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团圆
这日难得没有早朝,霍遇抱着卿卿在书房中的窄榻上睡到近午时,宫人不敢贸然打扰,直到皇帝召唤了,才鱼贯入内室侍奉。
等帝后梳洗完,用过膳,宫人才来通传:“陛下,佟博士已在外候了多时。”
佟伯虽身在深宫,霍遇却鲜少能见到他,就算是每月汇报古籍修缮进度或是霍珏学业进度时都是由他人代劳。
“怎不早说?”霍遇斥了宫人一句,宫人匆匆将他请进太液宫来。
佟伯已是古稀之年,白须白眉,近年来行动也迟缓了不少。他穿着青松色儒衫,头裹黑色纶巾,步伐虽缓慢,但精神尚可。
他见了霍遇先下跪行礼,卿卿再向他行礼,他跪下不起,卿卿便也不起来。
霍遇以为他人老耳背,没听到自己说的“平声”,便对卿卿道:“扶佟伯起来。”
“老臣……尚未耳背!”
霍遇险些被他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吓到。
“求陛下放臣离去,允许臣将不孝徒沈璃的尸身运回其故土江夏——臣司徒青愿青灯古佛,为大邺江河祈福!”
司徒青……霍遇默念着这三个字,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世人传闻司徒青因不忍他笔下的平安盛世被破坏,而弃笔隐居,此传闻不论真假,可画坛上再无司徒青此人,一些时评者便斥他懦夫,空有绝世的技艺而无文人之骨。
谁又知他弃笔从政,辅佐了前祁两任君王?改朝换代,他多年为奴,虽早已弃笔,却从未放下他心中那个大同世界。
当年沈璃借他的身份接近孟家,他亦是害瑞安城生灵涂炭的凶手。他一生无父母兄弟妻儿,只有一孽徒沈西关,和他一样孑然一身。
人在生前分善恶忠良,死后,无非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承安、承熹因佟伯的离去哭了一鼻子,幸好是小孩儿,伤心来得凶猛,去得也快,第二日照旧为了得到弟弟的喜爱闹得不可开交。
薛时安出使西域之前,霍遇在宫中为他践行。薛时安告辞前,卿卿留他,霍遇便装作不曾看到,继续与其他大臣饮酒。
这些年逢年过节,薛时安也会回永安的兄长家中,他见过两次她的那对儿女,调皮劲像极了她小时候。
“我从未去过西域,若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便带两件给我吧。”
“是。”
卿卿淡淡一笑:“我很早就知道了,却还是感激你在这时候才戳穿这一切,我有了自己的家,再也不会为以前的事难过了。”
“臣自记事起,便铭记家仇。娘娘大度,臣感激不尽,日后定竭我所能为陛下效力。”
她在他眼里一直是那个无知小女儿,所以他才能无所顾忌地利用她。利用她对付霍遇,确信霍遇是那个能帮他洗清薛家冤屈之人,再利用她帮助霍遇。
“我知道仇恨是什么样子的,哪有像别人说的那么容易跨过去啊,你恨孟家也没错,你害过我,我恨你也没错。”
“你若不想见我,我可以永远不踏入永安府。”
“他好不容易才得了你这个人才,怎会放你回去?你若是有心补偿,以后便辅佐好承安,将他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薛时安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她有所托,他一定全力以赴。
他对她有过怜悯,有过爱惜,可在家族的百年冤屈之中,一时的情爱微不足道。
“皇后是何时得知的?”
“是孟九生病时……你去找了霍遇,他定是以我为条件才答应帮你申冤。他如此费尽心机也要留住我,你却轻易就松手了。我虽不如你们聪明,可也不是个傻子,这些差别都是能觉察到的。”
“陛下待娘娘是万分好的。”
“他对我不好,你会后悔吗?”
“人生只有一次,薛某并无遗憾。”
卿卿望着树影背后的酣畅宴席,平静地说:“人生只有一次,我已经拥有了最好的。”
李家村。
乌兰江这几年风调雨顺,丰收颇族,却愁坏了李娘子。自家男人除了看病开药什么都不会,现在可好,近几年世道太平,看病的人也少了起来,眼看医馆快要倒闭了,李娘子急得跳脚,扯着李郎中的耳朵大骂:“你这没用的东西!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不去种地!”
李郎中自娶了李娘子后任打任骂,任劳任怨,但忍了多年,难免有忍不了的时候。他拍案道:“你凭什么冲我大吼大叫!你以为我不知道了你骗了我!你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些年怎不见有人来找过你!你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李娘子暴跳如雷,抄起扫帚一下下砸在李郎中的背上。她越打越伤心,最后扔了扫帚,去抱着儿子哭。
李家娘子的儿子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安慰母亲:“娘,别哭了。”
李家娘子心里想,出身有那么重要?再说了真正大户人家出来的会看上李郎中?心里这样想着,却又不能在儿子面前说出来,实在憋屈。
李郎中知道自己说了狠话,后悔极了,娘子打自己那一下其实都没落在实处,他挣不来钱,这个家全由她操持着,她就是嘴硬心软。
李郎中苦于如何向娘子开口道歉时,医馆外浩浩汤汤来了一行人马,李郎中看他们个个身形挺拔,没缺胳膊没少腿,怎么也不像是来看病的。
“诸位……要来看病?”
为首之人的衣服色泽虽暗沉,却泛着细细的光泽,是李郎中从没见过的质地。他开口道:“我们是奉家中夫人之命来寻她在瑞安战事中失散的姐妹的。”
李郎中一个激灵,大喊:“娘子!娘子!你的亲人来寻你了!”
李娘子一听就明白这些人是骗子,但她还在气头上,想叫这没良心的郎中后悔,便热络地招待这行人。他们说要请李郎中一家去永安府,李娘子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回房后李郎中急道:“你看不出来这些人是骗子!你哪来的姐妹呢!天下哪有这种掉馅饼的事!”
李娘子掐腰踹他一脚:“浑蛋,我怎么不能有在京中的姐妹了!快滚去给我收拾行李!”
“娘子,你真要去?”
“怎么不能去了!你在这破村子找得出能教儿子的先生吗?咱们儿子念书这么厉害,注定是要去大地方的,还不快去收拾!”
李娘子当年在逃难的时候路过永安,那时城里城外尽是难民,萧条得像个死人待的地方,这些年听人说永安府繁华,李娘子总是不信,直到亲眼所见,被此处的繁华惊得合不拢嘴。
带他们来永安的人说:“我家郎君和夫人在闹市里有一间闲置的店铺,带着间两进的院子,不知二位是先去店铺里放置行囊,还是先去见我家郎君和夫人?”
李郎中、李娘子对望一眼,李郎中道:“还是先去见贵人吧。”
车马驶进长明宫里,夫妻二人被长明宫高耸的阁楼飞廊震撼,忘了说话,儿子扯扯母亲的袖子:“娘,难道你真的是富贵人家?”
李娘子失了方寸,无措道:“我也不知道哪……”
直到见了德昌宫那位,李家夫妇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卿卿还是多年前的模样,李娘子一下就认出了她,只是仍是不解,那个替她缝补喂鸡的女孩儿怎就变成了大邺的皇后?
她乡野出身,不懂规矩,丈夫拉她一把她才跪了下来。
卿卿走下来扶着李娘子:“多年前收留之恩现在才报答是有些晚了……幸好二位还在李家村。”
卿卿扶着李娘子,李娘子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很快就和她聊得熟络。
“对了,你叔叔呢?他最后怎样了?病好了吗?”
“都好了,他惦念着郎中恩情,为郎中张罗了一间铺子,只是那地带有些吵,不知你们喜不喜欢。”
“不吵,不吵!”李郎中见她把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趁妻子没张口前抢先问道,“他的手呢?后来恢复了没?”
“恢复了,平日生活中没有任何不便。”
李郎中松了一口气:“我就是瞎猫撞着死耗子,死马当活马医了,他的手只要慢慢恢复,不受重创应当是没问题的!”
到了中午,承安来给母亲请安,卿卿牵着承安道:“这是我的孩子,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不过他们今日都在我娘家,不在宫中。”
李娘子笑呵呵地看着承安,对丈夫道:“还真像叔叔呢。”
李郎中踩了李娘子一脚,李娘子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改口说:“像皇后娘娘!”
卿卿和霍遇原本的意思是让李郎中入太医院,但夫妇二人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富贵来得太快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李娘子存了私心,若这老东西当了官,自己以后还怎么随意打骂他?
送走李郎中夫妇,卿卿还在琢磨着李娘子为何会说承安像她叔叔,却又立马改了口。夜里霍遇突然被她拍醒,她恍然大悟道:“原来李郎中一家早就知道了你我不是叔侄了!”
霍遇困得睁不开眼,心道,幸好承安、承熹都随了他的聪明,哥哥姐姐聪慧,小儿子承宴随了母亲愚笨也无妨。
说起承宴,让霍遇、卿卿十分无奈。傻孩子见多了,这么傻的是头一个。
承安、承熹在谢云棠那里听了民间侠义的故事,承熹入了迷,勒令承安扮作山匪,自己当女侠,举着跟木枝当宝剑,指着承安道:“你这恶贼!快放了我弟弟!”
承宴的偶像是惩恶扬善的肖廷尉,也随了肖廷尉的缺点,话说不利索。
他模仿着承熹,对哥哥说:“恶……恶、恶贼,放开我弟弟!”
承安不敢欺负承熹,但对承宴就另当别论了,长兄的威严不能失,他拍了把承宴屁股:“学坏不学好。”
承熹看着磨磨唧唧的弟兄俩,柳眉倒竖:“承宴,你倒是哭啊!”
承宴眼巴巴看着山一样的大哥,奶音里透着委屈:“哭、哭、哭不出来。”
承安只想赶快应付承熹了事,低头对弟弟说:“哥哥一掐你,你就哭出来,记着是承熹让你哭的,不是我,告状时候别告错人。”
说罢手在承宴屁股上一掐,承宴哇地哭出了声。
承熹见弟弟一哭,挥起木棍对承安一顿乱打:“你这狗贼!还我弟弟命来!”
兄妹二人满屋追着打,承宴哭得鼻涕眼泪混在一起,两只小短腿拼命跑着要逃离魔窟。
承宴大哭的事情闹到了父母那里,承安知道又要背锅,跑到霍珏那里求他带自己回孟峦舅舅那里避难。
孟峦为难道:“你娘要是知道了就得打死哥哥,你想要哥哥被打死吗?”
承安心头泛起阵阵绝望感。
父亲总是偏心承熹,娘亲总是说等以后承熹懂事了给他道歉。
可现在承熹都六岁了,还不懂事呢。
承熹在宫墙底下发现了一个狗窝,里面一堆白绒绒的小奶狗惹人喜爱,她自己不敢捉狗,便怂恿承安去。
承安抓来只小奶狗,两人偷偷养着,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小小的把戏又怎么能逃过大人的眼?霍遇、卿卿见他们对待小狗如此慎重,便装作不知道这事,只是嘱咐宫人平日看紧了小奶狗,别叫它跑丢了。
承宴知道哥哥姐姐养狗的事,心里不痛快了,委屈地扑在卿卿怀里说:“娘亲,哥哥姐姐说我会咬小狗,不让我玩小狗。”
卿卿哭笑不得,哪是担心他会咬小狗?分明是担心承宴被咬。
“等承宴长大了让父皇给你挑一只最威风的,好不好?”
承宴连连点头:“要父皇书房里的那只木头狗!”
承宴所指,是当年她为霍遇用木头刻的孟九。
“不行,那是父皇的朋友,承宴不能抢。”
承宴眨着可怜兮兮的眼睛:“父皇又不是小狗。”
“谁说你父皇不是了?”他的父皇还是最凶猛的恶犬呢。
长明宫在繁忙中迎来了元朔七年的除夕。今年冬天雪格外大,从北邙山一路南下飘到永安府,百姓都说这是个吉祥年。
宫人向皇帝禀报:“董大人一家明日就能入城了。”
董良辞官后带着妻子和一对儿女云游四海,只在每年过年时回来陪伴双亲。
今年边关并不太平,几支新起的游牧部落打着南匈奴的旗号时时来犯,河西陷入动荡。仗是必打的,只是不知由谁去打。
朝廷不能永远靠着几个老将,年轻的军官总是没有令他满意的。另外此战是霍骋第一次挂帅,总不能让汲冉、冯康这些老将给霍骋这崽子抬轿。
他看着那些推举上来的名单,渐渐感到力不从心。若是少年时,何愁无将?只是如今他有了妻儿,打不动了,战场总得让给年轻人。
“董大人来了……城门前的雪扫净了吗?”
宫人会心而笑:“底下都注意着呢,和往年一样,董大人一到凛关,就回去肃清了积雪,叫他一家人安安心心入城。”
董良当年所言极是,朝廷之大,何患无臣?没了一个董良,还有千万能臣等着补上他的位置,但自少年起就陪他甘苦与共的,只剩董良。
初一时卿卿带着承熹、承宴回了娘家,比起承安、承宴这对亲兄姊,表哥阿演对承宴更好。承宴里里外外小尾巴似的跟着阿演,如厕也要跟,谢云棠道:“干脆叫承宴住在我们家得了。”
卿卿心道,承宴傻兮兮的,谢云棠把他卖了他都不知道。
“不如叫阿演进宫,他和珏儿弟兄俩也能待在一处。”
说起霍珏,谢云棠想到好久没见到他了:“这孩子一长大就和我们不亲近了。”
一晃眼,霍珏都成了七尺少年,卿卿回忆起那个背着他爬过尸坑的夜,不自觉起泛泪光。只是还没能感怀起来,谢云棠拉着她热络地说起给霍珏物色的几位贵女来。
“珏儿还小,等他再大一些自己会看着办的。”
谢云棠一张口,卿卿就知道她又要说自己多大年纪就看上了她哥哥。天快黑时,承宴抱着演儿的腿不愿走,承熹跟卿卿建议:“娘亲,就让承宴住舅舅家里得了。”
卿卿知道女儿心思,把她裹进自己披风里:“你这么急着走又是为了什么?”
上元节,本是董良定下的离京之日,只是今年这场雪下得异常大,堵了出京的路。
直到春上三月,董良一家仍未动身,霍遇觉得事态不对,以为是董家出了事,下朝后便换上常服出宫去董家,临走前承熹嚷着要他抱,抱完又依依不舍问他:“父皇要去何处呀?”
“去你董大人家中,去去就回,叫你娘等我回来用完膳。”
承熹脸上突然出现一阵莫名的娇羞:“父皇,我能随你一同去吗?”
女儿如此依赖自己,霍遇暗喜,终于不是吵着要娘亲的年纪了。
董良在永安时,日日都有上门来讨教学问的人,小厮通传称皇上私访,董良急急闭门遣走那些求学的人。
他平日里不喜欢奢侈的生活,但在霍遇面前自尊心作祟,于是指使儿子道:“镌儿,去把咱们家里的那只金老虎拿出来摆着……还有……把爹的貂裘摆出来。”
董镌来不及给父亲行礼作揖,照他的话匆匆翻出仓库里的名贵物件,都拿出来摆着。
“陛下日理万机,怎有空来寒舍?”
霍遇捏着董镌的脸:“来看我干儿子,怎的,这你也要管?”
多年过去,他气人的功夫依旧不减。霍遇说此次前来与董良无关,便真做到理也不理他,董良嗤笑,三十多岁的人,还和十三岁时一般幼稚。
霍遇牵着承熹介绍道:“镌儿,这是干爹的女儿承熹。承熹,叫声镌哥哥。”
承熹躲在父亲身后,悄悄道:“我认识镌哥哥。”
董镌从小随父母游走在山水之间,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与众不同的气度。承熹从没见过这样的男孩子,和她的哥哥们都不同,更何况,他长得是那样好看。
“镌哥哥,小熹想去荡秋千,你能带小熹去找吗?”
董镌心想,每年她都来玩那秋千,怎么还自己找不到位置?
“镌哥哥,小熹怕摔,能牵着小熹吗?”
霍遇惊得目瞪口呆——这是谁家女儿?怎如此陌生?回宫是不是得找个驱邪的过来?
两个小儿女手牵着手去寻秋千,董良冷不防一声讽笑:“这性子和某些人还真是一模一样。”
“怎么,都三月了还赖在永安不走?”
“不走了,往后就在永安住下了。”
“哦?”霍遇心中大喜,却不表露于色,“是舍不得这富贵生活了?”
“自元朔二年起,每年初一皇后都要来一趟,她虽从没开口留我在永安,但那意思我也是懂的。”董良走到檐下,抬头望着一行大雁飞过青天,苦闷道,“怎么天下好事都让你这恶人占尽了?”
河西以北新起的部落四处征战游说,整个西域都不得安宁,联合西域的几个大国欺压小国,数次进犯边域。小国家走投无路,写信求助大邺。
战事在即,无人称将,筛选出的军官皆不如霍遇的意。
卿卿知道霍遇为此发愁,便把承安送去了孟峦那里,分开承熹、承安,不叫二人再生事端惹霍遇烦忧。
霍珏将承安送走后,入宫见她。不知道具体是自哪一天起,霍珏的个头猛蹿,十五六岁的少年已和霍遇差不多高,卿卿时时得仰头看他。
“这几天你舅舅心里不太平,你多去陪他解闷。”
“姑姑,我有一计能解舅舅之忧。”
“与你舅舅说便是了。”卿卿轻笑道,“难不成你还怕他?”
霍珏忽然跪下,双膝掷地,低头抿唇的样子令卿卿怀念起自己的兄长。
“姑姑是我至亲之人,望姑姑同意我随霍骋将军出征河西!”
“你才多大年纪,要历练也得再过上几年,快起来。”
卿卿声音里多了分凝重,霍珏不敢抬头。
“舅舅十四岁时已有了玄铁骑,父亲、叔父他们这个年纪时也已有战功加身,我作为他们的后人,不会比他们差。”
“霍珏!”卿卿怒道,“你逞了这一时威风,若有个什么损伤,你叫我百年之后如何面对你爹娘?面对孟家祖宗?”
“孟家还有演儿……姑姑,我从没能为你,为孟家做过什么,这一次你便让我去吧!”
“不准!你若敢去,就当没我这个姑姑!”
她自己虽有了孩子,可打心底里还是最偏心霍珏,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好不容易等到了好日子,她不愿他受半点伤害。
霍珏早已料到卿卿不准,他决心已定,便去向皇帝请命。
孟家的人天生便会打仗,霍珏更是得了霍遇和孟峦的指点,不比玄铁骑的军官差劲,霍遇对他信心十足。
他将玺绶授予霍珏:“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毫发无损平安归来,别让她再为你伤心。”
霍珏单膝跪地,接过玺绶:“若战死沙场……外甥只有一个心愿,望陛下成全!”
“说吧。”
“愿能以我本名孟澜下葬,尸骨葬在瑞安的陵园,常伴父母身旁。”
“原来是个澜字……能得全尸再说吧。”
霍珏并未令霍遇失望,他孤军潜入敌方,大破敌军,为霍骋杀开一条路来。他与霍骋里应外合,迅速歼敌,用三个月的时间平定西域之乱,扬大邺国威。
霍珏凯旋,霍遇破格准许他加入玄铁骑历练,只是还未来得及入宫面圣接受授勋,又来了一件难事。
孟家叔父那里为他备好了接风宴,撞了入宫的时辰,两边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犹豫再三,他功勋也不要了,接风宴也不要了,索性回府去蒙头睡觉。
霍遇和孟峦的明争暗斗并未就此画上句点。
承安跟随孟峦学圣贤之道,孟峦已成为他最崇拜的人。十五的庙会,谢云棠说要带他和孟演上街去玩,可他得先得到父母准许。
夜里他跑到德昌宫来找父皇母后,结果碰到承宴,承宴像个肉包子一样堵在门口:“不、不、不能去,父皇和卿卿喝酒,父皇不让你进去!”
承安蹲下来和弟弟平视:“承宴乖,叫哥哥进去,后天带演哥哥来宫里陪你玩儿。”
“父皇不让进去!”
承安的笑意僵在脸上,寻思道,这时候只能放承熹出马了。
他跑去找来承熹,开出条件,只要承熹能想办法让他明天去孟家,这个月的课业他就全帮承熹做了。
承熹一出马,就没有霍遇不点头的事。
霍遇不好在孩子面前发作,就等几个小的都散去了以后,语重心长地对卿卿道:“你二哥快将我的两个儿子拐跑了。”
卿卿眼睛弯弯地看向他:“那咱们把演儿拐进宫来?”
“不如卿卿再给我生一个,叫那两个都随你二哥姓去。”
他人已经压上来了,逮着卿卿像个毛头小子一通乱吻。卿卿无奈地迎着他,顺着他,心里头却在想,入宫十年,自己都成熟了许多,这人怎么能十年如一日的不稳重呢?
元朔十二年,吵吵闹闹的孩子们陆续长大,承安作为皇储,近年来稳重不少。但霍遇和他的孩子们天生欠安静,德昌宫里无一日安宁。
近几日,德昌宫突然安静了下来,卿卿真是不习惯。承安与孟演攀比学问,秉烛夜读,也不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去打扰。承熹每天跟在董镌身后东奔西跑,追着不放,生怕他和别的姑娘家看对了眼。
承宴前些日子在孟府跟着孟峦学了弹棋,被孟峦的弹棋技艺深深吸引了过去,回宫以后废寝忘食勤学苦练,引来霍遇不满:“此劣等游戏,他也拿得出手!”
承宴撅着屁股,目光如炬地盯着棋盘顶上的棋子:“舅舅百发百中,可难了!”
“能有多难!叫父皇给你露一手。”
霍遇屡战屡败,自此承宴每每看他的眼光都充满了质疑。
九月,北邙山秋狩大典本该是帝后共同出席的盛事,今年皇帝因不舍昼夜练习弹棋而染了风寒,便只有皇后领着太子承安前往,大将军西平侯霍珏护驾。
年轻的猎手们在马背上英姿勃发,等号角响起,若浪潮般四散开来竞逐猎物。
卿卿还记得她十四岁那年,北邙山最好的猎手是那个叫人恨到骨子里的晋王。十五年来她随他走遍大江南北,随他见证了一个新的盛世,却再也没见过一个比他更厉害的弓箭手。
北邙山秋意萧瑟,今年没了身旁男人的啰唆更是寒凉。她没有参加盛典后的大宴,便匆匆回宫。
翻过山头,回望北邙山漫山的红枫似火,与夕阳的霞光绵延远去。
她蓦地明白了一件事,脸上泛起阵阵微笑,承安问她:“母后在笑什么?”
两岸荒凉景色倒退,她想起他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卿卿一笑,北邙山的春花都失了颜色。
北邙山的气候杀尽百花,哪有什么春花呢?
原来她又被他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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