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散场的时候,我才艰难地将视线移回手里的文案上,而季凉川已不动声色地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再看我最后一眼。
刚出了会议室的门,一个女职员喊住了我,眼睛里流动着嘲笑的意味:“沈小姐,季总找你。”
我的心猛地一震,已经无暇理会旁人看我的眼神了。是的,我只是他的前妻而已,没有任何立场再站在他的身边,和他分享一切喜怒哀乐了。
被女职员带进他的办公室,他背对着我坐在办公桌前。我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看见日光投射而来时,他身后浓郁的阴影。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后,他仍旧背对着我,右手取出了一根香烟,再从口袋掏出打火机来,轻轻点燃。一缕苍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像是此时此刻我眼中的雾水。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他将转椅转过来,优雅地用指尖夹着香烟放在唇边,眼里是令我心碎的冷漠和疏离。他看着我,淡淡一笑道:“人心都会变,更何况是习惯?”
我无言以对,只能任凭他用目光划破我的点点血肉。
“你不用误会,找你来没别的事情,就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他将背倚在转椅上,有些随意地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样的话,我的心会那样失落。
“谁?”
“李卓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李卓?!”我的心头一震。
“对。”
“他是……”
“几年前,你们星海出了个泄露商业机密的叛徒,就是他。前几天有人跟我说在国内看见了他。”他随意地说着,面上没有任何波澜。
我淡淡地回应道:“看见他有什么用?又没有证据起诉他。”
这时,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幽深,沉吟了一下才道:“也是,你都不关心的事情,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他吸口烟,依旧用冷漠薄情的语气说,“没什么事了,你可以离开了。”
心猛地一阵抽痛,我转过身想匆匆离开这个令人寒心的地方。然而刚打开门,就看到有几个女职员居然一直趴在门口偷听。我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立刻出了办公室的门,却还是听到了她们在后面窃窃私语。
“她就是季总的前妻啊?”
“是啊,肯定是星海为了攀关系才把女儿嫁到季家的事曝光了,所以才被季总甩了!”
“现在的女人都这样啦。不过自从天域不再资助星海,把资金专心投入和其他公司的工程,果然股价有所回升了!”
“对啊。不过,我一点也不介意季总结过婚啦!”
“我也是啊!就算季总没钱,我也愿意跟他啊!”
……
我几乎是狂奔到了电梯里,那些杂乱的声音才消失不见。明明当初的决定是那样坚定,现在我没有资格动摇了,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几天以后,小孟讪讪地打开了我办公室的门,鬼鬼祟祟地探出小脑袋来看着我。
我发现了她,问道:“怎么了?进来吧。”
“哦……”小孟垂着脑袋,偷瞄着我,手里还拿着一个淡黄色的信件。
“有我的信件吗?”
“是……是季总的……”
难怪小孟会这样尴尬,谁不知道我和他一年前离了婚,当时这个消息几乎震惊了整个圈内人。接过小孟手里的信件,我尽力保持平静,不知这个时候他还会寄给我什么东西。
“那个……我先出去了。”小孟道。
“好的。”
小孟走后,我将信封打开来看,待看见那触目惊心的红色时,连纸张上浅浅淡淡的纹理都像是一把把匕首,就这样生猛地刺入了我的心脏。
原来,是他的结婚请柬,三个月后和李氏千金李紫冉的婚礼……原来,他还可以从容地将这份请柬寄给我,原来,爱情可以在搁浅了一年以后彻底泯灭,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还在爱着。
我应该早就明白的,季凉川是一个骄傲的男人,没有任何女人可以左右他,人总归是要现实一点的,谁都想活下去。他跟我结婚是因为爱我,那么跟别的女人结婚也可以是同样的理由。爱情就是这样脆弱不堪的东西,不管是谁,时间变久了,都会淡忘那份承诺,选择移情别恋。
原来,可以让他放弃原则、选择和他爸爸妥协的女人,不是只有我一个。
我苦笑着,一个人走在冷风吹过的街边,想了许多许多,越是回忆就发现越是伤痕累累。
回到红豆家后,我疲惫地将身子靠在沙发上。
红豆凑过来和我说话:“怎么啦?心情不好?”
“红豆,你知道吗?其实这一年来,我从来没有一天放弃过幻想,幻想有一天季董改变主意了,然后我和季凉川又可以在一起了。但是,今天我才知道,即使是季董改变心意,结局也不会改变了。”
红豆听出了端倪,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低着头呆呆地看着地板上的纹理,慢慢地道:“三个月后,季凉川就要结婚了,他变心了……”
“可是,这肯定是他爸爸逼他结婚的啊。即使美依逃婚了,他爸爸也不可能善罢甘休,当然要逼着他再娶了。”红豆尽力安慰着我。
“不是的,我了解他,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不想做的事情谁都强迫不了他,他会妥协,只能是因为他爱上了那个女孩……”
红豆不再说话,我却苦笑了一声继续道:“红豆,我觉得自己好贱,他挽留我的时候我还是那样坚决地选择离开,可是听说他喜欢上了别人,我又突然好想把他绑在身边,不再让任何人抢走。”
红豆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我走回自己的房间里,来到书桌前,将一颗流年珠滑落进玻璃瓶里。一年来,这件事从来没有间断过,那些流年珠映着五彩缤纷的光芒,而如今我却不知道再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刚走到办公室门口,我就看见季凉川低首在和贺总聊着什么,表情很是欢愉。看见他如此幸福的表情,我却无法再发自内心地笑。
我低着头想快步走进办公室,贺总却拦住了我:“沈檬啊,看见季总都不知道打招呼吗?”
我扯出一个笑容,回过头去说道:“季总,你怎么来了?”
“和贺总谈些事情。沈小姐,早。”他笑着对我说,表情丝毫不做作。
“早……”
“好了,你去工作吧,别再出差错了!”贺总道。
我扭过头冲进办公室里,身子就这样软弱无力地贴在门边,他这种疏离和礼貌竟让我感到心如刀割。
这几天,每天早上我都能在翔日总公司看见季凉川的身影和他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他和每个员工互相交流心得,看见我的时候表情不再僵硬,很自然地和我打招呼,我也只好继续强颜欢笑,内心却要一遍又一遍地忍受那种割心的疼痛。
近日,天域接下了一个大工程,翔日的高级律师代表团参与了合同拟定和细则审核等工作,在全体公司的努力配合下,工程进展顺利。想到自己能为他的事业尽点力,我的心里还是有些满足的。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收拾手里的材料物品,刚准备下班,贺总进了我的办公室,急急忙忙地冲着我嚷嚷道:“哎,先别走,今天天域老总说要请客吃饭,这次的律师代表团出了不少力气,一个都不能少,都得去,你准备准备啊!”
我想避开季凉川,只好道:“我有点不舒服……”
“怎么就不舒服啊?今天一整天都没事啊!快点吧,缺人少人我也不好交代!”贺总说完,便径直出了办公室离开了。
我无奈,只好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找到秘书小孟,问了她详细的地址,又跟杜晓航打了个招呼,才走出公司,拦了辆出租车,坐车前往预订的酒店。车子在马路上缓缓行驶着,我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霓虹灯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心里却是一片灰暗。
到了酒店,进了包间,一大堆人已经入席坐好。我微微一笑,打了招呼,便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季凉川还没有来,让我此时此刻稍微轻松了些。
就在我和几个同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穿着得体的银灰色西装的季凉川从包间门口走了进来,带着清爽的笑容对我们道:“抱歉,来晚了。”
“不晚不晚,我们都刚到。季总请坐。”几个职员含笑道。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我坐的地方太偏僻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在不在,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环顾四周,只是目光直视,根本没有注意到我这里。我感到自己揉搓着桌布的力度大了些,随即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平静下来不再抬头去看他,自顾自地掏出手机来玩。
“李小姐真是越长越标致了啊!”
餐桌上不知道是谁忽然这么一说,我才重新猛地一抬头,原来跟着季凉川走进来的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便是李紫冉。要不是季凉川一进来我便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又怎么会忽略后面跟进来的人?想想自己,真的很没出息。
“这次翔日集团的倾力相助,天域不胜感激,希望我们以后还能更好地合作。大家随意就好,不用帮我省钱。”季凉川云淡风轻地说着,气度非凡。
坐在他身边的李紫冉立刻向他投去青睐的目光,然后,她做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动作,却还是被我发现了——她轻轻拽了拽季凉川的衣袖。
季凉川只是顿了一下,并没有表示什么,然后她便亲昵地挽上了他的手臂。
那画面很刺目,让我的视线不敢在那里多停留一秒。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再美味的食物在口中都变得淡而无味。尽管我尽量不去注意季凉川和李紫冉,但耳边还是时不时地传来他们谈笑的声音。他们谈着我听不懂的合作项目,听不懂的公司安排,听不懂的回忆和曾经。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遇见旧爱是这么残忍的一件事情。
没过多久,我便起身道歉,先行离开了。随便餐桌上的人怎么想我,我都不在乎,因为再不会有什么舆论能比看着他们甜蜜更能让我心碎的了。
一个人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我就这么笔直地向前走,不知道终点在哪里,未来在哪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头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没留意地上的碎石,高跟鞋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子,脚被生生崴了一下。我看着自己的脚,愣了一下,才倔强地重新站好向前走。尽管脚踝处的疼痛那么明显,我却还是固执地向前走,仿佛脚的疼痛可以减缓心里的疼一样。
“需要帮忙吗?”耳边响起一阵轻轻的引擎声和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我扭过头去,便看见季凉川摇下车窗,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副驾驶座上还坐着一脸得意的李紫冉。让情敌看见自己的狼狈是伤自尊的事情,所以我微微一笑道:“不麻烦季总了,我男朋友会来接我。”
季凉川定睛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摇上车窗便飞快地开走了。我看着他的车子在马路上霸气凛然地行驶而过,忽然悲伤地笑了,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背着我走回家,哪怕再累,再辛苦,而现在的他,却连多余的一眼都不愿意给我。
我就这样一个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艰难地向前走,不想打电话给任何人获得任何帮助,只想这样忍着疼痛,感受着这股疼痛一路走回家。我相信我能忍过这种微不足道的疼,因为再也没有哪种疼能敌得过心上的伤口。
再抬头的时候,一辆车霸道蛮横地停在了我的前面,以一种盛气凌人的气势挡住了我。我看着那辆熟悉的车,忽然愣住了。
季凉川摇下车窗,副驾驶座上却不见了李紫冉的身影。
他看了我一眼,皱眉道:“上车。”
我固执地绕过他的黑色宝马,一个人继续往前走,还没走两步,胳膊就被他用力地抓住了。他根本不顾我的打闹,一把将我拉上了副驾驶座,我还来不及下车,车子已经启动了。
“我自己可以回去,季总,麻烦你停车。”
季凉川仍旧一副冰冷的样子,淡淡地道:“不用误会,好歹你是翔日的人,我可不希望别人说我是冷酷无情的上司。”
我不再说话,只是扭过身不去看他,一个人狠狠地揪住胸口处的衣领。
到了家门口,我立刻蹿下车,因为脚踝疼得厉害,所以没使上力气,刚走了几步就要往一边倒去。当我撞上一个温暖的胸口时,那种疼愈加明显,我立刻挣脱季凉川,低着头道:“谢谢季总。”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前面的情况,只知道再和他多待一秒,我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当怒气冲冲的杜晓航一把揪住季凉川的衣领时,我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看着眼前的场景吓得发呆。
“你还来找她干什么!”杜晓航怒不可遏地看着季凉川道。
而季凉川只是面容冰冷,随即不屑地一笑:“送个同事下班而已,你对自己就那么没有信心?”
“你!”
我这时才回过神来,立刻拉开杜晓航道:“你干吗啊,季总今天请翔日的人吃饭,顺便送我回来的。”
季凉川漫不经心地整理好自己的衣领,随即重新坐回车里,没有多看我一眼,真的就像他说的送个同事下班那样简单,然后他开车离开了,不带任何感情。
我看着那辆车,好久才回过神来,发现杜晓航正以一种隐忍的表情看着我,好久他才对我道:“别伤害我行吗?我很脆弱,面对你,沈檬,我很脆弱……”
我觉得很累,从灵魂深处的疲惫。
刚清净没几天,公司又接了天域的项目,关于和第三方工程款的条约一直没谈好。本来这个案子不是我接手,但同一个组的同事临时请假,案子莫名其妙就到了我手上。光是细则和三方条件,我就看了好几个晚上,导致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好,气色也很差。
我正在办公室修改合约,小孟敲门进来告诉我:“那个……飞云工程款那个事情,季总让你过去商谈……”
我停住手里的动作,面容平静:“现在?”
小孟点点头。
这个圈子就这么大,飞云的老总是个极其吹毛求疵、完美主义的人,一听说是那边的合作协议,谁都不愿意接,搞不好请假的那个人就是因为多次搞不定飞云老总才故意推托。而贺总故意找茬刁难我,就把难搞的事情往我身上推。
我整理好再次要与他相见的情绪,收拾东西去了天域。
光是在这栋熟悉的大楼门口驻足,就让我望而却步,我在外面冷静了许久才敢上去。刚到他的办公室门口,我就听见两个员工在嬉笑着说闲话,好巧不巧又是和我有关。
“那天我看季总的前妻一直闷闷不乐,她爸那个公司不景气,现在她又离婚了,搞不好会抑郁好几年吧?”
“对啊,说不定还会落下什么心病,哎哟,女人最经不起打击了!”
世界就是这样,很多人可以毫无痛痒地批判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借此来消磨时光或者来间接告诉别人自己过得更好。
我从没想过要去跟她们争辩什么,生活本来就很辛苦了,没有那么多精力了。
我正要装没听见迈进她的办公室,没想到被一个声音吓了一跳。
“你们很闲吗?”
声音不大,但是力度很强,透着威严。
我抬头一看,季凉川正蹙着眉,神情冷傲地看着那两个人。
“对不起,季总。”那两个人赶忙低着头匆匆走了。
我真的很少看见这样的他,冷漠、不苟言笑,难以亲近得仿佛另外一个人。
“进来。”他瞥了我一眼,率先进了办公室。
我坦然地坐在他的对面,拿着复印件问:“飞云那边现在是什么意思?”
季凉川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内容般。我不敢直视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季凉川这才道:“那边要求付款程序从前期款20%修改成80%。”
我只觉得可笑,冷笑出声:“不可能的,所有的工程款都是这个标准。”
“法律的事情我不懂,那边的人既然提出了要求,我只能问问你可不可以修改。”
我很坚定:“不可能的,我们没有必要为了飞云把标准合同特殊化。”
“但是,我现在想要拿下这个项目。如果条约协商不下来,飞云就要和其他公司合作。一个星期之内,我需要你修改出一个飞云可以接受的方案给我。”季凉川不容置喙地说道。
我愣在那里,看着他冷淡的目光,尽量克制情绪:“季总,该怎么和飞云合作,具体细则该是您这边的营销人员和那边沟通才是,这不在我的工作范畴之内,我的职责只是拟出标准合约,再对您和那边协商过后的细则进行审核。”
“一个星期,想出办法。”他还是看着我,用审视的目光,仿佛我刚刚说的话他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我赌气地一把抓起桌上的文件,扭头就走。
他一定是故意的,我现在才想明白,搞不好不是贺总故意刁难我,而是他指定了要把案子移交给我。季凉川,你其实是恨我的,对吗?想到这儿,我竟又有些难过。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不停地和飞云的负责人进行商谈,却一直没达成一致。
我正想着要不要在别的条约上让点利给飞云,季凉川又叫我过去,我没多想,直接去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李紫冉居然也在,我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生怕暴露自己可笑的情绪,暗自调整了一下才大大方方地坐在季凉川的对面谈公事。
李紫冉正坐在会客沙发上翻着一本杂志,她目光狡黠地看着我,假惺惺地打招呼:“这不是沈小姐吗?别来无恙?”
我笑道:“挺好的。”
“修改方案呢?”季凉川一本正经地问我。
“工程款的事没的商量,不过我们可以在别的条约上让利一点给飞云,这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如果那边还是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好,那中午让小秦过来一起商量。”说着,季凉川看了眼手表,又看着我道,“一起吃午饭吧,我把小秦叫上。”
小秦就是这次的项目负责人,虽然我知道他想在午餐时间尽快把修改方案敲定,但是我根本没有跟他共进午餐的勇气,而且我知道李紫冉一定也会去。
“不了,我手头还有其他工作。下午两点之前,我会联系小秦把修改方案交给你。”说完,我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我瞥到李紫冉似笑非笑的表情。就是这个表情让我内心起了火,她似乎在嘲笑我的怯懦。
没想到,迎面正好碰上要进来的小秦,他一愣:“沈律师你在啊?那正好,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我下午还有事,中午赶快把方案制订下来吧!”
我似乎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心一横,吃就吃吧。
在公司附近随便找了一家餐厅,我和小秦忙着口头协商,李紫冉则事不关己地优雅用餐,时不时地在季凉川的耳边说些悄悄话,还故意夹菜给季凉川让我看。我抬起眼皮扫了他们一眼,发现季凉川正在看着我,我赶忙低头扒拉一口食物,继续和小秦商谈。
“你明天有时间陪我逛街吗?”李紫冉笑盈盈地问他。
季凉川没什么反应,喝了口手边的水,淡淡道:“再说吧。”
我装作没听见。李紫冉见我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没得逞,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我不应该自恋地认为这是季凉川故意在我面前作的一场秀,我不想给自己留有最后一丝奢望,反正最后绝望的也是自己。
一直到用餐完毕,季凉川还是没把最终方案确定下来,连带着我和小秦一直忙到下午三点多。到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把文件扔在他的办公桌上:“季总,请你公私分明一点!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些事情已经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了,如果你还不满意,就让小秦和飞云那边沟通吧!”
他优雅地点上一支香烟,凝视着我,沉思几秒才道:“那你走吧。”
我咬了咬下唇,毫不留恋地甩头走人。
方案已经改了无数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满意,还故意找各种毛病,我现在都开始怀疑根本不是飞云老总难搞,而是他难搞了!
明明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偏偏又因为工作上的事情牵连着,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好不容易把飞云的事情搞定,我以为再也不用见到他了,没想到贺总又把我们几个老员工叫去,说是晚上要和天域聚餐联谊,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发起的。
晚上,季凉川很晚才到,风尘仆仆的,面容略带憔悴,来了就开始敬酒。他平时没什么老总架子,对公司的人都和蔼可亲,所以大家都很放松,唯独我。
他挨个儿敬酒,主题就是感谢翔日一年来的努力,希望明年继续保持好合作关系。
轮到我这里的时候,我能感到自己的喉咙一紧,情不自禁地感到紧张。
他好听的声音响起:“沈律师。”
我尽量保持常态,举起酒杯起身,和他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他笑容可掬,风度翩翩:“感谢你为天域做出的贡献。”
我僵了一下,惊慌失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能看到他眼里的冷漠和怒意,这一刻我似乎读懂了他的眼神和话里的含义,是我心虚了才会怕他说的那句话是一语双关。
晚餐结束,季凉川提议因为他来迟了,所以请大家去唱歌。
我很疲惫,酒精又有点上头,借口想要走,季凉川像是一眼看穿我般,还未等我开口便笑眯眯地道:“一个都不许走。”
我们几个被拉到附近的KTV,我如坐针毡地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玩手机,根本没心情加入他们当中。季凉川则坐在另外一边和贺总聊着天,也根本没再理睬过我。
没唱一会儿,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进来两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全场一下子愣了,贺总则笑嘻嘻地一脸谄媚道:“来来,你们两个来陪季总喝酒!这不是季总快结婚了吗,趁着李千金不在,以后这机会可没了啊,哈哈!”
无耻的老流氓!我几乎一下子就火了,却又不好发作。
身边的同事谁敢说个“不”字?各个趋炎附势地迎合着贺总的“美意”,笑嘻嘻地开玩笑:“季总,还是贺总了解我们男人啊!哈哈!”
季凉川的笑容带着一丝凉意,他懒洋洋地侧身倚在沙发上,问她们俩:“你们喜欢什么?”
那两个陪酒女立刻一左一右地坐在季凉川的身边,娇媚地细声细语:“哎哟,季总,看您说的,当然是陪您喝酒啦!”
季凉川勾唇一笑:“会唱歌吗?”
两个女人这时竟然争了起来,都抢着拿话筒唱自己的拿手好歌,周围几个男同事也跟着起哄。
我灌下手边的一杯啤酒,尽量不往那边看。简直有伤风化!我认识的季凉川从来不这样,从来都不喜欢这些的!我不知道这一年内,他到底改变了多少,变得我都不认识他了……
感到内心一阵酸楚泛滥,我忍住鼻酸,用力眨眼,想把含在眼里的眼泪挤干。
一曲完毕,季凉川率先鼓掌,有些漫不经心:“好。”
那两个女人重新坐在他的身边,帮他倒酒:“季总,你还喜欢听什么歌?”
季凉川没接话,随手从西装口袋里翻出钱包,拿出一沓钱,食指夹住递到陪酒女面前:“唱你擅长的。只要唱得好,就还有。”
陪酒女的眼睛瞬间亮了,赶忙拿过那沓钱,笑嘻嘻地半躺在他的怀里:“好的!季总,你真大方!”
一群人都在笑,而我的心却像被戳了个窟窿。我猛然起身,感到自己浑身颤抖得厉害,转而对着他们笑道:“不好意思,各位,今天我实在太累了,就先撤了。”
我几乎说完这句话就冲出了包间,迅速地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回家。
季凉川,够了,我们之间再也不要见面了,算我求你。
就当我们曾经没有相识过,更没有相爱过。
你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
浑浑噩噩的生活突然过得飞快。
本已经抱着再也不与他相见的心情过自己的生活,可是随着季凉川的婚期将近,我开始频频在翔日公司看见他的身影。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的人都在热热闹闹地议论着他们的婚事,而我只能装聋装哑,假装若无其事地从那些议论声中穿行而过。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一个月,这天,我去资料室拿文件的时候刚好碰见了季凉川。白炽灯明晃晃地亮在头顶上,他明媚的笑容就这样近在咫尺,再一次刺痛了我。
“季总。”我淡淡地道。
“过来拿资料?”他随口问道,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
“嗯。”我急急忙忙拿了一份资料,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刚转身出去的时候,他戏谑般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你会来的吧?”
“什么?”我转过身看着他。
他扬起头,嘴角还勾着一抹好看的笑容:“我的婚礼,你应该收到请柬了吧?”
“收到了,我会去的,祝你幸福。”我冷冷地道,便扭过身去。
他突然猛地抓紧了我的手腕,带着坚决的力量。我一惊,又扭过头去看他。
他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睛里透着隐忍的怒火,直直地盯着我:“你最好不要反悔,因为你一直都是个说了不算的女人。”
也许是这段时间来被他欺负的怨气积压许久,我突然被激怒了,一把甩开他紧紧攥住我的手道:“季凉川,你是故意的,你一直都是故意的!你把你的结婚请柬寄给我,你故意在工作上为难我,让我看见你和李紫冉在一块,还叫小姐!你三番五次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你故意让我难受,故意让我后悔!”
他又笑了,语气里带着轻蔑:“沈小姐,你凭什么难受?你是不是以为我季凉川找不到女人了,这辈子还非你不可了?你把我想得太伟大了,我只不过是希望这个好消息让我周围的人都知道、都来祝福我而已,你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我无言以对,看着他陌生的面容,再也不想多停留一分一秒,匆匆跑了出去。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原来,他是真的不再爱我了。
自从我离了婚,贺总干脆把办公室挪到了我的办公室旁边,时时刻刻盯着我,逮我的漏洞,找我的毛病。已经渐渐习惯的我,这天终于还是忍受不住了,不仅仅是因为贺总的刁难,更是因为我不想再和季凉川有任何瓜葛。
“沈檬小姐!我让你把去年10月份的贪污案拿过来,不是让你拿今年5月份的离婚诉讼案!”
“对不起,我再去拿一趟。”
我刚转过身,他就再一次吼道:“不用了,你以后不用再来上班了!从一年前开始,你就频频出差错,有你这么糊涂的律师,全天下要冤死多少人!翔日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回过头,用力地将手里的资料全扔在他的桌子上,扬着头满不在乎地回嘴:“也好,我早就受够你了!我风光的时候,你拼命拍马屁,现在我大不如前了,你就处处刁难我,你以为你是谁?我沈檬用不着天天受你的气!要不是看你和天域有业务往来,要不是天域的总经理是……”
我愣住,原来这一年来我甘愿在这里受气,放弃所有的自尊待在这里,都是为了他。我竟然现在才知道、才了解。
对面的贺总突然笑了,语气里是无比的冷漠和轻蔑:“怎么,离了婚还为前夫着想呢?真伟大啊!不过,你要清楚今天炒你鱿鱼可不是我趋炎附势,是你自己频频出错,让我逮到理由罢了。”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立刻离开。”
“不送!”
我扭过头,又轻蔑地回看他一眼后,甩甩长发打开办公室的门,连关都没关就径直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小孟突然走了进来,劝我道:“老板,你别走啊!贺总就是一时生气罢了,你跟他道个歉就没事了啊!”
我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道:“小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赶我走,绝对不是因为今天这个小小的失误。”
“可是……”
“好好保重,再见。”
我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离开了翔日总公司。一个人拿着没装几样东西的纸箱子站在街头竟是一阵茫然,接下来的路,真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晚上,我和红豆去楼下的超市买晚餐材料时,就将今天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红豆无奈地叹了口气,幽怨地道:“你也是,一年都忍下来了,这会儿却忍不了了。”
“我凭什么要为一个不再爱我的男人卑躬屈膝,受别人的侮辱?”这一年我甘愿留在那里,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那里是离季凉川最近的地方,我可以随时打听到天域的状况和他的消息。可是,如今他在伤痕累累的我面前张扬着自己的幸福。他不知道,其实我根本无法承受,也许,避而不见才是我今后该走的路。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要去找工作吗?”红豆在一旁问道。
“我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那……你的钱还够用吗?要不要我先借你一点?”
“不用,我手头还有点存款。”
“哦,那你缺钱的时候找我来借啊!”
“嗯,红豆,你真好。”我咧开嘴一笑。只有待在红豆的身边,我才能真心地微笑。
“今晚你想吃什么?”红豆问我。
“红豆,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要重生,忘记那个男人,忘记该死的贺总,专心地过自己的生活,所以,晚饭我来做!”深吸一口气,我信誓旦旦地说出这些话来,像是警告自己一样。
刚刚还愁眉苦脸的红豆一下变得欢快起来,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我,道:“好啊好啊,我看看我徒弟的厨艺怎么样了。”
在家休息的这段日子,我根本不想找工作,只是忙着和红豆学习各种贤惠女人该做的事情,以前我从来不曾做过的事情,辛苦却充实,至少忙碌的时候就不会再想起季凉川来。
只是,每当夜色夹杂着凉风袭来时,我还是会想到我们那些美好的曾经。这一年来,我拼命去适应没有他的夜晚,少了他的“晚安”,总是要到很晚很晚我才能在思念的折磨里疲惫地睡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白天过后,黑夜再次来临的时候,我会异常地恐惧,我害怕失眠,害怕那些有他的过去会像一条决堤的河流一样涌进脑海,让我更加难以入睡。我只能靠安眠药来度过被思念充斥的夜晚,当我吞下安眠药的时候,我才想起自己曾经在美依的房间里也看到过安眠药,原来如今的我也和她一样,因为思念着同一个男人而那么痛苦。
辗转反侧的时候,我起身拉开抽屉,那张鲜红的请柬静静地躺在那里,被月光照耀着。我将它拿起来摩挲着,上面的纹理依旧像一片片锋利的刀刃般割划着我的指尖,如今,我那么深爱的人终于不再是我的了。
日子清净了一个月以后,我又接到了贺总打来的电话,他的语气竟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温和:“沈檬啊,最近公司接了好多案子,但是那些新人实在是经验不足啊,我看你还是回来吧。”
“贺总,我沈檬不缺你给我的那份工资。”
“哎呀,你别这样嘛,有什么事大家好好商量,还是可以解决的嘛!”
“不了,再见。”我果断地挂了电话,心中顿时疑云一片,隐隐感觉我的一生都难以逃脱一个人,一直都是。
过几天,我果然在楼下看见了潇洒自若的季凉川,他倚在宝马车旁,带着冷漠的神色看着我问道:“贺总一番好意,你就这么不领情?”
“是他的好意还是你的好意?”我走上前,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既然知道是我的好意,你又为什么不领情?”他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又是那种审视的眼神。
我反而笑道:“我为什么要领情?你这个月就要结婚了,你还管别的女人死活干什么?”
“一年不见,你还是这么自傲。”
“我有那个资本。”我冷冷地说道,扭头走上楼。
“你用不着瞎想,我说过了,我对你已经没有感觉了。返聘你完全是觉得你有利用价值,你没必要为了儿女私情就放弃自己的事业。”他倨傲冷漠地说着。
“季凉川,你说对了,我们都不是能够为了儿女私情放弃事业的人,所以我也不会为了前夫的恩情就放弃我跳槽的机会。”
他不再说话,只看着我。我狠心地转过头走上楼,门刚关上的那一刻,我终于平稳了跳动不安的心,亲耳听他说那句“没感觉”时,我真的痛得无法呼吸。
周末的晚上,杜晓航带我去吃晚餐。当他温暖的手掌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时,我才惊觉自己已经发呆好久了。
“沈檬,你最近怎么了?有心事?”他凑过来看着我的脸,关心地问道。
“啊?没有啊!”
“还说没有,我都叫你好几声了,你刚听见。”
“呵呵,是吗?”我一时觉得有些尴尬。
“到底出什么事了?说给我听听。”
“就是在想一会儿该吃什么啊。”我看着他,笑道。
他亲昵地弹了一下我的鼻尖,问道:“那想好了没?”
脑海里一阵温存的回忆涌来,我不自觉地就说了一句:“我想吃软炸鲜奶。”
曾经那是季凉川最喜欢吃的。
“软炸鲜奶?”
“嗯。”
“好吧,我带你去。”
杜晓航带我去一家饭馆叫了软炸鲜奶。金黄酥脆的皮里是香甜的牛奶,味道是那样的甜美,只是,最后我还是没能够学会做它的技巧。就像爱情一样,得不到的时候看不清楚,看清楚的时候,得到的时候,我却不会妥善经营了。
晚饭过后,车子在路边行驶,晚风习习,街道变得熟悉起来。我摇开窗子细细地看着街边的风景,果然是在午夜花附近。我不自觉地向那个曾经我和他相识的地方望去,竟然在门口看见一个男人凶狠地拉着一个女人的手腕,还拼命地把女人往外拖。
我见那个女人有点眼熟,便对杜晓航道:“小肚子,停车。”
“嗯。”
车子刚一停,我就走了过去,那个女人在大喊大叫着。
男人朝着女人吼道:“来这种地方还装什么清纯啊,快跟我走!”
“你放开我,凉川还在里面呢!”
我脑子“嗡”的一声,在昏暗的灯光下我才看清楚,原来眼前的女人是那天带我进季凉川办公室的那个女职员。
“喂,你给我滚远一点!”杜晓航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把揪住了男人的衣领。
男人刚才凶狠的气势完全没有了,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仨一眼,吐了口痰就走远了。
“你……你刚刚说什么?”我看着惊魂未定的女人,讪讪地问道。
“哟,是你啊,季总的前妻,谢啦!”女人故意把“前妻”两个字加重语气道。
“你刚才说……他在里面?”
“干吗?凉川让我陪他来喝酒,难道前妻也要来管?”
我顿时语塞,脑子一片空白,直愣愣地就冲了进去,不管是什么理由让我忘记了自己的立场、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都想要进去看看他。虽然他不再爱我,但是我还是好害怕会看见脆弱的他。
穿过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果然,我一眼就看见了趴在吧台上喝得烂醉如泥的季凉川。他穿着白色的衬衣,西服随意地搭在了一边,背脊因为沉重的呼吸而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心中涌起一阵难以忍受的心酸,我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轻轻地在他的耳边说着:“你喝醉了,回家吧。”
他不说话,紧锁着双眉,沉沉地闭着眼睛。我只好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扶他走出去。转过身的时候,我就看见了杜晓航泛红的双眼,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
“沈檬,有的时候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不要这么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行不行?”
“小肚子,我只是看他喝醉了……”
“够了,我不想听你解释了!”他转身穿过拥挤的人群,瞬间就消失在了绚烂的灯光下。
我知道自己一直都是这样,明明当初下定了决心,却又犹豫不决,反反复复。这一年里,我忍得多么艰难,艰难地克制住偷偷去看他的欲望,艰难地克制住疯狂想他的欲望,但是每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所有的原则和理智都会瞬间崩溃,在我的世界里变得无足轻重。有的时候,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我拖着他沉重的身子往外走去,刚出门就看见那个女职员。
她看着我,一脸的轻蔑:“前妻,你不觉得你管得有点多吗?你有什么资格管他?”
我笑了,更加轻蔑地看着她:“前妻没资格,难道普通员工就有?”
她顿时涨红了脸,哑口无言。
我无暇理会她,从季凉川的口袋里找出车钥匙,再扶着他上了车。
他在我的身边像个孩子一样安静地沉睡着,周围隐约有遥远的鸣笛声和汽车的引擎声。红灯的时候,我就这样深深地看着他,用指尖抚平他突起的眉峰,这样的他那样脆弱、那样无助。在我的回忆里,他是多么英姿飒爽的男人,从来都冷静地面对一切事情,明明前几天还是那样从容,而现在却变得这样颓靡。
我将他送回了我们原来的家,又从他的口袋里翻出大门钥匙。打开门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和我离开时的样子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不知道是在这分开的一年里他根本就没住过这里,还是他什么都没有改变,保留着家里的原样,就像是怀念着美好的曾经一样。
我拖着他沉重的身子上了二楼的卧房,把他放在床上。月光刚好打在他的脖颈处,让那一块的肌肤突然变得梦幻起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刻,我看到了一根红色的丝线缠绕在那里。我的心猛地下坠,解开他衬衫上的第一个纽扣,竟然是以前我送给他的平安符,他还戴在身上……眼泪瞬间涨满了眼眶……原来,一年来,我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彼此……忍住突如其来的酸楚,我轻轻解开它,收藏在掌心里。这样的他让我心疼,可是我别无选择了。而他,不管是为何答应了和李紫冉的婚事,也都是他的选择了。
在这个世界上,有的时候情感总是无法战胜理智,因为,谁都要活下去。
我去卫生间拿了条湿毛巾出来,轻轻在他的脸上擦拭着。他突然一皱眉头睁开了眼睛,看见我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迷茫的神色,很快他清醒了过来,直愣愣地坐起了身子。
黑暗中,他的眼中透着凛冽的光芒,锐利地直射向我:“你来干什么?”
“我刚好经过午夜花,看见你在里面喝多了……”
“所以你就把我送回来了?”他靠近我,语气生硬冷涩。
“我马上走……”我拎起手包,慌张地向外走。
“站住。”他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腕,狠狠地将我按在了旁边的墙上。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的全身瞬间火热。在他投射而来的巨大的阴影里,我的呼吸突然变得紊乱了起来:“你……”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喝醉酒的男人是不能随便接近的?”他低头看着我,温热的气息扑向我。
我只能沉默着,低头看着地板。
“你知道,你肯定知道,你是故意来投怀送抱的,谁让你本来就是这种女人。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嗯?”
我抬头睁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他,顿时不能言语。
“你喝醉酒了,我好心好意把你送到酒店,本来没想把你怎么着,你倒好,自己愿意把身子给我。是不是你一开始就打算勾引我,然后和我结婚,再帮着你爸的公司捞钱,得到好处后就把我踹了?”
“季凉川,我不是那种女人!”我怒不可遏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对,他会这么以为都是有理由的,当初离开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告诉他的,可是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同样的话会这么让我难以接受?
“你不是?那为什么你在说你爱我以后又去吻别的男人?那为什么你可以一整年对我不闻不问?如果不是我安排的那个会议,如果不是我天天找着各种理由去你的公司看你,你是不是打算永远躲着我?”
我愣住,呆呆地看着他坚毅的眉峰、额上凸起的青筋和那双寒星般冷澈的眼睛。一时间,我好想扑进他的怀里哭,原来,他对我的爱从来没有少过一分一毫。
一时间,我说不出话了。
“沈檬,你知不知道我是个很自傲的人,以前除了美依,女人对于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我从来不曾给过任何人真心,我知道她们都是带着目的来接近我,可是,为了你,我可以把我最爱的女人忘得干干净净,安安分分地和你过日子。所有的女人都说爱我,但唯独你说这句话我才愿意相信,相信你是真的爱我。我为了你,不顾一切地挽留,不顾一切地做着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事情,结果呢?我换来的是什么?你背着我去吻别的男人!沈檬,你告诉我,你还要让我做什么你才满意?!”
好痛,他的话生生在我心上切开无数伤口,一股凛冽的寒风吹来,那种疼痛缓缓通向心脉的深处。
我哭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宣泄而出,在这个静谧又噪乱的夜晚。
“够了,是我自己看走眼,你本来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滚,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只要我愿意,我们可以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面。”他松开我,又坐回了床边。
我愣在原地,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
“怎么?你是不是还想留下来让我再安慰你一个晚上?”他扬着眉毛不屑一顾地看向我。
“如果你爱我,你为什么要和别的女人结婚!”我忽然像疯了一样地怒喊。
他愣住,紧接着又自嘲地说道:“既然爱一个人太累,我就选择被爱。你这种唯利是图的人永远不会懂的,因为你从来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
“你!”原来听到他否认我对他的感情,比任何言语都更加令人心碎。
他带着轻蔑的笑容看向我。羞恼瞬间袭来,这个时候的我只想离开,有的事我不能解释,而且他也不懂,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懂。
急急忙忙离开,走到大街上,我一把抹干眼泪,打了一辆出租车回了红豆家。
到家以后,红豆看见泪痕斑驳的我,立刻迎了上来:“哎呀,你又怎么啦?”
我扑进红豆的怀抱里,哭着喊着:“红豆,我真的做错了,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我一点也不勇敢!我还是那么自私!我好想他,我根本就放不下他啊!”
“你们今天又见面了?”
“我以为一年的时间足够让我忘记他了,可是,每当我看见他的时候,所有的回忆和感觉全都涌了上来……我真的没办法控制我自己……”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杜晓航又怎么办呢?你忍心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吗?”她严肃地看着我。
我颤抖的身体瞬间僵住,想起杜晓航离开时那痛楚的眼神。
那一晚,我一夜未眠,想了很多很多。当初我为什么会和杜晓航在一起?为了忘记季凉川,为了给杜晓航一次机会,为了给自己另觅一条出路……这些都是原因。可是一年了,我试过了,也努力过了,这条出路我却永远找不到出口,我知道我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转天,我就给杜晓航打了电话约他出来。一开始他没有接,我拼命打过去四五通,他才愿意接我的电话,却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小肚子,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杜晓航沉默了几秒才道:“好。”
我们安静地坐在一家咖啡厅的窗前,一言不发,各自看着面前的咖啡杯发呆。
我想了很多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有那一触即发的矛盾,终于脱力地说出口:“小肚子,一年了,我还是没有办法从原来的感情里走出来。我本以为和你在一起就能忘记过去,我很努力地尝试过了,我发现我办不到,我还是忘不了他,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我不想再继续做伤害你的事情了。”
我几乎是没有停顿地说完这句话,而我也始终不敢抬头看他,我知道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他本不是委曲求全的人,却因为一段感情变得那么卑微,低声道:“沈檬,我不想失去你,尽管我知道你一辈子都不会爱上我。”
“小肚子,伤害你就是伤害我自己。我是那么珍重你对我的好,还有我们之间十几年的感情,我不想亲手粉碎它们,好吗?”说着说着,鼻子一酸,我狠狠克制住。
之后的我们都没再说话,慢慢地喝光手里的咖啡,静静地看了一场夕阳西下,如落幕散场的青春。
那天之后,我仍旧没有心情找工作,而是带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一个人的旅行,地点是A市。
早上和红豆道别,我就匆匆坐着动车离开了T市。我需要冷静,我害怕再一次遇见季凉川之后,我会不能保持理智,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不能自拔。
白天,我在A市疯狂地购物、吃饭,麻痹自己,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可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累加,我却越来越难过,因为他的婚期就在这几天了。
在季凉川婚礼的前一天,我终于还是决定不去参加了,我没有办法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甜蜜地微笑,幸福地相拥,并且听着牧师对他们说着那些话:我自愿承认你作为我的妻子(丈夫),并郑重承诺,将来的环境无论是好是坏,是贫是富,无论疾病还是健康,都把对方当作不可替代的、白头偕老的终身伴侣,至死不渝。
那是曾经我们对彼此说的话,我怎么能听到这么神圣的话语用在他和别的女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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