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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绝绝子,这章写得针不戳~~
  • 大大为啥还不更新,小丑竟是我自己!
  • 什么是快乐星球?下一章就是我的快乐星球。
  • 代入感太强了,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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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听说这本书很好看,结果点开一看,呵呵,原来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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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继位

 

第二十五章 继位

太液宫外,德全依旧身形挺立地站着,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晋王到——”

卿卿在外殿等着霍遇,此次入宫不再如以前那般提心吊胆,她无声望着匆忙的宫人,望着太液宫外黑云似的守卫,如走马观花,不悲不喜。

太液宫内却不像外界所想那般充满剑拔弩张的紧迫感,皇帝摆好棋盘等着霍遇,霍遇皱着英挺的眉头:“果然人一老,就爱摆弄棋局。”

“不像你们年轻人,有的是精力骑马、狩猎、喝酒……这次别留余力了,有多少实力都拿出来。”

霍遇忘了君臣礼,直接盘腿坐在皇帝对侧,认真思索起了这盘棋。

“怎会如此呢……都让了你,你怎还在下风啊?”

“我打小就不懂你们为何都爱下棋,我只在追姑娘时候装模作样过……每次不过做出故意让棋的样子,这样输也输得不难看。”

皇帝扶额无奈地笑道:“你这坏心思这么多,真不知都是哪里学来的。”

“既然为父赢了,便应为父一个心愿吧……放过你兄长……他本性不坏。”

“儿臣愿赌服输。”

“扶我躺下吧。”

“是。”

皇帝躺下,双眼无神地盯着顶幔,嘴角牵动:“孤……常想过这一时刻来临时,会看到什么,原来什么都看不到。我最得意的两个儿子……一个饱读诗书,温文尔雅,一个是草原上最厉害的弓箭手,可惜,没能再看一次你挽弓猎鹰。咱们霍家,我和你兄长……都太懦弱了,你不一样。孤一生无能,是个失败的儿子,失败的父亲,失败的弟兄。你不一样……”

“父皇,可要叫皇后过来?”

“不必了,她也老了,睡得不好,叫她多睡一阵吧。”

“看到了……那年我也是马背上的少年郎,她明明是草原上的女儿,却像南方的女孩儿一样温柔,不像你娘。”

不是少年夫妻,也没能老来相伴,却是一生珍藏的记忆。

“你会比孤做得更好……有幸走到这个位置,千万别辜负,这天下,是千万人的天下。”

霍遇握住皇帝的手,紧抿的唇线松开:“我会做好的……男儿一世,当对得起自己的职责。”

然而他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下文。

先帝驾崩,传位晋王,一切尊随前朝礼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百姓听闻皇帝驾崩,自行穿上孝服、在家门前燃起长明灯,下葬当日,街头巷尾更是有百姓鸣哭,这在前朝是从未有过的事。

立夏之日,西陵外青山环绕绿水隽永,喜鹊高鸣,是个风和日丽天。

依先帝遗旨,先德孝皇后赫连雪的遗骨被送往永安西陵,与其合葬。

紧接着,便是新帝登基大典。

晋王府的人陆续入了宫,安顿下来。

皇帝因主持大行皇帝葬礼,许多事都积压了下来,宫中琐事都落在了卿卿头上。虽有太常寺的人指点,仍叫她头痛。来来往往的人她都要记住姓名身份,这倒还好,最为难的是那些白纸黑字,看得她险些晕厥过去。

霍遇到夜里三更才过来,他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他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得多,遇事能扛,朝堂上很难看到他松懈疲惫的样子。

“王爷……”卿卿意识到该改口,“你快些休息吧。”

霍遇抱住她的腰不放手,卿卿挣道:“孩子……你怎不注意些呢?”

“让我听听动静。”他换了个方向,趴在卿卿腿上,耳朵贴近她腹部,“怎么什么都听不到?”

“我也不知道……不累吗?”

“累啊,卿卿借我靠一阵。”

过了一阵子,卿卿以为他趴在自己腿上睡了,可微微一动,腿上传来凉意,她琢磨着霍遇这么安静,难不成是口水流到了她腿上?伸手去触,他却迅速将她那只手握住,不叫她的手碰到他。

“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又不是头一回见你流眼泪。”

“爷何时流过泪?”

卿卿喃喃道:“有几回了,比我这个姑娘家还脆弱。”

即便坚毅如高山,也有向阴向阳两面,何况他不是高山,他只是这世上一个普通的顽劣男儿,他是将军,是王爷,如今也是皇帝了,可他亦是某人的战友与兄弟。

卿卿的手穿进他手掌内,和他十指交握。

这些夜晚她独处深宫寒室,想起这宫门内的怨魂不比北邙山下的少,便不寒而栗。

可是有什么怕的呢?北邙山她都不怕,天底下最坏的那个人就在她身边,她有什么可惧?

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是头等大事,廷尉寺早已做好了准备,上朝时,霍遇却对此事只字未提。

朝臣皆以为此事不妥,霍遇却道:“刑罚之事早有律法,国事当以法为先,不因人情而易,若律法无信,国何以有信?”

霍遇此举惹怒了那些维护先礼的大臣,下朝后几位大臣相聚,不由得痛骂:“狼子野心!”

谁知第二日上朝,霍遇便叫人带上来一头死狼,当场剥皮挖心,此后再也不敢有人多言。

新帝继位,改年号元朔,追封其母文孝皇后为景礼文孝皇太后,先太子生母德孝皇后为万行德孝皇太后,而对皇宫里的这位太后只字不提。

卿卿担忧地问他:“外面都说你要皇后娘娘去殉葬,是不是真的?”

“嗯。”他随手揽住卿卿的腰肢,那里还是不堪一握。

“皇后娘娘她……虽做过坏事,但也非大恶之人……陛下……”

“卿卿叫我什么?”

“七郎。”

“这宫里头,现在只有一位皇后。皇后令寡人心悦了,便万事都听你的。”

“你这恶人!”

“不过是吓唬她的,难不成真活埋了她?女人多的地方到底是事端也多,往后宫里是不能留了,虞山行宫是个适合修养的地方,无子嗣的太妃便都安顿在那里,任她们自己慢慢斗去,别教坏我的卿卿。”

“到底是长辈,怎能用教坏这样的字眼。”

“倒也是,卿卿看谁不顺眼都是直接动武,岂是寻常妇人能比的?”

处理了先帝后宫,头一件大事是封后。孟家家声在外,又有先帝册封的郡主加持,她的身份无人能质疑,但曾经北邙山那段日子终究难以抹去,这些都成了霍遇之前的政敌打击他皇位的措辞。

消息落到卿卿耳里,她倒并不担忧,对付这些事霍遇最是在行,她唯一忧虑的是霍遇的手段有时过于粗暴,怕造成血光之灾,便叮咛他千万不可见血。

几日后,传来成王府几十个小厮一夜间被人割舌的恶闻,成王闭门不敢出来,怒不敢发。

德昌宫里,霍遇无辜地睁着眼:“真不是我叫人去割的舌头!”

卿卿气得摔了茶盏:“舌头都割了,他们还能指认你……不,还敢指认你不成?”

霍遇咋舌,内心痛骂,孟沉毅,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册立中宫的旨意足足拟了半月才下达,卿卿接到旨意,头疼阵阵,想烧了这旨意的心都有了。

霍遇回到德昌宫,见她也没出门来迎,甚至好脸色也不给一个,他深沉道:“怎的,卿卿不开心了?”

“你做的好事!什么皇后,不当也罢,省得叫你这样编排我。”

“怎么是编排了?卿卿千里追夫,在我微时下嫁于我,哪个不是真的?”

“你别糊弄我,哪有把我去寻你的事也写进圣谕里的,这下可好,全天下都知道是我追着你去的!”

一些话她以为不过二人私下说说,谁知他竟敢写进封后的圣旨中去!

“卿卿既然追了过来,就该承担后果,是不是?你现在就算不接旨,要回娘家,孟沉毅未必能接纳你,是不是?”

卿卿虽怀着身孕,气力不减平时,差些踹废他半条腿。

九月初谢云棠诞下一子,取名为演,孟峦有了儿子,突然也不愿再和霍遇斗了,一时间让霍遇松快不少,他开始盼望卿卿赶快卸货,都说孟家的小少爷长得俊俏,他可不愿自己的儿子输给孟峦。

年底,卿卿诞下一对龙凤胎。

男孩儿先出来,是身负众望的皇长子,霍遇犯了愁,既然如此,“承安”这个名字究竟该给谁?

太常寺拟了百个名字,霍遇皆是不满意,小公主迟迟没有名字,卿卿也只能随口叫着“乖乖”。

她自生了孩子才知道以前受的那些苦都不算什么,德昌宫虽里里外外百余人伺候,可谁也没能把她的痛分去丝毫。

她久未做梦,不知怎么就梦到了那晚带着霍遇从李家村前往夏陵的船上,他吃完她嚼碎的饼便睡了,她一边要担忧他一睡再也不醒,一边要防着孟九发出声来吓着同船的人。

她在晨光熹微时惊醒,望着东方日出,推了推身边的霍遇。

“承熹……她叫承熹。”

霍遇意识不清地哼了声:“好,承熹。”

承安、承熹满百日时,太皇太后送上一双开了光的佛珠,太皇太后最是疼爱两个小儿女,恨不得日日将承安、承熹抱在怀里。

卿卿生完孩子,身体大不如前,太皇太后每天都要盯着她喝下补药才放心。

“虽知道你不爱喝这些,但身子耽搁不得,尤其你现在年纪还小,万万不可落下病根。”

“我知道,我也想赶快调养好,好陪着承安、承熹。”

太皇太后慈爱的目光仍停留在承安、承熹身上,语气却是不舍:“卿卿莫嫌我老人家唠叨,这最后一次了,往后啊,重担就都落你身上了。”

卿卿放下碗,在宫人的搀扶下坐起来:“老祖宗要回邺城吗?”

“不回邺城。就去那西陵旁的广怀寺,给大行皇帝念经去。我怨他因一己之愿毁了这个家,做母亲的,从没支持过他。西陵里头埋的是千万天下人的皇帝,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新的皇帝继位了,旧的皇帝就会被忘掉……可他是我的儿子,做母亲的,无论如何都忘不掉自己的孩子。他活着的时候,我怨他犯下杀孽,待我死了,也得埋回关外,就只能用短暂余生给他念念经,陪着他的魂……母亲在身边,回家总是容易的。”

无论是蹒跚学步的小儿,还是那个不愿归家的少年,抑或是受苦难折磨的老人,无论是生是死,都是她的孩子。

“老祖宗可和陛下提过了?”

“哎,舍不得承安、承熹,还没提呢,但明天是个好日子,所以今天下午就出发。”

“您是陛下的祖母,也是我的祖母,我从小远离亲人,也没见过自己的祖母,您待我就跟亲祖母那样好……无论如何,老祖宗受了卿卿这一拜。往后,我会陪着陛下,好好打理好霍家的。”

“我们霍家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他爹是个马夫,我是猎户家的女儿,能有今日,是上天赐福。攀得孟家这样好的亲事,回头告诉那死老头,地下都得偷着乐呢。”

太皇太后自己要走,霍遇作为晚辈也拦不得。

她虽常说自己是个无知农妇,智慧却比所有人都大,什么富贵繁荣,比之百年人生,过眼烟云,这一世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走要走得干净。

卿卿知道近日霍遇心情并不太平,晚上什么都依着他。

“董大人……决心要走吗?”

“要走便走,能者千万,不是非他董良不可。”

董良回京之后,再未入过朝廷。月前他入宫面圣,霍遇心道,这是自己做皇帝后第一次与他会面,不得马虎,又怕太谨慎,惯着他。

最后思来想去,备了几样他喜欢吃的小菜和二两清酒等着他。

他来了,却穿了一身布衣罪服。

“怎穿成这个鬼样子?”

“臣有罪。”

“叫皇帝久等,你是有罪。”

“为先太子家臣,未劝阻先太子服食五石散,乃不义。当年……是臣将沈璃引荐给太子,是臣助纣为虐!臣愧对先太子!”

霍遇眼神渐冷,现出寒光:“可要寡人为你的旧主偿命?”

“臣乃不义之臣,无能为陛下排忧解难,怨陛下放臣自在,准许臣辞去官职。”

“董良!”

“我知道陛下看不起我,董良不过凡胎俗人,谨小怕事,不想怀着心鬼安坐朝堂,念在昔日情分,陛下便成全了我吧!”

董良知道霍遇眼里容不得沙,料准了他会放他离去。

忠义君子难当,旧主和旧友之间既然无法两全,他就当一回懦弱小人。他无畏地走了,一身轻松。

董良一家定在初七离开永安,前一天,子贤强行带着董良入宫来探望卿卿和小皇子、小公主。

新生的婴儿总让人心中充满希望,泛起柔软。

子贤可以毫不费力地抱起自己两个孩子,对于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孩,轻轻松松一手抱着一个。

“女孩像皇后,男孩像陛下呢。”

“子贤姐姐如何看出来的?”卿卿凑上去仔细瞧着,没瞧出个究竟来,“哎,我怎觉得,这小孩子看起来,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明明都一样的,怎凑在一起却如此不同?”

子贤笑道:“哪里是小眼睛,瞧瞧公主的眼睛,圆溜溜的,和皇后一模一样。”

女人们有聊不完的话题,尤其当了娘以后,董良在一旁干坐着便显得尴尬了。

卿卿接过承安:“董大人也抱一抱吧,希望承安以后也能像董大人一样博览群书。”

董良双臂发颤地接过承安,将承安抱进怀里时,却又模样稳重。

“论起读书,其实年少时陛下才是我读书时的榜样。后来为了追赶他,我读了万卷书,可他早已行了万里路。我一直奔波于朝堂内外,游于笔墨之间,见闻有限。便趁这个机会带着妻儿去看看名山大川,长长见识。”

时候不早,霍遇还未退朝,董良领着妻儿向卿卿行礼:“愿圣人珍重。”

卿卿唏嘘,去年这个时候他们还一起在田地里面劳作,再厚重的情谊,也不过一句“珍重”。

董良离开的前脚,霍遇回到德昌宫来,卿卿亲自替他更上常服:“瞧我更衣的手法是不是越来越娴熟了?”

“嗯,倒是脱衣的手法也该练一练了。”

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明镜似的,照出他最隐蔽的真心。

“董大人要走,不伤心吗?”

“一人行路,千万人往来,哪能走一个便伤心一次?”

卿卿靠在他宽广的胸膛里,环上他的腰,屋里闷热,他的衣料倒是凉快些。

她靠着他片刻,他的声音又响起:“不伤心。”

教孩子远比卿卿所想的要难得多,她思索自己养霍珏的那些年,分明也没有这么难。

这两个孩子,承熹的性子直接随了霍遇,刚会走路的时候就愁煞了一众姑姑,最后实在没辙,霍遇只好调来一支羽林卫,才能防着她不要乱跑到外面,不要磕磕碰碰。

承安喜静,从不劳人操心,承熹便不安分了,快三岁时,便时不时趁姑姑们不注意时往承安碗里吐口水。不知承安是真傻,还是让着妹妹,从没说过什么,直到一次突然爆发,揪住承熹的辫子,承熹不甘示弱,便揪他的耳朵,宫人好不容易才把两个孩子分开。

卿卿气得要拿鞭子教训,霍遇赶回来,想都没想便朝着承安脖子上一巴掌,提起他:“谁教你欺负妹妹的?”

承安委屈地嘟着哭脸,又不愿哭出来:“她是坏人,我不是。”

承熹受了母亲责罚,不但没哭,这时候还有心思冲承安做鬼脸。

霍遇抱起承熹:“不理你兄长,父皇带你去骑马。”

卿卿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若再敢叫她摔跤,便别想踏进德昌宫半步!”

“你女儿在我手上,你威胁不得我。”

承熹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两道波浪似的眉间鼓起一个小包:“我是娘亲的女儿,不是父皇的女儿了吗?”

霍遇百口莫辩,卿卿催道:“赶紧带着她走,先把他们分开的好……仔细了别让小熹冷着。”

霍遇被赶走,承安的一双小短腿已经酸软,再站一会儿他就要倒地了。

卿卿把儿子抱起来:“承安是男子汉,得保护妹妹是不是?咱们先记着这笔账,等她懂事了给你赔罪。”

承安两只小包子似的手环着娘亲的脖子:“嗯,那娘亲,我们也去骑马吗?”

卿卿和蔼地笑了笑:“咱们去听夫子讲课。”

承安:“……”

霍遇常常忆及乌兰江上为她舍命的时刻,他人生少有的炙热全集中在了那一刻,若是重新给他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果断将生路留给她。

人性总是欲壑难填,那时他所求不过是盼她留在身边,日日相伴,如今不同了,至亲夫妻,总渴望更亲近。

前年她和孟沉毅关系稍稍缓和,大年初一谢云棠一叫就把她叫走了,那以后每年的初一他都独守空殿,不止如此,初一原本是君臣同乐的日子,肖仲乂那厮没眼色的,每年初一雷打不动要跟他述职。

他原本有心再提升肖仲乂一把,每次被他念经似的一叨扰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月前,朝廷发生了几件不愉快的事,几位大臣醉后在酒席上破口相骂,结果被酒家告到廷尉府,慎刑司立马来人捉拿。

此事将朝廷颜面丢尽,霍遇一怒之下下了禁酒令,将每年三、五、九、十一月立为禁酒月。

禁酒令一下,底下的大臣是安分不少,几日过去,他才察觉这禁酒令简直是给自己找了麻烦,身为君主,以身表率。颁布禁酒令时所说的誓言不能破,但酒瘾犯了实在耐不住,他叫人去寻酒来,宫人为难道:“皇后娘娘……命人将宫中所有的藏酒都摔了。”

他望着天际划过的雁群,越发怀念恣意妄为的年月来。

皇后来见他,他难得不见,没了要处置的政务,便没了任何可做之事。

原来做皇帝也不像外面传闻的那样日理万机,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面对空荡的宫殿,拿政务填满空虚。

年岁增长,方知许多事远比所听说的平淡许多。

去年年底,先太子携妻子回永安,却未进宫,而是去了西陵的广怀寺探望老祖母。

霍遇、霍胥兄弟二人在广怀寺碰面,佛门不便饮上一杯,于是以茶代酒。

“我所在的边关兴盛,一点不似咱们刚入关那会儿。边关之人都对陛下充满了感激。”

霍遇随军队走遍邙关内外时,霍胥只有一张书案和读不完的奏章,现在体会过了彼此的人生,更能理解彼此。

霍遇道:“咱们霍家,还有比我能力更强的吗?”

霍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霍遇虽自大了些,但从来都是了解自己的。

“关外将你我的关系传得剑拔弩张的。”

霍遇道:“我在永安也有所听闻,说你我未央殿前对峙,就连各自用兵力多少都传得有模有样。”

“你不解释吗?”

“何必解释?人不过是听自己想听的东西罢了,他们不愿相信的,就算亲眼所见也不会相信的。”

“七弟太透彻,以前读书也是,你总是最先领悟的一个。”

霍遇忽然没了下文,霍胥望他一眼,见他眉头微锁,问道:“何事?”

“将传闻编得有板有眼,知道宫中禁军部署,还有心思搞这些传言……想来成王最近是又养了长舌家眷。”

送走霍胥后,霍遇又陷入惆怅里,北部柔然来犯,他好战之心蠢蠢欲动,但仗还没打,霍骋已将对方逐出珲邪山外。

他虽不见卿卿,为了一对小儿女,夜里脚步还是移到了德昌宫外。德昌宫灯火未息,他示意宫人噤声。

小女儿瓮声瓮气的声音让他心里不由得欢喜,火气也散去不少。

“娘,佟伯今天教了我们仁爱……我以后再也不欺负哥哥了,我爱哥哥,爱舅舅,我也爱父皇,我最爱娘亲了。”

卿卿的心被承熹的言语暖化了,她连连亲承熹几口,承熹嘻嘻笑着抱住她的脖子:“娘,你爱谁呀?”

“当然是爱承安和小熹……也爱娘亲的父母、兄长姊妹……可娘亲最喜爱,是你们的父皇。”

乌兰江上,二人命悬于同一条绳索,他第一次承认他也会疼。

他说他的右手疼,如今想起那一句,她的心仍会有窒息般难过。

她只是太迟钝,后知后觉。

她陪着孟九在巴蜀王陵的入口等了他十九日;他被贬去北邙山之时她在瑞安城中日日盼着他派人来带走她;孟九离去,她便抛下所有去陪他。

她心中有他,纵使以前他做了万般错事,她还是陷入了他那吝啬却炙热的情感中。

霍遇像听了世间最动听的二字,他从不信命的,他相信的是但凡所想,便要主动去争,不论手段。如今,他所想的一一在他身边,他才发觉命运待他甚厚。

“父皇!”

承安先发现了他,承熹拽着两只辫子跑到他脚下:“父皇!”

卿卿不知自己方才的话被他听去多少,虽相识了这些年,彼此最狼狈恶毒的样子都见识过,却仍不想他知道自己心底这点事。

霍遇左右臂各抱一个:“和你们母后说什么呢?”

承熹笑呵呵地回答:“母后爱我们呢。”

“哦……”

卿卿想,他大概是没听到,随后立即推翻这个想法,他这狡诈之人,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装作没有听到?

“卿卿,爷酒瘾犯了。”

“孩子面前提什么酒……承安,带着妹妹去找孔嬷嬷。”

兄妹俩手牵着手蹦跶着去找嬷嬷,卿卿合上房门:“你怎么猜得到我这里私留了?”

“开了天眼。”

卿卿体会不到酒中滋味,有了承安、承熹后更不去碰。

霍遇知道她酒量深浅,便故意引她喝醉,原本担心三四年过去了她的酒德有所长进,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一喝醉便露出傻兮兮的模样。

“卿卿……”他低声唤她,确认醉倒无疑,再扶她回到榻上去,解下床幔。

“卿卿?”

卿卿额头顶在他肩上:“我在呢。”

“在哪儿?”

“在你的面前呢。”

“卿卿明明是在我怀里,说了谎话,该责罚……我这就去寻鞭子。”

她眨着无辜的眼睛,似只懵懂的幼鹿:“不能责罚我。”

他正襟危坐,严肃道:“那我问你什么,你可要如实回答。”

她痴痴地点头。

“卿卿……爱我吗?”

她依然痴痴点头:“爱。”

“卿卿心悦谁?”

“霍遇……从不后悔。”

他面上笑意加深,忍不住在她仍如少女般稚气的脸颊上印下亲吻。

你看,命运就是如此不公,把最好的都给了他这个恶人。

元朔四年,卿卿又诞下一子,霍遇深知她产后脾气,当初承诺薛时安的誓言便又拖了一年。

等到元朔四年入夏时,淇水一场涝灾冲垮了洛川沿岸码头,洛川薛氏组织救灾,制止了汛情的蔓延。洛川太守陈孚因救灾无为而被革去官职,薛时安破格被任命为洛川太守,半年后,其兄秦大人拜相,官列群臣之首,薛时安被调任中央。时逢西域动乱,薛时安主动请命前往西域游说各国,以避战事。

又一年春寒时,爆竹声响透整个永安府。

承熹嚷着要去点鞭炮,怂恿承安陪她一同去,承安偷偷跑去将此事告诉父皇,霍遇一心扑在未满周岁的小儿子身上,只嘱咐了句:“注意安全。”

承安、承熹得了圣谕,喜呵呵地找小黄门拿来鞭炮,承熹却愁了:“承安,还是你去点吧……”

承安犹豫:“还是去叫舅舅来……”

承熹悄悄道:“舅舅肯定会告诉娘亲的。”她小小的眉头皱起来,用稳重的声音道,“承安,你是个男儿,该经得起考验!”

德昌宫在一场火灾中迎来元朔五年。

承安、承熹放鞭炮,烧了德昌宫的三间杂物房,卿卿气得快要背过气来,霍遇拿着藤条,怒道:“伸出手来!”

承熹:“是哥哥干的,不是我干的。”

承安:“是妹妹干的,与我无关!”

“烧屋事小,惹你们母后生气事大!知错了没?”

承安、承熹两个人交换眼色,立马爬到卿卿脚下,一人拽一边裙角:“娘,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不是故意的!”

“弟弟快被你们晃晕了!”卿卿气道。

霍珏知道卿卿现在还在忍着,怕她过会儿彻底爆发出来,连忙一手拎着一个:“舅舅,姑姑,我帮你们处置他们俩,你们都别动怒。”

霍遇催道:“赶紧把这两个惹事精带下去!”

霍珏带走两个烦人精,霍遇命宫人带走小皇子,关上门窗。

“卿卿,再也不生了……别为他们动怒。”

卿卿也算是明白了,气有何用?就算是将那两个调皮鬼关黑屋子去禁闭,放出来照样是这模样。

“怎能两个性子都像你……”

“像我多好,知道体恤卿卿。”

“再不好好教导他们,只怕哪天该把你我都烧了。”

卿卿吞了口口水,靠在他怀里:“是啊……承熹倒是没什么,承安毕竟是皇储,这么野下去是不行的,宫里的师父谁敢教他?不过他倒是怕我二哥,正好又和演儿年纪相仿,不如每年夏天让我二哥教他一段时间。”

“你二哥是我手下败将,怎能叫他去教我的儿子?”

卿卿立马变了脸,冷笑道:“难不成你要亲自去教?你敢教坏承安试试!”

以孟峦的学问见识堪当国师,这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但他面子上过不去:“承安还小,晚几年开蒙也无碍,你看珏儿,开蒙虽晚可现在照样比其他世家子都厉害些。”

“这事关承安的一生,千万别意气用事。”

“卿卿的激将法屡试屡败,下次换个法子。几日没同床了,爷快被新来的女官们勾去魂,你不知道,男人总是爱新鲜的。”

他这些话月前就说过了,卿卿耳朵生茧,打完哈欠道:“闹到了现在,岁也没守成,明天我还要去二哥那里,你也早些睡吧。”

见她要走,霍遇迅速箍住她的身子,下巴无力地搭在她肩头:“今年初一不能在宫里陪我一起过吗?”

“等你与我二哥何时能心平气和了再论吧。”

卿卿这句话说完还不足半个月,霍遇和孟家便又起了一次冲突。

廷尉寺呈上证据,薛时安作为人证指认前祁薛氏一门因不愿篡改史册,秉笔直书却遭到当时的大将军孟解陷害,满门流放,后人皆被贬为贱籍,不得入仕,蒙冤七十年。

孟解正是当朝皇后、瑞安孟氏家主孟峦的祖父。

陈年旧案,证据确凿,薛时安只求孟氏一个道歉。

孟峦多年来唯一一次入宫,便为此事。

霍遇无心说些虚伪的寒暄话,也不想屏退左右,显得此事见不得光。

孟峦见到霍遇,并未行臣礼,只是作君子之礼,即便今日,他仍对霍遇不屑。

“孟家数百年的家声,不能毁在我的手上。”

“错就是错,你继承了孟家数百年的荣誉,自然也继承了你先祖犯的错。”

孟峦面对先帝亦谈笑自若,即便眼前这个皇帝翻桌拔剑,他依旧气定神闲。

“陛下所言极是,错就是错……当年奸人授命细作沈璃潜入孟家,窃取军机,害我大哥枉死沙场!如今我孟家亦为大邺子民,愿陛下为我孟家主持公道!”

说罢,他双膝下跪,行大礼叩拜。

霍遇的眼直直盯着木架上的佩剑,琢磨着此时一剑斩了孟峦,也无人敢说话。

就算世人不知,他和孟峦二人却心知肚明,当年沈璃是受他指使,南下窃取情报。

“你欲如何?”

“以沈璃血肉,祭我孟家将士,陛下还了孟氏公道,薛家要我孟沉毅的性命,我也无怨。”

霍遇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娇弱少年的脸,他自小就娇弱,还不如那些女儿家结实,人也不要强,任自己成一摊泥,叫别人塑成各种形态,他依旧是软兮兮的样子。

“他不过一个书生,担不了这么大的罪责。”

“请陛下为我孟氏申冤!”

“好你个孟峦,朕偏不如你意!朕不会处置沈璃的,你若要跪,便一直跪在此处!”

孟峦久久没有起身,宫人们待皇帝走了,劝道:“孟先生,您快快起来吧,若皇后娘娘知道您跪在此处,又该不安宁了。”

孟峦如若未闻,他已经许久没跪过谁。

自霍遇登基那刻他便输得彻底,但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已经受过太多艰苦,他早就失去了斗志。他只能长跪此处,求先祖的原谅。

孟峦在太液宫里跪着,霍遇不敢回德昌宫去,亦不敢让卿卿知道此事。他派人出宫去沈璃常留的小酒馆去寻他,叫他远走关外。

沈璃穿上冠服,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的面上露出凄凉的笑:“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坐定,又要赶我走。”

他太过清瘦,背脊不如霍遇、孟峦那些在军中历练的男儿挺拔,总是微微佝偻着。

“转告陛下……我认罪了。”

沈璃话音落下,霍遇派来的人还未注意,匕首插入心口,鲜血从他胸膛喷溅而出,将他桌上未画完的画布染成一块红绸。

沈璃的死讯传到宫里,已是深夜。

孟峦跪得双腿发麻,好似因为跪得太久,浑身都发麻了,沈璃之死也换不到他的任何反应。

霍遇与沈璃都是奸诈之人,谁知这是不是他的脱身之术?他是不信的,沈璃曾说过他不会像自己师父那样早早歇笔,他要画到老死,要将他这一生所见的河山都记录在笔下。

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岁,离他所说的画到老死,至少还有五六十个年头。

这些事最终还是没能瞒过中宫,卿卿背脊发凉,才刚刚入春,天气似乎又冷了起来。

霍遇没有在这个时候见她,仿佛是有意躲着她。她心口隐隐地疼,那点疼痛不足以钻到心底,却又叫她不得安宁。

所有的冤孽都是要还的。

太液宫里安静得可以听到落花的声音,太监用尖锐的声音通报皇后前来,霍遇伏案惊醒。

“卿卿来了?”

“我若是不来你可打算一直不见我?”

这深宫寒室有一种魔力,任何留在这里的人都会迅速苍老,可她还是当年的少女模样。

“我无碍的……王爷,我无碍的……”她伏在霍遇腿上闷声啜泣,她不知自己在难过什么,还能有什么可难过的,大约是想起幼年的日子,沈璃手把手教她画画,她满心只想着要与时安爬狗洞出去看新嫁女。

“卿卿有我,不难过。”

他似哄女儿般珍惜着她,甚至对承熹,都没这样小心翼翼过。

卿卿抬起泪眼,对望他深黑色的瞳孔欲言又止。

她虽是被人推推搡搡才来到他身边,但这一辈子她唯一自己做出的选择,便是那个冬天奔赴他的身旁。

这些年来,他也未曾辜负她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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