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安睡,顾倾只觉得自己坠入了棉花糖里,早上醒来时,她伸个大懒腰,还没意识到已经睡到床上的她,以为自己还睡在地上,只是隐约觉得哪里奇怪,地上的触感和温度都不太一样了。
待她睁开眼,对上头顶宫城待着意犹未尽的笑容的脸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的睡姿,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宫城身上……
顾倾像被兜头浇了冷水一样,清醒过来,急忙滚到一边去,在宫城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中只觉得丢人丢回了大英帝国。
“早……早啊……”
顾倾急忙要下床,却被宫城给拽了回去,他那张逼人的俊脸似笑非笑地靠近她:“我说了我没关系。”
顾倾惊慌得有些语无伦次:“我……我有关系!”
宫城戏谑般地看着她,只觉得有趣,他从没发现,她有那么可爱的一面,像只小动物。过去她尖牙利爪,以多种面孔示人,可是越靠近越发现,她其实也很简单。
他抓过她不安分的双手,翻身跨到她身上,想看她更慌张的样子。
顾倾呆了,睁着大眼睛,一动都不敢动。
宫城笑了,那个笑容在顾倾看来,真的很致命。
在他低头要吻下来时,她闭上了眼睛。
门铃声突然大响,声音好像比平时更响亮,把顾倾彻底惊醒过来。
“有人来。”在那个吻要落下来的前一秒,她猛地推开宫城,从床上跳了下去,光脚跑出去。她从来不知道,她可以跑得那么快。
宫城看着她一溜烟逃跑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陆景炎一进门便嚷嚷:“你们赶紧的,沈黎和姓孟的今天二次开庭,我们得去给沈黎助阵,绝不能叫她输了官司,丢了孩子的抚养权,她的孩子就是我陆景炎的孩子。”
看到宫城从主卧出来,又看到光脚跑来开门的顾倾,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笑得贼贼的:“你们两个……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怎么今天看你们两个容光焕发……”
“不是你想的那样。”顾倾直接一脚踢过去,自己却羞红了脸,躲进次卧换衣服。
“那是怎么样?反正你们两个肯定有什么。”陆景炎笑得很不正经,像是很乐于见到这种结局,铁树宫城终于开花了,知道谈恋爱了。
“你问他。”顾倾恼怒地把锅丢给宫城。
“今天开庭吗?”宫城移开话题,确认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时间,“我以为没那么快。”
“据说是提前开庭,你赶紧收拾一下跟我走。”陆景炎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他看起来显得比要出庭辩护的人还紧张。宫城也知道,为什么陆景炎大清早要来这里拉他和顾倾一块过去,因为陆景炎一个人不敢去,若是沈黎生气,陆景炎还能有垫背的。
上次开庭,宫城没去,他派助理去了,听助理回来描述,宫城能想象是什么样剥皮拆骨的现场,离婚夫妻为了争夺孩子抚养权,无所不用其极地诽谤对方。
当初是怎么爱那个人,对簿公堂时就怎么恨那个人。
“你先带顾倾过去,我早上有个重要会议。”宫城看透了陆景炎,不紧不慢地说着往厨房走,用咖啡壶慢慢煮咖啡。
陆景炎盯着宫城看一会儿,语气变得正经了些:“日本那边……这些年你让查的事,查得七七八八了,要现在听一听吗?”
宫城端着煮好的咖啡抿一口,看了一眼次卧关上的门,再看陆景炎,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不要现在说,至少是她不在的场合说,我不想太多人知道。”
陆景炎想了想点点头站起来:“行吧,反正我让荒木亲自来中国一趟,他过几天会到杭州,到时你亲自听他说吧,侦探本人亲自说会更详细一些。”
他走到门口,欲言又止,把话提到喉咙口几次才说:“你最好有些心理准备。”
宫城捧着咖啡许久不动,淡然地扯了下嘴角:“我母亲的事,别人口中说的还能比我亲眼所见的糟糕到哪里去?”
结果就是顾倾跟陆景炎去了法院。
顾倾其实并不喜欢法院这种地方,但沈黎这次和孟云轩争取孩子的抚养权,是二次开庭,也是最后一次,不管结果如何,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上次把孩子判给了孟云轩,沈黎为此不眠不休了好些日子,这次她是一定要赢的。
开车的陆景炎很严肃,顾倾从没见过这么严肃的他,印象里他和宫城是两个极端,宫城有多一本正经,陆景炎就有多不正经。
“沈黎当初为什么会嫁给孟云轩?”顾倾问。
她想,以沈黎的条件,她可以拥有更好的爱情,但是孟云轩,顾倾在心里否定,酒会上见过之后给她的印象并不好,是那种挺自负和势力的男人,她不是没遇到过,她看男人的眼光、直觉总是很准。
每个人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到头来都会以一种察觉不到的纹路印刻在血骨里,变成此刻的自己,眼睛就是那些故事的窗口,仔细看一个人的眼睛,你就能看到他的一生。
陆景炎木然地盯着路面,早高峰,交通堵得他很不耐烦,好像从来没在英国开过车似的:“你有机会可以问她本人,我告诉你的不是正确答案,因为你问我多少遍,我还是会说她脑子短路了,只因为孟云轩中学时候在泳池里救了她一命,她就认定他是她的真命天子,你们女人一根筋起来真是可怕。”
顾倾在心里说,你不也挺一根筋的吗?喜欢沈黎这么多年,爱意丝毫不减。
陆景炎这个话痨开了口就停不下来,好像要用说话打破这长长的堵车队伍,他继续说:“其实还是男人了解男人,男人看女人或许会看不准,但男人看男人绝对没问题,当年我跟沈黎放话,说她嫁给孟云轩不会有好下场,那人在高中的时候同时交往几个女生,她又不是不知道。”
“你要告诉宫城的事情是什么?”顾倾打断他,掐灭了陆景炎要燃起来的怒火。
“什么?”
“出门前,你跟宫城说的话,我在房门口听到了,那个侦探是怎么回事?”当时她换好了衣服,准备出来,就站在门后,陆景炎和宫城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宫城那句“我母亲的事,别人口中说的还能比我亲眼所见的糟糕到哪里去”她也听得真真切切,听得一颗心都皱在一起。
顾倾想起离开曼彻斯特前,詹老爹跟她说的那些关于宫城的事,她也从未忘记。
詹老爹是这么说的:“他母亲在日本放火烧了人家一家四口,之后上吊自杀。”
“你真想知道?”陆景炎整个人都安静下来,声音也变得很平坦,声调落下来,几乎要与地面平行。
顾倾迟疑了几秒,点头。
说实话,她不是那么确定要不要真的去了解宫城母亲的事情,了解他的过去,但她好奇,太好奇了,从昨天开始,她就想了解关于他的一切,甚至想成为一个能倒流时间的神,或搭乘时光机,去他出生的那天,在产房外听他的第一声啼哭。
陆景炎扭头来看她:“顾倾,我先问你,你到底对阿城是什么样的情感?你不知道,他这个人,也是一根筋的,他曾经说过,他或许不会步入婚姻殿堂,不会结婚,不会要小孩,甚至很可能,不会去爱一个女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母亲……”
顾倾也扭头过去看他:“我想,我爱上宫城了。”
陆景炎整个人像被施了什么定身咒,一动也不能动,眼睛眨也不能眨,他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顾倾,又慢慢在顾倾眼中看到一种他此前从没在她眼里看过的坚定,她两颗眼珠像稀有宝石一样,绽放出一种异常迷人的魔力。
直到车流动了,后面有车子狂按喇叭催促,陆景炎才反应过来,踩下油门把车子滑出去。
“有没有搞错,你要告白就当面跟宫城说,告诉我做什么?”陆景炎嘴上有些嫌弃,心里却是很高兴,他很高兴听到顾倾那么说。
他也很感谢顾倾那么说,看来他当初的安排没有错,他就是看上了顾倾身上那种拼命三娘的气质,认定她和宫城是天生一对,他们两个,太像。
陆景炎说:“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直到你挣脱宫城的手跳入海里又湿漉漉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我突然懂了,那种感觉是我在宫城身上看到过的。”
所以那个晚上,他会毫不犹豫地把那张爱德华酒店的VIP卡片给她。
中学的时候,陆景炎和宫城在一个学校,不同班级,学校按照成绩分班,两人的班级隔着整整一条走廊,一个头一个尾,在头的那个当然是宫城。
有天午休时间,宫家人匆匆地来学校把宫城领走了,陆景炎是晚上司机来接他放学,才听司机说宫家人出了车祸,宫城的爷爷和爸爸当场丧命,他大哥宫圳躲过一劫,双腿却废了,下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送葬的时候,宫城没有哭,从始至终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他那位在他一岁时就跟他父亲离婚的母亲,出现在葬礼上,问他愿不愿跟她去日本,她说:“不是她不要他,是她答应他父亲,除非他父亲死,否则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宫城跟宫家奶奶聊了一夜,第二天,他跟他母亲说:“好,等我初中毕业。”
初中毕业后,宫城就去了日本,用宫城一郎这个名字生活。
陆景炎看着顾倾说:“我那时很生气,真的很生气,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那个女人去日本,但他就是那么绝情地走了,丢下中国的一切,最初几年都没有消息。”
顾倾安静地听着,到这时才插一句嘴:“你是说,我也很绝情吗?”
陆景炎说:“我见过三个心肠最硬的人,宫城一个,你一个。”
“还有一个是沈黎?”顾倾接话。
陆景炎摇头:“宫老太太。”
顾倾有些意外,宫家老太太啊。
那场葬礼上,不但宫城没哭,宫家老太太更是没哭,还让唯一的孙子跟他母亲去了日本。
法院到了,宏伟的大楼,高高的神圣的台阶。
下车时,陆景炎说:“顾倾,如果你喜欢宫城,亲口告诉他。他母亲的事,你听他亲口说会好一些。”
“哦对了,”陆景炎想起什么,嘴角又开始勾着不正经的笑,恢复顾倾看得最习惯也看得最顺眼的那副面孔,“宫城和你回国之后,让人做了个局,让那个灰西装输掉了继承来的所有钱,进了局子,可能要被关一段时间。”
“什么灰西装?”顾倾不明所以。
陆景炎扬扬眉毛,报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乔克·詹姆士,七年前被你捅了一刀的男人。”
沈黎和前夫孟云轩争夺儿子的抚养权官司,闹得满城皆知,连顾倾这种刚来杭州没多久的人,都可以轻易得知八卦。
顾倾和陆景炎去了法院,但她没有进去,她发过誓,她不会再走进这种地方第二次,哪怕是不同的国度,律法却都是一样威慑人心,一样给人规矩,不能超出那个圆。
她肯陪陆景炎过来,一方面是她把陆景炎当朋友,想解他的燃眉之急,她当然看得出来,陆景炎不敢一个人过来,必须有人陪着;另一方面,她有些担心沈黎,也担心那个小孩儿,想第一时间听到好消息。
法院外守着一些记者朋友,顾倾问了陆景炎才知道,原来那天在沈黎儿子的生日会上见到的那个红裙子女人,是国内小有名气的女明星,同时也是宇韩峥未婚妻宇心蓝的妹妹,宇心甜,宇氏建设的另一位千金。
孟云轩和沈黎离婚后,和宇心甜走得很近,要说有多近,那天生日宴上的劲爆视频就能够说明了,据说视频已经流露出去,在网上成了热门话题。
在英国时,顾倾并不是很关注什么八卦,她唯一关注的一个,是她喜欢的天才爵士女歌手Amy Winehouse因饮酒过量去世,年仅二十七岁,她有一张很张扬的面孔。那首《Back to black》,在顾倾还是个青春期少女时,同芬芳姐一起,循环听过无数遍。
这位女歌手,在人生的后几年因为酗酒、吸毒和自残频频上新闻,詹老爹有订报纸的习惯,顾倾每次都会从报纸里抽出娱乐版再送去他的办公室。每次看到Amy的新闻,顾倾都暗自希望是好的新闻,比如她改头换面,比如她出新歌,然而她得到的全部都是坏新闻。
每一次看到坏新闻虽然丧气失望,但那种希望喜欢的女歌手变好的愿望不曾改变,顾倾抱着这种“总有一天她会真正好起来”的念头一直关注她的消息,突然有天,最坏的消息来了。
她死了。
那是顾倾唯一一次追星。
如今看着那些八卦版的记者蹲守在法院大门外,顾倾意识到,自己离丑闻还真近。
沈黎怎么想顾倾不知道,但她觉得沈黎跟她是同一种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沈黎会赢的。
记者们骚动起来,有人出来了,人群从四面八方涌上去。
当然,他们的镜头大部分对准的是陪着孟云轩走出来的宇心甜。
顾倾看到孟云轩脸色不好,便知道他官司输了,输了官司却赢了美人,他对着镜头说:“我和心甜并非外界传的那样,心甜也不是第三者,她是我真心喜欢的人,今后我会好好待她。”
不一会儿,顾倾看到沈黎和陆景炎走了出来,沈黎虽赢了官司,但脸色不太好。
有个样貌威严的白发老头叫住了沈黎,顾倾走上前,听到那老头语气中带着刺:“沈黎啊,你现在算是真的有出息了,连师父我你也这么下狠手,我真是低估了你。”
顾倾招呼陆景炎过来:“那老头是谁?”
陆景炎指了指不远处的宇心甜:“宇氏建设律师团的首席大律师曹老先生,在国内非常有名,竟然被孟云轩给请过来辩护了,不过还是败在了沈黎手上。”他说话的神情像是他打败了曹老先生,“你是没在现场,不知道沈黎多么厉害,她连曹老先生金屋藏娇的事情都给曝了出来,看来是早有准备。”
这场官司,听说曹老先生要给孟云轩辩护时,大家并不觉得沈黎能打赢这场官司,一来,曹老先生是沈黎的师父,手把手把沈黎带起来的;二来,曹老先生多次和沈黎在庭上辩护,沈黎从来没赢过。
顾倾往沈黎那边看去,沈黎低眉顺眼地跟曹老先生鞠躬,转身走过来时,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完美无缺的自信,那就是沈黎了。
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做什么。
沈黎一直走到顾倾面前,看也不看旁边的陆景炎一眼:“顾倾,麻烦你把这个人看住,不要让他跟着我,我现在要去孟家接我儿子。”
“我跟你一起去。”陆景炎很自觉地跟上去,像个甩不掉的影子。
沈黎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陆景炎,我真的拜托你,不要缠着我,我们没可能。”
陆景炎却好像没把那些话听进去一句,嬉皮笑脸地说:“你单枪匹马去孟家接小孩怎么行?万一他们为难你呢?我跟你一起去,给你壮胆。”
翻白眼也能那么美,顾倾觉得只能是沈黎一人了,她看着沈黎投来的求助目光,上前拍拍陆景炎:“你什么身份,要跟沈黎过去接孩子,不是让沈黎难堪吗?”他今天出现在法庭,已经引起不小轰动。
那些记者里,除了盯宇心甜的,还有盯陆景炎的,怕是没人不知道他是陆首富的小儿子。
电话响起来,沈黎摇摇头,自顾接起电话,听到那头说什么之后她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已经往机场去了?无耻!这真是孟家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怎么了?”陆景炎追问,顾倾也跟着紧张起来,沈黎的脸色很不对劲。
沈黎浑身颤抖着,紧紧地握着拳头,冲向人群中那对璧人,拨开人群上前一把揪住孟云轩,咬牙切齿地骂道:“孟云轩你无耻,官司输了你就想把我儿子送走,你真是个人渣!”
孟云轩推开她,整了整衣领,继续对媒体记者们微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人在法院,家里出什么事我怎么知道。”
“你……”沈黎的眼睛瞪得红了。
陆景炎听到沈黎那么说,火气也冲上了脑门,就要上去揍人,被顾倾给拉住:“你别添乱,现在重要的是追回沈黎儿子。”
顾倾上前去把沈黎拉回来:“沈黎,你别急,先告诉我,刚才是谁给你打的电话?”
沈黎眼睛红红的,慌了的模样:“孟家的用人,我跟她有点交情,她说刚接到官司输了的消息,子游就被他爷爷奶奶带出门了,还带着几个行李箱,像是要出远门。我打过离婚官司,知道这种藏孩子的情况,孟云轩一定是提前嘱咐孟家那边,如果官司输了就马上带子游离开,我现在很怕……”
就怕他们是有准备的。就算她现在报警,也来不及了,她是律师,她知道法官刚宣判,还有很多文件要走程序,并没有那么快就能生效使用,她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儿子了。
一想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儿子,她几乎要倒下去,被陆景炎及时扶住。
沈黎从包包里翻找车钥匙,跌跌撞撞地往车子的方向跑:“我要去追,他们刚离开沈家,带着行李箱,最可能去的地方是机场,若是他们把子游带到国外,国内的法律就没有效力了,他们可以等到子游成年再送他回国。”
陆景炎一把摁住她,抢过她手中的钥匙,突然严肃地起来:“我懂,但你这样不能开车,我来开,你先报警,不管怎样孩子抚养权在你手里,孟家不经你同意把孩子带走就触犯了法律。”
他思维逻辑也变得很明晰,又扭头对站在不远处的顾倾说:“顾倾,你打电话跟宫城说一下情况,他会知道怎么做。”
“好,你们快去吧。”顾倾觉得像上战场一样紧张。
孟云轩,真的是太过分了。
被记者围住的孟云轩打发了记者,走到一边打电话:“他们知道了,正去截人,你们注意些不要被发现,我派人跟着,必要的时候会拦住他们,不管如何,先把子游送出国。”
待陆景炎开车载沈黎离开后,顾倾也上了车,她给宫城打电话,宫城的电话却打不通,想起他应该在开会,他开会时会把手机关机,联系不上。
顾倾会开车,手动挡、自动挡她都能开,货车也能开,有段时间味好美餐馆厨房缺人,她夜里睡不着,就替厨房顶班开货车去港口拉海鲜,只是回到中国她还没拿到国际驾照,不能开车。可此刻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追人要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她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开出去。
车子开出去后,她脑袋里灵光一闪,打电话问陆景炎,得知他们已经在去萧山机场的路上。
“从杭州去上海,最快要多长时间?”她问。
“高铁最快,只要一个小时,五分钟一个班次。”陆景炎说。
“顾倾,你为什么问这个?”说话的是沈黎,陆景炎开的免提。
顾倾一边利落地打方向盘,一边冷静地说出她的疑虑:“我在想,上海是国际大都市,飞世界各地的航班更多,孟家人有可能选择去上海搭乘飞机,一是航班有更多选择,二是能避开追截。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很可能他们从杭州的机场离开,毕竟这样更便捷,搭火车去上海再搭飞机,比较麻烦。”
她声音冷静得像分析病人的心理学家,电话那头的陆景炎和沈黎都被拖入一种思考的沉默之中,之后沈黎带着那一丝始终没有完全消散的紧张情绪说:“以孟云轩多疑多虑的性格,这不是不可能,坐火车也有可能是掩人耳目,顾倾,请你答应我,一旦找到子游,无论如何不要让他离开杭州,保护好他。”
“我会的,我手机快没电了,如果我能找到子游,我会把他带到宫茶大厦,你们若在机场找不到人,也回宫茶大厦,我们在那儿见面。”
“你知道怎么过去车站吗?”
“我可以导航。”顾倾挂了电话,深踩油门。
“我应该申请禁令的。”沈黎幽幽地说,心中对孟家的所作所为已经不能用气愤来形容,孟家人这些年对她做的事她已经不想计较,她只想要回儿子。
如果申请禁令,在官司结果出来之前,她儿子不能离开孟家一步,但她不愿那么做,她不想影响儿子的日常生活。
陆景炎轻轻摇头,轻哼一声,又忍不住缓和了语气:“你以为申请禁令,孟云轩就不会行动了吗?他什么品行,你怎么还是看不清楚,他就是个烂人。”
沈黎不说话了,把头扭到窗边。
是啊,她怎么就才看清,孟云轩是个烂人这个事实。
车子驶离法院后,照着导航开了二十分钟左右,顾倾从反光镜里注意到有一辆黑色的车子已经跟着她的车许久,车子已经拐过七八个路口,那车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跟着,她觉得有些古怪。待上高架,她提了车速,那车子还是紧紧咬在她后面百来米的距离,她快对方也快,她慢对方也慢。
她知道,她被跟踪了。
半个小时后,顾倾到了车站,正午时间,车站里人和车子不算特别拥堵,但也有不少人。
顾倾停好车,那辆黑色车子也驶入了停车场。车窗玻璃是深色的涂层,远看,看不清里面有几个人,但车子停好后对方许久没有动静,只是在观察。
顾倾下车,往进站口寻人去。
她本不抱什么期望,偌大的世界,偌大的车站,茫茫人海,来的路上沈黎发来孟家两个老人和子游当天穿戴的照片,两个老人一个小孩,一堆行李箱,若要找起来,不难。可她并没有太费劲,甚至不需要进候车室,就看到了沈黎的儿子,那小孩生得漂亮,实在好认。
两个老人正带着小孩儿在进站口不远处,身边还跟着两个看起来是保镖一类的牛高马大的男子,正把行李给他们推过来,孟老太太的衣着打扮在人群中很是显眼,正在催促推行李的两个男人。
上次生日会,顾倾见过她老人家,精神抖擞,穿着皮毛披风,一眼就认出来了。
孟家本是很普通的人家,孟老先生年轻时是个司机,后来接手朋友的车行,生意也不温不火,勉强能给孩子们小康生活。至于孟老太太,家世也是一般,只是年轻时生得好,一心想嫁个大富豪,后来嫁了孟老先生,总是心有不甘,就全身心地把期望落在大儿子孟云轩身上,去培养他。
孟云轩也争气,读建筑,出国留学,剑桥的建筑硕士文凭,回来与人合伙开了建筑事务所,在经济低迷时期颇有前瞻性地四处找人融资,拿下了好几个房地产建筑项目,等低迷期过去,几个项目都赚得盆满钵满,自己的设计被全国各地追捧,一跃成为建筑行业的大腕,让孟家从此跻身富豪之流。
那两个老人虽衣着不菲,但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却还是有些不入流的急躁。
反而是沈黎,出身书香世家的千金,尽管家道中落,身上那种优雅知性的气质却是与生俱来的,很难在普通人身上看到。
顾倾见的人多了,眼神总是很毒,有时她自己也惊讶自己看人怎么那么毒。英国那巴掌大的国家,曼彻斯特那指甲盖大小的城市,富豪多了去,虽说不能以貌取人,气质这种东西后天也能修炼,但大部分是与生俱来的。
她回头看着停车场那边,三个男人也从那辆黑漆漆的车子上下来了,正往她的方向过来。她一边拿出电话打给沈黎,一边往售票窗口走:“被我猜中了,他们在车站,过来吧,我来的路上被人跟了,应该是孟云轩的人。”
那边陆景炎和沈黎才刚到机场,接到电话,一个掉头往回开。他们在去机场的路上,也发现被跟踪了,这一掉头,与那辆跟踪他们的车子打个照面,对方也急忙想要拐弯,却错过了路口,只能往航站楼开过去。
顾倾刚挂下电话,宫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看到他的号码她心情一松,才接通,话都没来得及说说上一句,手机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孟家两个老人正要把小孩领进站,他们已经走到队伍后面排起队来,顾倾知道不能让他们进站,她朝人群走过去,看到子游正闹着要上洗手间,小孩儿不停地跺着脚哭闹:“奶奶,我要尿裤子了,我憋不住了。”
孟老太太哄着:“子游乖,进了站让你爷爷带你去洗手间,再忍一忍。”
小孩儿扭着一双小细腿委屈地哭起来:“不要不要,忍不了了,我要尿尿,要尿尿。”
顾倾看着,觉得真是可爱。
大人尚且不能憋,何况一个小孩子。
孟老太太很不耐烦地指示一旁的孟老先生:“老孟,你赶紧带他去,要来不及了,真是的,不知道云轩为什么非得让我们搭火车,我都多少年没这么折腾地搭火车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孟老先生拉过小孩儿:“走咯,爷爷带你去尿尿。”
顾倾觉得这真是个好时机,她把扎着的马尾披散下来,混在人群中跟了过去。
跟在一老一小后面,还能听到祖孙俩的对话。
小:“爷爷,我们这是去哪儿呀,奶奶为什么不回答我。”
老:“不是说了嘛,爷爷奶奶带你去坐飞机。”
小:“我不要坐飞机,我想见妈妈,妈妈说她今天会来接我的。”
老:“子游乖乖的,很快就能见到你爸爸,等我们的飞机落了地,你爸爸很快也会飞过来。”
小:“那妈妈呢?妈妈说今天要来接我,我要妈妈。”
老的讪讪地不知道怎么接话,洗手间到了,他赶紧把小孩带进去:“我们尿尿,尿尿。”
来来往往的人出入洗手间,主要是女厕这边的人,顾倾进了女厕所,拉起高领毛衣遮住半张脸,等了两分钟之后,男厕那边已经没什么人,顾倾从女厕出来,闪进男厕。
一个刚好从里面出来的男人被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她,她指了指乖乖站在那儿等爷爷从隔间里出来的小孩:“我儿子。”
小孩儿扭头过来看顾倾,顾倾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个“嘘”的手势。
隔间里传来孟老先生的声音:“子游啊,你不要乱动,爷爷马上就好。”说着又传来自言自语的声音,“你这小家伙,哭着说要尿尿,带你来厕所你又说尿不出来,倒让爷爷有了尿意,小孩子麻烦,人老了也麻烦……”
顾倾俯身压低声音问小孩:“还记不记得我?”
小孩儿睁着漂亮的大眼睛,他这双眼睛完全遗传到沈黎,又大又亮,小家伙迟疑一秒,用力地点了点头,他记得顾倾。
顾倾把他拉过来,再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想不想见你妈妈?”
小家伙没有任何迟疑地用力点头。
顾倾继续说:“那我带你去见你妈妈,你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乖乖的好吗?”
她觉得自己真像个拐卖儿童的坏人,在孟家人眼里她就是,但她受了沈黎所托,怎么样都不能让她儿子离开,否则沈黎会痛不欲生。
小家伙迟疑了两秒,比之前都要用力地点了点头。
顾倾吃惊于一个四岁的小孩对她的信任,这种信任让她有些罪恶感,但也觉得很暖心,她第一次觉得小孩子这么可爱,过去她可是烦死小孩了。写《小小小小的火》的华裔作家伍绮诗在书里说:“小孩只会吃喝拉撒和哭闹,宁愿养条狗。”顾倾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在她十岁左右,詹老爹陆续领养了一些小孩,她和芬芳姐作为年纪比较大的小孩,要轮流照顾那些比较小的小孩,她每天都在那些哭闹声中崩溃很多次。
隔间里的抽水马桶发出声响,之后是孟老先生的咳嗽声,顾倾知道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她把小家伙的外套脱下来再给他套上,橙黄色的外套翻过来内里是羊毛灰色,再把他的帽子取下来,抱着他走出男厕,拐入女厕所,选了个无人隔间躲进去,关好门。
“见到你妈妈之前,千万别出声,就算是你爷爷奶奶找来,也不能出声。”
跑出去肯定会被孟家的人捉住,只要拖到沈黎和陆景炎赶过来就行。
孟老先生从男洗手间的隔间出来,环境不好,他上个洗手间弄得腰酸背痛,开门出去没看到孙子,看了一圈,叫孙子名字:“子游?子游?你跟爷爷躲猫猫呢?”
他孙子的脾性他知道,虽刚满四岁,但十分乖巧懂事,人也很聪明,不会轻易跟人走,也不会在这种人多的公众场所乱跑,这些他们从小都给他科普过,幼稚园也教过,他也牢牢记着,不会随便跟陌生人走。
可小人儿就是这么凭空失踪了。
孟老先生还以为孙子去找他奶奶,急急忙忙从洗手间里出来,走到广场那儿,问已经等得很不耐烦的孟老太太:“子游呢?”
孟老太太瞪他:“不是你带去的洗手间,你问我?怎么,子游不见了?”
两个老人你瞪我我瞪你,几秒之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心脏病都要犯了,赶紧催几个保镖去找,孟老先生吩咐道:“快去,去找车站负责人,说小孩走丢了,报警,赶紧报警。”
孟老太太一把拉住他:“你糊涂啊老孟,要闹这么大动静出来,等沈黎那女人赶来,我们还能带走子游吗?我们可就这么一个孙子,跟了沈黎那贱人,她绝对要让子游跟我们孟家断绝关系的。”
孟老先生拍手:“可孩子走丢了啊,你不广播找,不报警,要是真被人拐走怎么行?”
老太太不耐烦地推他:“你先听人怎么说,先听听。”
一个孟云轩派来的保镖上前来说:“老先生,孟总让我们跟着一位小姐的车,她是沈律师的朋友,替沈律师来带走小少爷的,我们刚跟过来时,看到她的车就停在停车场,只是不小心把人跟丢了。”
孟老先生一拍大腿:“我就说!子游不可能随便跟人走。”
孟老太太恶狠狠地看着几个保镖:“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找去!这马上就要误点了!”
那保镖道:“女洗手间我们不方便进去,还请老太太去女洗手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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