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是被红豆叫醒的,睁开蒙眬的睡眼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躺在了红豆的床上。而她面容憔悴,很明显没有睡好觉。
“洗把脸,吃早点吧。”她轻声轻语地跟我说话,生怕声音大点就能震碎我的心。
“嗯。”我刚起身就一下瘫坐在了地上,全身酸痛得失了力气。
“唉……我扶你起来吧。”
“嗯。”我起身以后,看着那道门,仿佛要看穿门外的世界一样。
他走了吗?昨晚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仿佛梦里他还在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也许一切都是我的错觉,他应该早就离开了。
望向窗外,挂在嫩绿叶片上的朝露折射着雨后初晴的阳光,门外突然一声巨响,我的心瞬间塌落,猛地打开门。季凉川沉沉地闭着眼,皱着眉头,脸色惨白,额前凌乱地铺着被雨水肆虐一夜的头发,他就倒在了门外的地上,紧紧蜷曲着身体。
他竟然在门口守了一夜……
我傻了一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都忘记怎么流了,只是那种挖心的疼还在蚕食着我的神经。
红豆愣了一会儿后,立刻跑过去摸他的额头,而后转过头来冲我大喊:“快打电话叫救护车,他发烧了!”见我还愣着,红豆又吼道,“沈檬,你还愣着干吗!”红豆看着依旧一言不发的我,径直冲进房间里打通了电话。
我忘记了我是如何跟着红豆把季凉川送进医院的,一切都是红豆在忙上忙下,挂号、询问、买吃的……我只是机械般地被她摆弄着,听着她的话,不停地点头,却不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忙碌了一整天,我终于恢复了知觉,抓着红豆的肩膀大喊:“他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样了?!”
红豆尽力稳住我的情绪,笑着说:“没事了,就是发烧,输点液明天就能出院了,你去看看他吗?”
我愣住,眼神黯淡下来后,勾了勾嘴角,苦笑着说:“不了,我回你家。我先在你那里住一段时间。”
红豆不再劝我,摇了摇头走进病房。我待在门外看着那个房间发呆了许久,终于艰难地克制住冲进去的欲望,转身离开了。
转天,红豆从医院回来跟我说季凉川出院了,但是他连生病的时候都还在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我心痛,却只能苦笑。
季凉川不停地打电话、发短信、来红豆家,我只有关机、关门,比起他,我更痛。
几天以后,季董打来最后一通电话:“沈檬,我希望你能尽快把事情办妥。”
我无力地应了句:“知道了。”
几天以后,我把离婚协议书寄到了家里,我已经无法想象我给他带来的伤痛究竟有多大了,也许他已经想清楚了,因为他已经不再来找我了。
各大网络新闻又开始盛传,近日天域董事长季源康亲自下令撤回对星海的资助,并将资金大量投入其他公司的项目中,一时间其他股东都纷纷表示赞同。
周末,我去看爸爸。果然,没有天域的资助,公司又要面临财政问题。爸爸坐在书房里面发呆,看见我的时候才艰难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爸……”
“檬檬,我总觉得你妈妈一直不回来,是因为我没能把星海拯救过来……这一回,星海也许真的要完了……我怕你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爸,不要再想着那个女人了,她不值得你这样对他!”
“檬檬,你还小,你不懂得在有些事情上,理智总是战胜不了情感。”
我懂了,我真的都懂了,季凉川那个曾经精明、睿智的男人,现在却为了爱情变得如此傻,毫无理智地追逐着一辆车,毫无理智地淋着雨在门外守了一宿。他可以为了我放弃自尊,放弃他所有的骄傲,这些我都懂了,可惜我懂得太晚了。
“檬檬,爸爸知道不能总依赖别人,放心,爸爸一定会解决困难的,所以,这段时间我可能要出国一趟。”
“出国?”
“对,我在国外有几个朋友,或许这方面的事情我可以向他们询问。”
“嗯,那你一个人在外一定要小心。”
事到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了。如果不是李紫冉在背后操控她爸爸抢走所有有利的项目,也许星海还能找到转机,也许我就不会和季凉川分开……只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
“檬檬,你的车能不能先卖掉?还有这所房子需要暂时抵押一段时间……爸爸知道对不起你,但是幸好还有凉川在你身边,我就放心了。”
原来爸爸还不知道我们的事,也好,没必要给他增添困扰。
“爸,我明天就把车开过来给你,你就放心吧,趁这个机会好好出去散散心。”
“嗯,檬檬,你跟凉川要好好过日子。”
我忍着痛,拼命地点头。我何尝不想和他在一起好好生活?可是,命运不允许。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又给季董打了一通电话,希望他暂时不要告诉爸爸我和季凉川离婚的事情,我不想再给本来就已经很疲惫的爸爸增添任何烦恼了。季董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我,我客气地道了一声“谢谢”,挂断了电话。
转天,我把车交给了爸爸,一时间,我就一无所有了,这回是真的一无所有了,没有车,也没有我能回的家了。我只能打出租车上下班,晚上就去红豆家,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过了一段安分的生活以后,红豆家的门突然再次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我本能地缩起了身子,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敢再面对他了。
红豆小心翼翼地从猫眼看出去,放松了一下才扭过头来对我说:“不是他,是美依。”
美依?她怎么会来?
红豆打开门后,张美依就蹿了过来,立刻拉着我的手往外走,我惊讶地道:“美依?你怎么来了?”
“先别问这么多了,跟我来!”
我稀里糊涂地跟她上了一辆车,司机礼貌地喊了她一声“小姐”。是啊,现在的张美依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普通女孩了,他的爸爸如今是大名鼎鼎的莱文企业的老董,而她是个千金。
我还来不及问清楚怎么回事,就被张美依拉着进了她家,风风火火地冲进了一间书房。
一个英姿飒爽的男人正坐在书房里看着手里的文件,看见我们的时候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工作,目光严峻地看着我。
“爸,你看清楚了没有?凉川爱的人是她不是我!”
“那又怎么样?”那个男人异常冷峻,有着跟季董一样的气势,也许有钱的老董都是这个模样。
“怎么样?你和季源康安排的婚姻会让很多人痛苦的!我是不会嫁给季凉川的!”
“美依,你忘了当年我们是怎么被季家侮辱的了吗?如今他求着我跟他合作,我凭什么不答应!我已经等不及使唤他,看他像条狗一样地效忠我了!我是在给你争气啊,女儿!”
“爸,你们这样斗来斗去,最后伤害的全是我们这一代的人,你知不知道!”
“美依,爸爸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小子,你是我的心肝宝贝,难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他的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僵住了,美依也僵住了。所有的事情都在表明我才是那个局外人,是我硬生生地一脚插进了这个根本不属于我的世界。
“可是爸,凉川他不再喜欢我了啊,你这样让我们在一起到底有什么意思啊!我不会答应你的!”
“你!”张显赫突然一阵剧烈咳嗽,整个人都弯下了腰,拼命地喘息着。
美依一下子冲了过去,焦急地喊着:“爸,你别生气,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我……”
我苦笑一声,拎起包走了出去。迎着风,双手插进口袋,看着满天的繁星一闪一闪地亮着,就好像季凉川看我时的眼睛……摇摇头甩开那些回忆,早就应该知道的,我们的路不会走得长远,即使季董不会找上我,用季凉川的前途逼我离开他,我也无法面对张美依的痛苦和她爸爸的病情,还有杜晓航的伤心绝望,而选择从容地继续和他在一起。
我们的结合就是一场悲剧的开始而已,我们之间错就错在了相遇。
我胡思乱想着走回红豆的家,一闪一闪的幽暗路灯晃得人心烦意乱,前方是一团浓浓的黑暗和一小簇橘黄色的光。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倚在旁边墙上的人影立刻遏制住了我前进的脚步。
没想到只是几天时间,他就瘦了,下巴长了一圈青色的胡楂,身影疲惫、萧瑟,眼睛里写满了无奈的痛楚。看见我的时候,他顿时放大瞳孔,径直向我走来,恍惚、温柔地道:“你回来了……”
我咬住自己的下唇,保持冷静:“你回去吧,我已经决定了。”
“我不信,你骗我!”
“是,我就是在骗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他猝然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如此轻松就说出这句话的我。可是他并不知道,在说出这句话之前,我的心早已被自己听到的话语生生切开成无数的碎片了。
“你说你不爱我?”
我仰起头来,坚定地看着他,狠狠地说:“是。”
“那我问你,这是什么?”他仍旧看着我,从衣领里翻出了一个做工精美的平安符。
当我看见这个平安符的时候,瞬间就失语了,只能愣在原地。
“这是你送给我的。你不爱我,干吗大半夜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国跑出去给我买平安符?”他逼近我,目光里猝然生出一团火焰。
“那是我不小心捡到的,我那天出去不是刻意为了给你买这个……”
“沈檬,你不觉得你很假吗?”他突然笑了,嘲弄地看着我。
“你说对了!我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很假、很会耍贱的女人!”我绕过他,向红豆家跑去。
他突然扣住了我的手腕,死死抓住我:“檬檬,说你爱我……”
我闭上眼睛,冷冷地道:“请你放手。还有,我寄过去的离婚协议书,请你签好字后马上寄给我。”
“我不会放开你的,我死都不会放开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你离开我,是不是季源康!”
“季凉川,别人左右不了我的。”我扭过头去,咬着唇,一点一点掰开他指骨发青的手指,一根,两根……直到我们彼此的手都开始泛红。
我用尽力气甩开他的手,背对着他拼命地向前跑,停下来时,我将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了下来,狠狠地扔在了地上,一路冲进家门。这一刻,眼泪终于决堤。
那个夜晚,我躲在窗户后面的窗帘里,亲眼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在那个路灯下整整站了一个晚上。他微微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那个反射着月光的戒指,仿佛失去生命力一样久久屹立不动。我也开始流泪,陪着他,站在那个孤冷的角落里整整一晚。
从漆黑的夜色,到天光泛白,再到微凉的清晨,他终于缓缓弯下腰,将那枚戒指捡了起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转过身去,晃着虚弱的身体离开了。
我倚在窗户边的墙上,流了一夜的眼泪,心早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亲爱的,请带着我的平安符离开吧,希望你能幸福一生……
好久好久,真的是好久了,我都没有再见过他,那个我一生最爱的人。只是,我也没有收到有他签名的离婚协议书。
在我的日子逐渐恢复平静的时候,一天下班后,我接到了红豆打来的一通电话:“沈檬,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
“杜晓航在午夜花酒后闹事,跟一帮流氓打起来了,现在他在医院昏迷不醒,你快点过来啊!我……”红豆说着说着,呼吸开始紊乱了起来。
我只觉得头一阵疼痛,连忙用指尖掐了掐额头,安慰红豆道:“你别怕,我马上就过去。”
小肚子,这么久我们都没有再见面了,没想到,你的生活还是如此令人心碎。
我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医院,刚到走廊,就看见红豆坐在长椅上拼命地抹着眼泪。
“红豆,小肚子怎么样了?”
“他……他的腿让那帮坏蛋打骨折了……他之前的伤才刚刚好……”
我的心猛地一沉,急忙推开了病房的门。看见满身缠着绷带的小肚子时,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我扑过去用颤抖的双手摸着他苍白的脸,他嘴角和颧骨的地方还泛着瘀青。
他虚弱地睁开双眼,看见我的时候却笑了:“沈檬……你来了……”
“小肚子,你怎么这么傻,干吗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才满意……”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落在他的脸上。
他用缠着绷带的手轻轻抹干我的眼泪:“沈檬,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来……”
我看着他,问道:“我上次问过你,能回报你的只有恩情,你愿意接受这样的感情吗……”
他目光紧盯着我,丝毫没有犹豫,仿佛害怕下一秒我会走掉般,坚决地说:“我不在乎……让我去爱你就好,只要你能留在我的身边……”
“难道我不和你在一起,你就要一直这样颓废下去吗?”我问他。
他闭上眼睛,淡淡地道:“是。”
我像是和过去告别一样用悲伤的目光看着他,浅笑道:“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再颓废下去。”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在告诉着我,我和那个人是真的无缘了。天意如此,不可违。
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傻,无论是季凉川还是杜晓航,我真的不值得你们这样做……
杜晓航因为腿部骨折需要住院疗养一个月,这段时间里,我和红豆轮流来照顾他。一个星期以后,他脸部和腹部的伤已经基本上痊愈了。
周末,我一大早就来到了医院,给他买了一兜子水果。他看见我的时候眉开眼笑,我走过去,坐在床头边上,给他削了个苹果,再一片片喂到他的嘴里。他只是笑看着我,呆呆地张嘴。
“我有这么好笑吗?”
“我高兴嘛,从来没想过你能喂我吃东西,呵呵!”
回忆生猛地钻进脑海中。曾经有多少次,我和季凉川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水果,他会亲昵地将水果削好喂我,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温柔地看着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个婴儿,那时真的好幸福……我看着杜晓航,轻轻一笑,回忆永远不会代替未来。
这时,红豆突然从病房外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大兜橘子。看见我们的一刹那,她愣在了那里,叫道:“沈檬,你出来一下。”
“哦。”我应了一声,便跟着红豆出了病房。
出来后,红豆不敢抬头看我,我只好先问道:“怎么了?”
“那个,季凉川问我你在哪里……我实在不忍心……”
我一下子感到了一阵恐慌:“红豆,你这样做会让我更难受的,你明明知道……”
“对不起……”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在不敢想象他那张消瘦的脸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一想起他来,连呼吸都变得那样疼痛。
红豆走后,我继续陪着杜晓航,在病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红豆走了?”杜晓航问道。
“嗯。”见杜晓航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下去,我不禁好奇,“怎么了?”
“没什么……你昨天说愿意回到我的身边,是真的吗?”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观察我的表情,害怕我会反悔。
“是真的,我已经签好离婚协议书了,现在就等着季凉川签好字后再把它送过来。”
“离婚?你们早就出问题了?”杜晓航忽然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看我。
“对。”我尽量装作一脸平静。
“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性格不合,过不到一块儿。”
这时杜晓航忽然掀开病床上的被子,眼看就要蹿下床:“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你跟我说实话!”
我拦住他,重新将他按回到被子里:“不是,真的只是因为不合适而已,他没有对不起我!”
他看着我坚定的眼神,才安下心来重新躺好:“真的吗?”
“嗯。”我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们……”他面色微红,颇为期待地看着我。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其他选择了,杜晓航可以接受一个结过婚的女人,我又为什么不能接受他?毕竟他等了我这么多年。我轻轻点头。
“可是,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知道吗?对于我来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
我耐心地看着一向大大咧咧的他开始害羞地说着话,就在这时,我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镜子里反射出来的画面——季凉川缓缓从走廊来到了病房外面。
就在季凉川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我做了一个这一生最令我痛心的抉择,突然猛地扑过去,狠狠吻住杜晓航。季凉川和杜晓航都是同样震惊。季凉川僵住身子,瞪大双眼看着我,我却只能死死地闭上双眼,害怕睁开眼的那一刹那,眼泪又会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害怕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他那张脆弱痛苦的脸会令我心碎。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留了许久,安静的病房里到处一片苍白,细碎的风吹进来,滑过耳畔,轻轻刮伤了两个人的心,血液一滴一滴地在心里流淌,那是心碎的声音。
我听见病房的门软弱无力地打开的声音,听见他缓缓走进来的脚步声,沉重、缓慢,像是一部正在放映的老电影,那些老旧的时光在一点点地消逝,从我和他的生命里。
终于,他疲惫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猛烈地敲击着我的心:“这是你离开我的真正理由吗?”
我睁开双眼,离开杜晓航的唇,艰难地忍住回过头冲进他怀里的欲望,冰冷地说:“是。”
又是一阵许久的沉默,空气潮湿得令人窒息。
“那好,我成全你们。”他的语气冰冷,毫无温暖,以前那些爱我的踪迹再也无处可寻。
他转身离去,我只能抓紧胸口处的衣服,仿佛要亲手捏碎那颗支离破碎的心一样。沉重的脚步声在地板上生猛地奏响,他缓缓步出病房的门口。这一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沈檬,你……”杜晓航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惊喜,只是有些无措地看着我。
我拼命地忍住眼泪,拼命地在脑海里删除季凉川离开时悲伤的背影,拼命地对杜晓航微笑:“小肚子,以后不许再打架了,不然下次我真的不理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嗯。”他冲我淡淡地微笑。
我从来没见他有过如此幸福的表情。
几天以后,我坐在办公室里,小孟敲门进来递给我一份快递。拆开来一看,纯白色的纸张反射着阳光,刺入我的眼中。我以为这一刻我会勇敢,我以为这一刻我会坚强,但是,当我看见落款处那刚劲有力的笔体时,我还是哭了,眼泪滴落在他的名字上,晕染开了一大片深色的湿渍。
那份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一个名字:季凉川。
一年后。
美依从美国打来一通电话给我:“喂?”
“沈檬,你一个人在那边还好吗?”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爽洒脱。
“嗯,我还好。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我才不回去呢,过一段时间再说。”
“还在跟你爸爸冷战呢?这都一年了。”
“谁让他不理解我。好啦,不说这个了,你们……”
我心里一慌,我知道她在说谁,只好立刻打断她:“别担心我了,你在国外要好好照顾自己,对了……你上次不辞而别的时候,薛凯来找过我……”
一年前,离婚后的我把自己一个人锁在一个很小的世界里,每天两点一线地生活,不是去公司就是直接回红豆家,偶尔会陪着杜晓航出去逛逛,生活简单随意。
我以为再过不久,我就会在报纸上看到季氏公子和莱文千金联姻的消息,谁知美依在得知我和季凉川离婚的消息后,二话不说地找到了我,问我是不是季董和她爸爸逼我离开季凉川。我知道如果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她一定会找到季凉川告诉他一切,这样我的退出还有什么意义?我不要天域因为我而垮下去。就是因为了解季凉川,知道他会奋不顾身地找回我,完全不理公司,也不管他爸爸的要求,我才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所以,我只好跟美依说我喜欢上了别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美依只是笑了笑,上前轻轻抱住我:“看着现在的你,就好像看着几年前的那个我。我们都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有更好的前程,而放弃了和他在一起的权利,我们真的很像……”
我一下子愣住,用尽全力地回抱她,隐忍着心里的悲愤,算是哀求地对她道:“别告诉他行吗……求你了……我不想看着他一无所有……美依,你一定要尊重我的选择。”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许久后才道:“放心吧,你没得到的幸福,我也不要。”
那天我并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薛凯找到了我,对我说“美依消失了”,我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美依知道季董要她嫁给季凉川,为了逃婚,她竟然瞒着父母逃到了国外。为了给我们重新和好的机会,她相信我们一定能重新在一起,可是她不知道,她这一走,我的心更加沉痛了,因为我宁愿嫁给季凉川的人是她,也不愿意是李紫冉。我知道的,季董绝对不会错过所有对天域有利的人,即使他不喜欢,即使他的儿子也不喜欢。
那天薛凯问我美依去了哪里的时候,我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我看着他哀伤的面庞,忽然觉得有些心疼,若不是爱情的力量,怎么会让一个人那么沧桑,又怎么会让一个人坚定地守候那么多年?
临走的时候,他沉着语调自言自语着:“她又不声不响地一个人走了,明明说好不会再悄悄走掉的……为什么总是忽略我的感受……”
我跟美依说着这些的时候,美依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好久,随即她才说道:“沈檬,其实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但是你知道吗?因为薛凯的苦苦追寻,让我觉得我更加忘不了凉川。我对自己说过很多遍,如果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我对他淡忘了,我都会试着接受薛凯,但是我等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没等到这样的机会……”
“美依……”
美依忽然一笑道:“放心吧,现在的我只想在国外多学些东西,而且我是真心地希望你和凉川在一起。等时机成熟了,我会回国……为了不让你担心我,我会试着接受薛凯,好吗?”
除了应声,我也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了,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勇敢总会被现实消磨成一种软弱和坦然接受。
一年前,我先在机场送走了去国外找老友协商的爸爸;房子被抵押出去的时候,又送走了从小陪我长大的保姆们;后来不知不觉,美依也走了,一个人悄悄地消失。我知道她做出这样的牺牲都是为了我和季凉川的幸福,但是,即使她离开了,到最后我和季凉川也无法再在一起了。
因为这件事情,季董彻底和莱文企业撇清了关系,为了实现更大的野心,他不停地建立能想到的所有关系,包括一次又一次地给季凉川安排相亲,后来直接选择了李氏千金李紫冉,再给他们安排订婚、结婚……到后来,结果如何我已经无暇顾及了,因为我和他的世界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因为现在的星海早已不同往日了。
我曾经像个小女孩一样,很天真地以为我和季凉川会在某个路口相遇,即使他没有看见我,只要我能远远地在一个角落看见他,只要一眼就好,看看一年来他是不是瘦了,他是不是一切都好。抑或会在某个会议室里,他就坐在我的对面,还像以前一样衣着整齐,谈笑风生,笑起来的时候,会有暖阳笼罩在他的周围,然后我们都忘记了彼此的伤痛,他轻轻地唤我“檬檬”。
杜晓航在这一年里拼命地赚钱,说以后一定要给我最好的生活。他现在在一家房地产公司跑业务,经常来往于南北两地,很是忙碌,但在我下班的时候,他总是能准时来接我回家。
对于他,我只有同情和感恩,我不知道心软会不会是另一种折磨的开始。
有一天,他喝多了,打车送我回家的时候,忽然紧紧攒住我的手腕不放。
我吓了一跳:“小肚子?”
他双眼迷离地看着我,下一秒就扑了过来要吻我。我没个心理准备,本能地推开了他,他被撞得头脑清醒了些,眼神里带着绝望:“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不出口,一年来,除了在医院那次的吻之外,他所有的热情都被我拒之门外,我以为他懂我,理解我,但是没想到,内心深处,他的渴望已经超过了这份包容。
“我需要时间。”我冷冷道。
他冷笑一声:“一年了,还不够吗?”
“不够。”说完,我就下了车。
杜晓航紧跟着下车追了上来,拉住我:“沈檬,你这样对我,公平吗?”
“当初我已经说得很明确了,我不爱你,如果你觉得无法接受就不要接受,我们就继续做朋友。”我说得冷静而决绝。
他红着眼,从愤怒到冷漠,最后凉凉吐出两个字:“算了。”
我不知道这句“算了”是什么意思,也无力去经营和他的关系了。
我的生活过得越来越无趣且糟糕,没想到丢了一段感情像是丢了一条命,我越来越觉得我已经不像曾经的那个我了。
几天后,贺总走进了我的办公室,脸色铁青地将一大堆文案扔在我的桌子上,毫不留情地怒吼:“我说沈檬啊,你这个月接的案子怎么没有几个胜诉啊?你天天在想什么?”
“那些案子的当事人不是很配合我。”我继续忙自己的工作,没有抬头看他。
“你少给我找这么多的理由,我不想听!要是你不想好好干的话,可以滚蛋!”说完,他迈开步子走出了办公室。
我淡淡一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社会就是如此,自从一年前贺总知道了我不再是季家儿媳妇的时候,对我的态度就变了,和原来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换作是以前的我,一定早早收拾东西走人了,但是人总是要长大,要成熟,要面临一切自己不想面临的事情,我选择了继续忍耐,在这个狭小的办公室里,度过我青春年华的尾声。
出了公司大门,我看见杜晓航的车子正停在门口等我,我没想过他还会来找我。
他看见我出来后,立刻下车走过来,面容窘迫,沉默几秒才开口:“我那天喝多了。”
我始终保持清醒,也觉得实在无力承担这份感情,淡淡地道:“杜晓航,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我给过自己机会,也给过你机会,结果我们都发现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
“这附近开了一家日料店,听说很不错,我一直想去,今天你陪我去尝尝好不好?”他硬生生地转移话题,他知道我想说什么。
“你别再逃避现实了,小肚子……”
“好不好?”他拉着我,表情是难以言说的落寞。
我无奈,只好跟他上了车。
我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努力挤走涌进脑海的回忆。是的,这一年来我一直都在努力着,努力忘了季凉川,努力爱杜晓航,可是我知道我失败了,我做不到。
到了日料餐厅以后,他拉着我走到靠窗的一角,落座前,他还帮我拉开了椅子。这又让我想起了我和季凉川第一次约会时,他也是这样笑着拉开椅子,很绅士地接过我手里的外套。那时的我还嫌他装模作样,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埋怨他了。
服务员拿着手里的小本子询问道:“先生,小姐,要不要尝尝本店新上的玉米沙拉寿司?很受欢迎的。”
“好,她喜欢吃就要。”杜晓航笑笑道。
回忆接踵而至——
“喂喂,干吗跟我抢啊?你去吃你的!”我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季凉川从我盘子里夹走了一个玉米沙拉寿司,我站起身来就要扑过去抢。
谁知道我刚要起身,季凉川就用筷子夹着那块寿司递到我的唇边,笑笑道:“张嘴。”
我脸一红,愣了一下,才一张嘴全部吞掉:“不用你喂我,讨厌!”
他只是看着我粲然一笑。
那还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简简单单的一顿晚饭都能吃得那么温馨。
季凉川,在我努力想要忘记你的时候,偏偏全世界都布满了你的影子,让我难以割舍对你的那份痴情。
杜晓航跟往常一样,仿佛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芥蒂地嚷嚷着:“吃饭啊,大小姐,汤都凉了,你是不是在暗示我让我喂你啊?”
我苦笑一下,自己端着碗喝汤。
我不想破坏吃饭的气氛,他也一样。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站在悬崖边一样摇摇欲坠,哪怕一句错话,便可致万劫不复。
慢慢地,他开始聊他的事业,说最近房产业发展得越来越好了,每个月的收入不错。我知道他话里的含义,只能迎合着微笑。看着他憧憬未来的样子,我甚至在想,是不是一切都该释怀了,我到底还是没能成为季凉川的未来。
晚上,杜晓航将我送到红豆家的时候,我刚要走,他忽然拉住了我,却不敢看我,像做错事的孩子,柔声对我说着:“沈檬,上次是我不好,我不该奢求那么多。”
一阵心酸涌来,小肚子,错的不是你,是我,从来都是我的错。
“晚安。”他说完便转身离去。
我几乎是脑海一片空白地回到了红豆的家,怪只怪我和季凉川之间的回忆太多太多。
为什么有的人消失在你的生命里,却永远留在了你的心里,久久都挥之不去?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杜晓航还没有来,而这时我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薛凯倚在大楼旁边,仿佛站在那里等了许久。
“薛凯?”
“有时间吗?可不可以和你聊聊?”
我给杜晓航打了个电话,让他不用来接我,之后便跟着薛凯走进了一家饭馆。对于他来的目的,我隐约有所感觉,但是我不知道他和美依的事情我到底能帮上什么忙。
“你想吃点什么?今天我请客。”
“随便叫点什么就好了,我都行。”
薛凯随便点了一些东西以后,便开始茫然地看着手里的茶杯,一杯一杯地喝,时不时地看着对面的我。
“你是想问我美依的情况吗?她在美国读书了……目前还不想回国……”他还没有问什么,我便干脆地道。
薛凯愣了一下,用手指轻轻滑过杯子的边缘,道:“不是,我今天来找你不是美依的事情,我知道她的情况了,她联系我了……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凉川……”
我手里的筷子忽然僵住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随即才恢复神色继续夹菜。我知道虽然表面上我很平静,但是心里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的消息了,任何一条都可以,哪怕是告诉我他再婚了,我也愿意听。我不想他在我的生命里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样,消失得一点影子都不剩。
“我还记得一年前,你曾经给我打过一通电话,问我为什么凉川不喜欢继承家业却还是同意了他爸爸的要求,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答案了。”
我握紧茶杯,仔细地听着薛凯的话,生怕漏听一个字。
他坐在对面继续说着:“凉川之所以和他爸爸妥协,同意你们的婚事,还有他肯当天域的总经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早就喜欢上你了。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还以为自己一直沉浸在过去没有走出来。其实无形中,他的妥协早就暴露了他真正的心意。”
我握紧茶杯的手指上,日光打在指骨的地方,那一小块肌肤开始渐渐泛白。
“他知道你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从小没吃过苦,如果他不当上天域的总经理的话,就很难让你过上富足的生活,所以,他可以忘记过去和他爸爸的过节,只为了你一个人。”
是的,很久以前,他跟我说过他喜欢上了一个人,他怕她娇生惯养,过不了穷苦的日子,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他说的人一直都是我。
“沈檬,我不了解你和他离婚的真正原因,但是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也许你以为他需要的,恰巧都不是他想要的。”
薛凯看着我,严肃地说着这些话,而我的心却异常平静。那样的他我怎么会不了解?曾经可以猜透所有人的心思的他,却总是看不透自己的心思。
只是,从我用尽全力掰开他攥住我的手指那一刻起,从我狠心地将我们的结婚戒指扔在地上的那一刻起,从我故意让他看见我吻杜晓航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注定不会再有结果了,哪怕我们深爱着彼此。
服务生端上来一些家常菜和一盘带鱼,我夹起一块带鱼放进碗里,用筷子拼命地夹开鱼的两边,结果当我拼命地戳开它时,整块鱼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薛凯轻轻一笑,很绅士地夹了一块,将鱼的两边仔细夹开,再放到我的碗里:“你不吃鱼的两边?”
“嗯。”我看着碗里的那块带鱼,傻傻地点头,傻傻地微笑,傻傻地想他。
曾经,他也这样温柔地看着我,将鱼的两边替我夹走,再将饱满的鱼肉放进我的碗里。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贺总打通了办公室里的电话,让我过去旁听天域的顾问律师们召开的集体会议。
坐在出租车里的时候,那种突然而来的慌张让我变得局促不安,有种想见又不敢见的恐惧,如果再相见,我和他又会是怎样的心情?自从我和季凉川分开以后,我再也没接到过需要去天域公司的事情,我以为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来到天域大厦的门口,我驻足了许久,看着天空挂着刺眼的太阳,终于缓缓向前迈步。
会议室在十一楼,我曾经办公的地方。走进电梯里,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人,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盯着银灰色的电梯门,心蓦地发冷。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被几个职员围在中间的季凉川,他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一年不见,他瘦了好多,把头发剪短了,整个人都变得疏离、冷漠,找不到一丝往日阳光般的柔情和温暖了。
他和旁边的几个职员淡淡地微笑,透着无形的距离感。当他转过头来看向电梯里的我时,那双深褐色的瞳孔里仿佛有一抹流光一闪而过,然而,只是一闪而过,下一刻便换上了幽深漆黑的颜色,冷漠地看着我,缓缓走进了电梯里。
原来,当那种冷漠的眼光看向我的时候,我的心还是会急速下沉,沉到无底的深渊。
“季总,一会儿的会议,我们去听就好啦,不麻烦您亲自去啦!”旁边的一个女职员说道。
“就是嘛,不过就是几个律师开会嘛,您去忙您的就好了。”
“没关系。”他淡淡地道。
旁边的职员也不好再作声。时光突然被拉长了,小小的空间里,他就站在我的身前,我却只能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胆怯地看着对面电梯门上倒映出来的他的影子。当我痴痴地凝望了许久以后,才发现他也一直在盯着我看。我们之间只剩下了用这样的方式交会眼神吗?我转过头,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缩在最里面的一角静默着。
电梯打开以后,季凉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我顿了顿后,也跟了上去,始终在后面保持着距离。看着他走进了会议室,我也走了进去。
会议室里面,贺总和一些资深的法律顾问都已经就席,看见季凉川走了进来,依旧一通马屁寒暄。
贺总看见我的时候,悄悄走过来,冲我吹胡子瞪眼却尽力降低了声音:“你怎么这么晚才到?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一个人!”
“贺总。”季凉川在旁边坐下后,声音平稳传来,“刚刚沈小姐在帮我看一些文件,所以耽误了。”
“哦哦,是这样啊,呵呵……”贺总尴尬地一笑,也在旁边落座了。
会议开始以后,我根本无心听进去一个字,只是看着斜对面的他。而他低垂眼帘,端坐在那里看着手里的文件,不再看我一眼。我只能一味地回味着那句“沈小姐”,一切都倒退回了原点。
我们的人生开始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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