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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大大YYDS!
  • 绝绝子,这章写得针不戳~~
  • 大大为啥还不更新,小丑竟是我自己!
  • 什么是快乐星球?下一章就是我的快乐星球。
  • 代入感太强了,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 这是我不掏钱就可以看的吗?
  • 就这?你们觉得她好看?笑死人了,我也这么觉得
  • 听说这本书很好看,结果点开一看,呵呵,原来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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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尘世之望‖

 

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叶千江最想待在家人身边,本想去看姐姐的她被洛琛拦住了去路。他把手表举在叶千江面前对她说,现在是上班时间,她的行动要听从公司的安排,然后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张写满字的字条。

现在,叶千江正拿着字条在街上晕头转向。

不是她辨别方位的能力差,而是这一带几乎没有指路牌,连路人都很少,周围都是疾驰而过的车,根本没人理会她问路的请求。

本来想用手机定位,偏巧在这时候手机没电了,叶千江只有慢慢地在这片区域里磨,期待有好心人能够给她指条明路。

好在能让她心情愉快点的是,这片区域的规划实在不错,绿树成荫,虽然没有人,但是鸟鸣虫吟也别有一番乐趣。

叶千江正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辆载着蔬菜和水果的敞篷小叉车从她身边缓缓经过,她赶紧追上去。

开车的大叔倒是很热心,看了叶千江字条上的地址,主动说要载她一程。

只是车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好在叶千江也不是什么娇小姐,在一堆蔬菜中间刨了一个空位把自己塞进去。

“大叔,这边小区的景色好好啊。”叶千江一边看天,一边跟大叔搭讪。

“小区。”大叔开着车,指了指叶千江指的位置,“这里没有小区,都是独门独院。”

“独门独院?”叶千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也就是说,这里,这么大的这里,都是私人住宅?”

“当然。”大叔说,“我就是私人园艺师,今天负责采买的司机有事不在,我兼职出去采买,我工作的地方跟你要去的人家隔了两三户人家。”

“哦。”叶千江心想,在这儿隔着两三户人家还不一定是多远呢,果然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幸亏遇见了您,不然我连路都找不到。”

“在这条街上迷路的人……”大叔说,“还不少呢。”

叶千江一时间并没有明白大叔的意思,应承着:“是呢,连个路标都没有。”

大叔满是阅历的眼睛一眯:“这位小姐,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或许是在别的地方吧,这里我第一次来。”

“你不是做金融的吗?”

“不,我之前是营养师,现在转做关怀师,这次也是公司派我来的。”叶千江的目光在道路两旁的灌木上流连,这里的绿植实在让她心情大好,“其实我也觉得这里很熟悉,大概绿化好的地方在我眼里差不多吧,说实话,来这儿之前我挺认路的。”

“第一次进来的人迷路很正常,这里都是独门独户,所以大家都不靠路牌认路。”

“是呢。”叶千江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把这份工作派给我的原因了,我猜想那些人也找不到路。”

大叔和叶千江一起笑起来:“不过关怀师是什么?”

叶千江给他讲述了负责的范围,也简单讲了自己和委托人之间的故事。

“是这样,林家预约了关怀师,看来老爷子的身体到了极限了。”

“林家?”

“对啊,就是你字条上的地址,林氏集团知道吗?”

“有点耳熟,但是不太了解。”

“市中心的商贸大厦知道吗?”

“那个我知道,里面的东西好贵!”叶千江说,“但是好漂亮!”

“那栋大厦是林家的产业之一。”

看见叶千江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大叔心情大好,开始给叶千江科普起林家的事业版图。

一头扎进来的叶千江才知道,商贸、新媒体和医药行业林家都多有涉及,与一些知名的跨国集团也多有贸易往来。

“怎么样丫头,听完有什么感想?”

“感想就是,公司派我来,是不是不想做这单?”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是新职员,入职培训还没做呢。”

“那你的老板还挺有远见的。”

叶千江想追问大叔刚刚的评价是褒义还是贬义的时候,对方提醒她已经到了。谢过好心的大叔,独自一人站在两米多高的大门前,她基本肯定洛琛是不想做这单的。

叶千江按下门铃,对讲器里响起安保人员的声音,核对完她所在的公司和来这儿的目的后,大门自动弹开。

刚刚的安保人员也从保安室里走过来,引领她朝着主屋走去。

行走的距离让叶千江再一次确信,洛琛真的对这单没什么兴趣,而身在其中的叶千江也失去了看树看草的心情。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恰到好处,花园里的绿植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严格依照这家的布局,处处透露着对完美的追求,丝毫没有给植物个性以及肆意生长的机会。几乎踏进来的那一刻,叶千江就开始讨厌这里。

连安保人员也不像刚刚路遇的大叔那样健谈,或许是把她当成潜在的同僚,自然而然地生出许多罅隙。

主屋门口早有衣着严谨的管家等在那里,跟安保人员交代了两句,后者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叶千江则跟着满头华发的管家走进满是欧式装饰的主屋。

“叶小姐好,里面请,老爷还在处理事情,请在二楼的候客室稍候。”

“当然。”管家走得飞快,叶千江只好盯着他的后脑勺问,“请问我的关怀对象是谁?”

管家脚步稍慢:“您不知道?”

“请原谅,我是从上一个客户那里直接过来的,而公司正在搬家,我不太好回去打扰大家。”

叶千江看过来的时候,管家已经收回目光,保持着一个职业管家严谨克制的本分,礼貌地回应着:“职场上很辛苦吧。”

“还可以。”

“据我所知,负责人已经把所需的资料传到贵公司了。”

“我……”叶千江生怕自己的言行对洛琛的公司造成影响,她的解释被管家打断。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对方道:“请您不必紧张,我只是一个管家,我的任何好恶都不会反映给我的老板,这个请您放心。”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这跟他的职业不无关系,“这次聘用关怀师的正是林家的主人,这次同您一起来的还有其他五家提供关怀服务的公司的工作人员,这也是第二批来应聘的人员,除此之外预计还有两轮选拔。”

“嗯。”叶千江没什么诚意地表示,“我会好好表现,为公司争取合作机会的。”

管家听出她话里的言不由衷,也不过多理会,只是微微一笑,便不再提。

“那是什么花?好漂亮!”叶千江指着走廊尽头淡橙色的花朵,花瓣繁密,聚拢在花心,逐渐向外扩张,一层连着一层,花型雍容。

“您不知道?”老管家诧异地问道,不过很快将那丝惊讶掩饰起来。

“我怎么会知道?”叶千江说,“我是第一次来。”

老管家深深地看了叶千江一眼,像是别有深意。她觉得疑惑,正想问为什么的时候,老管家开始介绍起花朵的来历。

只是刚说几句,便被一个年轻男子打断,他交代老管家去处理晚宴的事情,对叶千江比了个请的手势。

对方穿着灰色条纹的西服裤子,白衬衫外套着同色的短马甲,因为身高差距,叶千江不得不做出仰望的姿势,这让她很是气恼,又不好发作,只好随便扯了个笑脸:“你好,请问你是谁?”

“你是来应聘关怀师的?”男人的声音里透着教养,礼貌还有淡淡的疏离。

“是的,我叫叶千江。”她说,“请问你是?”

“我……”对方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很快将目光转到别的方向,“我叫林意畅。”

“哦。”叶千江想,说个名字就完了?完了就完了吧,有钱人家的孩子还真是挺难相处的,因为叶千江发现这个名叫林意畅的男人对她有着微妙的厌恶。

这些从他一闪而过的眼神和步态都能看出来,叶千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竟然引得对方如此厌恶,她只是公司派来接洽业务的,又不是来争家产的。

叶千江刚想委婉地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意向,林意畅引导她经过楼梯拐角的时候,趁她不注意,将她推到楼梯口的一间小房间里。

“你要……”

叶千江刚想叫人,立即被林意畅捂住嘴。

此刻他的表情可称不上温文尔雅,额头上青筋暴突,把叶千江推在墙上,额头抵着她,看着她的眼神充满着怨怼、恶毒,还有一丝彷徨。

“你干吗?”叶千江说,由于被捂住口鼻,只发出一串呜咽的声音。

林意畅靠近她耳边,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叶千羽,孩子呢,孩子在哪儿?”

叶千江停止挣扎,瞪大眼睛回看他,什么孩子?她才第一次来而已,她怎么会知道?

她拼命地摇头,试图向对方传达身份信息。

“现在我把你放开,不许叫好吗?”

叶千江使劲儿地眨眨眼。

林意畅放开她的口鼻,却没有后退,眼神里满是警惕,像是怕她接下来做出什么事一样。

叶千江在心里哀号一声:“叶千羽,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她大口吸着空气,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啊,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叶千羽,我是她妹妹……啊!”

叶千江惊叫一声,因为林意畅骤然落下的唇。

她下意识地挥起一巴掌,却被林意畅一手抓住。

“还要狡辩吗?”他的脸上尽是邪气的笑意,“我第一次亲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个反应。”

叶千江用自由的那只手擦擦嘴唇,而后用手掌挡在自己和他之间:“听着,我不管你和我姐姐有什么关系,但是她是她,我是我,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你再把我和她混作一团,我绝不轻饶。”

林意畅有一瞬间的错愕,他后退半步,仔细地打量着叶千江,眼神里充满迷惑。

他伸出手捏着叶千江的下巴,死死地盯着她,眼底尽是寒凉,他忽而一笑:“戏真不错,我差点就相信了呢。”

“我不管你信不信,你看到的是叶千羽,请不要把我和她混为一谈。”

“少在这儿狡辩。”林意畅靠近叶千江,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我不管你出现是为了什么,但是告诉你。既然你不承认有孩子,就坚持到底。我就要订婚了,不要挡我的路。”

叶千江心想,你离我远点我就千恩万谢了,但是识相的她只是乖乖地点头,这个状况下实在不适合直抒胸臆,而且对方明确说出自己要订婚的消息,好像在暗示她什么似的。

还有,他挂在嘴上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叶千羽有过孩子?

叶千江刚想追问,林意畅已经打开了门,把她拽回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在她耳边轻声警告道:“我们不能消失太久,现在我送你去会客室,聪明的话,不要让我在这个家再见到你。”

“不用你说。”叶千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我也有同感。”

“最好是这样。”说完,林意畅恢复彬彬有礼的样子。

叶千江也微笑着回礼,只是他们两个都没有发现,自从两个人从小隔间里出来,在暗处,一双眼睛始终跟在两人身上。

林意畅绅士地为叶千江拉开候客室的大门,然后像模像样地向她介绍了接下来的流程。

叶千江好脾气地配合着他,但候客室里其他几个公司的代表也并未对叶千江另眼相待。

没过多久,候客室里的人被秘书轮流叫走。

踏进大门的第一刻起,叶千江就不想待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可是眼见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叫走,代表公司形象的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有苦等着,连玩游戏都是连输。

她感叹这林家风水实在太差的时候,再度现身的秘书终于对她露出了职业化的微笑。

“叶小姐请。”

叶千江几乎是雀跃着起身,为自己在不久后就能够摆脱这里而庆幸。

叶千江踩着秘书小姐的步伐,在从异国运来的名贵地毯上踩下自己的脚印,正当她仔细研究地毯图案的时候,秘书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没有防备的她一头撞了上去。

叶千江连声说对不起,秘书小姐却已经离开了。

此刻叶千江才有空看这偌大的办公室,和那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遥遥相对的是一张双人床,上面躺着一个老者,露在外面的手背上黏着留置针,针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进干瘪的血管里。

叶千江强忍着才没有叫出声,她从未在一个活人脸上见过如此浓重的死气。

青绿色的脸上,横纵交织的皱纹把所有表情切割成恐怖的样子。

“你来啦。”老人用嘶哑的声音对她说。

“是的。”叶千江回答,“我是最后一个应聘者。”

“外面好吗?”老人浑浊的眼球看向窗外。

叶千江以为他是一时糊涂,用哄孩子的声音说:“今天的天气挺好的,您应该多晒晒太阳。”

老人对她说的第三句话是:“既然走了,为什么要回来?”

叶千江哭笑不得,现在她很确定姐姐来过林家,而且看起来之前的相处并不是很愉快。

可是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么多呢?

叶千江上前一步,真诚地说:“您好,先做个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叶千江,是代表公司来应聘关怀师的,我很确定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叶千江……”老人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反复念叨,“这么说的话,那你就叫这个名字吧。”

叶千江也是憋了一肚子火,什么是就叫这个名字,难道她不能做自己吗?

可是看着对方的表情,叶千江知道,自己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叶千羽,你到底做了什么?”

从林家出来后,叶千江根本想不明白自己的姐姐到底做了什么事,竟然让这里所有人都误会自己了。

不过生气归生气,她并没有被情绪冲昏头脑,直觉告诉她叶千羽跟这个家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想法在她心头升起,如果这次车祸跟林家有关系呢?

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荒谬的想法,毕竟一切事情都要等姐姐醒来再说。

她翻开手机电话簿,犹豫了好半天,还在下决心的时候洛琛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叶千江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面试啊。”

“你明明知道结果,还问我?”

“知道什么?”洛琛也在电话那头打哈哈,从心里说,他不愿接林家这单,否则他大可以找资深的关怀师去接洽。早在接到林氏集团面试邀请的同时,已经有林家的人来公司跟他商议相关事宜,问题的主要症结在于林氏集团的掌门人还没有公开立下遗嘱,这时候有关怀师的角色介入,自然会成为各方争取的对象,一个不小心就会弄得满城风雨,所以他宁可让叶千江去散散心。

只是他没想到,这好心之举,却揭开了叶千江姐姐早些年的旧事。

“面试很顺利。”叶千江违心地说,“他很有可能选择我们公司的关怀师。”

洛琛听得出她话里的玩笑成分,也不去计较,而是交给她另一个任务。

“嗯,我不是埋怨你什么。”叶千江举着手机说,“我们是不是有必要讨论一下,我最近的工作量是不是有点大了?”

洛琛想了一下,认为她说得对:“给你放两小时的假,两小时后医院见。”

叶千江没好气地按掉和洛琛的通话,这次她没有犹豫,直接拨通了姐夫的电话。

“喂。”

“叶千……”

“喂,姐夫,是我。”

电话那头有明显的停顿,连声音也冷漠许多:“什么事?”

“我想知道,或许你知不知道我姐姐……”叶千江把手机换到另一边的耳朵上,“是这样的,我是听说,听别人说的,你知不知道我姐姐曾经有过或是领养过孩子?”

“这些……”

叶千江原以为电话那头的人会暴怒,质问她这些东西是听哪个不靠谱的混账东西说的。

可是他没有,电话那边传回来满是唏嘘的声音,他说:“连这些……你都忘了?”

“这些事我怎么会记得呢?除非我姐姐跟我说过。”叶千江抓紧话筒,“车祸过后好多事我都记不得了。”

“好吧。”话筒里传来浅浅的笑声,“你说忘了就忘了吧。”

叶千江满脸的无奈,又不能发作,这是一天里第二个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了,好像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

“孩子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

“很少很少。”电话那头的人整理好情绪,他对叶千江说,“我认识的叶千羽是一个很谨慎的人,知道自己要什么,目标明确,雷厉风行。孩子的事,一半是我不小心撞见,另一半是我猜的,或许你能在她的房间里找到蛛丝马迹。”

说完,他没给叶千江追问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叶千江听见结束通话前一秒钟,他的叹息里有无限的惆怅和疲惫。

忽然间,她有些同情这个已经称不上姐夫的人了。

几乎没有片刻迟疑,叶千江赶回家里,直奔姐姐的卧室。

姐姐叶千羽一贯是很注重隐私的人,不像她会穿着睡衣大大咧咧地在厨房里晃荡,也不会为了看球赛彻夜在客厅睡,如果千羽有什么东西藏起来了,那一定在她粉红色的公主城堡里。

可是在哪儿呢?叶千江已经厌倦了藏在各处的和自己同款的衣服。

“叶千羽,我真的越来越讨厌你了。”叶千江在床头柜里翻着,还找到几本被翻烂掉的营养师专业书籍,她没好气儿地合上柜门,“扑通”一声歪倒在姐姐的床上。

枕头下面的硬物硌到她的后脑,她伸手拿出来的,正是姐姐平日里天天抱着的平板电脑。

她激动地翻找着里面的信息,终于在一个隐藏文件夹里找到了一套照片,照片里的小女孩儿看起来跟小月儿差不多大,朝屏幕露出缺了牙齿的嘴。

这些照片对叶千江来说是莫大的鼓励,可是她翻遍平板电脑的所有文件,再也没有和女孩儿相关的信息了。

叶千江抱着脑袋想,叶千羽是怎么拿到这些照片的,是她自己拍的吗?叶千江仔细翻看着照片,一组照片里总有几张不甚清晰的,拍摄这些照片的人明显对电子产品的使用不是很熟练,而对一切要求完美的她是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

那么就是别人发给她的,既然发送就一定有途径,叶千江首先想到了邮箱。

她打开叶千羽浏览的网页记录,找到了邮箱登录信息,通过储存的记录直接打开了邮箱界面。

果然,在收件箱里叶千江找到了那些照片的发送者。她立刻点击回信,然后迅速注册了一个新邮箱,将新邮箱的地址发给对方,留言上说自己的妹妹会去看孩子,要对方把地址发给妹妹的邮箱。

大概一刻钟左右,叶千江新注册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写着地址的邮件。

地址在一个工业园内,七八十年代那个地方的公司发展得如火如荼,而随着时代变迁,那里存在的只有被废弃的厂区和宿舍楼。

叶千江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出租给工人抵扣工资的手表厂宿舍。

败落的三层楼前,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儿正抱着个橡皮球跑着玩,看见她的时候,兴奋地丢掉球朝她跑过来,大声喊着:“妈妈,妈妈!”

叶千江几乎吓得倒退两步,那女孩儿的眉眼和姐姐小时候倒是有四五分相似,可是叶千羽什么时候背着家人生下的孩子,她这个做妹妹的一点也不知道。

叶千江刚想纠正女孩,她不是妈妈,跑到近前的女孩儿连忙捂住嘴:“哎呀,认错人了,原来是小姨。”

“你妈妈……”叶千江看着扑进她怀里的女孩儿,“你妈妈跟你提过我?”

“当然了,妈妈是最好的妈妈,小姨也是最好的小姨。”

照看女孩儿的女人见叶千江过来,说起照看女孩儿的费用一个月前就应该打过来了,可是到今天都没有影子。

叶千江结清了欠款,还多付了些辛苦费。这时候她也为自己的鲁莽后悔,执意要追查姐姐的事,可是真的面对这初次见面的外甥女,她又不知如何是好了。正纠结的时候,女孩儿拉着她的手:“小姨,小姨,今天我可以跟你回家吗?”

叶千江不知所措的时候,女孩儿哭了起来,偷偷撸起袖子给她看手上的伤痕。

看管费没到的时候,这女人就拿孩子撒气。

气愤之余,叶千江要回了多付的辛苦费,抱着女孩儿坐上回市中心的出租车。

“很疼吗?”在车上,叶千江查看着女孩儿四肢上的伤口。

“不疼了。”女孩儿乖乖地坐着,好像能待在叶千江身边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叶千江想,或许是她这张和母亲相似的脸让女孩儿能毫无顾虑地亲近她。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的眼睛闪了一下,不过很快又笑起来,用清脆的声音回答她:“我叫叶可儿。”

“可儿,好好听的名字。”叶千江想,姐姐给这女孩取名姓叶,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谁,或许是分手,或许是出轨,总之那男人一定没给叶千羽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小姨,我们去哪儿啊?”

“啊……”叶千江回过神儿来,叶小可的问题显然难住了她,现在姐姐昏迷在床,爹妈本来就对她有成见,如果她直接把孩子送到老人身边,告诉他们“这很可能是你植物人的女儿之前背着你们在外面生的孩子……”

如果她真敢这么做的话,大概父母永远不会认自己了吧。

可是,她又能把孩子送去哪儿呢?

她想起洛琛之前给自己安排的任务,不管怎么样,先把女孩儿带在身边,走一步算一步吧。

于是,当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远远超出洛琛规定的时间了。

他一张脸臭到可以,然而看到叶千江牵着的可儿时,立即转成笑脸。

“老狐狸。”叶千江不动声色地戳穿他,这种良善的伪装也就能骗骗小孩子。

洛琛蹲下来,牵起小姑娘的小手?:“你好,我叫洛琛,你叫什么呢?”

叶可儿也不认生,看了叶千江一眼,腼腆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哦,天哪!”洛琛用另一只手捂住胸口,做出受惊的样子,“天哪,真是不敢相信,那么高贵漂亮的可儿公主,竟然就站在我眼前吗?”

叶可儿被他逗得前仰后合的,一大一小很快打成一片。

当然,叶千江也很佩服洛琛套取情报的功力,因为没过一会儿,他已经把可儿和她的关系弄得清清楚楚了。

她之所以没有打断他的刺探,是因为她也需要在可儿的对话里找到更多的信息。

令人遗憾的是,虽然软萌的可儿有问必答,但在孩子天真的回应里,却没有更多的信息提供给她。

叶千江也跟她负责的病患建立了初步的信任,这次的委托者患有脊髓小脑变性症。

每次面对病患的时候,叶千江总是不自信,她总要在没人的时候查找很多疾病的信息。

可是这一次,因为一部日本电视剧,她对这病症无比熟悉,也为这个同样是初中生的病患感到无限的惋惜。

脊髓小脑变性症是以运动失调为主要症状,临床上是以肢体共济失调和构音障碍为主要特征。

电视剧里的女主人公也是经历了三个阶段,从最初的走路时步履不稳,动作反应迟缓等,到中期说话发音含混不清,产生重叠,肌肉不协调到无法写字,进食困难,到了晚期说话极不清楚,甚至无法语言,不能站立……

叶千江无法将电视剧里女主虚弱的身影和眼前的女孩儿重叠起来,现实太过残酷,让她无法接受。

病情已经发展到中期的女孩儿含混地跟叶千江打招呼,她的名字叫作李伶。

伶俐可人是父母对女儿的期盼,如今看来,如此简单的愿望,在病痛面前也变成了无法企及的奢望。

费尽心力的母亲早已被这病痛折磨到伤心欲绝,却仍在孩子面前强撑着。

叶千江上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憔悴的母亲回家休息,这个提议毫无例外地遭到了反对,倒是李伶很赞同。

作为女儿,她很心疼母亲,她不希望母亲被自己拖累。

叶千江把李伶的心事讲给李伶的家长听,她当然理解一家人在一起的心情,尤其在女儿病重的情况下,相处的时间尤为珍贵,可是女儿最希望的是母亲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时间。

因为李玲知道,自己无法陪伴母亲太久,如果母亲的人生只有自己,那么预料之中的事情一旦发生,失去所有的母亲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从伤感中走出来。

她深爱着母亲,所以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送走那位围着女儿恋恋不舍的妈妈后,为了不让李伶觉得孤单,叶千江拉着可儿和洛琛抓着个橘子玩起了击鼓传花的游戏,谁输了就要学一种动物的叫声。

为了让孩子们高兴,洛琛故意输了很多次,还主动把游戏升级成一边模仿一边学动物叫。

可儿和李伶乐得前仰后合的,叶千江几次喊停,终于在八点半结束了这个游戏。

“好啦,我们该歇一会儿了,接下来进入洗漱时间,大小宝宝排好队啦!”

乖巧的叶可儿帮着叶千江(其实是帮倒忙)把李伶扶到洗漱间,自动自觉地排在后面。

可以看出来,李伶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也是十分喜爱。

倒是洛琛追到洗漱间门口,跟叶千江确认:“你不走了?”

“嗯。”

“那可儿呢?”

“当然是跟着我。”

不经世事的叶可儿立刻欢呼雀跃起来,挥舞着两个小拳头,跳起从动画片里学来的舞蹈:“哦哦,今天可儿要住医院啦,住医院啦!”

实际上这也是叶千江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因为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对可儿,送到父母那儿不合适,带回家她又没有勇气单独面对可儿,干脆留在医院,也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

“不可以。”洛琛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能让她住医院呢?”

“不可以就说不可以。”叶千江指着他瞪大的眼睛,“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是我激动吗?是你太不靠谱了。”洛琛直言不讳,“你根本不会照顾孩子。”

“我不会你会?”

“比你强。”

被夹在暴风中心的李伶和叶可儿抱在一起笑得花枝乱颤。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李伶艰难地说出完整的句子。

“我们没在一起。”叶千江懒得再理洛琛,直接向他下了逐客令。

“你对我怎样都可以,但是你带小孩子就不可以随心所欲。”说话间,洛琛把车钥匙和电梯卡递给她,“开门的密码我会用短信发给你,带孩子先去我家休息。”

“不用。”叶千江谢绝他的好意,“我们有家。”

懂事的小孩子抱住叶千江:“可儿只要跟小姨在一起就好了。”

“你看见了。”洛琛指着像树袋熊一样吊在叶千江身上的可儿,“这么乖的孩子,你就忍心让她跟着你受苦?”

说话间,他把之前准备好的钥匙交到叶千江手里。

“还是不用了。”叶千江推说,“我还是带她回家好了。”

“第一,你家很远。第二,你家里有足够的食物吗?第三……”洛琛敏锐地察觉到,包括叶千江本人,一时间都无法接受这孩子的存在,直接把她带回家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况且一旦碰到父母又该如何解释?

当着孩子的面,很多事无法直说,他只好说:“第三嘛,第三点就是遵循以上两条,去我家是首选,你们可以用客房,给孩子洗个热水澡。”

“是啊。”李伶也对这个安排表示同意,“就跟我的家人需要充电一样,带孩子的你也需要足够的休息。”

洛琛扶着李伶慢慢地走回病床,叶千江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向叶可儿伸出手:“走吧。”

“好耶!”

小可儿欢快地蹦跶起来,好像叶千江做的一切决定她都决心拥护。

很早就考下驾驶证的叶千江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回驾校重学了,每次启动的时候她都小心翼翼的,每次拐弯的时候都不停地转头望。

因为此刻车后座上正端坐着一个四岁半的小女孩儿,撇腿儿摇头的时候,脑袋上两个小辫子一晃一晃的。

小可儿忽然把头伸到前排来,指着叶千江被纱布包裹的手指:“那是什么,你受伤了吗?”

“天哪,可儿,你先坐回去。”叶千江几乎被自己的声音吓到,“抱歉,小姨有点着急了,你坐回去坐好,看看安全带有没有好好的。”

叶可儿用肉肉的小手捏着安全带,仔细检查一番:“没问题。”

“那就好。”叶千江专注于前方,在方向盘上飞快地弹了弹手指,“只是一点小伤,你看没事了。”

“很疼吗?”

“还好啦,我是大人啊。”

“大人也会疼。”叶千江发现可儿梗着脖子,很固执的样子,跟闹脾气的叶千羽简直一模一样。

“可儿啊,你妈妈……你妈妈会经常去看你吗?”

叶千江从车内后视镜看到后座的小脑袋点了点,又飞快地摇了摇:“有时候很短,有时候很长。”

叶千江无奈地笑起来,这绝对可以称之为世界第十大未解之谜,毕竟没人能从她的话语里判断很短是多久,很长又是多久。

“好吧,那你妈妈,我姐姐会带你玩什么呢?”

“吃炸鸡,滑滑梯,做蛋糕,荡秋千,坐会飞的马……”

小可儿一股脑地说了好多,直把叶千江听得头昏脑涨的。

“那……你妈妈有没有说过她有个妹妹,有没有带你去看过姥姥、姥爷?”

小可儿噘着嘴,沉默了好一会儿,盯着叶千江的后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过爸爸的事?”

孩子仍旧是那副快哭了的表情。

见状,叶千江赶紧转移话题:“李伶姐姐生病了,现在需要很多锻炼,明天我们陪她玩什么游戏呢,你能帮我想想吗?”

听说需要自己帮忙,叶可儿瞬间从刚刚的状态中切换了频道:“我们可以玩兔子蹲,切西瓜,老鹰抓小鸡,打老虎,吹鸡毛……”

叶千江听着小可儿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点着游戏,心中泛起淡淡的酸楚,这些都是很早以前流行的游戏了,恐怕都是看着她的女人平常拿来哄孩子的。如果是跟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恐怕张口闭口玩的游戏应该是《王者荣耀》“吃鸡”《阴阳师》《三国志》,再不济玩的也是《切水果》或《连连看》。

不过对小孩子来说,互动类的游戏可能更利于她的成长,从这个角度看,对还没有被电子产品和各种APP侵蚀的小可儿,也算是另一种保护。

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睡眠很浅的叶千江这一晚睡得很好,尽管她身边缩着一个放屁、磨牙、翻身像打仗的小家伙。

早起的时候,叶千江想尽量不吵醒小可儿,可是她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叶可儿那个小脑袋正埋在她的肚皮上呼呼大睡。

怕吵醒小可儿,又怕她这么睡会憋到,权衡之下,叶千江只好轻手轻脚地把可儿翻过来,抓着枕头塞在她脑下。

在这期间,可儿睁开眼睛叫了一声,叶千江看了好久才确定是小孩子的梦呓,此刻她根本没有醒。

确定叶可儿还在睡眠中,叶千江轻手轻脚地走出客卧,来到厨房想做点早餐。

可是当她拉开冰箱的时候,面对扑面而来的冷风和空空如也的冰箱,只能露出虚弱的笑容。

叶千江通过手机定位了最近的超市,又怕孩子醒过来找不到她害怕,找来纸笔想给她留个字条,落笔的一刹那想起来她不知道小孩子认识多少字,于是画了张简易的图,轻手轻脚地放回客卧叶可儿的枕头旁边。

看了一会儿孩子如天使般的睡颜,叶千江轻轻地退出去。

她用最快的速度冲去最近的超市,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的时候,迎接她的是已经穿戴整齐的叶可儿。

“你醒啦。”叶千江拎着两大袋东西,用后背把门关上,“找不到小姨有没有害怕呀?”

“你不是给我写信了吗?”小可儿乖巧地说,两只手合在胸前想要帮她拎袋子。

“太重了,你拿不动。”叶千江说,“你可以自己洗脸刷牙吗?”

“嗯。”可儿认真地点点头,在叶千江的眼神指引下乖乖地走去卫生间。

在小可儿洗漱的时间里,叶千江用买来的东西把洛琛的冰箱塞满,顺便给叶可儿冲了麦片,煮了粥,切了水果。

满脸水珠的小可儿从卫生间出来,看见一桌子的食物,忍不住再一次尖叫连连。

“好吃好吃好吃!”可儿的小眼睛眯缝着,毫不吝啬对叶千江厨艺的夸赞。

“有没有那么夸张啊?”

“真的超级,超级超级好吃。”小可儿翘着尖尖的小舌头,把嘴边的麦片渣一点不剩地舔进嘴里。

叶千江牵着可儿回到医院的时候,洛琛在教李伶的母亲找腿上的穴位。

“三阴交健脾、调肝补肾,对女生很好。足三里,对胃痛、呕吐、腹胀、肠鸣、消化不良很有疗效,是强壮身心的穴位,对李伶的状况很适用。还有外膝眼,主要功效是通经活络,疏风散寒,理气消肿止痛……”

李伶的母亲不仅听得认真,还拿着小本仔细地把穴位图画下来,一边画一边感叹:“当关怀师真不容易,还得学中医呢。”

“现在市场上鱼龙混杂,有些人什么都不懂就敢自称关怀师。”说话间,洛琛下意识地瞥了叶千江一眼,没想到被后者逮了个正着。

“有没有搞错,我也不是吃干饭的。”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有些人”,叶千江祭出了前一天晚上和可儿讨论的游戏套路组合,还有配套的恢复训练。

“这么多游戏?”李伶双眼冒光,自从她生病,辗转于各大医院的病房间,早已忘记自己仍是一个需要玩耍的孩子,“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吗?”

叶千江不敢贪功,把早就准备好接受表扬的小可儿推出去:“都是她的功劳。”

“那这些锻炼呢,是你想的吗?”

叶千江咽下不存在的口水:“是从论文上扒的。”

“所以,你都做什么了?”

不理会洛琛的嘲笑,叶千江把钥匙丢给他:“下班了就赶紧走,别在这儿挡着。”

“所以,你这是在嫌弃你老板吗?”

叶千江和洛琛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护士来通知李伶去做理疗,李妈妈推着李伶跑掉了,剩下叶千江和洛琛大眼瞪小眼。

“钥匙还你了,赶紧走啊。”说完,叶千江牵着小可儿去追赶那对母女。

叶千江向李伶母女简单地介绍了小可儿的状况,可儿的妈妈重病在床,身为小姨的她不得不带着这个侄女,如果她们介意的话,她可以向公司申请换其他的关怀师。

出乎意料的是,李伶母女二人对小可儿的存在很包容,甚至认为有小孩子的陪伴会增添许多乐趣。

虽然有叶千江在,但是李伶的母亲像所有家长一样,对女儿的事情亲力亲为,插不上手的叶千江只能主动请缨去化验室取前一天检查的结果。

走到一半,她想起自己把手机落在病房里,下楼去取的时候,发现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在病房里徘徊。她说:“请问,你找谁?”

男孩儿显然吓了一跳,看见叶千江身后并没有别人,像是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垂下耸起的肩膀:“我……我走错了。”然后飞快地从叶千江身旁跑掉。

叶千江环顾病房一周,自己的手机还好好地躺在窗台上,病房里除了电视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大概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遗失的东西,就在她拿了手机准备离开的时候,床上的一小块阴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叶千江走过去,发现那是一只用蓝色信纸折的纸鹤。

即使是懂事的李伶也有感觉辛苦的时候,也有想要放弃的时候,她也会哭也会叫。而母亲也只是默默地擦掉眼角的泪水。

叶千江回到理疗室的时候,小可儿正乖巧地抱着伤心的李伶的母亲,看见叶千江的时候小脸上笑开了花。

“没关系的。”叶千江扶起李伶的母亲,示意对方把这里交给自己,然后坐回李伶身边,“很辛苦吗?辛苦就说出来,痛也要喊出来,想放弃也没关系,一点也不丢人,你已经比很多成年人都强大了。”

李伶愣在当场,长这么大,人们在她耳边说过的最多的是你要坚强,要撑过去,为了家人,为了自己努力,更努力,拼尽全力才可以。

这是头一次有人对她说,没关系的,你可以哭,可以吵,可以无理取闹,可以放弃。

看着平静下来的女儿,一直守在旁边不肯离去的母亲终于放下心来,小可儿抓着她的手说:“姨姨,刚刚路过的地方有许多小朋友,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那我带小可儿去初生婴儿监护室看看。”李母对叶千江说,“这里就拜托你了。”

母亲走后,一直强撑着不哭的李伶“哇”的一声哭出来。

“我……好……怕,我好……怕……”她哭着扑进叶千江怀里,“我怕……死,也怕……疼,我是不是很……没用,很……没用?”

叶千江轻轻拍着李伶的后背,她的瘦削是叶千江没想到的。虽然李伶的发音不准,但是每一个字叶千江都听得认真。

“害怕不是你的错,我们所有人都会害怕,就像有人怕黑,有人怕下雨,今天早上教你找穴位的哥哥,他就怕黑又怕下雨还怕打雷。”叶千江轻轻抚她的背,“我也怕好多东西,我怕考试,怕面试,也害怕丢掉这份工作,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正是因为有这些害怕的东西,所以我们才要更坚强啊,我们有家人,有爱,有阳光,为什么要被那些东西打倒呢?总有一方会胜利的,为什么不是我们自己呢?”

“可是我会死。”

“我也会死。”叶千江说,“你的妈妈也会,医生会,甚至小可儿也会。”

“那不一样。”一滴泪水从李伶的眼角滑落。

“是不一样,但是你有我们,你有笑容,这一刻我们拥有的东西是一样的,你要让悲伤的眼泪蒙住你的眼睛,看不到那些美好吗?”

李伶用不甚灵活的手指拨开被泪水和汗水黏在脸上的头发,眼角犹带泪痕:“那我呢,我美吗?”

长期的病痛磨光了她的自信,以至于说每个字的时候,都带着深深的自卑。

叶千江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千纸鹤,放在李伶的手心里。

“它美吗?”

小小的千纸鹤静静地卧在她的掌心,她看着它,想起曾经的时光:“在学校的时候,我叠的千纸鹤是班级里最漂亮的。”

“这么美丽的东西都为你停留,你说你自己美不美?”

“这个是哪儿来的?”李伶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千纸鹤的翅膀,微末的幸福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安慰,“是你叠的吗?”

“是它飞过来的。”

“真的?”

“当然,你试试跟它许个愿望。”

“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行?”

叶千江静静地听着李伶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诉说着她平凡到有些卑微的愿望。

从小她身体就不好,父亲为了她放弃了当歌手的梦想,三年前父亲因病离世,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手机里录下的父亲生前唱的歌,难受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她就听一下。

李伶从病号服口袋里取出手机,父亲低沉婉转的声音传来,带她回到儿时宁静的午后,父亲轻唱着自己年轻时的梦想,那时候她还未经世事,不知道岁月里那些悄然流逝的正是最珍贵的时光。

因为是随手录的,歌声中还夹杂着许多噪音,可是静静听来,又让人感觉无比温馨。

对现在的李伶来说,命运已经对她的人生下了最后通牒,她最担心的是母亲,父亲走了,她又这样,未来漫长的岁月,母亲要如何去承受?

“我懂,你希望她有她的朋友,她的社交圈,有接触外界的窗口,你希望她的世界不只有你。”叶千江说话的时候李伶连连点头,“那她有什么爱好呢?”

“跳舞,别看我妈妈现在胖了,年轻的时候她是县舞蹈团的,只是后来腰受伤了跳不了舞,退下来做了行政工作。”

“那好呀,晚上的时候你就说要去散步,我们去医院对面的公园逛逛。”

“公园?”

“对呀,一般这种便民公园里都有自发组织的舞蹈队。”

“广……广场舞?”

“你可别小瞧广场舞,我之前做关怀师的时候,一个奶奶建议我去医院附近小区组织的合唱团,虽然是民间团体,但是特别严格,歌片是要背下来的。这种舞蹈团也很难,而且不同的队伍会涉及不同的舞种,我们先让你妈妈接触一下,毕竟她现在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不可能离开你太久。”

其实叶千江知道李伶的顾虑,从小在父母的培养下,她也是个能歌善舞的孩子,可是疾病夺走了她的歌喉,也毁了她的舞蹈梦,甚至扭曲了她的相貌。

叶千江记得年少时读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里有这样一句话:“哪个少年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

十四五岁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李伶借由纸鹤细细讲来的都是对父母的想念跟感恩,可是对她来说,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谁又能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痛呢?

对于这个提议,李伶的母亲是拒绝的。叶千江私下里找到她,讲起自己之前的关怀对象,一个患有艾滋病的小男孩,讲起他努力走出去拥抱陌生人的举动。

“李伶希望您能找到除了照顾她以外的喜欢做的事情,她很爱您。我也理解您的苦衷,毕竟让女儿出现在公共场合,自然会有很多带着有色眼镜的目光,甚至是歧视、嘲讽。可是除去伤害,也有许多温暖啊。”叶千江说,“难道我们为了避免伤害就不去接触,不去尝试,不去爱了吗?”

“那……万一,我说万一我怕伶儿……”

“我保证我会全程陪同,如果她觉得有任何不舒服,立即把她送回来。我们不走远,就在对面的公园里,从那儿可以望见医院。在我们出行前,我会去咨询医生和护士的意见,得到院方许可后,才会进行下面的计划。”

“我还是……我是个妈妈,我……”李母仍旧放不下心,直到主管医生听到这件事后,极力建议李伶在身体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尽可能地走出去尝试。

在他看来,一直在母亲羽翼下的李伶,可以尝试独自去面对很多事。

就这样,李伶和叶千江的秘密是借此出行促使母亲接触社团,重拾对舞蹈的热情。叶千江和李母的秘密是带李伶去认识新朋友,接触社会,毕竟生病以来,她和这世界的联系除了母亲就是医生和护士,她需要朋友,也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

对叶可儿来说,那自然是极好的了,可以不用待在单调的病房里,有宽阔的平台,有小朋友可以陪她疯跑跳跃。

叶千江是第一次意识到带孩子竟然是这么辛苦的事儿,她不期望释放天性的小可儿在自己身边,但起码要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吧。可是可儿跑得太快了,好像一阵旋风,“嗖”地一下,那小小的身躯像鱼儿一样灵活,一转眼就没影儿了,一下子又跑到你跟前吓唬人。

倒是深谙孩子天性的李母宽慰叶千江,在她的指点下,叶千江也渐渐找到了调教小可儿的方法。

李伶拉着母亲,给她指了指民族舞的队伍:“去……去,妈妈喜欢。”

母亲蹲在女儿轮椅前,握着她的手:“小时候妈妈在家跳的舞,你还记得?”

“好看……好看,跳……跳给我看。”

“这里交给我吧。”叶千江扶住轮椅把手,小可儿也一下子冒出来,和李伶对视一眼,两个人默契地捂住嘴角笑起来。

“看来,她们两个也有秘密。”李母和叶千江交换了个眼神,起身走向场地中央。

连叶千江也没想到,平日里那个为了女儿略显邋遢的女人,此刻的背影竟然如此轻盈,如此自信,正如临上场的演员,自信且优雅。

叶千江推着李伶来到场地旁边,围观的人主动给她们让出好的位置。

轮椅上的李伶仍有些许的不自然,小可儿却没有那么多心思,蹦蹦跳跳地感谢大家,摇头晃脑的样子煞是可爱。

叶千江轻轻俯下身,在李伶的耳边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李伶摇摇头,叶千江继续说:“可儿的妈妈生病了,没有办法照顾她,我必须带着她上班下班,我甚至没想到你和你妈妈有那么大的耐心,包容我,还有我的侄女。”

“没……没关系,可……可儿……很可爱。”

“是啊,我接受了你的好意,可儿带来了很多笑声,可是也带来了很多麻烦。我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带可儿来,而是直接把这件事跟公司反映,让他们给你换一个关怀师,就不会有我们现在的缘分了。”叶千江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不容易,因为我永远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是我可以用我的亲身经历告诉你,学着接受别人的善意,或许对别人来说,也是一种善举。”

“谢……谢谢。”李伶鼓起勇气对旁边的人说道。

“开始了,开始了!”在可儿的播报下,一曲新舞拉开序幕。

叶千江直起腰的时候,李伶正把自己的手机交给小可儿。

小可儿熟练地点开拍摄模式,腆着小肚子站得直直的,镜头直对着舞蹈动作略显生涩,却无比优雅的妇人。

或许,这就是李伶和可儿的秘密。

“我妈妈……好美。”

“是啊……”叶千江的手落在李玲的肩头,“好美。”

如果没有生病,这个女孩儿或许会继承父亲的歌喉;如果没有生病,这个女孩儿或许会完成母亲未完成的事业,可是因为这不可逆的病痛,夺走了她的声音、美貌和她的未来。

不过,有失必有得,平日里十几岁的女儿哪里肯陪妈妈去跳广场舞呢?逛街、打游戏、追星、看韩剧……世界太大了,新鲜事五花八门,而那些事通常会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往往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乐曲优美,舞姿轻盈,叶千江多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让这舞蹈永远不停,让这对母女互望着彼此笑着、闹着,互相温暖着。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一行四人踏上归程。

小可儿应景儿地唱起86版《西游记》的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你怎么会唱这么老的歌?”看着摇头晃脑的小可儿,叶千江哭笑不得地说。

“就是……就是之前照顾我的大姨,她有个机器总唱这首歌。”小可儿闷闷地说。

叶千江知道那是小可儿寄养在手表厂宿舍里的日子,对可儿来说,绝对算不上快乐的时光。

“刚刚唱到哪儿了,”叶千江举起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呀,你牵着我呢,我是白龙马啊!”她假装生气地大叫起来,李家母女早就乐成一团。

“好啦好啦。”可儿轻拍她的手背,重新开嗓,“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一边唱一边朝她眨眨眼,意思是,这样你满意了吗?

面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怪物,叶千江敢不满意吗?

回到医院,在医生那里销假后,小可儿迫不及待地跑回病房,把她用手机拍摄的视频作品传到叶千江的电脑上,郑重其事地邀请大家观看。

就在其他三个人拿着桃子、苹果准备欣赏大作的时候,屏幕上的画面让几个人彻底丧失了吃水果的兴趣,李伶捂着肚子,叶千江笑出眼泪,只有李母努力保持平静,抖动的腮帮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怎么了,你们笑什么?”

小可儿一脸疑惑地转到屏幕这边,图像的质量很好,只是里面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每个人都有两条修长的大腿。

可是,也仅仅有腿。

小可儿拍摄的视频和她的高度完全一致,始终保持在裤腰带之下。

“不是这样的,”小可儿说,“我是……我是看得见人的。”

叶千江笑着把小东西抱在怀里,她还分不清视频为什么跟自己看到的不一样。

然而就是这份天真的孩子气,让这次尝试更加有趣。

“没关系,明天我们再去嘛。”叶千江用手指戳戳她气鼓鼓的小脸蛋。

“对啊,对啊。”李伶和母亲赶紧附和着。

“明天,我一定拍出完美的画面!”

小可儿暗自握紧拳头的样子被其他三个人发现,又惹来一阵哄笑。

笑够了,闹够了之后,李伶和可儿两个小脑袋聚在电脑前面,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忙什么。

叶千江和李母特意给她们独处的时间,到了李伶洗漱的时候,一个意外的访客不期而至。

“你怎么来了?”

和叶千江质问的口气不同,小可儿却显得很热情,拉着洛琛给他展示自己的“大作”。

叶千江没那么多的耐心,追在他身后问:“你来干什么?”

李母扶着女儿去洗漱,对叶千江说:“今天晚上我在这里,你跟他走吧。”

“我们就是同事。”叶千江说,“而且可能很快连同事都做不成了。”

洛琛也不跟她废话,征求了小可儿的意见,得知她很愿意睡昨天晚上那张很软很大的床后,抱起小可儿就往门外走。

“喂,你带孩子去哪儿?”叶千江赶紧收拾东西追上,“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行为?”

“不放心就跟着。”只回了这么一句,洛琛迈开大长腿跑得更快了。

叶千江只有跟着他,她跑出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把车从车库里提出来等在那里了。她俯身下来刚准备骂他,他指指后座的小人儿,示意她嘘声。

在后座系好安全带的可儿的脑袋抵在车门上,小眼皮紧闭着,显然已经睡着了。

“怎么可能,刚刚她还笑得那么开心。”叶千江压低声音。

“小孩子都这样。”洛琛用口型回应她。

“我带她走。”叶千江坚持着。

“会吵醒她的。”洛琛出声制止她,“跟你在医院一整天,她只是个小孩子,让她睡会儿吧。”

叶千江想了一会儿,坐上副驾驶座:“回我家。”

可能是这几天实在太累,自从男朋友离世,叶千江就没有好好地休息过,莫名出现的外甥女也让她措手不及,行驶中的车辆像是一个巨大的摇篮,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叶千江进入睡眠模式的时候,后座“沉睡”的小女孩儿睁开一只眼睛,通过车内后视镜和洛琛眨眨眼。

叶千江很久不做梦了,梦里是她和姐姐小时候一起学舞蹈的场景,两个人站在一起,好像照镜子一样……

叶千江被关门声吵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在洛琛家的车库里,而洛琛抱着小可儿正往电梯里走。

等叶千江赶到的时候,电梯门已经关上,她看着迅速飙升的数字,感觉血压也跟着一起上去了。

好不容易等来下一班电梯,叶千江赶到洛琛家的时候,却找不到小可儿的身影,洛琛指了指卫生间,叶千江才找到在浴缸里玩水的小可儿。

面对叶千江“杀人”的眼神,洛琛举起双手:“我发誓,我只是放好水,在浴缸里放了小凳子,其他的事都是她自己做的。”

叶千江还能说什么,只能亲自帮可儿洗澡,洗完澡的可儿穿着洛琛准备好的能当裙子的大T恤蹦蹦跳跳地跑掉了,叶千江开始整理被水浸湿的自己。

当她带着一肚子怒气出来的时候,发现小可儿正坐在餐桌上吃着洛琛分给她的食物。

“哦,你来啦。”洛琛指着身后的冰箱,“谢谢你留给我的食物,不过我一个人吃不完,沙拉可以吧?快坐下。”

“没胃口。”叶千江没好气儿地说。

“我做菜很好吃的。”洛琛说,小可儿在一边竖起大拇指点赞。

“不吃,积食。”

这场争执最终以叶千江完败结尾,她总不能带着一个刚洗完澡,浑身上下湿漉漉,毛茸茸的小孩子在大半夜乱走吧?

“真的,很感谢你放在冰箱里的食物。”洛琛说,“还有给我留的早餐。”

“不客气,晚安。”说着,叶千江牵起吃饱喝足的小可儿去刷牙洗脸。

第二天早上,不夸张地说,叶千江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当她循着香味儿来到厨房,看见戴着围裙的洛琛时,瞬间就醒了过来,一张脸拉得老长。

洛琛抓着铲子横在胸前:“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已经接收到你感激的表情了,洗脸去吧。”

叶千江转身就走,临走前想起一件事又转了回来:“对了,离职申请再给我一份吧。”

“先把手里的工作做完再说。”洛琛专心于他的料理,头也不抬地说。

叶千江也懒得再理他,因为客房里已经有轻巧的脚步声响起。

“你怎么出来了?”叶千江看着披头散发,眼角还黏着眼屎的小家伙,“我带你去洗脸。”

“好。”小可儿乖巧地往回走,却趁着叶千江不注意,踩着拖鞋一路小跑绕着圈冲进厨房,跳着扒上料理台,“早上好,大叔!”

“早上好,小家伙。”洛琛单手把她抱起来,“怎么样,睡得好吗?”

小可儿认真地点头,稚声稚气地问:“你呢?”

“当然好,”洛琛被她小大人似的问话逗笑了,“你有没有做梦变成小美人鱼啊?”

“我做梦变成大鲨鱼,啊!”小可儿以为张大嘴会显得凶残一点。

“好吓人啊,鲨鱼大人,你不要吃我,我给你做早餐,美味健康的鸡蛋灌饼可以吗?”

小可儿想了一下,说:“可以。”

叶千江看不惯两个人没大没小的样子,直接从洛琛怀中抱走小可儿:“我带你去洗漱。”

小可儿的脸从叶千江肩膀上面冒出来,对着洛琛做鬼脸:“可是大叔,什么是鸡蛋灌饼?”

“哦,就是把鸡蛋放进饼的肚子里面。”

洗脸,刷牙,梳头,小可儿已经恢复了小淑女的样子,直到吃上洛琛的料理,她毫不吝啬,声情并茂地赞扬洛琛的厨艺。

叶千江倒是觉得早餐的味道一般,但是鉴于客人的身份,免不得对主人的招待表示一些违心的夸赞。

洛琛像是听不懂她话中隐含的意思一般,开心地邀请小可儿跟他共进明天的早餐。

“不可以。”叶千江以监护人的身份替可儿回复他,“今天晚上可儿陪我在医院。”

“那儿的环境对孩子不好。”

“我只告诉你,如果你胆敢再像昨天晚上一样把可儿带过来,我就立刻辞职。”

洛琛吃着自己做的早餐,不去撩虎须,小可儿也乖巧地啃着食物,悄悄地跟洛琛挤眉弄眼。

洛琛把剥好的茶叶蛋从桌子底下递到小人儿手里,可儿悄悄地吃起来。对于两人的小动作,叶千江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看不见罢了。

早餐过后,想要带可儿坐地铁回去的叶千江还是晚了一步,洛琛抱着可儿先走了,叶千江追两人的时候正巧被公寓管理员赶上。

“哎哟,孩子这么大啦。”管理员憨厚地笑着,“我还一直以为你单身呢。”

洛琛忙着躲叶千江,便朝管理员点个头就走了,叶千江不得不停下来解释一番。

这样一来,等她追上的时候,可儿已经坐在车后座上了。

“可儿,下来。”

这一次,叶千江寸步不让。

“早上这么挤,你打不到车的。”

“不用你担心,我们去坐地铁。”

“你带着这么小的孩子挤地铁,受伤了怎么办,挤丢了怎么办?”

“用不着你管。”

“我为什么不能管?你是我的员工,她就是员工家属,我有责任保证她的安全。”

“一定要这样胡搅蛮缠吗?”

“你问问孩子的意见。”

小可儿在后面坐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叶千江叉着腰:“小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下来吗?”

“干什么,有事冲我来,别吓着孩子。”洛琛回头安抚好并没有被吓到的小可儿,转过来对叶千江说,“孩子跟我走,你要实在喜欢坐地铁自己去坐吧,医院见。”

“可儿你不下来吗?”

在小可儿犹豫的时候,叶千江关上了车门,还没等她负气走远,洛琛的车像箭一样从她身边开过去。

叶千江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气得胃疼,直接找了一家路边的早餐店点了一杯热豆浆。

这边,原本觉得很好玩的小可儿,在看不见叶千江的那一刻,痛哭起来。

“好了好了,可儿不哭,可儿不哭,叔叔带你回去找小姨好不好?”洛琛赶紧去哄,讲笑话,做鬼脸,几乎用尽了毕生功力。

可是当车子驶回分手的街道时,并没有叶千江的影子。

眼看小可儿的泪水要决堤的前一秒,洛琛从收纳箱里翻出以前用的旧手机递给她,里面有叶千江上次陪米粒做活动时的照片。

“相册里有你小姨,你看会儿,大叔带你去找小姨好不好?”

可儿抽着鼻子,点开照片一张张翻着:“里面……里面的小孩儿是谁呀?”

小可儿哭唧唧地问道,看见叶千江和别的小孩子的合照让她很是伤心:“小姨……小姨还没跟可儿一起拍过照,可儿好伤心,好伤心啊……”

洛琛完全没料到,这一招不仅没把小人儿哄好,倒是勾起她的伤心事了。

“可儿,大叔给你唱歌听好不好?”

“不好。”

“讲故事呢,我可会讲故事了!”

“不听。”

“我给你买玩具好不好,你喜不喜欢小猪佩奇?”

“不要。”

“你不喜欢大叔了吗?”

“不喜欢了。”

“你是生气了吗?”

“是。”

“哄不好的那种吗?”

看着后排的小人儿疯狂地点头,洛琛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草率了。

洛琛没想到,最后解救自己的竟是关怀对象李伶。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见赶地铁的叶千江还没影子,就在小可儿酝酿另一波狂风暴雨的时候,李伶拿出叶千江留下的笔记本电脑,在小可儿的耳边说了什么,小可儿暂时收住了眼泪,两个小姐妹猫在电脑前面捣鼓着什么,也不许别人看。

洛琛明显松了一口气,李母借机向他请教穴位按摩的事情。

叶千江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可是她出现的那一秒,小可儿迈着小短腿儿朝她跑来,扑进她怀里,哭得梨花带雨,鼻涕眼泪一齐往下掉。

挤了一路地铁的叶千江早已经消气了,赶忙安抚可儿:“怎么了,怎么哭了,看见小姨不高兴了?”

“不是,不是。”小可儿抽抽着小脸儿,“可儿做错了,可儿好想你……”

“你没错,是小姨不好,小姨不应该让你自己走。”叶千江轻轻拍打着小可儿抖动的后背,“以后小姨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叶千江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可儿再也不跟大叔走了,再也不跟他走了……”

“他欺负你了?”

叶千江一双厉眼扫过去,洛琛赶紧高举双手以示清白。

“不哭不哭,好宝宝。他敢欺负你,小姨就欺负他。”叶千江恶狠狠地说。

到了李伶做复健的时间,叶千江和洛琛推着她去练习室,折腾了一夜的李母留在病房里照看哭了一早上,现在躺在病床上呼呼大睡的小可儿。

“我真的很抱歉。”在李伶为了健康努力的时候,终于有独处空间的洛琛向叶千江表示歉意,“我没想着真的带可儿走,我本以为你会追上来。”

叶千江沉吟了一会儿:“我也有错,早上地铁那么挤,确实不适合带小孩子坐。”看着一旁连连点头的洛琛,叶千江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太离谱了,怎么能真把孩子带走呢?”

“我真的知错了,真的,我已经遭到天谴了。”洛琛一脸无奈地说,“你知道来的路上她哭得多惨吗?”

“不知道。”叶千江幸灾乐祸地说,“谁让你把她带走的?活该。”

见洛琛一脸生不如死,又无法反驳的样子,叶千江登时心情大好,对着努力练习腿部力量的李伶做出鼓励的手势。

“不过早上看李伶跟可儿在电脑上好像做了很神秘的东西。”

“小孩子之间也总有秘密,你瞎打听什么。”叶千江不客气地说。

“真是小气。”

叶千江晃着脑袋:“李伶在学着做音乐。”

“什么?”

“李伶的爸爸三年前去世了,那时候她已经生病,家里值钱的东西包括房子,都卖了,除了当时随意录下的歌声,什么都没留下。她爸爸是有机会当歌手的,为了家庭放弃自己的梦想。现在,李伶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怕妈妈一个人会孤单,所以想把爸爸的歌剪出来留给母亲。”

“可是,这对她太难了。”

“李伶很聪明,用得到的软件一学就会,只是她的手不方便操作。”

“所以……”洛琛说,“可儿就派上用场了。”

“对可儿来说,被人需要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不仅如此,两个小孩子玩闹还可以名正言顺地避开大人的视线。”洛琛看着她,“所以,你们谁才是关怀师,我的工资应该付给哪个?”

之后,洛琛问起小可儿的事。

叶千江原本不打算跟他讲这些的,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又没有可以分享的人,很多事在她心上压着就快要喘不上气了,她也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于是,叶千江轻描淡写地跟洛琛讲述了自己发现小可儿的过程。

“怪不得呢,以前都没听你讲过这个外甥女。”

“我也是才知道。”叶千江裹紧衣服,她并不能感觉到冷热变化,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罢了。

“吓了一跳吧?”

洛琛看着她不动声色的侧脸,无法想象在冷漠的外表下她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还好吧。”

“对可儿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永远这么带着吧?”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呢。”

“确定这孩子是你姐姐的吗?”

“应该……是吧。”叶千江说,“不然她怎么会付托管费,而且长得那么像。”

“不能说因为长得像就是你家孩子。”洛琛说,“先安排一个亲子鉴定吧。”

“哦。”叶千江说,“我已经预约了,在下周。”

“孩子的父亲?”

“我不知道,可儿好像连见都没见过。”

“这样啊。”洛琛的问题再一次难倒叶千江,他问,“可儿的户口落在哪儿?”

叶千江倒吸一口凉气:“我没想过,我会去姐姐的房间里找找线索。”

“还可以问一下寄养孩子那家人,有没有谁定期去看孩子的。”

叶千江找出手机拨过去,依次问了几个问题。放下电话,叶千江忽然觉得很虚脱:“除了我姐姐,没有人去看孩子,不过好消息是,孩子的户口就在寄养的那家人上,是我姐姐花钱办的。”

“还有别的线索吗?”

“有。”叶千江说,“等我姐醒过来。”

“准备怎么跟你爸妈说?”

叶千江哀号一声,忍不住捂住脸。

经过洛琛一番指点,叶千江越发觉得自己考虑问题太过简单,她开始反思自己这样把小可儿接过来是不是太草率了,可是事到如今,既不能不明不白地把孩子带回家,又不能不清不楚地把孩子送回去。

叶千江一时间心乱如麻,这么想着,翻出检测机构发给她的通知,把小可儿和李伶交给洛琛,自己去盛琪医院准备取姐姐的DNA样本。

叶千江刚进医院就碰到了姐姐的主治医生,还没等她询问病情,立刻被去护士台取流食管的父亲撞见。

这样,叶千江连病房都没进去就被黑脸的父亲赶走了,更别说取DNA样本了。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又不能对小可儿明说。

最后她只得趁护士不注意,把给姐姐扎针剩下的沾了血迹的棉签偷了出来。

叶千江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她不过是想找回外甥女而已,取得姐姐DNA样本的方式竟然要用偷的。

从一个医院赶回另一个医院的叶千江几乎精疲力竭,但是看到和李伶玩扮演游戏,一脸天真烂漫的小可儿,叶千江又觉得无比欣慰。

小可儿冲过来抱了她一下,再跑回去继续装她没有一点杀伤性的大灰狼。

可是叶千江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她忽然想到,如果检测结果出来,小可儿不是姐姐的孩子怎么办?

孩子的笑脸在眼前那么清晰,那么开朗,几天的相处下来,彼此之间投入的感情,如果一旦小可儿不是自己的外甥女,她又该怎么面对这个女孩儿呢?把小可儿送回那个老旧的厂区,或者福利院吗?

叶千江甩甩头,试图甩开那些恐怖的想象。她忽然觉得兜里的棉签很讨厌,那意味着她必须要去面对的现实。

几乎没有一秒钟犹豫,叶千江跑到走廊里想把那根棉签丢进垃圾箱里,只不过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撒手。

忽然,一只大手包住叶千江的手,她抬起头看着洛琛熟悉的眉眼。

“交给我吧。”洛琛从她手里接过棉签,用纸巾包好后放进口袋里,“暂时由我保管,如果你想要做检测的话,跟我说一声就好。”

“这不关你的事。”

“小姨小姨,快跟我来。”神出鬼没的小可儿冒出来,趁着李母不在的时候拉着叶千江密谋属于孩子们的计划。

那一天,风很轻,望着叶千江离去的背影,洛琛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站了好久。

吃晚饭的时候,两个孩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叶千江只有憋着笑陪她们俩演下去。

天色终于暗下来,在小可儿的催促下,几个人启程去前一天跳广场舞的公园。

这一次,拍摄的重任交给了毫不知情的洛琛,在李母跳舞的时候,小可儿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拉来了舞队的负责人。

李伶把录好视频的手机递过去,对方看过之后,跟李伶和叶千江讨论了很久,收下了小可儿双手捧着的U盘。

终于,在最后一支舞曲结束后,舞队的负责人向大家宣布,今天还有一支舞曲。

在众人的诧异中,前奏慢慢响起。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多么幽静的晚上。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明月照水面,银晃晃。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

满场的舞者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并不是他们的舞曲。李伶一直望着妈妈的方向,最开始,李母和其他人一样满腹疑惑,直到父亲的声音响起。

那是多年前父亲唱给母亲的歌。

慢慢地,人们发现人群中央,一个不太年轻的女人,配合着舞曲的韵律,缓缓起舞。她的身姿不再婀娜,她的腰肢也不如往昔般柔软,但是此刻她的脸上焕发着少女一般的光芒。仿佛丈夫就在自己的身边,为自己伴唱着只属于她的歌。

像是明白了其中缘由,其他人携手退场,将舞台交给那个跳着异域舞蹈的女人,所有人都静静欣赏着这只属于她的时刻。

一曲舞毕,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舞者已是满脸泪水。

她穿过人群走向最亲的人,轮椅上的女儿张开骨瘦如柴的双臂,迎着她,用含混的嗓音喊了两个字:“妈妈。”

“不敢相信,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回到病房里,激动的母亲仍旧没有从之前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她激动地抱住小可儿:“天哪,你们……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我。”小可儿难得谦虚一把,“是伶姐姐做的。”

李母愣住了,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李伶亲自做的,那曲子是用之前李爸爸录下来的歌合成的,制作软件也是李伶自学的。”

“这两天,她和小可儿在一起……”

“对的。”小可儿严肃认真地说,“我们在做正经事,大姨却以为我们在玩游戏。”

“是大姨不好,你真乖,我们的小可儿最厉害了。”

小可儿伸出小手指头:“一般般厉害,伶姐姐才厉害呢,她用一条视频说服了那个脾气臭臭的家伙。”

叶千江主动出来解释:“就是舞队的负责人,我们可儿花了好大力气才说服她跟我们谈话呢。”

“是吗,真是难为你们几个孩子了。”

“不为难。”叶千江说,“都是李伶做的。”说着把李伶录好的视频播放出来。

“您,您好,我……叫李伶,我有个请求,想请您帮忙放一首歌曲,那……是我爸爸唱的歌,他……他去世好多年了。小时候,每当爸爸唱起这首歌,妈妈就会跳起最美的舞。我,现在我得了病,我怕……我怕陪不了她太久,我想把这首歌送给她,请您一定要帮我。因……因为我说话不方便,所以用视频……说,因为这个可以快……放,给您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听着视频里自己的声音,李伶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母亲抱着女儿,很长时间都说不出半个字来,母女之间相惜,相守的感情在小小的病房里流淌着。

这一夜,是属于母女俩的私密时间,叶千江和洛琛牵着小可儿悄悄地从病房里退出去,那对相依为命的母女还在一起诉说着属于两个人的心事。

“今天晚上你们……”

洛琛的话没说完,叶千江干净利落地抱起可儿:“今晚我会找医院周边的旅馆,明天早点来,让李伶的母亲回家休息。”她一边说,一边偷看洛琛,防止昨天“抢”孩子的事情发生。

洛琛倒是没跟她抢,远远地看着她带着孩子在旅馆办了入住后,自己离开了。

第一次直视自己的感情,他也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以及思考到底要怎么做。

刚开始的时候,抱着小可儿进房间的叶千江还很忐忑,她不知道小可儿愿不愿意像这样跟着她每天漂泊,不过现在看起来她完全是多虑了。

因为一进到房间里,小可儿就和叠成小熊形状的毛毯交上了朋友。叶千江手忙脚乱地给小可儿洗完澡,小可儿就趴在床上和小熊玩。叶千江嘱咐好叶千江别乱跑,自己去卫生间洗漱,出来的时候听见她小声说着什么。

叶千江问可儿的时候,她说是在给她的小熊朋友讲故事,又说那个小熊叫妮妮。

叶千江抱着可儿,一边讲故事一边哄小姑娘睡觉。

从可儿像小树袋熊一样跟着她的那天起,她忙着带可儿,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也忘记了伤害自己的习惯。伤口慢慢结痂,长出粉红色的新皮肤,看着自己一天天变好,她有种恍惚的感觉,好像不是她在照顾可儿,而是那小家伙在照顾她。

可儿睡着后,叶千江轻轻起身,打开电脑查询本市中学的校徽。

她想起在公园里看跳舞时她和李伶的对话。

叶千江问李伶还有没有什么愿望。李玲让妈妈重新融入舞蹈,让爸爸的声音重新焕发光彩。她许的愿望都是为了家人,叶千江问她有没有什么愿望是属于她自己的。

当时李伶沉默了好一会儿,把脸转向背光的地方,她说她很羡慕《一公升眼泪》里的女主,同样是中学生,同样是一样的病症,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女孩就有人爱呢?

“牵手,约会,去看花,坐旋转木马,荡秋千,吃冰激凌……”叶千江看得到黑暗里李伶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和眼底深切的悲伤。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李伶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带着幽幽的感伤,“那是不可能的,没人爱我,没人愿意和我,和这样的我约会。”

好在小可儿很快找来了舞团的负责人,缓解了叶千江的尴尬。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站在她的角度,她永远也不可能体会李伶的悲伤。

但是她仔细地记下了李玲的愿望,凭借记忆寻找悄悄地在李伶床头放了千纸鹤的男生。

通过校徽寻找到学校并不难,叶千江从校园网翻看着学生的信息,她想自己或许可以发寻人的帖子,像微博上寻找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一样,替千纸鹤寻找它的主人。

可是很快,叶千江放弃了这个想法,小可儿均匀的呼吸声让她的心情无比平静,她终于明白或许这才是生活,平静得近似于寡淡。充满了遗憾与错过,才是人生。

朦胧但热切的爱恋,或许不应该经由她的手去戳破,那些属于这个年纪的美好,应该经历岁月的积淀,残留在每个人心头。

叶千江关上电脑,这是第一次,她没有想要拼尽全力做成什么事,她想让一切顺其自然地发展。如果那个男孩儿放不下李伶的话,那么他还会想方设法地去看她,而不是自己站在他面前游说。

不过那男孩儿显然没想让叶千江等待太久,因为第二天早上,抱着小可儿来到医院的叶千江,再一次在病房门口看到那个送千纸鹤的男孩儿。

“你好。”叶千江把小可儿放下,刚想跟男孩儿搭讪,对方吓得赶紧跑掉了。

叶千江嘱咐小可儿进去找李伶姐姐玩,自己跑去追。

跑到一半儿,叶千江就忍不住想,现在的孩子为了考试不都不怎么上体育课吗,怎么跑得这么快呢?

本来按照她的速度是绝对追不上男孩儿的,可是就在关键时刻,她摔了一跤。

就是这半真半假的摔跤让男孩儿满怀愧疚地回头来扶她:“怎么样了?”

“还好还好。”叶千江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本来我就是假摔。”

见男孩儿要走,她赶紧挽留:“你和李伶是同学?”

男孩儿红着脸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罗明。”

“罗明同学,那天的千纸鹤是你送的吗?”

“是……不是。”

“是还是不是啊?放心,我不是李伶的家长,我是她的朋友。”叶千江暧昧地说,“我很开明的。”

“我……我……我还要上课,我先走了。”

男孩儿一溜烟地跑了,叶千江看着他的背影,说:“李伶需要帮助,你愿意帮她吗?”

回到病房,叶千江找机会和李伶的妈妈说了这件事,母亲倒是很愿意女儿跟同龄的孩子接触。

“只是……”她担忧地说,“这件事会不会对那个叫罗明的男孩儿产生不好的影响?”

“有什么不好呢?”叶千江说,“这不是我说的,是我说出同样的顾虑后,罗明对我说的。他喜欢李伶,愿意做让她开心的事情,他偶尔会来看她,远远地看着,他也很愿意以一个朋友的身份陪她去看看医院以外的世界。”

“真的吗,他真的这么说?”

“当然。”叶千江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或许是成年人的世界太过复杂,我们总是瞻前顾后,其实这件事往简单说,不过是一次出游而已,和春游、秋游又有什么区别呢?”

“真的吗,真的可以这样吗?”李伶的母亲捂住脸,眼泪从眼中落下,“真的可以这样吗?”

虽然有了伙伴,有了出行计划,但是他们必须先过医生那一关。

李伶的母亲向医生表达了女儿的愿望后,医生倒是很支持,也鼓励患者参加社交活动,只是列出了许多注意事项。

叶千江和李母旁敲侧击地从李伶口中套话,确定她还记得一个叫作罗明的,一起上补习班的同学,并且很有好感后,宣布了出行计划。

不过关于罗明的部分,还是保密的。

对于游玩的事情,最兴奋的就是小可儿,她说自己只在电视上看过游乐园,光是想想,就已经幸福到不行了。

出游就定在两天后的周六,叶千江和李母根据医生给出的建议做着各种防护工作,李伶和可儿在网上查找游乐园的攻略,几个人忙得不亦乐乎,都没注意到这几天洛琛没有出现。

周六那天,当大家推着收拾妥当的李伶来到游乐场的时候,罗明早已等在那里。

看见熟悉的同学,李伶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羞涩。

叶千江和李母放下心来,原本两个人还担心李伶看见同学时的反应,因为她们担心李伶不愿意让对自己有好感的男生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不过这件事,李伶倒是给出了解释,因为她早在罗明的朋友圈里看到他发的周六要跟心仪的女生出游的事情,文字底下又附上他亲手叠的千纸鹤。

那千纸鹤和叶千江给她的一模一样,再联系上母亲和叶千江鬼鬼祟祟的样子,来之前她已经把真相猜得七七八八了。

尽管被猜出来了,叶千江还是很开心,毕竟李伶高兴是最重要的。

不过让叶千江意外的是,她在游乐场里看见早已等在那里的洛琛。

没等叶千江质问他来这里做什么,他把早已买好的两个棉花糖分给李伶和小可儿。

吃人嘴软的小可儿抱住他的大腿就不松手了,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你也太好收买了吧。”叶千江假装为外甥女的不争气恼火。

趁着罗明请教李母推轮椅的技巧时,叶千江问洛琛:“你怎么来了?”

没等洛琛回答,小可儿扑哧一笑,罪魁祸首率先招供了。

“是你?”叶千江惊讶地说,“你怎么通知他的?”

洛琛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小可儿从口袋里翻出一部手机,就是上次洛琛在车上借给她玩的,不过后来他给手机装了备用的电话卡,在他梳理感情的时候,小可儿就用手机跟他聊天。

“所以说,你的什么妮妮小熊朋友……”

“就是他啊!”小可儿塞了满嘴糖霜,笑到直不起腰来。

五个人自动分成三组,罗明跟李伶一组,可儿跟洛琛一组,剩下的叶千江和李母则划分到恐高又怕累的老年组合,主要负责帮忙照看物品和随时提供帮助。

“请大家尽情地玩,因为我们买的是通票。”随着叶千江的玩笑话,游乐园之旅正式拉开序幕。

说是分组,其实几个人为了彼此照应默契地在一个区域玩,这片区域玩完了,一起换到另一块地方。

罗明生涩地推着李伶的轮椅,停在她最喜欢的旋转木马前面:“你想坐吗?”

李伶向往的脸上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些活动注定不再属于她。

罗明从背包里取出一只粉色的兔子:“记得吗,那次学校组织的联欢会上,你穿着大大的兔子玩偶服装,在台上跳来跳去,最后兔子脑袋都掉了,惹得大家笑成一片。”

“好……好丢人。”

“才不呢,那只兔子很可爱,真的很可爱,所以今天这个兔子就是你,你喜欢哪个游戏,想玩哪个就告诉我,我带着小兔子去坐,就相当于你也玩了,好不好?”

叶千江和李母远远地看着,感叹着年轻的感情真好,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叶千江忍不住想,如果李伶健健康康的,她就可以牵着男孩儿的手一起在游乐园里奔跑,打闹。她有一生的时间去犯错,去爱,去伤害,去成长,可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帮助她行动的轮椅也是困顿她的牢笼。

李母看穿叶千江的想法,缓缓地说:“其实我们很多人没有真正地活过,每天忙忙碌碌,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黑夜,可是极少有人会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珍贵的东西往往被我们忽略,我很庆幸,在我的有生之年,我的女儿可以成长得如此美好,能拥有她,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所以,我也相信,对她来说,无比珍贵和美好的这一刻,比冗长苍白的一生,更有意义。”

感叹着李伶母亲的豁达,叶千江在这对母女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可是游乐园之旅完成后不久,李伶的病情急剧恶化,最后不得不转到专业的护理机构。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叶千江着手开始筹备辞职以后的生活,男友走了,她继续这份工作的理由也就没有了,况且现在带着小可儿也不方便再做关怀师。

她打电话回公司询问离职事项的时候,意外得知自己名下已经被挂上另外一单。

叶千江气愤地打电话质问洛琛,对方气定神闲地听她说完后,不疾不徐地向她解释。

“这单不是公司帮你接下的,这个委托人是因你而来的。”

“谁?”

“你来公司一趟。”

去公司以前,叶千江打定主意,这一次无论是谁,她都会把任务托付给其他的同事,一路上,小可儿还乐颠颠地和叶千江讨论闲下来要去哪儿玩。

可是,当叶千江推开公司会议室的大门,看见满头华发的老人时,那些准备好的托词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好啊。”老人对和叶千江一起进来的可儿说。

叶千江对稍显畏缩的可儿说:“问娄奶奶好。”来人正是周慧的婆婆,和叶千江在日本只有一面之缘的老人娄筝。

可儿乖巧地问好后,跑到洛琛身边接过他递来的糖果,窝在沙发上开开心心地吃起来,一点也没有刚刚认生的样子。

叶千江在老人对面坐下:“好久不见,您好吗?”

老人连连点头:“还好还好,一把老骨头了,有什么不好呢?”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星期了,我要先安顿好我姐姐才有空过来。”老人保持着旅居日本形成的习惯,躬身行礼,“一直想当面跟你说声谢谢,是你让我知道自己这么多年错怪了我的儿媳。”

叶千江连忙还礼,小可儿大概是觉得两个人互相鞠躬很好玩,趴在洛琛的膝头抻着脖子看。

“我并没有做什么,”叶千江说,“都是慧姐做的,不过她在旅行……”

娄筝点头:“我知道,我不找她,这次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找我?”

“是的。”娄筝说,“刚刚说了,我姐姐跟我一起回来的。”

叶千江点头,并没有插话,她原本就诧异于两个老人的体质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只是没来得及问而已。

“其实这次我是代我姐姐来找你的,”娄筝说,“她想请你做她的关怀师。”

“我……”在老人殷切的注视下,叶千江推辞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我能问下为什么吗?”

“我姐姐想举办一场葬礼。”

“葬礼?”

“对。”娄筝回答,“她自己的葬礼,在她活着的时候。”

“这就是你们从日本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原因?”

“是。”娄筝肯定她的说法,“但也不全是,因为她还想请一个人。”

“是谁?”

“她的儿子。”

“我不明白,她的儿子不是在日本继承家族事业了吗?”

“最近柳生家接了中国一家公司委托的业务,一郎,也就是我的侄子,我姐姐给他取的中文名叫娄念,以寄托她对家乡的思念之情。这次代表柳生家来中国的就是他,我和姐姐得到消息从日本赶过来,因为她的这个愿望只有在中国才能实现。”

“我不懂。”叶千江说,“参加母亲的葬礼难道不是为人子女应尽的义务吗?为什么一定要赶回中国才能实现?”

“因为……”娄筝沉默了半晌,终于艰难地开口,“因为我姐姐是婚内出轨,被逐出柳生家门的,为了这件事,当年十几岁的娄念发誓不再认她这个母亲,跟她断绝关系,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去养老院看过她。柳生家的人也一直对我姐姐心存芥蒂,不许他们母子俩来往,所以这一次娄念来中国,可能是缓和母子俩关系的唯一机会了。我姐姐知道,这孩子长到今天她没付出过多少辛劳,所以不敢奢求他在床前尽孝,她只希望自己的葬礼能有儿子在身边,所以她想趁着自己还能动,在自己的国家为自己办一场葬礼,向亲戚朋友,还有自己的儿子告别。”

“我想,有些话还是她亲自对儿子说比较好。”叶千江建议道。

“她没有办法自己讲了。”娄筝说,“我姐姐得了帕金森,这两年越发严重,已经没有办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这样的话……”叶千江拿起办公桌上常备的关怀师册页递过去,“这里有我们公司所有的关怀师,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人。”

娄筝并没有接册页的意思:“上次你去日本找到我的时候,我姐姐对你的印象很深刻,虽然她说不出话来,但是我知道,她是想要委托你的。”

叶千江指着可儿说:“可是,我现在情况有点特殊,我要照顾我的外甥女。”

娄筝说:“如果只是这个原因的话,孩子我可以帮你带,或者交给专业的早教机构,你不可能永远把她带在身边的。”

“这……”叶千江捏着手腕犹豫着。

娄筝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地开口:“如果实在有困难,我也不强求了,今天你能来我和姐姐已经非常感谢了。”

“感谢您的理解……”

洛琛直接打断叶千江的话,问老人:“可以说说您是怎么找过来的吗?”

“是这样的。”老人欠了欠身,从兜里拿出一张字条,“周慧旅行之前留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让我有事情可以联络这个号码。可是我想这样私下联络会给号码的主人增添负担,所以先打了公司的电话,想通过正规流程请对方做关怀师。”

在字条上看见自己手机号的叶千江一点也不意外:“慧姐偶尔会给我寄明信片,每次来公司都能收到。”

“她说的是谁啊?”小可儿歪着脑袋昭示自己的存在。

“一个很好很好的阿姨,等她回来了介绍你们认识。”洛琛揪着她的小辫子,半开玩笑地回答。

听着洛琛和可儿的话,叶千江沉默半晌:“请跟我说一说具体的情况吧。”

“我姐姐当初嫁到日本,也是迫不得已。”娄筝望着在光线里纤毫毕现的微尘,慢慢讲起那段陈年往事,“当年我姐姐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爱人,他要去日本留学,姐姐想跟着去,家里不同意,姐姐就偷办了手续,拿着打工赚的钱跟着去了。母亲气得眼睛都快哭瞎了,父亲也是一病不起,恰逢工厂倒闭,为了给父母治病,我休学打工赚钱维持生活。就在这个时候,在日本的姐姐托人传来消息,说她想回家。原来那个男人刚去日本的时候对姐姐还很好,可是当她的积蓄花完的时候,就把姐姐抛在一边,不闻不问了。没办法,没有学历,没有人脉,只有旅行签证的姐姐在异国他乡只能靠打零工维持基本生活。”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虽然家里已经是那种情况,但是在收到姐姐消息的时候,我和父母还是高兴地抱在一起哭。可是姐姐回程的路费对那时的家里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了,当初为了给父母治病,已经把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实在弄不到钱,父亲一咬牙去借了高利贷。”

“高利贷?”叶千江简直不敢想象,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工人为了女儿能回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敲开高利贷者的房门的。

“对,可谁知姐姐并没有拿那笔钱回国。”

“她又去找那个男人了?”

“没有。”娄筝说,“她当时跟我说的是,她拿那笔钱打胎了,她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她希望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我当时也年轻,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因为姐姐离家出走父母亲双双生病,家里的重担全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肩上,一气之下,我把父母得病,为了给她凑回来的路费不惜借了高利贷的事情通通都告诉了她。”

叶千江不说话,那是姐姐的伤心事,又何尝不是娄筝这个当妹妹的伤心往事。

“那是我第一次用长途电话说了那么久,可是说完我就后悔了,对远在异国他乡,刚刚失去自己孩子的姐姐,我这样做太自私,也太残忍了,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每天睁开眼,我要想着怎么凑出一家人的饭菜,因为年纪小又没有技术,只能到处打零工。我记得电话那头的姐姐沉默了好久好久,然后对我说,什么都不要愁,一切都交给她。半个月后,家里收到了她的汇款,数额并不是很大,但是足够还清高利贷和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我想你也猜到了,姐姐嫁给了常光顾她打工的饭店的柳生之介。后来上大学前我还特意去了日本,虽然园艺社不算大,但是柳生对我姐姐很好,听说很早以前他就对我姐姐有好感,只是碍于面子没有明说。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有了一郎也就是娄念,我以为姐姐虽然嫁得远,但是有丈夫和爱子在身边,这样平淡温馨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那她为什么……”叶千江还是不能把那个词跟自己印象里的形象重合。

“还是之前的那个男人。”娄筝连连摇头,“说是因为在校期间参与了派系斗争被劝退,没有拿到证书的他当了小混混,生活特别不如意,偶然间得知我姐姐并没有回国,就打起了在当时小有名气的柳生家的主意,逼我姐姐拿钱给他,数额越来越大,直至东窗事发。”

“既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你姐姐还会这样做?”叶千江问道。

“因为孩子。”娄筝说,“之前姐姐跟我说她把孩子打掉了,是骗我的。”

“这么说,一郎是……”

“不。”娄筝打断叶千江,“一郎是柳生家的孩子,之前的孩子姐姐并没有打掉,而是生下来后,被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收养了,那男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孩子的事情,并且以此来要挟我姐姐。最后,不堪重负的姐姐选择坦白。”

“怪不得我们去柳生家提到你姐姐的名字就被赶了出来。”

“当初我姐姐为了保护丈夫和儿子,自己担下了出轨的名声,彻底跟柳生家断了联系。之后,她找到当初收养大儿子的人家,经历了一番辛苦找回了儿子,她带着孩子靠打短工度日,还要忍受男人的骚扰跟勒索。最后,因为不堪其扰,大儿子在十八岁生日当天,给男人送了掺了毒药的蛋糕,之后和他同归于尽了。”

“天哪。”叶千江惊讶地叫出来,她急忙看向小可儿,才发现小家伙正戴着洛琛给的耳机摇头晃脑地随着他手机里的歌跳舞。

“吓到你了吗?真的很抱歉。”

“没有,没有。”叶千江说,“那之后呢?”

“我姐姐就一直单身,无论婚姻还是感情都令她疲惫至极,我在美国的时候,邀请她去那里养老,可是她说她的孩子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只是从她离开柳生家的那一刻起,娄念就再也没有叫过她妈妈。”老人望着叶千江,眼睛里尽是殷切的期盼。

根据娄筝提供的资料,叶千江很容易就查到了柳生家合作的项目就在临市,坐动车去也就是两个小时多一点的行程,可也就是这两个小时让叶千江纠结不已。

因为此刻,她不再是一个独行侠,带着可儿的她必须承担起照顾孩子的责任。姐姐还在昏迷,父母尚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分身乏术的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倒是小可儿主动提出来说要去看TFBOYS的演唱会。

洛琛拍拍胸口:“是我承诺的。”一边收拾手机线,一边说,“所以我带她去。”

“谢谢。”叶千江说,然后认认真真地跟小可儿解释自己要去工作,很快就会回来。

舍不得她走的小可儿,在确定次日早上一起床就能看见叶千江后,嘱咐她一切小心。

坐上高铁的时候,叶千江通过网络查询项目的信息,保险起见,她打电话去临市的公司以投资人的身份套出了日本专家下榻的酒店。

晚上十点,坐在酒店正厅的叶千江看到一个抱着设计图风尘仆仆的人,试探着喊了一声:“娄念。”

对方愣怔了一秒钟,很快,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

“柳生一郎。”叶千江叫着他的日本名字,追上他,“跟我谈谈好吗?”

“对不起,我没有中国朋友。”

叶千江跟着他进了电梯:“你或许没有中国朋友,但是你有一位中国母亲。”

柳生一郎按下自己所住楼层的按键,用纯熟的普通话回答她:“从血统上来说,我并不否认,但是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并没有一个母亲的角色。”

电梯门开了,柳生一郎率先出去,找到自己的房间,而叶千江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叶千江说:“你的母亲,就要死了。”

门内没有脚步声,叶千江判断对方仍在门口,她对着门内说:“她很愧疚,真的很愧疚,可是病痛甚至剥夺了她跟自己儿子道歉的权利,她真的很想念你,当年的事情有很多隐情,你不知道或者说当初的你没有办法理解,难道你真的想让自己的母亲带着遗憾离世吗?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是你的母亲,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母亲啊。”

柳生一郎红着眼睛,“哗”地一下拉开门:“你说什么,独一无二的母亲,你知道她做过什么吗?”

叶千江强忍着,才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后退。

“我告诉你她做了什么,她嫁给我的父亲就是为了钱,不仅如此,她还偷偷在外面生了孩子,生了孩子还不过瘾,还怂恿那个男人来家里勒索,甚至宣称我不是柳生家的血脉。”

“一个母亲怎么会怂恿别人做这些呢?她能得到什么呢?你静下心来,用成年人的头脑去思考,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叶千江慢慢拉近两人的距离,“真实情况是,你的母亲一直被勒索,最后不堪其扰的她选择了她认为的,对你,对柳生家最小的伤害方式,她也是受害者啊!”

“她是受害者?”柳生一郎哂笑着,“那都是她做的孽,她活该。”

“她是做了错事,她做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在年轻时爱错了人,可是她也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她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不跟那个男人去日本,如果她不犯错,她就不会嫁给你爸爸,也就不会有对她来说像宝贝一样的你了。”

“瞎说。”柳生一郎打断她,“实话告诉你,我去看过她。那时候,她刚离开家,我在老仆人口中偶然听说她的地址。因为没有具体的号牌,我只能沿着那条街挨家挨户地找,那天的雪很大,而我只穿着单衣,等我找到了她家的时候已经被冻透了,浑身上下冷得瑟瑟发抖,可是透过玻璃我看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应该是谁过生日,他们在分蛋糕。”

说到这里,柳生一郎停下来,抹掉眼角的泪水:“你知道,那天我经历了什么吗?”他拍着自己的胸膛,“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带着我去医院化验DNA,他怀疑我不是柳生家的孩子,吃晚饭的时候,甚至没有我的位置,是老仆人把自己的饭省下来送到我的房间里。我想跑出去找她的,我想她回家,我想要妈妈,可是,那天我清楚地看见,在那个房间里,她笑得多么灿烂,她根本就不需要我,甚至根本就不会想起我。”

“你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吗?”不待他回答,叶千江轻声说,“那天,有一个男孩,为了还你妈妈自由,亲手将毒药放进自己的生日蛋糕里,和那个勒索自己母亲的男人,也是他的亲生父亲同归于尽了。”叶千江注视着他震动的瞳孔,“你不知道的是,在那个所谓的‘家’里,从来没有其乐融融这码事,那个生下来就被送人的孩子,也是第一次体会家庭的温暖,我想他一定很爱很爱自己的母亲,为了让她解脱,为了还她自由,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也想有妈妈疼爱啊,在做这件事的过程中,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罢手,可是他没有,我想他一定想过把母亲还给那个没见过面的兄弟,好让一切回归正轨,尽管这一切的前提是……杀掉自己。”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柳生一郎转身关上门。

叶千江在门外等着,可是那扇紧闭的门扉,始终没有再向她敞开。

为了遵守对小可儿的承诺,叶千江不得不去赶车。

所以,当柳生一郎平复好心绪,重新敞开门的时候,门外的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张写着手机号码的小纸片从门缝间飞旋着滑落。

柳生一郎捡起纸片想要扔掉,最终却紧紧握在手里。

小可儿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看床头的手机,前一天晚上,叶千江就是开着手机视频哄她入睡的。

当她抱着手机坐起来的时候,看见叶千江的睡颜,轻轻地噘起小嘴,在叶千江脸上亲了一下。

睡梦中的叶千江在枕头上蹭了蹭,吓得小可儿僵住了,又看了一会儿确定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来到客厅里,把手机还给洛琛,背着手一板一眼地对他说:“谢谢。”

洛琛笑着把她抱在腿上,点开外卖软件:“来看看我们的小公主想吃什么?”

所以,等叶千江起来的时候,发现客厅的桌子上摆满了外卖盒子。

看见叶千江,小可儿第一时间从洛琛腿上蹦下来,牵着她的手:“快来快来,有好多好吃的,”小可儿笑意盈盈地指着一盒龙抄手和一盒香菇虾仁馅的水饺说,“这两个最好吃了,特意留给你的。”

洛琛抱起手,装作不高兴的样子:“你不是说那两个不好吃,都不许我尝的吗?”

小可儿摸着小肚子,笑嘻嘻地说:“骗你的!”然后拿筷子给叶千江,看着她吃下水饺,才心满意足地爬回沙发上喝自己的那份豆浆。

“怎么买这么多?”

叶千江的问题让小可儿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看着洛琛,后者则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表情:“我想尝尝。”

“一会儿我把钱转给你。”叶千江说,“还有,谢谢你昨天照顾可儿,演唱会的门票钱我也一起转给你。”

“嗯。”洛琛和可儿交换眼神,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那怎么好意思呢?”

“怎么了?”叶千江被两个人弄得一头雾水。

“没什么。”洛琛回答,“因为我们两个看演唱会没花钱,实在要报销的话,把望远镜报了吧。”他指着快被外卖挤到地上的望远镜说。

“什么意思?”

洛琛说:“我本来以为场外会有黄牛贩票,没想到连他们手里都没票了,最后没办法了,我带着可儿买了个望远镜,在体育馆对面的山上找了个位置,可儿就用望远镜看大屏幕上的投影。”

“那,声音怎么办?”

“有粉丝的直播啊。”可儿说道。

洛琛一副“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表情:“总之,托网友的福,可儿算是看了演唱会。”

“才不是呢。”小可儿仰着下巴说,“是托了大叔的福。”

洛琛帮她把下巴上的豆浆擦掉:“下次,大叔带你进场看好不好?”

“嗯嗯。”小人儿认真地点头,“哇,可儿好幸福哦!”

“小东西。”洛琛拍拍可儿毛茸茸的小脑袋,“被你喜欢的人也很幸福啊。”

“你这样会把她惯坏的。”在如此温馨的时刻,叶千江出来泼冷水。

小可儿静下来,乖乖地喝自己的豆浆,洛琛反驳道:“这个年纪喜欢偶像很正常,女孩子要富养,眼界开阔,长大了她才不会随便被什么人领走。”

“你知道什么?你养过孩子吗?”

“我没养过,所以不知道。”洛琛反问道,“那你呢,你养过吗?怎么知道我不对?”

叶千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一只粉嫩粉嫩肉嘟嘟的小手伸在半空中,挡住两人斗鸡一样的眼神:“要不,我们先吃饭吧。”小可儿建议道,“一会儿要凉了。”

三个人默默地吃起来,早餐过后,洛琛问叶千江今天有什么打算。

叶千江说,她要先去看娄筝姐妹,不管怎样她必须给对方一个交代,然后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这是我的离职申请。”

洛琛指着挂钟:“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他说,“而且,如果你要离职的话,来公司走正规流程。不介意的话,我要去上班了。”洛琛站起身来,对小可儿挤挤眼,“有空一起玩吧。”

小可儿娇笑着,捂住嘴。

叶千江赶到养老院的时候,娄筝和娄淑两姐妹齐齐地望向她,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希望的火苗从那双混沌的眼睛里渐渐熄灭,叶千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再争取一下,或者再敲一次门,再说一句话,事情就会有转机。

哪怕是请他打一通电话,也好过现在这样,两手空空地回来。

与叶千江的拘谨不同,小可儿跑过去和前一天见过面的娄筝打过招呼后,站在娄淑跟前,学着她的样子歪着脖子:“奶奶奶奶,您好厉害哟。”

叶千江赶紧把可儿拉回来:“小孩子不懂事。”然后对可儿说,“奶奶生病了,不许没大没小的。”

娄淑摆摆手,示意叶千江不必介怀,张开嘴艰难地和小可儿说了声:“你好。”

“您好,我叫叶可儿,您叫我可儿就行,听懂了您就眨眨眼。”

看见对方眨眼回应,小可儿笑着跳过去,好奇地看床边支架上的平板电脑,娄淑的右手正搭在上面缓缓滑动着页面。

“哇,好多花啊。”小可儿惊呼道,“好美啊。”

“你喜欢……哪个?”娄淑艰难地说。

小可儿歪着眉毛,认真地研究着页面上的花束:“这个……啊不是不是,这个,那个粉色的也不错,再让我看看……”

叶千江知道,娄淑是在为自己的葬礼挑选花束,倒是小可儿,吵吵闹闹的声音冲淡了许多悲伤。

留可儿和娄淑在房间里,叶千江和娄筝来到走廊上。

“他……还是不肯原谅我姐姐吗?”娄筝问道。

叶千江点点头:“抱歉,是我没用。”

“哪儿有。”娄筝宽慰她,“不必自责,这原本就是我们拜托你做的,几十年的心结,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解开呢?其实,我和姐姐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希望有一个奇迹吧,虽然没有等到,但是真的很感谢。”

她向叶千江鞠躬致谢,叶千江赶紧回礼。

“我跟一郎,哦娄念聊过,母亲离开以后,他的日子也过得很辛苦,甚至被拉去做DNA化验。”

“天哪。”娄筝说,“那年他只有十几岁,都是大人的错,却要孩子来承担这些。”

“还有,他去找过他的母亲。”叶千江说,“看见了一家人其乐融融过生日的场景。”

“不会是……”娄筝惊得合不拢嘴,“不会是……”

叶千江点点头,娄筝捂住额头倚在墙上:“真是孽缘,那天他竟然也在。”娄筝深吸几口气,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拜托叶千江不要把这些事告诉姐姐,后续的事情她会妥善处理。

可是,没等她想好搪塞的理由,娄淑就离她而去了。

葬礼上摆满了娄淑生前选好的淡粉色康乃馨。

康乃馨是献给母亲的花,可是,她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举办葬礼,也没有机会看见儿子送别自己。

柳生一郎赶到的时候,葬礼已近尾声。

他扑在母亲的照片下,哭得不能自已。在不远处,粉红色的康乃馨悄然开放。

“一郎先生。”叶千江扶起在母亲灵位前哭泣的孩子,“请节哀。”

“请叫我娄念。”他深鞠一躬向叶千江还礼,“其实那天,我很受触动,原来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我的母亲吃了很多苦,很不容易。我本来想等到工程告一段落再来看她,没想到,竟然……竟然就是永别了,我始终没能在她面前叫一声妈妈。”他说,“这将是我终生的遗憾。”

叶千江不知该说些什么,娄筝哭着抱住侄子,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诉说着哀思。

叶千江默默地退出来,她赶回公司提交离职申请的时候,洛琛递给她林家送来的邀请函。

“宴会?”

“是的,准确地说,是林家二公子的订婚宴。”

“要我去干什么?”

“因为,林家已经指定你做林老先生的关怀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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