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该死”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顾倾去赴宇韩峥的约,在见到宇韩峥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回血了,在宇韩峥对她露出温暖微笑时,在安安静静地看着宇韩峥把食物送入口中时,顾倾想,这才是她应该喜欢的男人。
五年前她心动过,现在依旧可以心动,只是看着宇韩峥,她就觉得她无所不能,像是五年前她从管教所被放出来,整个世界都变成灰色的时候,他说:“欢迎你到中国来。”
在此之前,当她得知自己在出境黑名单上,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被困在不属于她的国度,被困在唐人街那个雕龙刻凤的牢笼里。
“你在想什么?”宇韩峥问顾倾,他贴心地切好牛排,用他的盘子换了她没切的盘子。
顾倾在他的笑容中回过神来,低头叉起牛肉吃,五分熟的T骨,她最喜欢的部位,带骨头的肉她都喜欢。
她跟宇韩峥说:“味好美中餐馆最初生意不是很好,詹老爹连续亏本好几年,还要养着我们这一群孩子,有时候他去市场买牛肉,带骨头的肉英国人不爱吃,那很便宜,他会买回来炖一大锅牛骨浓汤,我们小孩子最开心了,都吃得很香,一人分一根骨头,带着一点肉的,像一群小狗一样,可以开心地啃好久。”
宇韩峥安静地看着她,脸上始终挂着温柔安静的笑容,像个很靠谱的树洞,只是倾听,等顾倾说完许久,他才说:“我挺怀念味好美中餐馆的,留学的时候,我常去那里吃饭,詹老爹也经常找我聊天,我跟他聊天很开心,认识你也很开心。”
提到詹老爹,顾倾怔了怔,嚼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
“我去趟洗手间。”她擦擦嘴站起来。
走出洗手间时,她看到两个坐在他们隔壁桌的女人走了进来,她们以为她离开了,一边站在镜子前补妆一边交谈。
一个说:“跟宇氏建设的宇总一起吃饭的那女的,你看到了吗?”
另一个说:“长得还行。”
一个说:“我看她那样,她肯定以为自己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另一个说:“怎么会,难道她不知道宇韩峥有个未婚妻吗?”
一个说:“未婚妻?那也得能动能跳啊,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算什么未婚妻?”
另一个说:“就算人家是植物人,也是个上亿家产的千金,你看宇韩峥多情深,等个植物人等了五年,我看那女的没戏,她看起来就很low,哪里配得上宇韩峥啊。”
顾倾靠在洗手间外一面红色的墙壁上,墙上的红像是用她心上的血涂的。
手机在衣兜里振动时,她被吓了一跳。她逃了出来,看到是宫城打来的电话,她慢悠悠地接起来,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在那头说:“陆景炎回来了……”
宫城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抢了过去,陆景炎的声音在那头传来:“顾倾,赶紧过来吃饭,我回来了!我决定要留在中国,不走了!”
真好,他们的热闹,冲淡了一点她心里的凄凉。
宫城是回公司的时候看到陆景炎的,他大大咧咧地坐在宫城办公室的转椅上,双脚跷到桌面上,墨镜也没摘下来,一身白色的西装,看上去很浮夸。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在宫城推门进去的那一刻,陆景炎热情地朝他张开双手,很夸张地问候道。
只是半个多月没见而已。
宫城走过去,淡淡地扫了一眼陆景炎搁在他办公桌上的脚,那一眼像行刑的铁烙,在几乎要烙上去时,陆景炎迅速地把双脚从桌面上放下,像个乖巧的小学生一样看着宫城。
“沈黎不在公司。”宫城淡淡地说一句。
陆景炎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回来又不是找她!”
宫城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查看他不在时助理送来的文件:“那你回来做什么?”
陆景炎一副被噎住的表情,又瞬间换一副笑嘻嘻的不正经面孔,一只手往办公桌上靠,半个身子都往宫城倾过去:“你不想我回来吗?”
“滚。”宫城吐出一个字,又投去铁烙般的眼神。
陆景炎马上站直了身子,双手插在衣兜里说:“顾倾呢?我回来找她不行吗?你不欢迎我,但是她一定会很欢迎我。”
“她为什么一定会欢迎你?”宫城放下手中的文件,像小孩子问十万个为什么一样认真。
陆景炎自觉差点说漏嘴,眼珠四处转着,转移话题:“打个电话给她,说我回来了,约她出来吃饭。”
宫城本不想理会,但转念想到顾倾今天是去赴宇韩峥的约,这会儿没准正在跟宇韩峥一起吃饭,想到她跟宇韩峥单独相处,他就莫名其妙地恼火,这会儿正好有借口了,他很自然地拿起手机拨了电话。
餐厅就在宫茶集团隔壁,宫茶自己做的日料餐厅。当初要开日料餐厅,宫家老太太什么都没说,让宫城放手去做,毕竟在日本待过十年的人,加上宫城对食物是真的挑剔,餐厅不得不好。许多人过来,不吃饭,也想搭着餐厅淡雅素净的装饰和背景拍个照,像身在日本某个僻静儒雅的地方,品位上了几个档次似的。
顾倾出现时,宫城一眼就看到了她,一天不见,她像被晒脱了色的花草,整个人都黯淡了几个度,很细微的几个度,别人察觉不到,宫城却能一眼辨别出来。
她看到陆景炎时脸上扬开了笑容,眼中却没什么光亮,宫城也都注意到了。
他们在单独的隔间榻榻米,陆景炎兴奋地拍拍身边的软垫:“顾倾来来来,坐这儿。”他一边说一边看宫城的脸色,看到宫城脸色沉沉的,他就觉得好玩。
陆景炎从小到大,最喜欢逗宫城玩。
顾倾恹恹地坐下来,陆景炎给她的杯里添上梅酒,她举杯一饮而尽,陆景炎又给她满第二杯,她又是饮尽,接着干脆自己给自己倒,像时渴极了的人。
陶壶太小,温酒太慢,梅酒太淡,顾倾环视整个桌面,伸手把对面的一整瓶清酒拿了过来,倒在碗里满得溢出来,捧起碗大口喝酒。
酒瓶上的字设计得很好看,像是甲骨文,潦潦草草的几笔,山是山,草是草,川是三条川流,木就是木。
宫城停杯,不动声色地看她。陆景炎则有些吃惊,在顾倾倒第二晚清酒时,说:“这可不是水啊,三十度的清酒,姐姐你悠着点。”
顾倾有点想笑,她明明比陆景炎小好几岁,但他叫她姐姐一点都不违和,他对认识的大部分女人,不论年龄大小,都叫姐姐。
她脸上浮起薄薄一层胭脂红,但眼神还是清澈的,神态也没有异色,勾着嘴角笑起来的样子让人摸不着看不透:“你回来了我高兴,高兴了就想喝酒,不醉不归。”
在她准备倒第三杯时,宫城摇铃让侍者进来,吩咐道:“把酒撤了,温一杯柳橙汁过来。”
顾倾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她捂着嘴站起来,推开门跑出去。
陆景炎看着宫城,一脸茫然:“她怎么了?”
宫城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顾倾已经喝干净的碗,滴酒不剩。
顾倾没吐出来,只是干呕了几分钟,她的酒量还不至于如此,她趴在陶制的有些粗糙朴素的洗手台上,看着圆形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耳朵里响起那两个女人的对话——
“未婚妻?那也得能动能跳啊,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算什么未婚妻?”
“就算人家是植物人,也是个上亿家产的千金,你看宇韩峥多情深,等个植物人等了五年,我看那女的没戏,她看起来就很low,哪里配得上宇韩峥。”
真的挺low的,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顾倾掬水洗了把脸,等清醒了走出去时,看到沈黎从电梯那儿走过。
这家餐厅的洗手间设在走廊,从长长的走廊走出来,就是电梯过道。
沈黎也看到了顾倾,有些意外地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顾倾指了指日料餐厅里面:“过来吃饭,你呢,准备去哪儿?”
沈黎走到电梯前,按了上行键,声音清清淡淡的:“我儿子的生日会在楼上。”应该是高兴的事,她却好像高兴不起来。
电梯到了,打开的门像个未知的入口,沈黎有一丝犹豫,她扭头问准备进餐厅的顾倾:“你能陪我上去吗?”
顾倾看着沈黎,跟之前看沈黎的感觉不太一样。
之前的沈黎像披着钢筋水泥,什么都穿不透的感觉,而现在的沈黎像年代久远的建筑,一阵风来都会摇摇欲坠,正在等待拆迁。
“好。”她什么也不问,站到沈黎身边,肩并肩贴着沈黎。
电梯往上只走一层,门打开时像进入另一个不同的时代,楼下是江户时代,楼上是巴洛克时代,两个时代只隔了一层天花板。
等候在门外的侍者也和楼下是两个时代的人,他们见到沈黎,微笑着迎上来:“孟太太,孟先生他们都到了,我领你进去。”
“我不是孟太太了。”沈黎面无表情地说。
“抱歉。”侍者难为情地弯下腰。
沈黎扭头来跟顾倾说话:“我结婚的时候,也在这里设宴,从电梯到廊道的尽头,铺满白玫瑰,只是因为白玫瑰,我就被孟老太太念叨了好几年,他们那种老派的有钱人觉得白色的花不吉利。”
顾倾想起安妮公墓,接话道:“如果不吉利,为什么要把白色的花送给死人,人死了就能接受不吉利的东西吗?花难道不是因为好看才被称作花吗?”
沈黎笑起来,眼中恢复了神采,她大概知道宫城为什么会对顾倾妥协,把顾倾带回中国了。
两人已被侍者领到一个大厅,推开门,里面悠扬的古典钢琴乐传来,虽说是小孩子的生日宴,却办得跟商务酒会差不多,大人手里捏着酒杯在交谈,几个小孩子坐在地毯上玩火车玩具,拆礼物。其中一个漂亮的小男孩看到沈黎之后,惊喜地朝她跑来,一头扎到她的怀里。
“妈妈,妈妈,妈妈。”小孩紧紧抱住沈黎,一遍又一遍地喊。
妈妈这个词,永远都不会有人喊腻或听腻。
顾倾看着沈黎和她儿子抱在一起的画面,不知为何看呆了。妈妈,她好像从来没喊过这个词似的空虚,没有一点那方面的记忆。
大厅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这才注意到她们,端着酒杯回过头来,眼中各有异色。
有个衣着华贵的老太太,示意身旁看着像保姆的女人,那壮硕的女人就上前来,把沈黎儿子从她身上抱走:“小少爷,我们该去吹蜡烛了。”
“不,不,我要妈妈,我要妈妈跟我一起吹蜡烛。”小孩伸手要沈黎抱,蹬着小腿。
孟云轩走过来,沉着脸让保姆把孩子抱下去,孩子的哭声响起,很快又消失了。像是被隔绝在某个隔音房里,再也听不见一点声响,大厅里恢复交谈,酒杯晃动。
顾倾看到沈黎用力地捏起拳头,苍白的手变得更苍白。
“你看,你总是有让场面变得难堪的能力。”孟云轩说。
沈黎扬唇轻笑:“不是我有这个能力,是你们孟家让我有这个能力。”
有个年轻的红裙女人离开她说话的那个圈子,端着酒杯像个女主人一样走来,礼貌地跟沈黎打招呼:“沈律师,好久不见。”说着,她还扫了一眼站在沈黎旁边的顾倾,露出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
顾倾冷漠地看着她,眼睛眨都不眨,直看到她把眼光移到别处去。
女人看女人,总是火眼金睛,顾倾一眼便看穿了这个女人与孟云轩的关系非比寻常,来意不善,像是挑衅一般,浑身散发一股骚味。
沈黎没有回应,看着孟云轩说:“子游的监护权我无论如何都会拿下。”
孟云轩冷笑:“你凭什么?”
沈黎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个黑色U盘递过去:“你先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跟我打官司,我不想把这个事情闹大,不想对子游有任何影响。”
“这是什么?”孟云轩将信将疑地接过U盘。
沈黎转身要走,那雍容华贵的老太太走上来,从孟云轩手中抢过U盘,恶狠狠地对沈黎说道:“你这坏女人,又拿了我们云轩什么把柄?想要我孙子的监护权,你做梦!”
顾倾以为上流社会的人能用更多金钱接受更多优秀教育,多少会谦和一点,可是亲眼所见,觉得不过如此,个个如狼似虎地想要把沈黎生吞活剥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沈黎要她陪着上来了。
酒杯里的酒是什么时候泼过来的,没人看清,动作太快了,等顾倾反应过来,沈黎已经一脸狼狈,金色的香槟像金色的眼泪,糊了她一头一脸,她没有表情。
杯子是红裙女人手里的杯子,泼酒的人是老太太。
孟云轩假模假样地埋怨一句:“妈,你这是做什么?”
在场的宾客全都看过来,安静的,沉默的,像在电影院看一部烂片最高潮、最精彩的部分。
“我要让她清醒一点,让她不要再纠缠你,当年我让你别娶她,你偏不听。”老太太毫无顾忌地骂道,声音刺耳。
都说家丑不外扬,但看起来,这已经不算什么丑事了,孟家这场离婚官司已经打得全城皆知,老太太是要让沈黎当众出丑。顾倾以前看那些恶婆婆的肥皂剧总觉得太夸张,但艺术总是源于生活,现实才夸张到可怕。
红裙女人从侍者手里取过第二杯酒,安慰老太太:“伯母,您别生气,小心气坏身子,那多不划算呀,我陪您去那边好不好?”
老太太脸色缓和一些,但见着沈黎那张无动于衷的脸时,好像聚德泼一杯香槟还不够解恨,接过红裙女手里的香槟,可再要泼到沈黎脸上时,手却被人握住了,整个杯子也被抢了去。
顾倾抢过那香槟杯,动作十分迅速,在几个人的目瞪口呆中举杯一饮而尽:“谢谢,我正渴着呢。”说着,顾倾砰地把那杯放回托盘上,放得用力了些,那侍者没端稳,托盘中的其余香槟噼里啪啦地往老太太和红裙女那边倾倒过去。
“呀!”红裙女发出一声尖叫,香槟正倾倒在她腹部下的位置,看起来像尿失禁了一样。
老太太幸运些,香槟落在脚边,只湿了鞋面和纱巾,但她生气的程度不亚于红裙女。
“你做什么?”孟云轩怒瞪顾倾一眼,伸手一把扣住顾倾的手腕。
“她不是故意的。”沈黎帮忙说话,想拉顾倾过来,孟云轩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顾倾给沈黎一个眼神,让沈黎别担心,她被孟云轩捉住手也不慌不急,嘴角扬着挑衅的笑容,漫不经心地说:“是啊,我不是故意的,手沉了些。”
老太太和红裙女异口同声:“你就是故意的。”
“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老太太更不满地瞪了沈黎一眼,“自己不安分,结交的人也一个德行,疯疯癫癫。”
顾倾眯起眼睛看老太太:“你怎么知道我是疯子?”她笑起来,笑得瘆人,然后打了个大喷嚏,那喷嚏唾液飞溅在空中,在光影下清晰可见。
她光脚的,可不怕穿鞋的。
孟云轩被喷一脸,顿时毛骨悚然的感觉,马上松开了顾倾的手,好像她是个可怕细菌。孟云轩往后退了两步,一脸嫌恶的恶心表情,却又要在这种场合忍着,扮演绅士。
“叫保安来,把这位小姐请出去,这是私人生日会,她不在邀请名单上。”孟云轩恶狠狠地吩咐正在地上收拾的侍者。
沈黎道:“这是我儿子的生日宴,是我请顾小姐来,她是我的客人。”
老太太哼一声:“什么你儿子,你别忘了,上次的官司是我们云轩赢了,现在子游的监护权在他爸爸这儿,你算什么?不请自来的东西,还有脸说你有客人?把她们两个都赶出去。”
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牛高马大的保安,正要请人,一道沉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谁敢动她们。”
几个保安看过去,牛高马大的身影顿时都萎靡了,往后推开几步,给来人让路。
宫城和陆景炎走上来,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黑,像是两位凶神恶煞的天神。
会所的经理像是从天而降,讨好的面孔跟在宫城身边:“宫总,您怎么来了?”
尽管这是孟家包场下来举办生日宴的场所,但要知道,整个会所可都是宫家的,经理得罪谁,也不可能得罪自家老板,这是丢饭碗的事情。
宫城冷冰冰地道:“你养的这几个保安,是非不分,该换了。”
经理一脸惶惶地对几个保安摆摆手:“下去下去。”
孟云轩的脸也黑下去:“宫总,今日是我儿子的生日宴,我们包了场的,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厚道,传出去,这会所以后谁还来?”
宫城脸色平静地看着他,毫不在意的语气:“谁愿意来谁来。”
一句话让孟家人的脸色更黑,顾倾差点笑出声来。
陆景炎从进来的那一刻起,眼睛就盯在沈黎身上移不开了,他以为过了五年他能淡忘,可是看到她的那一刻,回忆汹涌而来,见着她身上有被泼香槟的痕迹,他恨得牙痒痒。
不是说一定会幸福的吗?
不是说一定会过得很好吗?
宫城看一眼顾倾,去个洗手间去这么久,以为她在洗手间里晕倒了,让人找了半天,又调了监控,才知道她跟沈黎上了楼。
“走吧。”宫城落下一句。
几人转身要走,孟家老太太发话了。
“心甜,你去让人把这个U盘放到投影上,我倒要看看她能有什么把柄。”
老太太把U盘递给红裙女,红裙女拿着U盘走开。
沈黎道:“等等,你们确定要放出来?”
老太太瞪她道:“有什么不能放的?云轩行事光明磊落,什么把柄都没有,就让在场的大家都看看,你这个坏女人想搞什么鬼。”
顾倾看了孟云轩一眼,在老太太说这话时,孟云轩的脸色僵滞了几秒。
那投影幕布上原本放着小孩子的成长记录视频,从出生到四岁,关于母亲的一切都被剪掉了,好像是个从天而降凭空生出的孩子。
画面很快切换,在场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上面,比当年奥巴马和他的团队们在白宫观看直播追击本拉登还认真,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监控视频,暗示着某种见不得光的事。
先是黑屏几秒,之后,画面出现某个酒店的走廊,正对着电梯的镜头,电梯门打开,一男一女纠缠在一起跳舞一般走出来,哦不,不是跳舞,是醉酒和荷尔蒙狂热的舞步,两人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蛇,搂抱亲吻,从走廊一直到客房门外。
男人把女人抵在客房门上,女人双手双脚勾上男人的身子,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之后开门,之后两人交缠着进入酒店客房,之后门关上,黑屏。
所有都沉默了,那种沉默像暗夜中的大海,无边无际,深处汹涌。
黑屏之后,屏幕又亮了,自动循环播放,走廊,交缠的热吻……
“快,赶快关掉!”
孟云轩面红耳赤,对着屏幕那边喊,那位叫心甜的小姐也是面红耳赤。
他们两个,正是视频中的男女主角。
沈黎很淡定地说:“注意看监控时间,三个月之前,我们还没有办理离婚手续。”
她的脸色重新变得镇静自如,整个人又散发出那种钢筋铁骨一般的气息,尽管脸上头发还有衣领上都有被泼香槟的痕迹,可那些狼狈在她美丽的面孔和慑人的气势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的脸美得不可方物。
顾倾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沈黎计划好的,先装作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弱势一方,让孟家的人对她毫无提防,之后就是好戏上场。
孟家老太太气得直捂心脏,指着沈黎:“你这个蛇蝎女人,你设计我们云轩。”
她扬手要打沈黎,被陆景炎给挡开了,陆景炎沉着脸抓过沈黎的手,把她带出了会场。
孟云轩看着陆景炎和沈黎离开的背影,暗自磨着牙。
人群慢慢散去,宫城回头找顾倾,发现她正在自助台那边吃蛋糕,偌大的蛋糕完好得更像个装饰品,顾倾给自己切了一块,慢慢吃着。
桌子下的桌布动了动,一只小手伸出来抓住顾倾的脚踝,顾倾低下头,一颗圆溜溜的脑袋从桌布下冒出来,眨着漂亮的大眼睛看她:“阿姨,今天是我生日,但还没有人跟我说生日快乐。”
顾倾怔了一下,把小孩儿从桌子底下捞出来,抱起他让他坐到桌子上,给他切了一块蛋糕:“喏,吃块蛋糕吧,生日快乐。”
“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分开?”小人问她。
顾倾慢慢咽下口中的奶油,抹抹嘴,弯腰靠近小人说:“分开是因为没有爱了,没有爱呢,在一起只会痛,像你打针那样痛,你怕不怕打针?”
小人点点头,眼圈红红的:“怕,我不喜欢打针。”
顾倾继续说:“所以,你不要怕分开,有时候分开是好事,分开就是针打完了,针头离开你的身体,不会再疼了。”
小人似懂非懂地看着顾倾。
“啊……来,吃口蛋糕,你长得真漂亮。”顾倾用勺子挖一勺奶油蛋糕喂他,他张开小嘴高兴地吃下去,高兴地荡着双脚。
“小少爷,小少爷,可把你找到了!”保姆匆匆赶过来,瞪了顾倾一眼,抱起小孩儿就匆匆离开了,小孩儿趴在保姆宽厚的背上,冲顾倾招招小手再见。
顾倾也朝他招招手,回头继续吃蛋糕,她知道宫城一直都在身后,一直都在看着,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她放下碟子,转身回去用若无其事的口吻对宫城说:“婚姻好麻烦,小孩子好麻烦,我这辈子都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小孩。”
她说的是英文,这些话用英文说出来,不知为何比用中文说更悲伤。
宫城看着她,知道这些话背后的意思,因为她是孤儿,她是那个被抛弃的小孩。
顾倾不知道,宫城的内心深处,很早很早之前也曾这样对自己说,不要婚姻,不要小孩。
另一边,陆景炎把沈黎拉到了一条无人的长廊上。
空无一人的露天长廊,高架上吊着的一篮篮秋海棠从高处垂下枝叶,长廊背面有一整面绿色的植被墙,像把草坪垂直立起来,对面是城市的高楼风景,万家灯火。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乱了沈黎的发丝,她挣开陆景炎的手,用手指梳理头发,整理自己外套上的褶皱,冷漠地看着他。
陆景炎眼底的火光被沈黎那张绝美又清冷的面孔给浇熄了,他永远没有办法对沈黎生气,他看着她,五年,她变得更加成熟和迷人,也更加冷漠。
“不是说会过得很好吗?”陆景炎问她。
沈黎淡漠地眨了眨睫毛:“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过得不好?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离婚的女人是不幸的,离婚就是过得不好,你们都错了,我很好。”
陆景炎嘴角勾得更深了,是了,这就是沈黎,永远不会处于下风的沈黎,一点都没变,他怎么就栽在这样的女人手中,五年瞬间压缩成虫洞,他根本忘不了她。
“很好。”陆景炎眯起眼睛,“是我喜欢的女人。”
夜风拂过来,牵起沈黎的发丝,她一身白色套装,眼神有种《倩女幽魂》聂小倩的妩媚,妩媚中又多了几丝犀利,她冷淡地说:“我离婚了,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陆景炎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步一步走向沈黎,沈黎动也不动,任凭他走得更近一些,近得他高大的身影慢慢覆盖下来,遮挡住她大部分的视线,眼中只有他那张无论时间过了多久始终意气风发的不正经面孔。
五年,她没少听别人谈论他在英国的所作所为,花花公子,挥霍无度,玩女人,游艇派对,夜夜笙歌,放纵自己。
没见着他以前,沈黎觉得自己多少会有点歉意,但见着他之后,她知道没有必要,她根本不欠他什么,而他也超出她想象的正常,跟五年前一样,几乎没什么变化。
还是那个纨绔子弟陆家大少。
陆景炎慢慢地倾身过去,脸与脸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就能触碰彼此高挺的鼻子,但沈黎一动也不动,依旧冷漠地看着他。他眼中升起一种玩味的笑意,笑得贱贱的,勾着薄薄的唇角,一字一句地说:“沈黎,你给我听好,我回来只有一件事,就是追到你。”
他说着,伸手揽过沈黎的腰往自己身上靠,用力地吻了下去。
沈黎整个人怔住了,唇舌被堵住的窒息感,还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古龙香水味侵入她的身体,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胆大妄为,挣扎着用力推开他,扬眉怒目瞪他,扬手啪地扇了一巴掌,下手没有一点留情的意思。
很快,清晰的五指印就印在了陆景炎俊俏的左脸上,但他没有一点恼的意思,也没有生气,伸手漫不经心地摸摸脸颊,桃花眼似笑非笑地微微眯起来,看着沈黎,仍旧扬着他欠揍的嘴脸说:“我真喜欢你碰我,哪怕是给我巴掌,也好过从前一万倍。”
他双手重新插在衣兜里,用不可一世的嚣张对沈黎说:“我会让你爱上我的,只有我能给你真正的幸福。”
风衣衣角扬起,他手插裤袋离开,长廊上只剩下沈黎一人。
她打得太用力,白嫩的手掌还有些火辣辣地疼,她松了松手掌,长长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唇上仿佛还有如他整个人一样浓烈的气息。
她错了,陆景炎变了,比五年前更浑蛋了。
宫城和顾倾正在等电梯,陆景炎走过来,看到他脸上的五指印,两人相视一眼,默不作声。陆景炎默默地站过去,站在他们旁边一起等电梯,嘴角扬着得意的笑。
电梯来了,三人一起走进去,顾倾摇了摇脑袋:“没见过被打了还笑得这么开心的。”
宫城说:“以后你会习惯的。”
顾倾扭头看他:“我为什么要习惯这种事情?”
陆景炎不正经地笑:“宫城的言外之意是,只要你留在他的身边时间长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能见识,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顾倾翻个白眼:“谁说我要留在这个冰块身边很长时间?”
她才不想一辈子睡他房间的地板。
宫城冷冷的眼神扫过来,真的就像冰块一样。
顾倾把目光移到陆景炎那五指印脸上:“我真的太喜欢沈黎了,下手够重。”
出了大厦时,宫城往前面走,陆景炎在后面拉住顾倾说话:“你没告诉他我给你工作的事情吧?你们相处得怎么样?什么进展?”
顾倾看着前面宫城的背影,继续往前走:“我现在跟他睡一个房间。”
“什么?”陆景炎惊讶地提高了声音,“进展这么快?”可他怎么看,宫城和顾倾还是很不对头的样子,不像是睡一个房间的人该有的样子。
顾倾停下脚步立在那儿,笑意盈盈地说:“他睡床,我睡地板,我没有失眠,他没有梦游,皆大欢喜,你什么时候把第一份工资给我?我正缺钱呢。不要给现金,直接转到我支付宝账号上,你不知道,手机支付真是太方便了。”
一个睡床,一个睡地板……
陆景炎目瞪口呆,恍然大悟的样子,这就说得通了。
他就说,宫城是没那么容易对一个女人动真感情的,但……他已经把顾倾放进了房间睡地板,那说明也不是没有余地。
“再接再厉。”陆景炎合拢惊讶的嘴巴,神秘地笑了笑,拍了拍顾倾的肩膀,大步往前走去,脸上的五指印像是他刚从战场换来的战利品,神情也似掠夺了什么一样,满满的得意。
顾倾想,她真是遇到了一个傻子。
宫城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跟陆景炎这种傻子做朋友?
“顾倾。”
大堂后方有人喊顾倾的名字。
她回过头,看到宇韩峥大步走来,顿时觉得自己像战场上的逃兵被长官抓个正着,他一直走到她面前,脸上的温和笑意像什么都不介意。
宇韩峥温和笑道:“吃饭吃着吃着,你突然就走了,我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急事,不要紧吧?”
顾倾把下巴搁入自己的高领毛衣里,下午和宇韩峥吃饭,她接到宫城的电话后,给宇韩峥发了条信息“有事先走”就跑了,这会儿看到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她看着他,心里又像磨刀一样,想起那家餐厅洗手间里两个女人的对话。
未婚妻、植物人、五年的情深守候,这些字眼忍不住要往她脑袋里钻。
门口,车子开过来了,宫城和陆景炎准备上车,回头看到顾倾留在大堂那儿和宇韩峥说话,他的脸色突然涂了层浆,目光冷冷地投射过去。
“他们两个怎么会认识?”陆景炎看着那边看似热络交谈的两人,有些奇怪。
顾倾回到中国还没多久,认识人的能力倒是很厉害,更厉害的是,她认识的宇韩峥偏偏是宫家在生意上的宿敌,宫城最不喜欢的人。
陆景炎饶有兴趣地看着宫城,有些想笑,宫城坐进车子,砰地关上车门开走了。
宇韩峥给顾倾递过来两张票,笑着说:“这是音乐会的门票,Billy Joel,以前住在曼彻斯特经常听到你屋里放他的歌,明晚一起去听吗?”
Billy Joel,顾倾怔怔看着他,想不到他记得她喜欢的音乐家,心里有被暖流冲刷的感觉。
走出大门的时候,顾倾发现宫城已经走了,一辆车开过来,陆景炎一只手搭在驾驶座窗上,招呼她上车。顾倾回头看到宇韩峥还站在那儿,像个光辉的雕像活过来,朝她招手拜拜。
车子在夜幕中滑出去,逐渐远离繁华的市中心。
陆景炎一边盯着前面的车况一边问:“你怎么会认识宇韩峥?”
几辆跑车发出轰鸣声,在路面叫嚣着飞驰过去,待那些怪兽一般叫嚣的跑车驶远了,她才轻描淡写地说:“五年前在英国就认识,当时他是曼大的留学生,住在唐人街我住的那栋屋子,我们是邻居,回来之后就这么遇到了。”
陆景炎说:“你知道宇韩峥以前并不姓宇吗?”
“不姓宇?”
“应该说,他以前的名字叫韩峥,后来入赘宇家,才多了个宇姓。他未婚妻是宇氏建设董事长唯一的孙女,不过五年前她因为车祸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医院里没醒,宇氏建设从那时开始交到宇韩峥手上。”
韩峥,他没有错,他确实告诉了顾倾他的原名,只是后来多了一个姓。
陆景炎用眼角的余光瞥沉默的顾倾一眼,继续说:“宇氏建设这几年在宇韩峥的手下搞得风生水起,他确实有些生意上的能力,可宫城就是不喜欢他,甚至怀疑……”
顾倾终于有些反应,扭头去看他:“怀疑什么?”
红灯亮起,车子停下,陆景炎也扭头看她,不说了。
顾倾认真地看着他,追问:“宫城他怀疑什么?”
绿灯亮起,车子穿过路口,陆景炎看着前方说:“怀疑当年的车祸事故和宇韩峥有关,出事时,他坐在副驾驶座上,开车的是宇心蓝,调查报告显示,宇心蓝喝了酒。喝酒的人开车,不喝酒的宇韩峥却坐在副驾驶座上,怀疑这个……”
顾倾像脖子坏掉一样扭着头看陆景炎,又慢慢把头扭正,看着夜晚的街景。
夜深了,驶离了市中心,街面逐渐变得更加开阔清冷,路灯被高高的树木遮掩,光线变得明明暗暗的,前方开阔处,又传来跑车马达烦人的轰鸣声,像个在地上任性哭闹的小孩。
车子驶近了,才看到几辆跑车把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围在中间,凯迪拉克车的车头与一辆保时捷跑车的车头紧紧贴在一起,发生了擦撞。
四辆跑车堵着凌志的去路,跑车上下来的七八个青年男女围着黑色轿车,用力拍着车门让车主下来,嘴里骂着什么难听的话,夹杂着英文的脏话。
陆景炎车头一拐,唰地把车子开过去,停在路边,开门冲下去前不忘吩咐顾倾:“你别下来,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你报警。”
顾倾当然也认出来了,那辆凯迪拉克,是宫城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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