白可以承接如此感伤的话题。
而给了她短暂的时间愁闷之后,薛默已经继续说话,提出了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说:“如初,关于你辞职的事,我想让你亲自在微博上公布,这是你为自己出声的一个机会,我不希望由我们电视台来公布这个消息,误导大众,以为是你的问题而被我们解聘。”
“解释的话没有人会听的。”秦如初笑着,话语里十分通透,“但薛姐的担心我很感激,等一下我就发个微博吧。”
挂了电话,秦如初登录微博。
紧接着,她下意识地就看向了艾特和评论的消息提醒,而那个庞大的数目已经无法惊讶她了。
一笑置之后,她发布了微博,宣布:从即日起,本人不再担任《云端上的蝴蝶》的编剧。
简单明了的微博,不含一字一词的解释。
半个小时后,郑臻急匆匆地敲开了她的房门,拿着手机质问道:“这是真的吗?”
秦如初笑着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房,尔后一边继续收拾着东西,一边碎碎念地吩咐他:“我明天就走啦,中午的飞机。你以后拍戏认真点,可别辜负了我的剧本,最新一集的剧本可是我的呕心沥血之作呢。还有,我看到你在微博上的仗义出言了,虽然是感激,但是我还是得说下你,就算你不打算当明星,也不能这么任性,知道吗?何况,有些时候解释只会使得事情越描越黑。”
她一口气碎碎念了那么多,郑臻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只等她说完,他才问她:“为什么要辞职?还有,就算辞职,也不需要马上离开吧?”
“好好照顾自己。”秦如初淡然地合上行李箱,将拉链拉上后,这才起身并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玩笑道,“你要想继续在娱乐圈发展的话,我等你成为一线明星的那天,到时你可要在一些名导演名制作人面前推荐推荐我喔。”
“你走了,我留下来也没意思。”郑臻并未顺着她的玩笑下去,眼神里笃定着对她的不离不弃。
“说什么鬼话!”秦如初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你要敢走,我就敢一辈子不理你。”
“如初……”
“行了,听我的,好好拍戏,好好照顾自己。”
她眼里有着期望,宛若在告诉他,她很期待他有所成就的那一天。这是郑臻第一次感觉到,她对他是有所期望的。
只是,秦如初不知道,若不是为了留在她身边,他当初根本就不会答应薛默替演男二号。
03
秦如初离职并要离开春芍市的消息,顾一漾是从薛默口中得知的。在秦如初的微博发布之后不久,薛默就将消息传达给他,他并没有微博账号,也鲜少关注,先前看到微博上流传的照片,也是因为有相熟的记者第一时间打来了电话。
与薛默之间的简短电话挂断后,顾一漾正要撇下处理中的文件去找秦如初,却被顾一宁堵了个正着。
顾一宁告诉他,梁舒舒受伤了。
随后,也不顾顾一漾什么反应,她就拉着他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顾一漾才知道,梁舒舒被一个思想偏激的工人拿砖头砸到了脑袋。事情追究到一周以前,一个刚刚完成装修事宜的工地出了问题,工头携款逃跑,工人们一分钱都拿不到,因而将矛头指向圣海集团,指控他们吞食工人工资。那时候,顾一漾正只一心担忧着秦如初,未有过多关注此次事件,只将它交给梁舒舒进行公关处理。但梁舒舒却采取了硬性措施,将责任归于失踪的工头,并给带头的两个工人发去律师函,意在杀鸡儆猴,反而激怒了工人们,更被跟踪报复。
了解了整个事件的始末,顾一漾皱着眉就训起了梁舒舒,说:“我一向不支持杀鸡儆猴式的处理方式,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这次还犯这种错误?”
梁舒舒无言以辩,低头就道了歉。
见状,顾一宁不悦地蹙了眉,指责起顾一漾,“舒舒是为你受伤的,你一开口不是关心,却是问责,这算什么态度?”
“姐,这是公司的事,我自有分寸。”顾一漾神情淡漠着。
“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了?”顾一宁冷笑着,颇有些自嘲的味道。
“我没有这意思。”顾一漾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言语中的不妥,却不想多做解释,便转移话题,说,“我去找那个工人谈谈。”
等事情处理完毕后,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
迫于顾一宁的压力,顾一漾不得不留守在医院里,陪伴着梁舒舒。然而,他的心早已经飞到了秦如初的身边,因此,等梁舒舒睡熟之后,他就离开了医院。
抵达酒店时,正是凌晨三点许。
顾一漾买了杯黑咖啡,默然地坐在了酒店大堂的角落,等待着天亮。
但,如果时间可以逆转回去,顾一漾一定会选择守在秦如初的房间外,如此,他便能阻止那一幕。
可是,时间和命运都是不能安排的。
所以,他还是目睹了秦如初错手推倒郑菲婉的那一霎。
在郑菲婉拼命地按响门铃时,秦如初还在被窝里。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声调高尖的谩骂,还未清醒的思绪来不及思虑什么,她就已经掀开了被子,揉着惺忪睡眼去开门。
门“咔嚓”打开的那一刻,秦如初就被一股蛮力推到了墙边,朦胧在睡意中的思绪也即刻清醒了过来。她朝着入闯者看去,才发现趾高气扬地叫喧着狐狸精的人正是郑菲婉,于是她当即就皱了眉。
此时,郑菲婉已经翻了一遍屋子,回头过来就质问她:“贱人,我老公呢?”
秦如初莫名其妙又恼怒不已,“你跑我这里来找老公,你是有病吗?”
本就怒火高涨的郑菲婉一听,自觉受了屈辱,不由分辩就直接咒骂着去打秦如初。秦如初根本听不清她在骂些什么,只下意识地拿手挡住脑袋,一边退出了房间,而她的不反抗却像是助长了郑菲婉的嚣张火焰,她愈打就愈是用力。
紧接着,秦如初感到脸上一下刺痛,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她猛然一推,郑菲婉就踉跄着往后。
长长的过道上,正好有靠墙的长桌子,上面安放着花瓶。
而,郑菲婉几步踉跄后,恰巧就撞到了桌子上。下一秒,花瓶砸落在地上,她也尖叫着,痛苦难忍地捂住腹部,倒在了地上。
秦如初哪里料到会发生这一幕,当即就愣在了原地,完全反应不过来。
稍瞬,郑菲婉下身的血就染红了她的双眸,殷红里,暗黑的恐惧和不安席卷而来,覆盖了她的一整颗心,她不住哆嗦起来。
“如初……”
正当她慌乱不知所措时,不远处传来了顾一漾的声音。
秦如初抬眼看向他,颤抖着的声音怯怯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顾一漾吸了吸气,他从拐角出现时,正好就看见了秦如初推开郑菲婉的那一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他相信秦如初。念想间,他垂了垂眼,再看向痛苦呻吟着的郑菲婉,说:“快,送她去医院!”
“哦……”秦如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顾一漾抱起郑菲婉时,连忙去按电梯。
“秦……秦如初,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我不会……不会放……放过你的……如果,孩子……孩子有什么……有什么事,我……我要你……陪……陪葬……”
电梯里,郑菲婉仍呻吟着,嘴里断断续续地吐着怨恨措词。
因为腹部的剧痛,她一只手抓住衣服,一只手却抓住秦如初的手臂。用力间,她的指甲几乎嵌入了秦如初的皮肤里,可秦如初死咬着牙,宛若在强忍着刺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痛的地方并不是手,而是心,因郑菲婉的一句“孩子”,她的心早已窒了息。
她很慌很乱很怕,她怕郑菲婉会死,更怕她腹中的孩子会夭折在自己手上。
她明明从没想过要伤害谁,却还是做了不可原谅的一步,即使只是无心之失。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恐慌无措,顾一漾连忙柔声朝着她说:“没事的,有我在,一定没事的。”
这一刻,他很想去抱一抱她,给她一点点力所能及的温暖。
可偏偏他腾不出手来。
04
手术室外,红色的灯仿佛弥漫着血腥的味道,秦如初不敢去望,只垂着脑袋,一遍遍地祈祷着。
身旁,顾一漾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他宽厚温暖的手在郑菲婉被推入手术室的那一刻就握在她冰凉微颤的手上,她没有抵触,默然的接受态度像是将时间拨回了过去。那时候他们还相爱且相守,那时候她的忐忑总会安定在他的温柔里。
顾一漾想着,恍惚听见了脚步声。
心下闪烁过不详之感,他猛地抬起头,就看见了神色极为严峻眉眼带着忿恨的李彬健。
对视的一霎,顾一漾仿佛看见了一丝稍纵即逝笑意掠过那张满是怨恨与悲怒的脸。
但,他还未来得及琢磨,忽然就感觉到手心里那只冰冷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
再偏头去看秦如初时,顾一漾兀的蹙了眉,只见秦如初正圆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李彬健。他甚为莫名,只因为填满她眼神的并不是歉疚不安,而是无处可逃的惊惧。他怕是自己过分敏感了,于是仔仔细细地打量,然而反复确认后,他却愈加笃定,秦如初对李彬健的害怕,不仅仅是意外伤害了郑菲婉。
念想之间,顾一漾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此时,秦如初也恍惚回过神来,像是在撇清什么似的,她急忙甩开了顾一漾的手,下一秒站起了身就想跑。
而,宛若是早有预料,李彬健一把就拉住了她。
紧接着,顾一漾也伸手过来,只见他迅速强扯去李彬健的手后,就将秦如初护在了身后。
空气就在这一秒凝固起来,三个人都屏息凝气着。相互间的对望里,顾一漾落在李彬健身上的目光既是警惕又显着愠色,李彬健徘徊在顾一漾与秦如初之间的怒目切齿的打量,渐渐又添了些挪揄嘲讽,而秦如初看着李彬健时,却多是忌惮。
约莫静寂了三秒,李彬健才嗤笑着,看着秦如初,说:“你倒还是对她死心塌地呢。”
话是对顾一漾说的,但他落在秦如初身上的目光分明就是在暗示着什么,而秦如初自然是明白他的言外之音,随即,她抿了抿唇,想要将话题转移,说:“眼下你该关心的应该是郑菲婉。”
话出了口,秦如初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话题转移得不够高明。
毕竟,伤了郑菲婉的人恰恰就是她,她却忽然摆起姿态让李彬健关心手术中的她。
可,后悔往往是于事无补的。
因此,她只能呆滞无措着,在李彬健极为嘲讽的冷笑之后,听他说:“是呢,我是该生气呢,秦如初,你伤了我的老婆和孩子。你说,我该怎么报复你才好?”
他瞪着眼睛,说话时牙咬切齿,脸上的每一寸表情都漫着蓄势待发的危险气息,秦如初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倒是顾一漾始终冷静着,在李彬健的声音落罢,便出口维护秦如初,说道:“追究责任之前,得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吧。”
“是吗?”李彬健一笑,收敛了怒意,斜眼看向了顾一漾,转而故意挑拨起来,“那你在维护这个女人前,也该看看值不值得吧。”
“李彬健!”他的笑容和意味不明的话,已经绷紧了秦如初的神经。
“哟,生气了啊?你不是不在乎的吗?”李彬健狂妄一笑。
秦如初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恨恨地瞪着他。
见此,李彬健轻蔑地扯起了一边嘴角,又道:“就算你现在求我,我也不会同意交易了。见到了顾一漾,见到你们两个这么亲密,我倒突然就想一点一点地将我们之间那些‘美好的回忆’统统告诉他。”
他咧着嘴,笑得狡猾邪魅,秦如初却已经崩溃了,霎时就哀求起来,“不,不要,不要……”
“李彬健,你到底想怎样?!”
就在秦如初几乎要扑上去捂住李彬健的嘴时,顾一漾偏偏拉住了她。
他根本听不懂两人的话外之音,只隐约觉得“交易”二字似乎藏着秘密,又觉得李彬健话里眼里都鲜明着威逼之意,但他那颗想要护着秦如初的心却未能分出一丝的注意力多加揣摩。因而,狐疑在心上稍纵即逝后,他眼看着秦如初扑身往前,立刻就拉住了她,将她拥紧在怀中,只怕她一旦上前会被李彬健所伤。
于是,这么一拉扯,倒是让李彬健趁机肆无忌惮地回忆起与秦如初的那一夜。
“我想怎样,秦如初很清楚呢。”看着被“禁锢”在顾一漾怀里的秦如初,李彬健犹如得势小人一般,邪笑着,慢条斯理地看着秦如初说:“那么美好的回忆,你不想我说,但顾一漾却想知道呢。”
“住口!李彬健!你给我住口!住口!”秦如初挣扎着怒吼着,声音嘶哑着。
“李彬健,我不管你想怎样,最好你给我立刻消失!”在秦如初的咆哮里,顾一漾的声音更为高昂。看着向来温和的秦如初此刻就像是只小怪兽,拼命地想要扑向李彬健,眼里冒着盛怒又屈辱的火光,几欲要将李彬健焚灭,顾一漾不禁心疼起来,但无解无措之间也只能更加用力地拥紧她,企图以力所能及的温柔将她安抚,“如初,你冷静点,有我在,他伤害不了你!”
“是吗?可是,我没有要伤害她啊,因为我要说的是她伤害了你的事。”将顾一漾的情深与温柔当做了笑话,李彬健不屑一笑后,带着诡谲的笑容,问顾一漾,“顾一漾,你跟她还没上过床吧?”
05
“李彬健!”
“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杀了你!”
在李彬健既不屑又调戏的无耻问话后,秦如初已经再次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叫吼着要他闭嘴。而,闻言之际就已勃然变色的顾一漾却只能蹙紧着眉心,强压着足以焚烧理智的愤恨,冷冷地怒瞪着他,只因为护好怀里的秦如初,比与李彬健厮打纠缠更为重要。
“有本事你倒是杀啊,顾一漾。”面对顾一漾恼恨不已的威吓,李彬健毫不在意,嘴角的笑容依旧邪魅着诡谲着,看起来非常享受这一刻顾一漾的震怒以及秦如初的绝望,“不过,就算你杀了我,也抹不去我和她上过床的这段过去。”
“够了,够了……”秦如初一再受刺激后,已经不再是咆哮,而是突然就以瘫软的姿态跪在地上,求饶起来,“我求求你,不要说了,可以吗?李彬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如初……”这一刻,顾一漾只觉得左心房着实疼得厉害,他恨不得将胡言乱语的李彬健碎尸万段,可他却必须按捺住心胸里熊熊燃烧着的烈火,一边扶起秦如初,一边柔声道,“我们走。”
离开或许是这硝烟里唯一的出路。
顾一漾并不想从李彬健口中听到那段过去的详情,因为看着秦如初,他便知道,于她而言,那曾是屈辱的黑暗记忆。
他是好奇,也是恼怒,但相比而言,他始终最心疼他怀中的秦如初。
她不想听李彬健回忆,不想让他知道她的那段过去,他也就只能带着她逃离。
然而,就在顾一漾扶着秦如初起身之际,李彬健却挡在他们面前,肆无忌惮地继续回忆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七年前,在秦如初跟你分手之前,我和她就上过床了。顾一漾,你不知道吧,在床上的她可是非常主动呢,虽然身材差了点,甚至后背上还有小块的红色胎印,但这些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妩媚主动。”
他说话的神情十分下贱,却也认真。
上一刻,顾一漾也许只是觉得李彬健在胡说,但这一刻,他却知道,他说的全部不假。
毕竟,秦如初后背上的胎记,绝对不是李彬健可以胡掐乱造的。
霎时之间,愤怒和嫉妒在心上相互碰撞,火花四溅,顾一漾终究没忍住,蜷起的拳头恨恨地砸在了李彬健脸上。
一下,两下,三下……
约莫三秒之后,是恍惚过来的秦如初上前拉开了他。
李彬健脸上已经红肿,嘴角也渗着血丝,但他却依然看着两人不屑地笑着,阴阳怪调地继续道:“顾一漾,我劝你冷静点,你的女人跟我上床,不是我对不起你,是她背叛了你。还有,你要感兴趣的话,我还可以给你提供视频,毕竟我说的不如你亲眼看到的真实。当年我和秦如初云雨之欢的时候,特意拍下了视频,以作日后回味。不过,你要看也不能独享,这样吧,回头,我直接把视频放在网上,让全世界共享。”
顾一漾闻言,怒急攻心,再次挥拳上前,“李彬健,你找死!”
但,身边的秦如初却紧紧抱住了他,费尽力气拉住了他。他为她出头,她是感动的,可是她也是担心的,虽然因为李彬健的这番折磨,她早已经崩溃不堪,却在绝望之间也忽然就松了一口气。毕竟,守住秘密是一件折煞心思的事,她是恐惧,却也终于不用再小心翼翼苦守这段不能说的秘密了。所以,崩溃绝望里,竟然也恢复了理智,懂得拉住顾一漾,懂得为他着想。
“噢,对了,顾一漾,看到视频的时候可不要太怪罪我。”就在秦如初奋力拉住顾一漾时,李彬健又挑衅起来,说,“毕竟不是我不仁义,是人家秦如初为了你,为了A&B项目,拒绝跟我交易,自愿让我将视频公诸于世。说起来,你还得感谢她呢,这么多年来,她对你还是这么深情,伟大又无私得可真让我嫉妒,你可要好好谢谢她啊。”
他再提“交易”,之间表明了秦如初对顾一漾的牺牲。
于是,直至此刻,顾一漾也才知道,这些天以来,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原来是在用自己的光明前途以及一生,在跟眼前的恶魔交易,哪怕恐惧,她却还是选择了默默守护。
念想间,心疼不已的顾一漾再没能忍住,只见他双手抓住秦如初环在他腰间的纤细的手,将她推开,尔后如一只失控的野兽般,扑向了李彬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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