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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绝绝子,这章写得针不戳~~
  • 大大为啥还不更新,小丑竟是我自己!
  • 什么是快乐星球?下一章就是我的快乐星球。
  • 代入感太强了,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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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听说这本书很好看,结果点开一看,呵呵,原来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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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并肩作战

 

老爷子今日竟毫无睡意,看着孙女在外间的客床上睡得香,方清明则细心关注着自己挂的营养液,不时地通知护士进来换液。眼前的一幕很温馨,他招手让方清明坐在自己病床边。

“方清明,你老实和我说,你和阿梦的关系是?”他虽然不能进食,身体疼痛,但眼睛没有瞎。

方清明恭敬地坐在木椅上,叶梦在老爷子检查身体时就对自己解释一直没有机会和爷爷说他们的关系,聪明的爷爷倒是看得很明白。

他将木椅挪了挪,尽量靠近爷爷:“爷爷,我和叶梦是情侣关系,我们一定会结婚。”

老爷子欣慰地眯眼笑着,明明甜在心里却还是抱怨说:“阿梦这丫头,还想瞒多久。”

“爷爷,我和叶梦没有想瞒您老人家,我们也是八月中旬确定的恋爱关系,之后叶梦就想打电话和您说,不成想您生病了,后面就顾着转院、做检查,也没有什么机会和您说。”方清明声如清泉,语如羽毛。

“我这把老骨头了活不了多久了,迟早一天我会和阿梦爸爸、妈妈、奶奶一起埋进土里,可入土前我最不放心的就是阿梦,她跟着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说着说着眼泪直流,方清明抽纸巾替他抹泪说,“爷爷,过去的事我们不提了,现在您和叶梦有我呢,我会照好你们的。”

“有你照顾阿梦,我放心。阿梦这丫头,善良、勤快、厚道,你要能娶她为妻也是享了八辈子的福,我认识你才一天,对你并不了解,可我从你看阿梦的眼神里,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喜欢阿梦的,希望不是短时间的,要一辈子对她好。”

“爷爷,您放心。”方清明知道老人家的顾虑,“我不是那种婚前一套,婚后一套的人,既然我选择了叶梦做女朋友,就会把她娶进家门,而且永远对她好。”

老爷子还担心他对孙女的好只是暂时的,现在看来有点多余。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透过轻盈的窗纱折射进病房,两人的谈话很顺利。

叶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连日的奔波与劳累,她好久没有这么舒服地睡过一次午觉了。刚下床,就听见里间的爷爷和方清明聊天的声音。她透过细小的门缝看去,两人好像认识了许久的朋友,相处得极默契。

她轻推开门笑着问:“爷爷您和方师父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老爷子难得在病痛煎熬下还可以这么开心,连连招手唤孙女过来,和方清明一样坐在自己的病床边。

“阿梦,还叫方师父呢,以为我老糊涂,什么都看不见吗?”他假装生气。

“爷爷,您不要生气了,都是我不好。”乖巧的叶梦索性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老爷子平时就疼爱孙女,难得看到孙女撒娇的模样,这心一下就软了,什么胸痛,什么病痛,全部抛到九霄云外。

老爷子难得精神,心情愉悦,直到下午四点半,换了一袋营养液后才安然入睡。

叶梦拉着方清明到外间,开心地说:“爷爷今天精神一下好了不少,只希望北山医院的诊断是错误的。”

“主治医生说,爷爷的情况不是很好,让检查报告下午尽量出来,我看这会儿也差不多了吧。”方清明比较理智,他不觉得北山医院的诊断有误。

两人轻声细语间,主治医生推开了病房之门:“叶顶天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不是很乐观,麻烦跟我去办公室详聊。”

医生的一番话让叶梦方才的好心情全然消失,她有点站不稳,还好方清明扶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有我在,不怕,我们一起去!”

如果不是他铿锵有力的话语,如果不是他挺拔如松的身体,如果不是他牢固的手臂,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好,有他在,他是她的支柱。

从病房到医生办公室要经过一条走廊,她被他紧紧圈着手臂,一步一步走着,走廊其实并不长,却因为医生那句情况不是很乐观,好似变得长路漫漫。

办公室,气氛低到了极低点。

主任医生的办公桌上摆着叶顶天的各种检查报告,一份一份拿在手里说:“这是胃镜检查报告,显示食道鳞状细包癌,这是CT检查结果,显示气管食管沟、纵隔和肺门有多发淋巴结转移,癌细胞出现了广泛的骨转移,也就是食道癌晚期。”

叶梦被医生恐怖的话给怔住了,方清明理智地接过医生手中的检查报告,认真地看了起来。看完报告,他问医生:“手术治疗有希望吗?”

医生摇头:“没有手术的可能,同步放化疗有可能导致病情进一步发展。”

方清明对化疗有所了解,便问:“快八十岁的老人,做化疗,身体也撑不住,不能手术也不能化疗,那要如何治疗?”

“癌细胞已经骨转移,多数患者因肿瘤消耗严重,身体虚弱免疫功能下降,如果年轻一点的,轻度化疗是有治愈的可能,但对于八十岁的老人家,身体已经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化疗的结果有可能导致病情进一步发展,最好采用有效的传统中药保守治疗。又因为每个病人身体情况不一样,无论手术、化疗、中药,都不一定会治愈。”

“病人还能活多久?”方清明一针见血,身边的叶梦被他的话吓得脸色花白,才九月天,她的双手如同冬季里的冰霜。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冰冷,将自己温暖的大手掌覆盖在了她放于小腹的双手上。

就是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叶梦的热流从指尖传递,慢慢流到了全身,她侧过头看着这个给自己温暖的男人,白如纸的面容上渐渐有了颜色。

“一到三个月吧。”医生倒也回答得痛快。

这时间让叶梦无法接受,沉静已久的她终于爆发:“医生,求求你,治好我爷爷的病,我爷爷不能死。”

方清明轻拍她的胸,让她冷静,而后对医生说:“也就是三个月内,这让我们家属难以接受,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医生叹道:“病人如果年轻,身体免疫力强,癌细胞没有大量骨转移,化疗效果好,治愈还有可能,可是病人的年纪八十岁了,再加上身体极度虚弱,中医治疗也不一定有很好的效果,除非奇迹出现。”

最后六个字,说得再明白不过,意思是病人的病如果没有出奇迹,就是等死。叶梦也听明白了,自北山县医院确定为晚期食道癌后,她在网络上查过这种癌症,早期的手术与化疗治愈可能很大,但中晚期就算化疗也没什么效果,像爷爷这种大部分癌细胞骨转移的情况,一般寿命就几个月。即使都查好了资料,也有了心理准备,可从医生口中得知爷爷只有最多三个月寿命,一时间她还是接受不了。

医生最后总结:“用传统中药对病人保守治疗,但治愈希望相当渺小,鉴于病人高龄,家属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方清明已经完全明白医生的意思了,再谈下去也无济于事,拉起瘫坐的叶梦,恭敬地对医生致谢后转身就走。

走廊上,叶梦的腿脚发软,在方清明的搀扶下没走几步就坐在一旁的塑料椅上。方清明陪她坐下,紧握着她的手,想给她最大的温暖。

“叶梦,我们的职业决定着每天都要面对生死,生老病死,生死无常对我们来说太熟悉了,所以看开一点吧。”他也知道说太多的安慰话她也听不进去,只能点到为止。

叶梦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爷爷是她唯一的亲人,现在身患重病,只有三个月生命,换谁,谁都难以接受。

“清明,我明白,我现在只是暂时接受不了,过些日子,我会想开的。”她扭头侧望,他为了爷爷的病操了不少心,还要安慰不懂事的自己,她也过意不去。

“你的假期只到明天,要不要再给你请几天假。”方清明始终紧抓着她的手。

“不用,我可以白天上班,傍晚的时候来照顾爷爷。”她也不想耽误工作。

方清明想了想说:“请个护工,负责白天照顾与晚上守夜,我让纪秀花给你安排白天的工作,而我这边如果遇到棘手的遗体我自己来处理,你就等高峰期过后来医院照顾爷爷吧。”

“都听你的。”叶梦很自然地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爷爷的病让我六神无主,还好有你在我身边给我出谋划策,辛苦你了。”

他们回到病房的时候,爷爷还在睡,叶梦轻轻推开门,从门缝里她看到躺在床上的那张苍老蜡黄的脸,她正纠结着如果爷爷醒来问自己得了什么病,她是说还是不说呢?

门轻轻关上,拉着方清明走到外间的窗户边,六点的延州市,天渐渐黑了,却又未全黑,从窗口看着远处的天际,原本牛乳般洁白的云朵披上了晚霞的彩衣,变得如同火球般血红。

这般黄昏美景,她无心观赏,侧头倚着窗台纠结地问:“爷爷的病要怎么向他开口?”

方清明也正为此事为难,如实说怕爷爷年纪大了受不了,不实说也总不是办法。两人正商议着此事,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露出赵芳芳微笑的面容。

自叶梦请假回家,赵芳芳就从方清明口中得知叶梦爷爷生病的事,这不买了些礼品来探望老人家了。她两只手都提着袋子,一只手是为叶梦与方清明准备的晚餐,另一只手则是为爷爷准备的礼品。

“你们肚子饿了吧,给你们买了汉堡套餐。”她将晚餐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的礼品则交到叶梦手中说,“知道爷爷吃不下东西,就买了几套新内衣给他换洗,你从老家走得急,肯定需要。”

还是她想得周到,叶梦接过来连声道谢。

赵芳芳一进门就察觉到两人的神色不好,猜想是爷爷的病不乐观,走到方清明身边问:“叶梦爷爷到底是什么病?”

方清明望着天际一抹霞光说:“晚期食道癌,爷爷年纪太大,身体免疫力非常差,只能传统中医治疗,如果没有奇迹出现,寿命可能只有三个月。”

“你和叶梦打算如何向老人家开口?”赵芳芳问到了实处。

“正商量着呢,你就来了,正好,帮我们出出主意吧。”方清明收回目光,侧过身正好看到叶梦正整理着衣柜。

赵芳芳在窗台前来回踱步,倒是想了个办法。她招来方清明与叶梦:“爷爷的病肯定不能瞒,但不要告诉他只有三个月寿命,只说好好吃中药,养好身体还是有治愈的希望,这段时间,多陪陪爷爷。我想爷爷并不畏惧死亡,他只求叶梦以后的日子有人照顾,因此照顾爷爷的同时,也要让他老人家感觉到方清明是可以托付终身、负责任的好男人,这样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爷爷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她的办法不失为万全之策,方清明与叶梦相视后一起点头。

爷爷来到延州市省立中心医院的第二日,晨曦徐徐拉开又一个绚丽多彩的清晨,叶梦醒来时,拉开窗纱,正见一抹晨光折射进来。

“阿梦,到爷爷身边来。”她听到病床上爷爷虚弱的声音,拉上窗纱,连忙走进里间。

她先看了看营养液的情况,还有一大半,还可以撑一两个小时,可爷爷的脸上有点脏,她在洗手间里将毛巾打湿拧开后,坐在病床边为爷爷擦拭。自懂事以来,她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为爷爷擦脸了,但知道自己陪伴爷爷的时日并不多。

“阿梦,医生说我得了什么病?”由于身体虚,老人家说起话来一点力气都没有。

叶梦经过一夜的思量,已经知道该如何向爷爷道出实情。

“爷爷,医生说您的病是食道肿瘤。”她没有说出癌症晚期这四个字,一来听着有点可怕,二来也没有必要说。

“什么!肿瘤!”老爷子虽然不懂医,但肿瘤还是听过的。

“就是肿瘤,因为食道里长了东西所以您吃不下东西,才导致浑身疼痛,只要把肿瘤治小或者消失,爷爷您的病就好了。”叶梦细声解释着。

“哦,原来是这样。”老爷子听村里的邻居提起过肿瘤,好似并没有孙女说的这般简单,他脸色微变问,“我这病是恶性还是良性?”

叶梦一怔,原来爷爷对癌症并不是一无所知,她婉转地答道:“恶性,但医生说了通过传统中医治疗还是可以治好的。”

老人家哪里那么好哄骗,嘿嘿一笑说:“恶性肿瘤不好治的,你也不用瞒我了,人的命自有定数,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都是老天爷定好的。我这把老骨头了,也不愿再拖累你,只要你找到了工作,找到了疼你的另一半,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如赵芳芳所说,爷爷的心愿就是这么简单,可她还是尽量给爷爷生的希望:“爷爷不要说丧气话,现在医学很发达,恶性肿瘤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恶性肿瘤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但也要因人而异,像爷爷这么大年纪,身体这么虚,想治愈,恐怕很难。”老爷子并不糊涂。

叶梦劝道:“爷爷,您病后,声音都哑了,您好好休息,治病的事我们听医生的,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孙女这么说了,老爷子也不想多说什么,靠在床上,眯着眼突然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事。像他这个岁数的农村老人,苦日子过习惯了,原以为一辈子就待在村里了,死也会死在村里,没想到自己唯一一次走出村子是因为生病,这一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也许闭上眼就走了。死亡对他而言并不可怕,但他还是希望能死在农村老家。

叶梦给爷爷擦了身体,顾不上吃早餐便去医生办公室了。主治医生说了,今天医院最有威望的一名老中医会就中医治疗方案一事与家属协商,家属一定要配合医院。

老医生开了中药芳子,像沙参、丹参、佛手、瓜蒌、荷叶蒂,山豆根、麦冬、碎川贝、郁金各、威灵仙等此类药方,叶梦听都没有听过,到今天才知道这些中药用水煎服,每日服用一剂对食道癌有非常不错的治疗。尽管爷爷的癌细胞已骨转移,但为了奇迹她也要试一试。

七点三十分,方清明带着护工来医院了,叶梦向护工交代了爷爷的一些照顾事宜后,还是不放心。方清明和她说:“护工照顾病人十几年了,很有经验,还是放心将爷爷交给他吧,你明天开始上班,今天又累了一天,就跟我回宿舍吧。”

叶梦最终被他牵着离开了病房,护工很随和也很健谈,跟老人家称赞方清明这个孙女婿真是千年难得的好男人。老人家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对方清明更放心了,叶梦以后能嫁给他,有他的照顾,自己也就瞑目了。

夜晚八点的延州市,交通和上班高峰期比起来没有那般拥堵,但因为是周末,这个时候出来玩的人还是很多,因此依然车来车往。

从延州市中心到殡仪馆需要四十五分钟的车程,但依现在的情况看,至少要一个小时。叶梦劳累了一天,身心疲惫,可因为担忧爷爷的病,坐在舒服的副驾驶上却睡不着,眼睛发干。

方清明也知她无法入睡的原因,也不想和她提爷爷生病的事,再多劝慰的话也是徒然。可有一件事他不得不说,他将车上播放的音乐声放小,神秘地说:“有一件事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事?”叶梦慵懒地问。

再开六百米左右,就要驶入三环入口了,方清明开了转向灯,成功驶入三环后说:“我们恋爱的事,馆长还有纪秀花他们都知道了。”

叶梦的身体前倾,惊道:“啊!都知道了呀。”

“师父亲自给学生请假,还为学生跑了这么多趟医院,他们都有眼睛,傻瓜都看得出我们在谈恋爱呢。”方清明云淡风轻地说。

叶梦最近被爷爷的病烦透了心,也没有经力纠结这些小事,她再次靠着椅背上吁气说:“知道就知道了吧,反正同一单位谈恋爱的又不只我们一对。”她说了大实话,殡仪馆工作人员里很多对夫妻与情侣,离他们组最近的就是曾国宝与刘冰。

方清明对他们关系的公开求之不得,反正最后都会结婚,早一点公开也不一定是坏事,这样一来,他为她做那么多事在很多人眼里也是情理所在。

叶梦这是自爷爷生病请假后第一天上班,可能因为与方清明情侣关系的公开,工作人员看叶梦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方清明可是镇馆之宝,从长相到资历都是同行业未婚女人想要交往的男朋友最佳人选,这样优秀的人选择了刚从实习生转正的叶梦,两人男未婚,女未嫁,能发展成为情侣关系好似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否认叶梦长相不错,可方清明向来眼光高,就算长得不错也不会轻易入他的眼,叶梦到底哪里吸引到他了呢?

当然,外人眼中的不解并不能阻止方清明与叶梦相爱,两人工作与生活分得很清楚,现在是工作时间,在主礼楼负一层,他们只谈工作,不谈情感。

最近相对平静,送来的大多都是正常死亡的遗体,偶尔也有非正常死亡的,但遗体破损并不严重,因此方清明与叶梦最近重点着手的工作是3D打印遗体修复技术。

方清明在会议室做了详细技术说明后,得到民政局领导的大力支持,很快下达文件,延州市殡仪馆将与民政部研究所共同建设3D打印遗体修复工作室,开展3D打印项目的合作开发和应用。工作室就设在殡仪馆客户服务中心,方清明为工作室负责人,叶梦协助,项目正式开展后,还会专门调来一名计算机技术人员做技术支撑。

项目还未正式开展前,叶梦仍是方清明的徒弟,遇到棘手的遗体,她要协助师父,这阵子虽然叶梦爷爷重病入院,但叶梦并不想因为自己是方清明的女朋友而搞特殊化,若方清明那边没有需要特殊处理的遗体,她便全听从纪秀花的安排。

这一日,出殡的遗体有一点多,叶梦在化妆室里忙得不可开交,白天将这些遗体处理完后,下午又临时送来了几具遗体。爷爷住在延州市省立中心有一个星期了,每一天她忙完手里的活,大约下午五点左右她就要赶到医院看爷爷,可今天按遗体的情况,她好像要忙到快七点。她很想早点去医院,可没有忙完手里的工作,她肯定不能离开。

这时,刘冰走到了她面前:“叶梦,你去医院吧,”她平日话不多,就算说话也很简明。

叶梦没有忙完,是不会走的,她说:“等忙完这具遗体再说。”

“你去医院,这里我来。”少语的刘冰语气很硬。

叶梦平时很少和她说话,见她少有的热情有点突然,但真的不想接受她的好意,再想拒绝的时候,又听她说:“我家人生病时,你和纪师父他们忙得不可开交,现在你爷爷生病住院,我理应帮忙。”

这个时候,甘晓晓也走到她身边说:“听刘冰姐的,这里有我们,你快去医院照顾爷爷吧。”

这是刘冰与甘晓晓工作以来和叶梦说过的最长一句话,正是这句话让叶梦感动不已,见她态度诚恳,语气决然,叶梦没有理由拒绝。

“谢谢,刘冰姐,晓晓姐。”叶梦致谢。

刘冰接过她手里的工作,催促道:“快走吧!”

叶梦换下防护服离开地下负一楼,便匆匆跑到殡仪馆大门,又往前走了几百米,叫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爷爷的病况大不如前,刚入院时还能带着沙哑的声音勉强说几句话,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锁骨双侧出现了无痛性、质硬、进行性增大肿块,胸背部出现了很严重的钝痛、烧灼感,痛到无力说话。

推开病房的门,叶梦看到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脸上黑黄黑黄,瘦到连肉都没有,只有皱巴巴的皮。

护工老金工作负责,看着病人如此痛苦,他也很痛心,红着眼对叶梦说:“你爷爷这样子,怕是撑不了几天了。”

叶梦何尝不知,昨天听主治医生说爷爷本身身体弱,免疫力差,再加上求生欲望不强,恐怕撑不到一个月了。医生最怕求生欲不强的病人,就算再高明的医术对于这样的病人也是回天无望。

她让护工去吃饭,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病床边,爷爷被病魔缠绕,脸上的皮肤像直接贴在骨头上般形销骨立,令人感觉死神随时会来呼唤。她久久站立不动,胸口隐隐发痛,一想到爷爷随时会离开自己,她的眼泪就夺眶而出。

此时,方清明也来了,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民政局忙着3D打印项目的合作开发和应用,一忙完就往医院赶来。爷爷日趋严重的病况他都知道了,只要他一有空,也会来陪叶梦一起照顾爷爷。

见叶梦傻呆呆地站在病床边哽咽轻泣,他走到她的身边,宽大的手掌搂着她的腰,似青天大树般为她遮风挡雨。有了身边这棵大树,叶梦很自然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比方才还要痛心。为了不吵醒爷爷,又不敢放声大哭,只能饮泣吞声。

“叶梦,我在呢,哭吧!”知道她心里的苦,他并没有做过多劝慰。

有了倚靠,叶梦一直低声哭泣,痛到心扉时,甚至埋进了他的胸口。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一只手抚着她柔软如丝的头发。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至亲痛苦地躺在病床上,一天一天等死神来临更痛苦了,而怀中的小女人自幼失去双亲,与爷爷相依为命,现在爷爷也要离开她了,她除了哭外确实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今夜,月光凄凄,唯一一抹亮色照在病人脸上,仿佛提前镀上了死神之光。

又过了七日,主治医生对病人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家属签字,叶梦握着笔的手抖动不停,歪歪扭扭签下了自己名字,落名处还有泪痕。

又过了三日,主治医生又告诉她:“病人癌组织细胞严重坏死、引起大出血,虽然血已止住,却只是暂时的,不用多久病人体内少有的营养会被癌细胞吞噬,肿瘤也会侵及主动脉引起大出血死亡。”

话音刚落,护士踩着急促的脚步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说:“14床的病人叶顶天突然醒来了,嚷着要见家属。”

叶梦与方清明闻声立马跑入病床,身后的医生摇头叹气:“病人怕是回光返照了。”

已经昏迷多日的老人家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见孙女,不知为何,这时他的精神突然好了些许,嘴里还能断断续续说着单字。当他看到孙女与男朋友进来时,脸上露出了欣然的笑容。

“爷爷。”叶梦跑到病床边,坐在小椅子上,弓着身子,而方清明跟在她的身后,半蹲着,尽量俯身与叶梦靠拢。

爷爷口里又颤动起来,叶梦耳朵贴在他嘴边才听清他说的是“手”。她伸出一只手,爷爷又看了方清明一眼,方清明会意也伸出了一只手。

这时,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从白色被褥里伸出来,先是握紧孙女的手,而后将孙女的手慢慢移到方清明手上。就这样,两只手在他的动作下,紧紧覆在了一起。

爷爷看着紧紧相依的手,气若游丝,展演而笑,紧接着,笑容戛然而止,爷爷两眼一闭,脑一耷拉,呼吸已无。

“爷爷,爷爷,爷爷!”叶梦与方清明连叫了几声,哭声震响整间病房。

老人家最终还是走了,带着对孙女的祝福走了,虽然被病痛折磨至死,可死的时候很安详。

病房外的天空是昏暗的,黑云密布,就连老天爷也在为老人家的过世悲叹。

医生开具了死亡证明之后,遗体很快被抬上了殡仪馆的接尸车。

叶梦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工作的地方有一天会迎来爷爷的遗体,就像她当初没有想到会给最好的朋友余凝露遗体整容一样。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几亲手送走余凝露之时,还在担心如果有一天唯一的亲人也离她而去,自己会怎么样?未料想,不过相隔三个月,爷爷真的走了。是她亲眼看着爷爷的遗体被同事送到接尸车里,再送入殡仪馆负一层的,也是她亲手给爷爷清理身子后送进了遗体冷藏柜,并在电脑里亲手编写了遗体数字编号与资料。

今天是出殡日,她亲手将爷爷的遗体从遗体冷藏柜搬出来,没有经过环型运尸道,而是通过自己的双手推到入殓室化冻。

爷爷的遗体前,她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一鞠躬,表达爷爷多年的养育之恩;二鞠躬,表示对亲人离世的悲痛之情;三鞠躬,让爷爷一路好走。

轻轻揭开遗体遮面布,露出一张青黑枯槁的脸,爷爷是被病痛折磨死的,虽然死前瘦得不成人样,但身体的皮肤都没有破损,就是脸上皮包着骨,脸色非常难看。

她先用酒精棉花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面容,自住院起,爷爷只刮了一次胡子,没有剪过头发,现在她要好好地为他刮胡子,洗头,剪发。

接着是为逝者化妆,扑上一层适合青黑肤色的粉,瞬间皮肤亮了,再经过一番修饰之后,整张脸生动了起来,安静平和,与睡时无异。

为爷爷穿上寿袜、寿鞋、寿裤、寿衣,最后戴上寿帽,这样一来,枯瘦的身体在寿衣的帮衬下显大了一圈。

方清明在入殓室门外等着,见她推着遗体车出来,对她说:“我们一起送爷爷一程吧。”

将爷爷的遗体送上小型告别厅,厅里没有别人,只有叶梦与方清明。

“爷爷,我要送您上路了,很快您就要和奶奶、爸爸和妈妈团聚了。”叶梦对着遗体告别。

“爷爷您走后我就是叶梦的亲人,我会好好照顾她并且一生守护她,您就放心上路吧!”此刻,方清明许下特殊的承诺。

两人又一起推着车进入了通向火化间的通道,就在这个通道里,叶梦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往生者,其中有她最好的朋友余凝露,现在又多了一个唯一的亲人。她明白,爷爷并不是最后一个,只要她还热爱这份职业,从事这份工作,未来的日子里,她还会送走更多的往生者。

五十分钟后,叶梦抱着装着爷爷的骨灰盒向安息堂走去,方清明始终陪同着。

叶梦爷爷出殡当日,延州市又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延州市平龙县浪花山下的丛林里,又发现了一具被肢解的赤裸女性尸体,尸体所有死亡特征与延州市大丽花连环谋杀案中的两名受害者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此案在第一起、第二起连环谋杀案还未破案的情况下,出现了第三起。一时间,延州市大丽花连环谋杀案轰动全国甚至是国外媒体。延州市乃至全国老百姓都指责延州市公安局办案效率差,如果再不破获连环谋杀案,就会出现第四起,市民的生命得不到保障,而延州市公安局上至局长,下至办案警员都要担很大的责任。

第三起连环谋杀案发生后,延州市公安局会议厅里乌云密布,笼罩着紧张愤怒的阴霾。

长条会议桌正中间位置,端坐着公安局局长,局长姓严,单名格,五十岁左右,身着警服霸气凛然。迫于延州市大丽花连环谋杀案舆论的压力,他正对负责此案件的警员训话:“连环谋杀案已经是第三起了,从7月3日第一起谋杀案到7月22日第二起谋杀案,再到昨天10月12日的第三起谋杀案,三个月时间,在我们这座城市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竟然在三个月内还未破案,不要说破案,案件根本就没有进展,造成延州市民、全国人民对我们的办案能力提出了质疑,说延州市公安局警员是饭桶,是草包,而我这个最大的头子就是大饭桶与大草包。现在此案引起了中央重视,还有国外媒体的争相报道,如果我们不拿出一点成绩来,如何面对群众与受害人家属?”

训至此,他停顿许久,会议室的温度被他的训话降至冰点,开会的除了负责此案的刑侦一队的全部警员外,还有来自物证鉴定中心的法医。这些参与案件侦破的工作人员也是硬着头皮听严局长训话,他们何尝不想破案,何尝不想抓获真凶,无奈真凶实在狡猾,居然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不露破绽地连杀三人,逍遥法外了三个月。

严局也被省领导训话了,他的压力比手下警员们大多了,今天他倒要一个一个仔细问问案件侦破难点在哪里?

他从物证鉴定中心开始盘问,看着负责此案法医陆添问:“你先报告尸检情况。”

此时,会议厅的投影仪上出现了一张幻灯片,陆添说:“先说一下被害人的死亡时间,第一起粗略判定在6月28日凌晨3点到5点,第二起在7月18日凌晨1点到3点之间,第三起在10月8日凌晨1点到3点之间。下面是死因,三个受害人的死因都是由于头部受重击,导致颅骨内陷失血过多。被害人死亡后自肚脐处被切成两部分,从伤口上判断,是用大型刀类武器分的尸,血液基本都流尽,尸体内部全部用水清洗过,没有发现精液。面部多处瘀伤,并参照小丑化妆的样子,下巴骨与咬合肌被切断,伤口呈现锯齿状一直到耳垂,口腔严重腐烂,颈部无明显外伤,身体部分还算完好,但是腹腔里塞满了器官,如子宫,肠子等。最后说一下死亡地点,三起案件的尸体都是在比较偏远的景区山下发现的,这些地方都没有发现可疑的脚印与搬运痕迹。”

严局给尸检做了总结:“与几十年前美国轰动一时是黑色大丽花谋杀案相比,主要相同点一是面部模仿小丑化妆的样子,二是自肚脐处切成两部分,三下半部分的器官丢失较多,肠子、子宫等器官被塞入上半身。三是案发现场并非第一死亡现场,还有第四点就是都成了悬案,美国的黑色大丽花谋杀案至今未破。”

总结完,严局长时间不语,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指慢慢地敲击桌面。

会议再一次陷入僵局,警员们都以为局长还会继续沉思时,严局又突然开口了,他对着负责案件的刑侦组一队队长毕一杰问:“现在听你们刑侦大队的报告。”

毕一杰二十年警龄,十五年刑侦工作经验,是延州市公安局办案经验最丰富的警察。此次着手此案,也让他很伤脑筋。面对严局的盘问,他说:“第一为被害人叫罗香,年龄二十一岁,为外省务工人员,死前是延州市高新区丝露鞋业有限公司的制鞋女工,第二位被害人叫庞敏,年龄二十三岁,也是外省务工人员,死前是延州市奋新投资区洁亚纺织有限公司的行政人员,第三位被害人还未查到。前两起被害人的同一特征就是二十到二十三岁的年轻女性,非本地常住人口。由于案发地都是比较偏远的山脚下,除了发现被害人的游客与村民外没有目击证人,走访附近村民,都一无所知。现在办案的难点就在于被害人之间无关联,案发无目击证人,案发点为私人开发的小景区,山路上也无监控录像。”

虽然他办案经验很丰富,但面对一点头绪也没有的案件,他也无能为力。

严局显然不满意他的报告,厚掌重击桌面怒问:“这就是你们所谓报告?就因案发时无目击证人,无监控录像就难倒你们了?你们可是我市公安局最优秀的法医,最出色的刑侦警察,怎么能在这次连环杀人案上束手无策?”连续三个反问后稍稍顺口气继续说,“省公安厅就此案下了文件,限两个月内破案,如果再不能破案,由省厅另派法医与刑警来接手此案。”

就在他宣布会议结束的时候,有秘书向他汇报:“有新闻媒体记者想要采访连环谋杀案的案件进展情况,都在另外一个会议室等着。”

严局问:“谁让这些记者进来的?”

秘书说:“这些记者都是全国有头有脸的记者,不好拒绝,所以我让他们集中在一间小会议室了。”

“我现在正焦头烂额呢,哪有心情应付这些记者,让毕一杰去吧。”严局看了眼正走出会议室的毕一杰。

就这样毕一杰被叫住了,要求他接待那些记者,并强调虽然案件毫无进展,但也不能透露太多案件信息。

公安局因为连环杀人案毫无进展而困扰时,殡仪馆内依然有序地接收遗体、冷冻遗体、清理遗体、告别遗体、火化遗体。

3D打印遗体修复技术的开发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就算开发人员技术如何高超,开发成功至少也要一个月,但方清明与叶梦都有耐心等待。特别是叶梦,爷爷病逝后,她疯狂地工作,想要通过工作来忘却亲人离世的悲痛。

与此同时,毕一杰接受全国以及外国新闻媒体记者的采访的直播牵动着全国群众的心。只见屏幕里,一身黑色警服的毕一杰在一群记者的簇拥下,对着话筒与镜头说:“延州市连环杀人案正在侦破中,由于此案件影响重大,警方会尽全力侦破,涉及案件机密,目前无可奉告。”

“不是无可奉告,而是警方根本没有能力破案吧。”有记者犀利地问。

毕一杰对着记者的盘问面容稍显紧张,但还是以无可奉告四个字结束了访问。

延州市很多市民都看了访问直播,都对警方的官方答复不满。而殡仪馆食堂里,方清明、叶梦、纪秀花、赵芳芳、甘晓晓也观看了访问直播,他们也关心着此案件。

赵芳芳:“从7月3日到10月12日,都第三起了,还没有抓到凶手,想想真可怕!”

纪秀花:“这也是延州市近年最轰动的谋杀案了,连国外媒体都感兴趣,可以说是震惊世界了。”

方清明:“国外媒体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连环案的杀人手法模仿了几十年前美国黑色大丽花谋杀案,不希望这案子也一样成为悬案。”

叶梦:“此案不破,老百姓人心惶惶,多少姑娘都不敢独自一人出门了。”

赵芳芳:“反正我是不敢一个人出门了,叶梦你现在有了护花使者,我也放心了。”

甘晓晓自黑说:“我这么胖,人也不漂亮,相对还安全一点。”

纪秀花:“希望早日能喝到你们的喜酒。”平日严肃认真的她难得地露出笑颜。

方清明瞄着叶梦,虽不说话,但幸福的表情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希望早点将媳妇娶进门。

每个人刚刚对案件发表完感慨,方清明的手机铃声响了,徐馆长打来的,肯定是有关工作上的指示,他正认真倾听着。

结束通话后,他说:“连环谋杀案的第一起、第二起被害人遗体一会儿会送过来,由于案件未破,公安局物证中心完成鉴定后要求我们严格保存尸体,后续如果因案件要求有可能会来这里再做尸体鉴定。”

“那还是按老规矩,遗体保存在您工作室的冷藏库里。”纪秀花并不是第一次接到市公安局送来的遗体,而这一次非同寻常,是引起全国民众关注的重大连环谋杀案,在与公安局工作人员进行遗体交接上更为慎重。

一个小时后,连环谋杀案的两具遗体从公安局鉴定物证中心送到殡仪馆。方清明掀开白布,那个像极了小丑似的面容呈现,还带着十分怪异的微笑。叶梦从手机新闻里看过关于被害人尸体的文字描述,今日亲眼所见并不觉得恐怖,只是觉得有几分诡谲。

殡仪馆这边由方清明接手,而公安局鉴定物证中心那边由法医陆添做交接人。两人在地下室会面的时候双方很严肃地做着交接手续,陆添反复说明两具尸体的重要性,一定要完好保存好,方清明也郑重承诺。

交接完后,方清明竟然送陆添上了坡道,一层路面上,两人友好地互相到拥抱了一下。

陆添先说:“老同学,好久不见,我们居然在这种情况见面了。”

“我也没有想到,这起案件的法医官会是你。”方清明回复。

“被害人遗体由你负责保存,我很放心。”陆添的职业虽然是法医,但方清明在殡葬业的名气他还是知道的。

“尽管放心,我还有工作,我们有机会再叙旧。”方清明与他挥手道别后转身就走。

这一头,叶梦将公安局运来的两具遗体推进了工作室,在里间的小型冷藏室里通过中间的操控,顺利将遗体送入冷藏库里,而后在电脑里编入遗体资料。走出工作室正好与进来的方清明撞上,方清明带着工作式的说话语气:“走路当心点。”

叶梦也以十分公式化的语气说:“方师父,您走路也得小心。”

他们虽为情侣,工作的时候权然是同事相处,偶尔也会相互调侃。

叶梦将爷爷的骨灰暂寄在安息堂,唯一的亲人刚过世,她心里空落落的,因此休息时间她常常去安息堂看看爷爷,对着骨灰盒说一些话,她便觉得爷爷还在身边。

老杨看到她又来了,笑嘻嘻地对她说:“丫头,又来看爷爷了。”有时也会安慰她,生老病死,人生自然规律,节哀顺变。

她明白这个道理,可爷爷刚走,她只想和他说说话。她用纸巾细心擦拭着骨灰盒上的尘土:“爷爷,我又来看你来了,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还有方清明,他对我很好,和他在一起我不会受苦的。”

每次来,她对爷爷说的话都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可她不觉得烦。说完话后,如果还有时间,不会立马走,会帮着老杨摆摆骨灰盒,打扫卫生。这不她正用布擦着骨灰架,手脚麻利,动作轻快,老杨很喜欢像她这般勤快的姑娘,称赞道:“方清明娶了你这丫头真是享福了,而你找了他这样的男朋友也是你的福分,你们真是般配,我可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呢。”

自从她和方清明的恋情在单位里传开后,很多同事都说他们很相配,都期待着喝他们喜酒。虽然他们最终会结婚,可是在热恋期就被同事们催婚,这让叶梦感觉压力不是一般地大。而且她连方清明父母的面都没有见过,就算结婚也应该会是很久之后的事。

“杨师父,您就不要这么夸我们了,我们才谈没几个月,结婚还早着呢。”她低头咬唇,脸颊泛红。

老杨走近她,说:“我和方清明父亲曾经共事几十年,这小子我可是看着长大的,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提起他的家人,叶梦很好奇,和他相处的这几个月,他谈及过他的家世,几代都是从事殡葬工作,他的父亲也曾是延州市殡仪馆工作人员,除此之外,就没有再听他说过些什么。既然他没有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她也没有问,也不想从杨师父这里旁敲侧击。

忙完后,刚刚离开,就接到方清明的电话,两人相约到食堂用晚餐。

十月中旬,秋意正浓,傍晚时分的殡仪馆山风起,叶纷飞,一片凄凉之色。两人用餐的时候谈论着3D打印遗体修复技术的进展,对他们而言,那就是他们的心血。叶梦见他这几日为此事奔波都瘦了,为他夹了一块鸡腿:“知道你最近辛苦了,吃块鸡腿,等有空我给你煮顿丰盛的,帮你补补。”

“那我就早点把你娶回家,让你每天为我煮丰盛的饭菜吧。”方清明接过鸡腿,开始贫嘴。

“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她问。

“当然认真的。”方清明神色严肃,“我都安排好了,等3D打印遗体修复技术正式实施后,我们就订婚,因为你爷爷刚过世,结婚恐怕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原来他都计划好了,可是他的家人她都没有见过呢,她其实很想问,可还是没有开口,却不想他啃完鸡腿后说:“过些日子,安排你和我父母见面。”

终于从他口中听到他要带自己见他家人了,叶梦心中窃喜,夹了许多肉到他碗里。

两人正浓情蜜意时,馆长徐敬小跑进食堂,找到方清明,喘着气说:“海地地震,我国有六名维和警察在救灾中遇难,公安部要派人接回这几名烈士的遗体,需要顶尖的遗体防腐整容专家,刚刚接到殡葬协办从首都发来的紧急通知,点名你赶赴海地,参与任务,时间紧急,你和叶梦回去快点收拾行李和工具箱,今晚九点半先飞往首都机场,飞机票刚刚给你们定好了,明天在首都机场有工作人员接待你们坐专机前往海地。”

三年前方清明就接到过奔赴海外为维和烈士遗体整容化妆的任务,他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与紧急性,不容迟疑,他拉起叶梦的手就往宿舍跑。

身份证、护照,这是出国执行任务必带的证件,至于行李非常简单,换洗的两套衣服,毛巾,对于他们而言生活用品、衣服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为烈士准备防腐设备和化妆用品。方清明与叶梦的衣服、生活用品只装了一个小包,而工作用具却是满满两大箱。由于时间相当紧迫,殡仪馆来不及调配车子,方清明开着自己的黑色SUV载着工具箱与行李包还有叶梦,赶往机场。

就在四天前,海地发生了强烈地震,当地居民死伤不少,我国派往海地维和的六名维和警察在此次地震救援中不幸牺牲。因此,方清明此次工作任务很不轻松,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九点到达延州机场,取票,过检票口,9点30分顺利登上了飞往首都机场的飞机。方清明已有远赴海外执行任务的经验,一上机就对叶梦说:“现在首要任务是睡觉,不然一下飞机,再转机到海地,我们根本没有时间睡觉。”

叶梦跟着方清明也外出执行过两次任务了,可这次的气氛明显不同,重任在肩、倍感压力。她轻轻应一声,很听话地闭上眼睛。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抵达首都机场,早已有工作人员接机,带他们到机场附近的宾馆里等待专机。

工作人员说,海地首都唯一与外部连接的通道目前只有太子港机场,而太子港机场只准运送救援物资的飞机起降,他们只能以机组人员身份前往海地。叶梦听明白了,她和方清明等待的是货机,货机负责将中国政府向海地提供的救援物资送往海地灾区。

方清明与叶梦以为不会等太久,便相互依偎在沙发上。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五个小时,当他们登上专机时,才知道专机里除了载有100吨救灾物资外,还有6具棺椁、6面国旗及给6位在地震中遇难的维和烈士的警服。

坐上专机后,叶梦轻声问方清明:“这要飞多久才会到海地?”

“二三十个小时总要有的。”方清明闭目答复。

对于不经常坐飞机的叶梦来说,十个小时就已经是极限了,二三十个小时相当于一天了,这一天坐下来,腰都会坐僵的。但她没说什么,也像方清明那样闭目养神。

浑浑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天上飘,四周的一切黑幽幽的,也不知睡了多久,最后被工作人员的说话声惊醒,猛然睁开眼,才知道还是白天。机窗外的云层在阳光照耀下呈现金黄色光晕,景色瑰丽,她无心欣赏,一心只想快点到达海地,为几位英烈们整容,好让他们体面地回到祖国的怀抱。

她转头,方清明正睡着,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清晰的脸部轮廓还有英气的五官,无不彰显他的成熟与稳重。她要感谢他,是他给了她远赴海外为烈士防腐整形的机会,而这次的海地地震之行又会是怎样一次经历呢?

当方清明小睡几个小时醒来时,叶梦又睡着了,此时暮色已黑,机舱里的温度明显低了几度。她穿着单薄的外套,双手蜷缩在胸前,看着就像怕冷的小花猫。给她的身上盖了毯子,又见她的小脸蛋呈现坨红色。

叶梦并没有深睡,感觉到身上的凉意渐渐消失,接着温暖袭向全身。慢慢地睁眼,那张放大的国字脸如沐春风般闪现自己面前。

“还有多久到达海地?”她感觉脑子昏沉沉的,白天与黑夜交替,也不知道在专机上飞了多久。

“还有两个小时,你再睡会儿吧,到了我会叫醒你的。”方清明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不睡了。”她从半躺的姿势恢复到正常的坐姿,伸了个懒腰说,“现在的我精力旺盛,可以更好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快三个小时后,按理说专机应该抵达海地首都太子港机场了,可飞机无法降落,一直盘旋在海地上空将近一个多小时。叶梦以为发生什么事了,紧张地抓住方清明的手臂问:“发生什么事了,飞机怎么一直不降落?”

方清明安慰她说:“不怕,没有什么事,我们已经到达海地首都机场了,外交部正跟协商飞机的降落问题。”

这时,海地是凌晨五点多,从机窗往下看,除了黑暗中闪着好几抹亮光外什么也没有,耳边依稀可以听到同机一个工作人员正拿着对讲机保持着与外交部的沟通。

半个小时后,接到通知,专机可以降落了,不过只能停留两个半小时,两个半小时后一定要起飞。

两个半小时,将100吨救灾物资从飞机上卸下绰绰有余,可是对于遗体防腐整形,如果不抓紧时间不可能完成,更何况还要将6具棺椁运到维和部队营地,完成整形后,再将6具英烈遗体送进棺椁再抬上专机。

时间不容等待,方清明与叶梦迅速下机,坐进了驻海地的维和警察派来的军车。海地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地震之后,车子行驶在海地土地上,仿佛穿梭在无边的地狱中。

叶梦之前只在电视电影里看过地震后哀鸿遍野、一片狼藉的画面,没有想到今天亲临现场,目睹了倒塌的楼房像倾泻的瀑布淹没了整段公路,遇难民众的恸哭如狂风暴雨般震响天地,她不忍直视,躲在方清明身后,半眯着眼睛,痛彻心扉。

大约十分钟,军车到达营地,此时留给方清与叶梦整容化妆时间只有两个小时。海地是热带国家,一年四季都是夏天,震后的第5天,虽然是早晨6点多,可是天气早已炎热不已。

摆放6具烈士遗体的地方是用帐篷搭建的临时房,这里没有冰棺、冻柜等设备贮存遗体,再加上天气炎热,遗体都高度腐烂了。方清明与叶梦用最快的速度穿上防护服、戴上防毒面具、硅胶手套,打开工具箱,给自己消毒。

他们先仔细察看了遗体,逝者被大块瓦片或砖片砸中头部后,又遭到泥土等掩埋,致命伤口在头部,身上大大小小也有不少的瘀痕。按照正常工作效率,处理一具这样的遗体要3个多小时,现在6具要在2个小时内完成,他们顾不得感伤,整容化妆速度要比平时快两倍才有可能完成。

每人负责3具遗体,开始给遗体消毒、清洗、打防腐针,针对损破处的伤口,特别是面部、颈部、四肢伤口破损处做缝合与填色。其中有一具遗体脸部破损最厉害,鼻子连着左边脸颊一块肉没了,上嘴唇少了一半,左边眼珠子也瘪了,这种情况就得进行填充修复。方清明技艺高强,用最短的时间用材料捏好鼻子,填充了左边脸颊,缝上嘴唇,做到了黏和完整。

两人齐心协力之下,整容化妆结束,为遗体穿上崭新的警服,警鞋、警裤、警衣、警帽都是全新的,穿上之后,6具烈士遗体瞬间充满了生气,他们躺在棺椁里,安详而平静,远离了灾难,远别了亲人、战友,通向天国的路上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方清明与叶梦在一个半小时内结束工作,虽然全身瘫软,骨头散架,累到都快站不起来了,但面对被他们亲手化妆的烈士遗体,他们相视而立,露出欣慰自豪的笑容。这个时候,一旁的几个维和警察看到遇难战友的遗体恢复了生前七八成模样,都不约而同地向他们行了庄重的军礼。疲惫虚弱这个时候通通都不在乎了,重要的是遗体整容师这份职业得到了尊重与肯定。

还有一些时间,驻海地维和警察防暴部队要对6位英烈进行告别仪式,这里没有宽敞的告别厅,没有成堆的悼念鲜花,却有着深厚的战友情。在这片异国他乡的土地上,队伍前排几个战友捧着烈士遗像,几个战友捧着长长的白纸黑字,上面写着:战友一路走好。

6口烈士的灵柩被插上了鲜红的国旗,阳光下,晨风中,迎风飘扬。方清明为了纪念这一时刻,拿出手机拍下了感动的画面。

灵柩送上专车后,方清明与叶梦也坐上了专车,两人的脸都来不及洗,衣服也都湿透了来不及换,他们灰头土脸,汗留夹背,相依靠着,感觉更像是战乱中的伉俪。他们带着对英烈的崇敬之情离开了驻海地维和警察防暴队营地,离开了这片因为地震而生灵涂炭的土地,离开了令他们一生都难忘的土地。

又花了同样的时间从海地飞到了首都,再从首都机场飞到了延州市,已是夜里十点。一路的周车劳顿,他们看到熟悉的土地时,浑身又精神满满。

两人一起将工具箱与行李包放进车子的后备厢,叶梦正想走到副驾驶座,不料被方清明的手臂给拽住了,叶梦侧头,正好撞进那双深情似海的眸子中。

“叶梦,这一路辛苦你了!”他深情款款地说。

她虽然是他的学生,但也是他的女朋友,前去海地震灾地,也是困难重重,她没有抱怨,也没有哭泣,携手并肩与他一起作战。尽管相处不到四个月,可相同的工作信念让他们的感情在这一路风雨中越来越牢固。

他无以回报,突然拽着她说了这么一句话,然而这并不是结果,他说完后还情不自禁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之前两个人相处最多拉拉手,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她的手指抚在被他吻过的额上,十分娇羞地跑开了。

回单位的路上,他们都不言语,方清明则认真地开着车,时不时还偷着乐。他这个人在感情上向来反应迟钝,他早就想吻她,可就是没有这个胆。

从海地回来后,两人的感情急剧升温,他觉得她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出于内疚与深爱,最终让他勇敢地吻了她的额头。

坐在副驾驶座的叶梦依稀感觉到被他吻过的额头还发着烫,回味无穷,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后又转向靠着她的车窗外,看着窗外闪过的一排排建筑物,从来没有觉得延州市的夜景如此迷人。

回到宿舍,已经十一点多了,方清明先将工具箱与行李包搬到宿舍,离开叶梦的宿舍时竟然像愣头青一样说话都要结巴了。

“徐馆长说我们去海地执行任务非常艰苦,如果明天馆里的遗体突然剧增,给我们放一天假。”这么老长的一句话,他竟然断断续续地说了好久。

其实叶梦对休息早就没有了概念,除了爷爷生病住院那阵子还有两人约会外,她基本都在宿舍,如果纪师父手上有没有处理完成的遗体,她都会主动帮忙。因此听说要休息一天,她反而觉得无趣。

她应了声“好”,正想关门,又听他说:“明天我要带你见我的父母,你准备一下。”

一听要见他父母,叶梦神色紧张,结结巴巴说:“我要准备什么?”

他想了想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到时候我下来叫你。”

“哦!”她的嘴型呈圆形,不舍地关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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