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舟很少回忆少年的时候,因为那段记忆并不美丽,还很残酷。
一个嫁入豪门的怨妇,为了夺回自己的丈夫,不惜用独子当作可以抗衡的武器。最终,却是玉碎瓦全的代价。
那段豪门恩怨闹得满城风雨,结果则是夺走陆家四少的女人最终被撞成终身残疾,那场车祸也夺走了陆一舟父亲的性命。拼命想要死的人没有死,而不想死的人却偏偏死了。他母亲彻底崩溃,在他七岁那年被送去英国。他们两三年才会见一面,当年名动东方明珠的杜家小姐,再没了往日的风华,她住在英国的马姆斯伯里的一栋别墅里,陪着一园子玫瑰活着,已十多年没离开过。
“所以,你是一个人在这里长大的?”
“我是在外面长大的,十七岁那年,陆家出了一点事情,我才回来。”
“陆一舟,所谓的一点事情,不是你搞的吧?”
微微吸了一口气,鼻腔中充斥着青草香,难得觉得闲适的陆一舟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你不觉得这样的地方,再没些事情,太静了吗?”
那话说得蒋眠竟然无法反驳。
他们又聊了几句,陆一舟问起蒋眠的父母。
捧着牛奶杯的女孩发了发呆,道:“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我一直跟我爸一起生活,直至出去念书,后来我父亲再婚,我有了继母。后来就是你知道的那些。”
“后悔吗?为一段感情葬送这么多。”
“我最后悔的事情,是这场爱情牺牲的不是我自己,而是我爸。我爸到死都是信任我的,可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忽然抬头看陆一舟,蒋眠问他:“你信命吗?”
“不信。”
“那你信什么?”
“我只信我自己。”
“人活着怎么可以没有信仰?陆一舟,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很信。我七岁那年,我爸带我去寺里看面相,抽了一支签,签文上说,行至水穷处。只有这一句。我爸问庙里的和尚这是什么意思,和尚说我命硬,决断,可能注定无人相伴,了寡此生。当时我爸就火了,说和尚胡说。可现在再看,恰恰和尚是对的,我们都错了。”
蒋眠那话说完,陆一舟不怒反笑,他笑得很轻松,嘴角上扬。
蒋眠见了,直问他:“你笑什么?”
陆一舟一摊手,表现得极无辜:“没有,继续。”
“没见过听了人家的惨事,还能笑成这样的,我去睡了。”
见她犹如被逗怒的幼兽,陆一舟心头越发轻松,把她送上楼,自己则回了书房。
伴着一轮圆月,蒋眠回去没多久就睡了过去,而年纪轻轻就能将陆家送到如此地位的陆一舟仍旧一夜未眠。他整理手边文件的时候,一封多年前的档案被他从文件架下抽出来。
档案里是他早年学画时留下的画作,落款却是云时。那是陆一舟的小字,他幼年的时候,陆家老太太觉得海上独有一舟太孤,便找人为他取了小字云时,云时二字正取自:孤舟行至海上,坐看云起。
他们一个是水穷处,一个是云起时。
那一刻,陆一舟只想,这世上,真有所谓命运一说吗?而他陆一舟的命运为什么会是蒋眠?
中秋那天早上天还没亮,陆陆续续的车就已经开到陆家准备为陆家老太太问安,博个好印象。蒋眠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楼下已经有几个小孩子在玩。
因为一个熟人没有,蒋眠贸然上前难免尴尬,便从楼梯后的门去了厨房。
她本是要去找吴妈的,但为老太太梳头的吴妈不在,厨房又忙,蒋眠便随意打起下手来。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还是快九点的时候,厨房的人都被陆家的陈伯叫去后门接送来的礼物,房间里只剩蒋眠和一个菲佣。
穿着粉色西装、衬衣扣子开到胸口的男人跑进来的时候,蒋眠吓了一跳。
而对方不由分说地扯着嗓子,沙哑地叫:“水,水。”
菲佣听不懂,蒋眠便拿起一瓶水递给他,对方一口气喝下半瓶,才缓过劲儿来。
随手捏了一片刚蒸好准备入菜的火腿,男人一边吃一边问:“吴妈呢?”
根本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蒋眠道:“不知道。”
从厨房向外看,看到聚在大堂的各位表嫂,男人皱眉道:“都谁来了?”
依旧陪着菲佣择菜的蒋眠道:“不知道。”
第二个不知道,终于让男人回头看着蒋眠:“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新来的?”
蒋眠不理会,对方饶有兴趣地凑了上来:“你是吴妈的亲戚,还是托谁关系来的?跟我说说。”
蒋眠扔下手里的豆角,抬头看他:“你先说说你是谁?”
男人颇为震惊:“你不认识我?”
“你是陆家人?”
“不是陆家人谁这时间来这儿?你过来,我让你见识见识。”
男人招手,蒋眠凑过去,就见他指着客厅中挂着的全家福道:“看见没有,第四排第五个就是我。”
那张全家福蒋眠看过不止一次,似是按照家庭地位所排,老太太和陆一舟站在最前,而陆先生仍旧是一张生人勿近的脸。
看看照片,再看他,见蒋眠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急坏了的男孩道:“我,陆行流。”
“你就是陆行流?”不是因为照片惊讶,而是在温荨口中,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人。
陆行流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我,在陆家提陆一舟的人,都不如提我的多。”
因为不想早早卷进女人们的八卦,陆行流要蒋眠给自己磨咖啡,端到厨房外的小花园里。
从花园看陆家的主路,停下的车比早上多了许多。
向来对女人没什么抵抗力的陆行流,见蒋眠看那场景发呆,主动开口:“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吧?不过陆家一年也只有两天才会热闹,一天是清明忌日,一天是中秋团圆。比起团圆日,忌日更热闹,因为陆家这一辈,死了的人,比活着的多得多,至于为什么,你待久了就会明白。”
话越说越深,听得蒋眠直皱眉。
觉得谈这种豪门内斗太扫兴,陆行流拉着蒋眠八卦道:“对了,你来陆家多久了?知不知道,陆一舟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女人?”
“没见过?果然是金屋藏娇,外面都传疯了,听说那女的跟他许多年了,还有个孩子,不知道真的假的,要是真有孩子,估计老太太做梦都会笑醒。不过我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巾帼好汉,能收了他?”
陆行流大实话说起来没完,蒋眠也没阻拦,顺着他的话茬问:“他不是有未婚妻?”
“他那哪里叫未婚妻,充其量就是个摆设,对陆一舟来说,在生意上对他有帮助的女人都能成为他未婚妻。但都是过客而已,陆太太这位置,估计这辈子都没人会坐上。”
“那个女人也可能是个过客而已。”
“要是老太太叫来的兴许是过客,要是他自己带回来的,估计就悬了。陆一舟这辈子能动情,也是千载难逢了。哎呀,越说越好奇了。”
本还要继续聊两句,远处的陆家人见到陆行流,招手要他过去。
陆行流把咖啡杯还给蒋眠道:“以后在陆家挨欺负,就提我。我在陆家还是挺管用的。”
说罢,陆行流便离开,不过两三句,就和远处一帮人闹成一团。
蒋眠突然觉得陆一舟这个侄子不是什么坏人,还有点呆。
她拿着咖啡杯出门,吴妈正找来厨房,见她还是一身素色的休闲装,便道:“快上楼,老太太还要带你见人。”
“带我见人?我又不是陆家人。”
“不是陆家人,才要见见陆家人,今天这种日子,你多认识几个人总没坏处的。阿朱,带蒋小姐上楼,常先生那边要忙完的话,叫常先生也过来。”
“是。”
蒋眠被阿朱带上楼,刚换了那身别扭的旗袍,常先生就来了。老头儿端详了蒋眠的脸后,选了几样淡色的化妆品,在她脸上薄薄地施起来。
蒋眠正发呆的时候,身后的常先生突然叫了一声:“陆先生。”
蒋眠回头,就见不知何时出现的陆一舟正捧着一个丝绒红盒子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被人装扮的一幕。
两人互看彼此,陆一舟虽表面波澜不惊,心思却已被蒋眠此时的样子,撩拨出丝丝涟漪。陆一舟淡然地走过去,将盒子放在蒋眠的跟前。
“老太太给你的。”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精致的珍珠首饰。常年在这种人家奔走的常先生自是嗅出不同味道:“老太太好眼光,这珍珠最配蒋小姐这一身,戴首饰我不在行,烦请陆先生亲自动手,我就先下去了。”
“请便。”
常先生离开,陆一舟拿出珍珠项链给蒋眠戴上,那项链是后搭扣的,陆一舟伸手的时候,温热的气息正吹在蒋眠的耳朵。
蒋眠被他的气息吹得脸红,却不敢动弹。为了分心,她开口道:“你猜我见到谁了?”
“谁?”
“算了还是不跟你说了,没准你会收拾他。”
“你若不说,若我查到,不怕我收拾你?”
项链戴好,陆一舟为她转到面前摆正,蒋眠的头发被挂住,微微的疼痛让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眼前正是低头的陆一舟。
几乎都没有迟疑,也动了情的陆先生娴熟地弯腰,吻住蒋眠的唇。蒋眠愣了一下,才想到躲开,陆一舟哪儿给她机会。他吻得很温柔,也很霸道,舌头撬开蒋眠的牙齿,让她抵御不得。
那个吻持续了好久,直至蒋眠喘不过气,他才放开她。
蒋眠一边整理被弄脏的妆容,一边道:“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为什么还要这样?一时兴起,养个动物玩一玩?”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不可能。至于养的是动物,还是女人,一切的定义都在于你。”
“陆一舟,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讨厌。”
自从认识蒋眠,越发觉得不像自己的陆一舟轻轻一笑道:“你也一样。”
陆一舟从蒋眠那里离开,并没急于去应付陆家那些亲戚,也没去见老太太,而是回了书房。
电话拨出去的时候正好十点钟。
电话那边的吴修已带了几个心腹严阵以待。
“动手吧。”
终究还是等到了这三个字,吴修道:“一舟,你确定?”
“做得干净些。”
冷静地挂掉电话,陆一舟走到窗前。
窗外,陆家一片团圆和睦,而藏在这假象下的却是刀刀见血的钩心斗角。可是斗得再凶、再狠,陆家也有这一日的安宁。
而在广安的陈家,从这一刻开始,再无平静。
陆一舟曾考虑过为了蒋眠放弃陈家,可思量之后,他觉得这笔生意并不值得,毕竟蒋眠还活着,李好却死了。而且这背后还有陆家人里应外合的勾结,他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他得告诉那些人,他安静这几年不管,不是怕了,而是还没到时机。
在陆一舟的世界观里,从未有过冤冤相报何时了,是他的他总要拿回来,原本这种心思,只对生意,后来为了一个女人,再后来,从无破绽的他,有了所谓的软肋。
叔本华说,事物本身是不变的,变的只是人的感觉。
那日陆家大宅觥筹交错,各有心事。蒋眠下楼的时,虽然没同陆老夫人与陆一舟一起,却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她佩戴的那一套珍珠首饰,是老夫人从不外借的,仅这一项,有心人便嗅出了不同的味道。
“是不是她?”
“不会吧,看姿色也没出众到哪里去,怎么能让陆一舟看上?”
“要是的话,总要去打声招呼,探探底,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做亲戚。”
那人明显是玩笑话,听的人也笑了起来:“还亲戚,她不过就是陆一舟身边那些流水的女人之一。”
“许是这个不一样。”
“瞧,正主儿来了。”
八卦的陆家女眷随着那人的话看过去,就见一个身着华伦天奴藕荷色短礼服、脖颈上戴着一层碎钻、红唇妖娆的姑娘走进大宅里。
那女孩的漂亮是带着光的,后来很多年,蒋眠都没见过比陆艺芝还漂亮的姑娘,她似乎生来就是站在人前,让人驻足观赏,却不能染指的,但是恰恰是这样一个漂亮到精致的女孩子,喜欢着陆一舟。
陆艺芝进了大宅,就与旁人聊了起来,偶尔看向蒋眠这里。蒋眠虽然是做翻译的,但身边这些陆家亲戚英文混着粤语说,粤语之中还会时不时蹦跶两句法语,她真的招架不住,便一直站在角落里,除了偶尔看看场面之外,便是自顾自地吃喝。
正所谓旁观者清,端着蛋糕看陆家,大堂内,个个衣着光鲜,精致得就像电视剧里的一样,但是剧情却比电视剧看着更钩心斗角。陆一舟或许是霸权惯了,陆家这些亲戚少有接触他的,更多的都是小心谨慎凑过去,而他回答旁人,多是一脸不高兴。
想想刚刚接吻时的陆一舟,宠溺地对她笑的样子,再看现在的场面,蒋眠只觉得那些影帝如何都是假的,能在这年纪掌舵陆家的陆一舟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就在蒋眠躲着,以为这样就能风平浪静地度过这次陆家貌合神离的家宴时,殊不知,她不接近大家是因为不想牵扯太多,而陆家人不接近她,却并非是因为当她是透明的,着实是她的来路,与她和陆一舟的关系,让他们不得不谨慎一些。
“你好。”
身后传来声音时,蒋眠正端着盘子喂一个小鬼吃蛋糕,小鬼是在蒋眠发呆的时候出现的,感觉到裙摆被扯,她回过头,就看到一个五六岁像是洋娃娃一样的小男孩指着蛋糕说:“你能给我拿一块吗?”
“啊?”
蒋眠也没法拒绝一个小孩子,拿了一块蛋糕喂给他,到底是小孩子,不管家教多严格,看到甜食,什么规矩都忘了。他也拿定蒋眠不会拒绝,吃了一块又一块。吃高兴了,肉乎乎的小腿还在椅子上一摆一摆的。
似乎吃得太开心了,小鬼竟然问她:“你是舅舅的女朋友吗?”
“舅舅,谁?陆一舟?不是。”
“妈咪也猜你不是,但是妈咪还要我来问你。”
被小孩子的话一说,蒋眠看向远处,就见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显得十分圆润的女子正躲避她的目光。
蒋眠真是不懂这些豪门贵妇的心思,竟然要孩子过来试探。
那天蛋糕没吃完,问了谁是陆一舟带回的女孩的陆艺芝走了过来,小胖子见到陆艺芝蛋糕也不吃了,跳下椅子,凑到女孩的跟前,张手要抱抱。
陆艺芝蹲下,笑着看他,揉了揉他的脸道:“乖,去找妈咪,我一会儿陪你玩。”
打发走小鬼,陆艺芝看向蒋眠。
“蒋小姐是吧,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其实虽然是初见,虽然这女孩的脸上是得体的微笑,但蒋眠还是嗅出了几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味道。
“好。”
那日,两人离开大堂走到阳台上。
半靠在围栏上的陆艺芝举了举杯中的香槟。
蒋眠摇手拒绝:“谢谢,我不是很会喝。”
“和陆一舟在一起,不会喝可不行。”
“和他在一起,或许只会喝也是不够的。”
其实陆艺芝表面上精致漂亮,温婉得犹如一株百合,但她和陆一舟的事情,陆家的人都明白。她主动接近蒋眠,众人都觉得有意思,想看看这位被陆一舟养大的小狼,会闹出什么事端,而被陆一舟垂青的蒋眠又会如何应对。应付过去,他们还能高看蒋眠一眼,若是应付不过去,蒋眠便成了笑话。但是这些道理陆家人明白,蒋眠却不懂,只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懒洋洋地靠在窗前,陆艺芝并没因蒋眠的话恼起来,反而笑得特别愉悦,她端着酒杯,镶满碎钻的高跟鞋微微跷起,就连小腿都是漂亮的。
“那说说看,你有什么超出别人的地方,可以得到他的垂青?”
虽然在别人眼中陆艺芝所做的一切像真的也像在演戏一样,但是蒋眠却觉得,那不过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如果她不是一直失去,而是最初就得到她想要的,她必然会乖乖的,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只可惜,她在最初所求的,便是她不能企及的。
“起码,我没把他当成人生的全部,简单来说,我并不喜欢他。”
“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赖着?”
“有所图谋可不可以?”
蒋眠四两拨千斤,陆艺芝则步步紧逼:“图谋什么?钱、权力,只要你离开陆一舟,你要什么我给你。”
“你的,也不过是他给的,我自己从他手里拿岂不更简单?”
女人之间的聊天,其实真的很可怕,因为不知道哪个字眼,就涵盖很多意义,陆艺芝常年在这种环境下生活,斗起来简直自学成才。而蒋眠能学到是因为李好,当年李好之所以能一直留在陆一舟身边,正是因为陆家的人,没人敢小看她。
陆艺芝没被蒋眠一两句话就打得败下阵来,她笑道:“听说你认识李好,既然知道她的下场,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重蹈覆辙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明白,却一直在往错的路上走。也许在你看来李好的付出不值得,但你又怎么知道对陆一舟来说也不值得?即便是不爱李好,但是陆一舟这辈子也忘不掉这个名字了。反而是你,走到这一步,当所有人是敌人,恨他恨到骨子里,又得到了什么?”
最后一句终于触动了敏感少女的内心,陆艺芝颤抖起来,若不是在人前,若不是从小被陆家的规矩养大,她又演了这么多年,她一定会狠狠地给蒋眠一个嘴巴。
蒋眠说出这番话也觉得自己很过分,但对方提到了李好,她真的不能忍。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就静止了下来,陆艺芝突然笑了起来,犹如小孩子一样,笑得玩味,她轻笑许久才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说罢,她一口饮尽杯中的香槟,离开了。
她离开,蒋眠回头,才发现陆一舟不知何时看向了她这里。
从陆艺芝接近蒋眠,陆一舟就一直在看着,他没上前是因为想看看蒋眠会如何应对,他太好奇,以蒋眠云淡风轻的性格,能在陆家的泥潭里活多久。
如此看来,蒋眠比他想象得更强大。
四目相对,陆一舟微微一笑,对着蒋眠举了举酒杯,蒋眠根本不理他,扭头出去透气。
陆家老太太慧眼瞧见这一幕,低声与陆一舟道:“女孩子是要哄的。”
微微一笑,陆一舟道:“她不用。”
蒋眠这边应对陆家的各路妖魔,而广安那边的陈家,因为陆一舟一声令下,瞬间变得岌岌可危起来。陈家的生意从这两年就有些不稳定,当然这里面有陆一舟太多功劳,现如今各种贷款无法如期还上,陈家只能出让股份,陆一舟以空壳公司买入,又在近期大量抛售套现,陈家股价一夜之间跌停。不仅如此,陈家这几年为了拿到地皮,欺上瞒下的账目也在近期以内部员工的名义被公布出来,陈蔚父亲被检察部门带走,连带陈家所有生意都遭到查封。
陈蔚知道消息的时候,还在蒋眠家楼下。蒋眠虽然再度消失,但是陈蔚有时间就会来她楼下坐坐,期待着某一天楼上的那盏灯亮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俞静音,她问陈蔚在哪里,知不知道家里出事儿了,陈蔚才问是什么事儿。
俞静音道:“我也不清楚,刚我爸打来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陈叔叔被带走了。你快回来吧。”
陈蔚赶回家的时候,陈家已经乱作一团。陈母窝在沙发上哭泣,俞静音陪在一旁,跟着陈蔚爸爸做了多年事的几位近身的秘书都在,一个个轮番和陈母商议,原本忙忙碌碌的局面,在陈蔚出现之后突然变得悄无声息起来,最后还是看着陈蔚长大的周秘书率先打破僵局。
“既然陈蔚回来了,夫人还是与他商量一下吧。这件事儿肯定是事出有因的,对方什么目的我们暂时还没查到,但是能将我们弄得如此措手不及,肯定是有备而来。这件事儿决不能如此过去,但是我们出面未免太过招摇,所以……”
陈蔚站在一旁看着这些老到的商人,轻轻一笑道:“所以你们是不想管了?”
陈蔚可以不懂商场上话里话外的意思,但是陈母明白,无论这些旧部是什么心思,不点破,日后还能来往,若是点破,对谁都没好处。
“陈蔚。”
“妈,这件事情,我来处理。周叔叔,我们聊两句。”
一众人都看向周秘书,周秘书做了个请的手势,与陈蔚一起离开客厅,走到屋外小花园里。
陈家的花园是陈父一手打理的,盆景树木皆是规规矩矩。
“说吧。”
扭头看着年过半百与自己父亲没差几岁的周秘书,陈蔚道:“周叔叔,您是从江城就开始跟着我父亲的。这一路走来,是什么样子,我明白。您觉得我父亲出事儿,您这批人明哲保身地出去,还能留下根基保住这一脉东山再起吗?可您别忘了,东山再起总要时间,您敢保证,日后的一切会像您想得那样顺利?说白了,您后面的路子再深,也终究是跟过陈家的人,这点改不了。牵一发尚且动全身,又何况是我父亲。”
气氛因为陈蔚的话一时凝结,许久周秘书才笑了起来。
“陈蔚,你长大了。可是,你以为这些道理我就不懂?我比你懂。但是作为从商的人,我从不干自损八百、伤敌三千这种事情,我们做事儿从来只讲周全。若在你眼里我和屋内诸位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就错了,我们之所以要退,这之中有你父亲的意思,还有就是,这件事儿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到底是什么事?”
“事情很大,人家手里拿着的东西不止能掀翻一个陈家,更麻烦的是,这是私仇。”
“私仇?谁?”
“我只知道他们借了方家的名义做这件事情,而且是旧怨。”
“周叔叔,我不管是新仇还是旧怨,我要救我爸。”
看着眼前的陈蔚,周秘书道:“陈蔚,这件事儿你再考虑一下,如果你坚持,我帮不了你,但是我能帮你找些人,或许,你去问问关先生的意思。”
关先生,正是关灵均的爸爸,关驰。关灵均去世后,关驰将公司交给专业经理人打理,自己就隐退了,这几年陈蔚也不过见过他两三面而已。
周秘书离开之后,陈蔚没直接找到关驰,而是动用了连带俞家在内的所有人脉,才知道方家不过是一面墙,真正要对陈家动手的人姓陆,目的是什么却全然不知。
陆家这边,中秋之后又连了两日的家宴。最后一次晚宴的时候,喝多的陆艺芝越想到前日下午和蒋眠的对话,越是不舒服,散席前终于爆发了。
陆家老夫人要离席,陆艺芝突然从席位上站起来,端着酒杯过去道:“祖母,这么着急走干吗,已经过了这么多日子,是不是还少了一个客人给我们介绍介绍?”
“艺芝,陆家没教你规矩吗?”
往日,老太太发脾气陆艺芝也不敢造次,可这晚上她也无所顾忌地轻轻一笑道:“没准是真的与陆家没血缘关系,所以规矩嘛,我还真是学不会。烦请祖母以后再教一次,这次先为艺芝介绍介绍她。”
那时候陆一舟因有事儿并不在,陆艺芝吃定没人敢管她。陆家这样的地方,都是不嫌事儿大的,大家也乐于看戏,更想知道如此难看的局面,无论是不在的陆一舟,还是陆家老夫人要如何应付。
按理说这种场面,应是陆家人自己解决,但是老夫人已到气头上,陆艺芝又针对的是她,蒋眠再当缩头乌龟,就是笑话了。反正她一个孤家寡人,要钱没钱要势没势,得罪了陆家人也不会如何,大不了被送回广安,她还巴不得。
“我是陆一舟的客人。”
“他的客人,与他是什么关系?”
蒋眠微微一笑,从人后走出来,看着陆艺芝道:“这你要去问陆一舟,我总不会平白乱闯进来。作为陆家人,无论我该不该来,我想这也不是陆家的待客之道。”
后来说起那夜,跟了陆老太太多年的吴妈总说,差点以为那时候的蒋眠是年轻时的陆老太太,虽外表含蓄内敛,但话语中的锋芒却是凌厉霸道的。
“陆家的待客之道是要对值得待的客人,你凭什么?”
蒋眠:“凭我是被陆一舟请来的。”
呵呵一笑,小魔女一样的陆艺芝道:“请一个不干不净的人来,我们陆先生还真是大度。”
知道陆艺芝口中的不干不净是什么意思,蒋眠笑道:“干不干净是我的事情。你以为陆一舟就干净吗?怕是走到这一步,他杀的人比你们想的都多。不说这些,陆小姐,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的,妹妹,还是情敌?”
陆艺芝喜欢陆一舟的事情,陆家尽人皆知,却没人点破。蒋眠本不想说出来,可是话已至此,不说不行。
气氛一时凝结,陆艺芝气得颤抖,就在蒋眠要再开口的时候,她一杯香槟酒泼了蒋眠一脸。
老太太见状大喝:“艺芝。”
被羞辱的蒋眠却不恼,她擦净脸上的酒道:“我知道你是气恼,所以不与你计较,你想明白,我们可以单独聊。各位,我还有事儿,先离开了。”
说罢,蒋眠丢下众人离开陆家大宅。其实这几天她就觉得要发生些什么,可是因为有陆一舟在,什么也没发生,今天他只离开这一会儿,该来的都来了,也好,说得清清楚楚,她也可以全身而退了。
蒋眠匆忙出门,也不知道怎么用陆家的车,从山顶大宅离开,走到山下,估计得几个钟头,她正想着怎么走时,一辆保时捷停在了陆家门口,下车的司机正是陆行流。
彼此对视一眼,对女人历来敏感的陆行流指着蒋眠道:“你、你、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那天蒋眠穿了一件阿玛尼的小礼服,手腕上是一小串碎钻手链,这几日她被陆家人打扮得漂亮得都不像她自己。而今天陆艺芝说出那些话,倒是让她有几分梦醒的感觉,人不怕做梦,就怕沉浸在梦中出不来,把假的都当成真的。
蒋眠见他结巴,拉开车门,上了他的车道:“送我一程行不行?”
陆行流之所以会来陆家,是因为听说陆艺芝和陆一舟的女人闹了起来,没想到刚到门口就撞到蒋眠出来。
“可是我还有事儿啊!”
“还说什么让我以后有事儿随便求你。”
陆行流这辈子最怕女人噎他,一咬牙道:“好,算我错了还不行,上车吧!”
陆行流的车刚开走,被吴妈派来找蒋眠的人就追了出来,见人已经走了,便回去回复吴妈,吴妈又告诉了老太太。
在气头上的老太太揉着眉头道:“告诉一舟,他自己惹出的事情,他自己解决。”
吴妈这才去联系陆一舟。
而陆行流的车刚开出家里,他就问蒋眠见没见到陆一舟带回的女人,漂亮不漂亮。
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自己,蒋眠道:“特别漂亮。”
“我就说,肯定是个大美女,不然艺芝肯定都懒得跟她吵。”
车穿过闹市人流,过了湾仔之后停在维多利亚港,中秋夜过后,港口入夜还会有零星的烟火。蒋眠也不知道去哪儿,陆行流也无事可做,正巧车里有啤酒,两人便一边等烟火一边喝啤酒。
两人这才是第二次见,没什么好聊的,还是蒋眠开口问陆行流。
“那个叫陆艺芝的很喜欢陆一舟?”
“也不能说喜欢,陆艺芝是被陆一舟带大的,她妈妈当年是电视台的女主播,早婚生下陆艺芝之后,又嫁了三次,陆艺芝五岁那年她嫁给了陆家的一位小叔。陆家这种门庭肯定不会让这种人进门,陆艺芝妈妈也倔强,她不进陆家可以,但是她女儿得进,而且要姓陆。陆家小叔当时爱人家爱得如痴如狂,就把陆艺芝带回陆家,之后老太太也送过两次,但陆艺芝妈妈死活不要女儿再回去,所以那两次陆艺芝又自己回了陆家。老太太不许她进门,大冬天的,虽然没有北方那么冷,但是下着雨,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站在雨里,没人敢带她进门。那一次正赶上陆一舟从欧洲回来,他把湿漉漉的她带回了家。老太太还是不许,定要他送她回去,他便出钱送她出国留学,之后每年放假,陆艺芝才会回来。陆艺芝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大家都觉得,他是为自己养大了一个小情人。可是陆一舟好像不这么想,陆艺芝稍大一些,表露出对他的喜欢,陆一舟就开始远离她了。或许就是女孩子的叛逆,你不与我在一起,我就去找别的男孩。陆一舟又看不过去她对自己不负责,连钱带恐吓,将人全都打发了。其中有一个陆艺芝很喜欢,她以为那是爱情,但陆一舟拿出一封协议书清楚地告诉她,她的爱情只值几千块美金。多狠毒,他不给她爱情,还要亲手打碎。”
“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她得到了,又未必看得懂他。”
“说得你好像懂一样。”
那日,蒋眠还没回答,两人身后就传出一阵清冷的男声。
“她懂。”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陆行流一愣,他环顾四周,才发现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的陆一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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