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稳坐在车子里,在自己的车被四辆跑车围住后,他淡定地拿出电话报警,之后把音响打开,让音乐充斥整个车厢,他舒舒服服地抱着胸把脑袋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夜如潮水。
唰唰唰的声响,等他再睁开眼睛,看到两个青年拿着涂鸦用的漆桶走到他的车子前,手握漆桶在他车子的挡风玻璃前涂上两个硕大的字“傻子”,车灯照着青年们张牙舞爪的面孔,不可一世,以为可以把全世界踩在脚下一般。
还是太年轻了,年轻常常让人冲动,宫城无动于衷地盯着粉末一般的漆在挡风玻璃上喷出来,突然,一条长腿从旁边飞过来,一脚踢开了正在车前涂鸦的青年,像慢动作似的,青年整个被踢飞几米远。
之后几个青年一齐围上,和不知从哪儿闯出来的陆景炎打成一团,从挡风玻璃看出去,就像是看一部动作指导很不过关的动作电影。
宫城眉头沉下去,他倒是忘了,陆景炎这个人不论年轻还是不年轻,都很容易冲动……
他叹了一口气,拉开车门下车,一个拳头就挥了过来,砸在他的嘴角上。
他稍稍把头偏到一旁,冷翳的眼神扫过去,挥拳的青年像被冰封住一样,再次举起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宫城挥拳过去,青年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就像擂台上被击倒,倒地了。
不远处的车子里,顾倾看着眼前瞬间发生的不可收拾的“乱战”,下巴快要掉下去。
她以为有宫城那样不喜欢惹事的人在,不会怎么样,可是她忘了有陆景炎这个傻子……
七八个青年男女与宫城、陆景炎围斗,那几个女的也上了,女人打架真是可怕,抓衣服、抓头发的,陆景炎那精心养护的发型被扯成了鸡窝,他和宫城又不打女人,吃了不少亏,被几个女人上手打也不还手。
顾倾在车上看着,叹口气,开门下车。
她站在“战圈”外,松动身体,掰掰手指,捡起地上一个滚过来的涂鸦漆桶朝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丢过去,恶声恶语,她扮起凶狠来,声音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喂。”
宫城听到她的声音,战斗中回头看她一眼,就见她像团火一样冲进来,伸手就揪住一个女人的头发,把那女人扳倒在地。
三下两下,顾倾飞腿劈手过肩摔,极其标准的柔道技巧,眨眼间把三个姑娘压在身下,她们的四肢被她锁住挣扎不开,在地上鬼哭狼嚎一片。
与此同时,宫城和陆景炎也把几个嚣张的男青年打趴了。
警鸣由远及近,很快,闪烁的蓝红光出现在马路那头,照亮了道路。
很快,救护车也来了,被抬上车的是一个女生,被顾倾过肩摔给摔断了手。
滋事的几个青年都被带去教育了。
巡逻的老韩队长认识宫城和陆景炎,他对宫城加入打架感到不可思议,但是看到陆景炎,他就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过去陆景炎读书时,没少惹事,他自然也是要教育陆景炎一番。
宫城跟老韩致歉:“给你添麻烦了,这事不能让奶奶知道,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老韩摇摇头,指着一旁的顾倾问:“这位呢?”
刚被教育过的陆景炎勾过顾倾的肩膀不正经地说:“这位是我们的女中豪杰,顾女侠。”
他真没想到,顾倾打起架来,那个英姿飒爽,干脆利落,一个顶三,要是读中学时有顾倾这样的朋友,他都不愁称霸江湖。
顾倾横了陆景炎一眼,眼睛再扫到他搭着自己肩头的手上。
陆景炎被那眼神烫了一下,马上松开手站离几步远,就担心顾倾给他来个过肩摔。
离开时,宫城坐进了陆景炎的车,他车子又是剐蹭又是挡风玻璃被喷了漆,已让保险公司来处理了。
路上三人都在车子里沉默着,陆景炎想着刚才发生的事,突然笑出声来,顾倾见他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只有宫城在后座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没理会他们两个。
“你什么时候学的柔道?还挺像样的嘛。”陆景炎说。
顾倾坐在副驾驶座上,把脑袋往椅背上靠,看着车窗外的暗影如幕布一样往后退:“小时候在曼城读社区学校,因为个子小,总是被人欺负,常常鼻青脸肿地回家。詹老爹去学校找老师说了没用,就把我送去学柔道,大概学了七八个月,之后就没人欺负我了。”
“你把他们都打跑了?”
“并不,我长个子了,也交了朋友,有朋友的人不容易被欺负,那些喜欢欺负人的人,总是寻找弱小而落单的目标。”
车里两个男人都沉默了。
宫城闭着的眼睁开,目光打在顾倾的后脑勺上,紧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这是什么?”陆景炎从座位旁边拾起两张从顾倾口袋里掉出来的门票,红灯路口,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拿起门票,念着信息,“Billy Joel音乐会……哦,刚才宇韩峥给你的就是这个,你要跟他去听音乐会?”
宫城的眼睛又睁开了,伸出修长的手过去,把陆景炎手中的两张票拿过来看。
“给我。”顾倾扭身回去抢,但她被安全带绑着,没能抢到,只是瞪着宫城。
宫城眯起眼睛看了眼票面上印着的信息,又看了顾倾一眼,没有什么表情的他看起来像是一座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的活火山,之后他把票递还给她。
顾倾把票收好,又瞪了陆景炎一眼,就他爱管闲事。
陆景炎假装专心开车,把顾倾恼火的眼神挡在他的结界外面,嘴角勾着看好戏,似笑非笑,他是故意要引起宫城的注意。
车子里的气压越来越低,主要从宫城身上散发出,没有人再说话。
晚上顾倾睡在宫城房间的地板上,她还是能察觉到睡在床上的宫城散发出来的一种低气压,压缩着整个房间里的空气,让人觉得有些闷。
第二天,顾倾起得早些,打算早些出门,她可不乐意在这栋像高压锅一样的房子里待着。
宫城今天好像没什么事,他起床后就在厨房煮咖啡、吃烤面包和煎培根、鸡蛋,他给顾倾倒了杯绿油油的猕猴桃汁,早餐也给顾倾多做了一份摆在那儿,但顾倾不太敢过去。
无功不受禄,他像什么事也没有,还给她做早餐,她觉得有阴谋,感觉他在憋什么大招。
换好衣服出门时,宫城穿着居家服正坐在院子的椅子上看一本外文的商业书籍,跷着二郎腿像具雕像,只有翻动书页的时候才会动一动。
顾倾觉得很奇怪,他从昨晚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
很奇怪,她过去从来不去在意任何人的情绪,可是她竟然会在意宫城的情绪,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等顾倾离开之后,宫城合上书,走进更衣室换衣服,出门前,他给宫家奶奶打电话:“奶奶,我想正式介绍顾倾给你和大哥认识,一起吃个饭。”
宫家奶奶在那头低声笑:“我一直等着你开口呢,看来是我们两个心有灵犀,我今天正打算约顾小姐吃饭,时间地点你来定吧,定好之后告诉颂琳,我们会一起过去。”
宫城灵光一闪:“你打算在今天约顾倾?”
“是啊,你们从英国回来那天,我跟她提过。”
“很好,奶奶,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约她。”
“不是你定时间把她正式介绍给我们?”宫家奶奶问。
宫城摁下车子解锁,车子发出嘀嘀的解锁声音,像是清醒过来,他说:“我觉得……奶奶你先给她打一个电话或许会好一些,让她有……心理准备。”
顾倾在下午的时候,接到宫家奶奶的电话,她对这位老人有些诚惶诚恐:“奶奶……”
宫家老太太声音和善:“顾小姐,上次我说要约你,不知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顾倾看着手中的音乐会门票:“不好意思奶奶,今天有人约我听音乐剧。”
“哦?是阿城吗?你们两个要去听音乐会?”
“那个……不是他,是别的朋友……”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顾倾不知道这沉默的半分钟里宫家老太太在想什么,但隐隐觉得什么都瞒不过宫老太太的眼睛和耳朵。
宫老太太道:“这样啊,阿城今天还跟我说起,他要把你正式介绍给我们,我以为今天就能好好跟你见个面了呢。既然你有音乐会要听,那就改天。”
正式介绍?
顾倾有种不好的预感,“正式”这两个字有点沉重,也很奇怪。
宫城不是已经把她带回家介绍过了吗?为什么还要再次介绍她给他的家人?
这个问题一直持续到晚上听音乐会,顾倾和宇韩峥见面时。
因为宫家老太太的那个电话,她心不在焉,完全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听音乐,那些她耳熟能详的曲子,都被隔绝在她脑袋外面,她脑袋里只有宫家老太太的声音“他要把你正式介绍给我们”,走神太明显,一旁的宇韩峥也看出了端倪。
两个小时的音乐会,分为上下两场,上半场乐团演奏,下半场则邀请了好几位著名的音乐家,包括Billy Joel本人,顾倾非常期待能见到他本人,这是她的愿望之一,这也是为什么她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宇韩峥的邀请。
中场十五分钟的休息,顾倾在走廊上透气,宇韩峥走到她身边:“你好像有心事,听得并不是那么认真。”
顾倾感到抱歉:“对不起,我辜负了这么好的音乐会。”她甚至觉得她不配见到Billy Joel本人,Billy Joel的音乐本该是全身心去享受。
大厅那边有些骚动传来,宇韩峥说:“我正要告诉你,Billy Joel先生因为临时有事,不能出现在今天的音乐会上,场内有些听众正在抗议,大部分乐迷都是抱着很高的期待来见他的。我邀请你来,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是我感到抱歉。”
“我想我应该先离开。”顾倾没有心情再听任何音乐,她脑袋里发出的噪音很烦人。
宇韩峥追过来几步:“顾倾,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顾倾转过身去,他温暖的笑容像一盏给黑暗中迷路的人点起来的灯,她站在那儿,哪儿也不想去了,就那么看着他,像当年在那栋小公寓里,她蹲在楼梯口哭,他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十七岁的顾倾说。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年轻一些的韩峥问。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刚从管教所出来,那是关押犯错的人的地方,你知道吧,管教所,里面跟我一般大的女孩们,她们在一起聊天,有人说她是因为放火烧了家里的房子进去,有人说她是因为抢劫了便利店进去,可是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我为什么也会进去,被关了两年?”
“这个世界制定了一个对错的标准,并不是说我们觉得我们没错就没有犯错,如果你进去了,一定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触及了这个为所有人定制的标准。”
然后,他把耳机给她,让她听一首粤语歌。
她到现在还能唱出来——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一生之中兜兜转转那会看清楚,彷徨时我也试过独坐一角像是没协助,在某年那幼小的我,跌倒过几多几多落泪在雨夜滂沱,一生之中弯弯曲曲我也要走过,从何时有你有你伴我给我热烈地拍和,像红日之火点燃真的我。”
后来顾倾才知道,唱这首歌的乐队主唱,在1993年去日本参加活动时意外去世了。
1993年,那时顾倾还没出生。
“你问。”顾倾看着宇韩峥,觉得他又变成了五年前那个大哥哥。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他问,她就会回答。
只要他问。
音乐厅下半场入场提示响起,陆续有人走进去,走廊人很快就变得很安静,很快,厅里就传来隐隐约约的钢琴乐声。
宇韩峥朝顾倾走了两步,温柔的双眼像美梦,看着就不愿醒来。
他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和宫城,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顾倾摇头:“不是。”答得很干脆。
宇韩峥笑得更深一些:“那我就放心了。”
嗯?放心?顾倾不是很能理解。
她并没有意识到宇韩峥已经走到了她跟前,当他伸手过来抚上她的脸颊时,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轻拖着她半边脸颊,那带着温度的手掌,跟他的人一样,和宫城冷冰冰的手心完全是不同的存在。
宇韩峥捧着顾倾的脸说:“我想我爱上你了。”
顾倾怔了两秒,在他准备低头吻下来时,她推开了他,转身落荒而逃。
电视剧也不能这么演,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顾倾的脑袋乱得像一团麻,又从一团麻变成一片空白,空白被切割成很多细碎的小块,尽管是空白,也必须要全部整理拼接起来。
她跑着跑着,逐渐放慢脚步,平缓呼吸。
不喜欢被事情缠住的顾倾,不喜欢带着疑问的顾倾,就在那儿停了下来,她没有思考很久,大约不到两分钟,她就决定转身回去,去找宇韩峥。
宇韩峥还站在那儿,没有离开,他正准备进音乐厅,听完下半场的音乐会,见着顾倾直接朝他走回来,他有些意外,也有些干涩的小小不自然。毕竟突然要去吻一个女孩,还把她吓跑了,一定是太唐突了,他以为顾倾会不同于那些太过矜持的姑娘。
顾倾一直走到他面前,她清冷的面孔几乎没什么血色,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让人不能直视的光亮,她看着宇韩峥说:“你未婚妻呢?你不爱她吗?”
宇韩峥做好心理准备她会问这些,他对什么都有所准备,他淡淡地笑了笑,笑容中有些苦涩:“我当然爱她,但我也很寂寞,我厌烦了独自等待,我想去爱一个鲜活的人。”
他没有告诉顾倾,有一天他照常去医院看宇心蓝,照常跟躺在床上如洋娃娃一般的人说了半天的话,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从医院出来后,他心里就冒出了这个让他痛苦又罪恶,但同时也让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的想法:去爱一个鲜活的人。
一个迫切的念头,逼得他无处可去,他担心自己继续下去,会丧失爱一个活人的能力,甚至失去爱人的能力,他迫切地想测试一下自己。
就在他冒出这个想法没多久之后,顾倾出现了,她从天而降出现在那场酒会里,像是命运的列车把她送过来,在那一群如狼似虎的人中像迷途的羔羊,直往他心里送。
不是他爱上她,而是他“决定”爱上她。
去爱一个鲜活的人。
这句话让顾倾怔了怔,仿佛是她自己在跟自己说话,也仿佛能看到宇韩峥的笑容在她面前崩塌,像龟裂的大地一块一块地往下掉,那笑容之后,是无止境的悲伤,如大海一般。
海水并不能滋润沙漠。
顾倾突然对宇韩峥产生了一种同情,那种被他“告白”也好,差点吻了也好的复杂的不舒服感受,通通消失了,她的心里豁然敞亮,有一道光照了进来。
离开音乐厅,顾倾独自打车回别墅。
出租车在驶上长坡之前,顾倾让司机停车,并支付了车费。
那一带没什么建筑,除了高树灌木草坪,还有未建成的别墅区,沿途并没有什么灯火,司机师傅再三跟顾倾确认:“你要在这里下车?离你说的那个地方还有两公里哦,你确定你要走回去?这么冷的天,这么黑的路。”
“我确定。”顾倾下车。
她想跟司机说,她走过更黑的路,经历过更冷的夜。
路灯一盏一盏,从明到暗,再从暗到明。
顾倾沿着长长的斜坡往上走,一步一步地走,不知是初一还是十五,这个夜晚并没有司机说的那么黑暗,当走到树影稀疏的地方,月光就倾洒下来,照得一地明晃晃的白。
顾倾想起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么走在黑夜里,光着脚,从中国城走到靠西边的艾塞普社区,她敲开了乔克的门,说她很冷,问他能不能让她进去喝杯水。
乔克让她进屋,给她水,给她食物,还想给她拥抱和吻。
顾倾挣扎着开始对他拳打脚踢,从桌上摸过那把水果刀,往他腹部刺过去……
就在那天上午,她在中国城最好的姐姐,并不是她亲姐姐却胜过她亲姐姐,从小带着顾倾长大的姐姐,给顾倾温暖和爱的姐姐,叶芬芳小姐,跳入曼彻斯特海湾,连同她肚子里四个月的孩子一起沉溺在海湾里。
乔克,是孩子的父亲,是芬芳姐的恋人,他抛弃了她,并殴打了她。
只有顾倾知道,那是个复仇之夜。
英国的律法保护不了芬芳姐和她肚子里的宝宝,做错事的人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顾倾想亲自惩罚他,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但正如当年宇韩峥说的,“这个世界制定了一个对错的标准,并不是说我们觉得我们没错就没有犯错,如果你进去了,一定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触及了这个为所有人制定的标准。”
她又想起宫城说的:“企图伤害别人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那一幕幕似地上斑驳的月影,随着走过去的脚步一点点往后移动,也像心里的阴影一点点地往后移,顾倾慢慢走上长坡,看到了她熟悉的别墅群,看到了宫城那栋石头盒子一样丑陋的房子。
有道修长人影站在房子路口车道的路灯下,也在抬头看着天上的月。
顾倾走近一些,认出了宫城,她冰凉的心忽地一热。
突然想起,她住在这儿的这些日子,每当夜晚她回来得晚了,她也不知道她在外面游荡什么,总之就是每次回来晚了,她都能看到他站在那路灯下,穿得挺单薄,有时手里捧一杯热咖啡,有时就那么站着看手机,手机光亮照得他的脸如二次元的美男子。
那时顾倾还老问他,为什么要站在那儿,是不是在等她,他总是一只手斜斜插在裤袋里,一只手捏着咖啡杯,冷漠地看着她说:“你想多了,我只是出来丢垃圾,顺便透口气。”
这次,他也是出来透口气的吗?
宫城慢慢抬头看过来,看到了顾倾,稍稍调整了一下站姿,准备转身走回屋子时,顾倾叫住了他:“喂,宫城,你在等我吗?”
宫城还是一只手斜斜插在裤袋里,还是冷漠地看着顾倾,说:“你想多了,我出来透口气。”
他说话间,顾倾已经快步走到他面前,露出她一贯的嬉皮笑脸。
虽然她脸上嬉笑着,但宫城看见她眼睛红红的,不知是天气冷冻红的,还是哭过,但在他的印象里,除了那次在机场看到她哭,自己便再也没见过她哭,她看起来是那种连出生时都不会哭的小孩。
“没打到车吗?别告诉我你是走回来的,你不知道天很冷、路很黑吗?”宫城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变得这么啰唆,她仍旧嬉皮笑脸地仰着脑袋看他,冻得深红的嘴唇,让他手心紧了紧。
顾倾站到宫城面前,很近很近的距离,她仰着脑袋看他,觉得他真是高啊,只要她不穿高跟鞋,就要这么费劲地仰着脑袋看他。
此刻她不知为何看着他就觉得心情愉快,他怎么唠叨她都没有觉得烦,只是看到他,她心里就很安定愉快,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收敛了嬉皮笑脸,对他露出一个灿烂到可以照亮整个星球的笑容,乖得不像样:“知道了,以后不这样,好冷啊,进屋进屋……”她说着,哈着气、搓着双手要往房子里跑。
宫城傻了,那个笑容让他沦陷,在顾倾要走进房子时,他突然对着她的背影说:“那个吻,不是梦。”
“什么?”顾倾揉着双手,转过身来看着他。
“从酒会回来的那天晚上,你趴在我床头睡着了,半夜我醒来,吻了你。那个吻,不是梦。”
顾倾眨着眼睛,脸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
她就说,那个梦境怎么会那么真实,原来他真的……
就在她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时,宫城抓过她的手,一把将她扯到怀里,捧起她的脸,用让人毫无退路的坚定口吻说:“我确定我喜欢上你了,你不用一辈子睡我房间的地板,你可以睡我床上。”
话落,他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来。
顾倾没有躲,没有逃。
某些特殊的时刻,时间好像不存在似的,世界也不存在,只有两个人,像童话故事中的男女主角,所有美好都围绕他们展开。
顾倾觉得,他们好像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宫城吻她,她也回吻了他,天气那么冷,可是他们两人的身体暖得像是春暖花开一样。
在一天之中,顾倾被两个男人告白。
一个说“我想我爱上你了”,一个说“我确定我喜欢上你了”。
你问每个人,每个人都会说,爱比喜欢浓烈。
可从宫城嘴里说出的“我确定我喜欢上你了”,却让顾倾莫名心动。
她心跳加速,脸红得黑夜也遮不住,那一刻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听到自己的回应,她真的愿意沉浸在宫城缠绵的吻里。
他捧着她脸的手心是冷的,但她感觉到他如火一般热的身体和心。
他口腔里的薄荷味很好闻,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很好闻。
在浴室里泡澡时,顾倾把自己整个浸在泡泡里,只露出个扎丸子头的脑袋,一部分是浴缸里的热气熏的,一部分是她身体在发热,她的脸又烫又红,此刻像漂在奶油汤里的红烧狮子头,忍不住想念片刻前宫城的吻、宫城的唇……
该死,他的吻技也太好了吧!
泡好澡,顾倾站在宫城的房间门口,她的脸还是很红。
之前睡在一个房间,她从未对他有过非分之想,也从未觉得不自在,这一刻反倒觉得心里痒痒的不舒服,在那个漫长的吻之后,她觉得有些尴尬。
泡了一个小时的澡,顾倾估计他睡了吧?他每天晚上睡觉的时间都比较固定。
她蹑手蹑脚地开门进去,咯噔,额前三条黑线,宫城并没有睡……
他正靠在床头看书,戴着一副平时不怎么见他戴的细边黑框眼镜,戴着眼镜的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躺在那儿,更是散发一种魅惑人的神秘气息,不知道为什么顾倾看着床上的他只想到一个词:斯文败类。
她马上把那个浸透着玫瑰色的词在脑袋中打散,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属于她的空地上,地上铺着她的被子,她钻进去,把自己裹紧,闭上眼睛,像之前的晚上那样。
宫城取下眼镜,合上书本放在床头柜上,也不看地上装作睡着的顾倾,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声音缓缓沉沉地说:“上来。”
那两个字轻飘飘地飘过来,像两个幽灵一左一右飘到顾倾耳朵边,让她毛骨悚然。
她死死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营造一种睡着的假象,甚至还发出一种像是睡着的人才发出的呼吸声,她不想动,她现在很愿意睡在地板上,哪怕睡一辈子。
“你要我下去抱你上来吗?”
“……”
顾倾一个激灵,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卷着自己的被子躺到宫城床上,睡在床的边缘,再次一动不动。
宫城伸手把灯关上,盖上被子,也安静下来。
顾倾长长地舒一口气,刚放松下来,就忘了自己睡在床的边缘,在她稍微一动,整个人准备滚下去时,被子那头被人拽住了,宫城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她整个人从被子里拽了过去,她滚了两滚,就扑到了他的身上……
时间再次静止了一般,万籁无声,只有两人胸口贴胸口的心跳。
“那个……”顾倾回过神,急忙从宫城身上下来,滚到一边睡好。
宫城摇摇头,一只手枕在脑袋后:“你是想再掉下去,还是怕被我吃了?”
“当然不是。”顾倾拉过被子盖上自己的脸,把身子扭过去,背对着宫城,黑暗中小声说,“我是怕我自己把持不住,会扑向你。”
沉默,可怕的沉默,顾倾后悔自己说话口无遮拦,怎么能把自己的心声给说出来呢?
宫城却没有什么动静,安静了许久,他说:“没关系。”
“嗯?”顾倾扭头,想要听清楚他的话。
他声音里带着一些诱人的笑意说:“如果你把持不住想扑过来,我没关系。”
呃,顾倾只想化成一摊水浸入柔软的床垫里。
“以后,我们就这样睡吧。”宫城说。
说完那句话,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黑暗中,两人嘴角都噙着笑,那笑容让空气都变得芬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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