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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绝绝子,这章写得针不戳~~
  • 大大为啥还不更新,小丑竟是我自己!
  • 什么是快乐星球?下一章就是我的快乐星球。
  • 代入感太强了,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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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听说这本书很好看,结果点开一看,呵呵,原来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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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决断

 

第二十章 决断

孟氏重回瑞安,对瑞安百姓来说无疑是个喜讯,城中七天七夜夜不闭市,户户张灯结彩,一时之间瑞安又恢复几十年前的盛况。

先前朝廷在瑞安城中修建武烈祠,彰显前朝大将孟尚的盖世功绩,每逢初一、十五,武烈祠香火旺盛,将军像前灯火长明,昼夜不灭。

初一灯节,谢云棠想出门见识瑞安城的热闹,又苦于孟峦的脸色,她思索半天,终于想出法子。

当初她能在和晋王成亲时偷天换日,又怎会怕孟峦?只怕回家挨他说教,便给卿卿点了迷香,将她一同带出府去,等回府时孟峦要说教也是以卿卿为主。

卿卿醒来时已在府外的客栈,一睁眼,谢云棠艳丽的笑容止不住:“可算醒了,我还怕你再不醒来耽误了时间。”

“郡主未免太过分了些。”

“嘿,如今卿卿才是郡主。瞧你这苦相,怎么比北邙山时的脸色还难看?”

卿卿也说不出个究竟,如今终于过上了以前盼望着的安稳日子,却是失了盼头。

谢云棠看罢灯市,觉得也不过如此,各地的繁华都是相似的,寻不出别致的盼头。途经武烈祠,却是不得不去祭拜。

今夜武烈祠前依旧人声鼎沸,谢云棠和卿卿便在远远的地方拜祭过,正要走时,谢云棠一把扣住卿卿的肩:“你看,你父亲身边那个侍笔小童,怎像是照着你的模子刻的?”

卿卿木然道:“造像之人乃人称河西神手的武悬人,父亲与他是相识,关外北望峰的将军像便是他所造。只是我与武悬人素未谋面,也不知怎就造了个像我一样的童子。”

“这武烈祠可是晋王主持修缮的。”

卿卿已经得知谢云棠想要说些什么,蹙眉道:“我怎会不知道。”

“卿卿这话说得,我也曾算是他的夫人,与他是半个青梅竹马,对他了解自然比你更多。晋王哪,打小就什么都喜欢最好的,他愿娶我,也因为我是关外最漂亮的姑娘。”想到此处,谢云棠话音一转,“怎么就看中了你呢?”

卿卿叹口气:“从前我也是北邙山最好看的姑娘。”

谢云棠扑哧一笑:“你这脸皮,真是像极了你哥哥。”

孟峦从下人那里得知谢云棠将卿卿迷倒带出府去,气急败坏去寻她,还未入屋,一个盈盈笑意的娇容迎上来,状若无骨地挂在他身上:“我若不用这招你妹妹又怎肯出去?”

“我真是想不通,你也是个世族千金,哪来这么多下九流的手段?”

“自然是为了讨得如意郎君学会的。”

孟峦抱着她回屋,谢云棠在她怀里,又免不了例行提问:“我与你妹妹,到底谁更重要些?”

“自然是卿卿。”

“又是这答案……我真是巴不得明早就把她给嫁出去,薛时安也好,匈奴单于也好,虽都不是什么好人,却是她自己喜欢的,往后你就只能在意我一个。”

说不嫉妒是假,可谢云棠却更爱这样护着妹妹的孟峦,这至少证明了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儿,若连骨肉亲情都不顾,又怎会顾念她这个妻子?

孟峦掂了掂怀里的人,眼底闪过狡黠:“卿卿虽更重要一些,可夫人却更重一些。”

谢云棠立马变了脸色,从他怀里跳出来:“哪有有了身孕还身轻如燕的?”

“你也知自己有了身孕?还带着卿卿往外面跑?”

谢云棠自知理亏:“这不怕她闷坏了嘛。”

孟峦将她揽进怀里,双手交握在谢云棠腹上:“夫人再胖一些为夫也抱得动。”

谢云棠原本恼怒着他的话,可一入他的怀里便酥软了身子:“你怎么抱得这样用力?”

口中嗔怨着,可身体不由自主向他贴近:“明个儿叫人送几匹新缎子来,到年底了总该做几身新衣裳。”

孟峦埋头在她肩窝里,闷声道:“嗯。”

立冬以后日子飞逝,黑夜变得无限漫长,瑞安的第一场雪迟迟不来,只有护城河的水寒凉如以往的每个冬天。

谢云棠肚子大了起来,她原先脾性就大,有孕后更是时时刻刻要人哄着,偏偏卿卿不愿顺着她的意思,屡屡避她不见,谢云棠便非要去找她的不痛快。

孟峦每每外出归来,总会听到谢云棠和卿卿又吵架了的消息,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他谁也不帮,任她们去吵,一个过了嘴瘾一个发泄郁气,其实是好事。

卿卿望着屋外的天,盼着瑞安初雪的到来,却只有灰蒙蒙望不到尽头的天。她渐渐被无尽的等待消耗了精气,又萎靡了起来,因天气骤寒她患了场病,在床上躺了两日,谢云棠提着汤药来看她,分明是来送药的,却还是冷嘲热讽:“我这大着肚子的都好好的,你怎么就病倒了呢?”

谢云棠三天两头就要跑来跟她呛上几句,卿卿更像是被她气病的。她喝完药,咀着苦涩的味道,眉头皱了起来。

谢云棠递上一勺蜜:“都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是不能喝药?”

卿卿抬眼嗔怒看她,正要张口,谢云棠将一勺蜜塞进她口中,甜蜜从嗓子眼通达心底,她眉头舒展开:“真甜。”

谢云棠道:“沉毅说你打小不爱喝药,一勺药就着两勺蜜才咽得下去。你到底是他妹妹,我还能亏待你不成?”

自回家后,孟峦鲜少和卿卿说话,兄妹二人还堵着气,谁都不肯先低头。

谢云棠嗤笑:“你说你们兄妹俩,脾气怎能这么像呢?”

“是我做错事,二哥怪我是应当的。”

“我怎不觉得你知错了?若是知错,你便去给你哥哥斟茶认错,然后再去向薛时安求和,你哥哥肯定会消气。”

时安是她心头的一个包袱,更是她最对不起的人,她不是不想见他,而是不敢。

地龙烧得太热了,谢云棠拿着把小扇子扇起来:“女儿家的事你哥哥不懂,可瞒不过我。我可是十来岁的时候就心悦你哥哥了,你呢?莫不真是心如顽石,心头上一个人也没有?”

卿卿认真思索了谢云棠的话,她贪恋过呼延徹的温暖,也感动过时安的怜惜,可总是差了些什么,就如现在这安稳的日子,虽是她心中所愿,却总觉得有缺憾。

她将这些归结于自己的贪心,却无法克服贪婪的本性。

“不过世上好男儿万千,何止一个薛时安?等你想通了,沉毅他会把这些好儿郎都送到你面前让你挑选,你哥哥可是孟沉毅,他们谁敢欺负你?”

谢云棠原以为自己在开导她,她走后,卿卿却更加忧郁,她不知自己心中所想,心里头有一团乱麻,怎么都解不开。

正是这团乱麻最混乱的时刻,府里传来消息,薛先生前来瑞安讲学,会在府中落脚。

卿卿知道这样躲着也不是,却还是没有去见时安的勇气。她知道自己这次闯了天大的祸,时安生她的气了,他的脾气她再明白不过,怎能容人再三毁约?

还没等她鼓足勇气,薛时安已找上门来。

两月没见,已有种暌违多年的错觉。

薛时安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意,卿卿将暖手的香炉递过去:“你先暖暖。”

“我稍后还需会会旧友,时候不多,便长话短说。”

他心狠起来卿卿也有几分惧怕,仿佛小时候,他只要稍稍严肃就能镇住她。

“几日前途经北邙山,孟九染了病,情况并不妙,晋王托我将消息告知于你,去或不去由你自己定。”

卿卿一听到孟九染病便慌乱了起来,一时脑海里冒出多个念头,转瞬却又一无所念:“很严重?”

“嗯。”

“时安,我对不起你。”

“是我利用你在先,北邙山你与晋王相遇,本就是我一手策划。卿卿……你不曾责怪我,只令我更加愧疚。那夜你未准时出现在蜀都城门,我也未曾多等你片刻,你于我没有任何亏欠。晋王说,那夜他回营,你整夜都与他待在一起,可是真的?”

那夜她的确与霍遇在一起,可那是霍遇强迫,并非是她自愿。

她想否认,开口之前,却突然想通。结果已经如此,还在乎原因做什么呢?

“我是同他在一起。”

薛时安轻呼一口气,怅然道:“你能亲口承认,我竟觉得轻松了许多。你若想去看孟九,我会替你备好车马,你二哥那边我也能帮忙瞒着,就说你是去洛川看叔父。”

现在对卿卿而言,没什么比见到孟九更重要,她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薛时安见她着急的模样,又想起她小时候也是不论做什么都急匆匆的,从不顾后果。

“我只负责瞒你二哥一时,以后事情败露,我概不负责。”

只要让她见到孟九,她什么都能答应。

北邙山冬天苦寒,孟九未必能养好病,若她能将孟九带到瑞安城,也许会好得多。

当年她随着战俘的大流北上关外,一路景色变换无尽,最后到达荒草丛生的北邙山,那时又怎会料到有朝一日,她会心甘情愿重新踏上前往北邙山的路途?

归家的路用了八年,离家之路只用了不到八天,她眺望远处绵延的山峰,竟生出了不该存在的归属感。

霍遇连续半月旷工,他如今虽是庶民身份,但他仍是皇帝的儿子,监工的士兵不敢使唤他,大多数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懒散。

孟九自病后便无法进食,吃什么吐什么,霍遇见它不吃,自己也没了吃饭的兴致,一人一狗病怏怏地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

卿卿一到北邙山,几乎不愿相信眼前所见,那皮包骨头的一人一狗竟是霍遇和孟九。

她揉了揉眼,将眼睛的酸涩强行抑制住,走上前蹲在孟九面前,主动抱了抱孟九的脖子,孟九的脑袋无力地靠在肩上,小声呜咽。

这是第一次孟九没有闻到她的味道便向她飞奔过来。

霍遇也揉了揉眼,他以为是饿得发昏,出现了幻觉。

这里是北邙山,那个让她屈辱又伤心的地方,她又怎会再次出现在这个地方?

“王爷,孟九怎会生病呢?”

听到她质问,霍遇才有了她就在身边的实感,纵然他在梦里听到过无数次这样的质问,可仍能分清这是真实的。

他抱着肩,用嘲讽的语气道:“人怎么生的病,狗就怎么生的病。”

霍遇正就在过去卿卿和孟九住过的茅屋里,门窗透风,冬天根本无法御寒,卿卿是靠着和孟九取暖才熬过了那个冬天,如今风一吹孟九就瑟瑟发抖,卿卿便夜夜都抱着孟九。

她过惯了苦日子,对这样的环境倒没有怨言,只是有些怨恨霍遇,他一个七尺男儿,怎么也不晓得修缮一下这屋子,让孟九少受些苦。

霍遇既未主动和她搭话,她也不想和他说话,便自己找来木材和铁锤,将窗户封严实。

有人照顾孟九,霍遇白天仍旧去山崖下采石,深夜才回来。

两人一狗只有一张单床,霍遇自觉让出床的位置。

卿卿未曾见过这样的霍遇,即便是哈尔日他们牺牲后,他也不会这样死寂。她试图在他眼里找出以前的神采,却只看到一团迷雾。

卿卿夜里煮了汤饼,孟九只能吮些汤水来喝,卿卿也察觉到了这并不是什么小病,天一亮她便去镇上请大夫来看。

大夫还未入门,霍遇横在门槛的位置,一脸不耐烦:“哪来的滚哪去。”

“你……”

大夫不知他身份,还要和他理论,霍遇伸出左手朝他肩上推了一把就把大夫推在了地上。

卿卿赶忙上去扶大夫:“他脾性不好,您千万不要动怒。”

大夫不是菩萨心肠,再说菩萨生气了也得发火,白眉大夫甩手道:“你这病老夫不给看了!”

卿卿眼看着大夫离开,跟上去挽留,霍遇长臂伸到她腰前拦住:“没用的。”

他一开口,就流露出深深的倦意。

“看过多少大夫了,都说没救了。”

他语气平静,静成一潭不会再起波澜的死水。

“王爷……你在吓唬我,是不是?”

“若不是真没救了,薛时安也不愿将卿卿送过来,卿卿说是不是?”

“不是的……孟九只是病了,大夫开了药会好的。”

卿卿知道霍遇不是个诚实的人,他总是把事情说得夸张,她不信霍遇的话,趁他不在时又偷偷带孟九去看了大夫。

去看大夫的途中她还存着零星侥幸,霍遇所言并不属实,可大夫的诊断却直接给孟九定了判词。

回程路上,孟九趴在她膝上一动不动,她才发现孟九其实这么柔软,单薄。

孟九无声呜咽,卿卿已经哭过一回,说不出任何话来。

那大夫所说与霍遇所言一致,都说没救了,还说长痛不如短痛。

“孟九,会好起来的是不是?”

孟九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回答她,卿卿不甘心,又问了一次。

孟九只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目光里泪光闪烁。

孟九照旧是什么都无法入口,而且半夜时还会发出痛苦的呜咽,卿卿不知该怎么是好,只能在黑暗里将它抱得更紧,忽而烛火升起,照明茅屋,霍遇立在床前,一只手举着烛台。

他的身影投在墙上,黑沉沉一片。

“卿卿,我真是恨你。”

若非她的出现,他现在会过上另一种人生,必定比此时得意风光,他的弟兄、孟九依旧平安在他身侧。

仿佛她的到来是为了让他变得一无所有,叫他怎能不恨?

卿卿也悔恨了,若有今日,她宁愿不曾和孟九留下深厚情谊,她宁愿不曾认识过孟九。

霍遇将所有郁气都归结于她,他最狼狈的样子也给她看过了,不在意在她面前露出更加不堪的一面。

卿卿被他扼着喉咙扯拽到屋外,北邙山的冬天非常严寒,冷风吹来像是锋利的钉子被钉入骨头里,她在风里发抖,四下没有一点温暖可寻觅。

“滚回你的瑞安城,别再出现在爷的面前。”

卿卿被他扔在地上,染了一身尘土,可论起性子倔,她也是个中翘楚,他赶她走,她也不留,恶狠狠瞪着他道:“卿卿愿王爷死在北邙山下,往后莫再打扰我。”

丢下这句话,她竟真的徒步离开了。

霍遇并不去追,他是真的累了,没法迈开步子。那些死在战场上的灵魂,像一个个沉重的枷锁将他铐在北邙山下的这间破屋中,移不开半步,太沉重了。

回屋后,孟九无力地喘息着,一双剔透的眼睛直盯着他,如同拷问一般,问他为何要踏入战场?为何制造了人间的修罗场?

半晌不见卿卿回来,孟九拖着衰病的身躯来到门前,直直望着外面等着她。北邙山的大雪毫无预兆,说下就下,天冷了,霍遇在孟九身侧添了把柴火:“别等了,她不会回来的。”

只有他知道她是多么固执的女子,她能凭决心将他从鬼门关救回来,也能凭决心杀死他。

“孟九啊……”他用沉哑的嗓子低声说,“别怕,爷陪着你。”

北邙山的冬天除了寒冷空无一物,一如如今的他,满身上下只剩痛苦,格外清晰。

卿卿原本不惧怕北邙山的黑夜,她在这里长大,熟悉这里的每个角落。

北邙山四野凄惶,回望四周,没有任何灯火。

她越往前走,脚步越沉,仿佛被那些死在这里的魂魄桎住脚踝,难以轻松前行。

她裹紧了身上的狐裘,逆着风往回走,渐渐眼前出现一点光亮,遥如天边的星子。

她记得郝军医说过,王爷爱热闹,怕寂寞,可如今北邙山的天地间只剩病怏怏的孟九陪着他。她加快步子,迎着风跑了回去。

孟九等到天黑,仍不愿回屋去,霍遇没辙,便开着房门让它等着。

卿卿见到孟九可怜兮兮看着自己的模样,她恨死了自己,她不该和霍遇赌气离去。她上前抱住孟九,安慰道:“我不走了。”

霍遇瘫卧在床,侧过头用他一贯嘲讽的语气问:“方才不是很有决心吗?”

“雪封了山路,走不到镇上。”

卿卿现在能够轻而易举抱起孟九,她脱下带着寒气的棉袄,将孟九抱到床侧,对霍遇道:“王爷您让个地儿。”

他挪开身子,将暖热了的地方腾出让给孟九,孟九一上床,就没了卿卿的位置。

“等天晴了就走吧,这里容不下太多人。”

这里明明只有他和她。

卿卿抚了抚孟九前额,笑了笑:“乖孟九,睡吧。”

孟九为等她消耗了太多精力,实在疲乏,闭眼就沉睡了过去。

霍遇不愿让出床上的位置,卿卿只能自己拿来床褥铺在地上。这条件虽艰苦了些,她却也能熬得过去,西南的日子并不比现在好多少。

她走了整整一天,一靠着枕头就睡着了,因太困了,一夜无梦安眠。她醒来时,人却是在床上,孟九趴在她身旁,圆溜溜的眼四处逡巡。

霍遇不知去了何处,她煮了粟米粥喂给孟九,孟九舔舐了几口便再也不吃,快入夜时霍遇才带着一身风雪归来。

“你去何处了?”

霍遇竟然无视她,自己脱了大氅躺到床上,没过一阵呼噜声就响起,卿卿叹了口气,替他将大氅挂起来,回身时才看见桌上放着的两付药。

孟九如今连汤水都无法下咽,别说药汤了,这药显然不是给孟九买的。

所以他早出晚归,只是去买药?卿卿觉得不可思议,可他已经睡着了,什么也问不出。她跟孟九说了会儿话,便吹了灯,睡在地铺上。

深山之中没有打更人,不知时辰,卿卿睁眼,透过窗户,望见天上只有一颗孤零零的星星,发出细小的光芒。

不知何时,她又睡在了床上,床铺温热,一点也不冷。她支起身子看向床下,霍遇也并没有睡在地铺上。

他不在屋中,卿卿踩了鞋,出门寻他。

霍遇就在不远处的树下,他只着单衣在树下劈柴。

月下出现她的影子,霍遇放下斧子,站了起来,面对着卿卿,用黑不见底的眸子望着她,良久道:“爷饶不了孟峦。”

“你仍没有半点悔意吗?”

“有了悔意又能如何?有了悔意,你孟家的人,北邙山的人,就能活过来?”

“你……真是冥顽不灵!”

霍遇看着卿卿目光如炬,轻笑:“爷给卿卿写了十几封信,卿卿为何现在才来?若非万不得已,爷又怎会去求薛时安?”

“你……你说什么?”莫说他的信,她在瑞安就连霍遇的名字也鲜少听到。

看到卿卿的反应,霍遇也明白了,那些信根本没有寄到她手中。

“孟九一入冬就病了,大夫都说没救了,不如早点让它安乐而去,少受些痛苦。爷总想着它见到你,或许能走得圆满一点,如今它见到了你,也该结束痛苦了。爷会亲手送走它,在这之前,你回去吧。”

“非得……非得亲手送走孟九吗?”

“大夫许久之前就给了药,添在水里喂给它,不会有任何痛苦。”

卿卿咬着下唇忍住痛苦,泪已经沿着脸颊滑落而下。她无法抑制伤心,只能试着用双手遮面,掩住哭相,在霍遇面前看起来体面一些。

霍遇直愣愣地看着她哭泣,他知道自己此刻应当上前抱住她,给她个依靠,却固执地不肯,他卑鄙地想,就让她也尝尝这痛苦无依的滋味。

“卿卿哭起来的样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丑。”

卿卿从小就玩性大,一到冬天,北邙山落了茫茫白雪,她就会在门口给霍珏堆不同的雪人。

她领着孟九出门,孟九看到眼前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色羌狗,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

卿卿看着自己堆的小白狗,称赞:“还是我们孟九最好看。”

孟九“汪”了一声,只是这声音实在是太过虚弱,没有任何生气。

霍遇无情评价:“都丑。”

卿卿剜了他一眼:“孟九,别听王爷乱说。”

孟九软趴趴摊在二人之间,那二人似心照不宣地蹲下来将手放在它背上。孟九满足呜咽一声,这个冬天仿佛没有那么寒冷了。

快入夜时,卿卿在灶台前忙活,霍遇一只手抚着孟九的脑袋,一只手拿着书看着卿卿匆忙的背影,对孟九道:“她煮的粥真是难以下咽。”

良久后,卿卿盛着三碗粟米汤过来。

霍遇正欲端起孟九吃饭的陶皿,卿卿却率先拿过来,双手握着碗沿吹凉里面的汤粥。

“孟九。”她招呼孟九过来,孟九便乖乖地伸出舌去舔碗里的粥。

卿卿看着孟九的舌一点一点地舔尽碗里的粥,欣慰道:“王爷,孟九还是更喜欢我一些是不是?你看它吃得多好哪……”

霍遇久久不曾回她的话,卿卿一动不动盯着孟九,分不出神顾及霍遇,过了一阵,听到他离去的动静,卿卿回头失神了一会儿。

孟九喝完粥,她将孟九放到床上去,收拾完灶台又去铺床褥。

入夜霍遇回来,卿卿正抱着孟九在床上搔痒,孟九失去了平时挠痒时的精神,只是疲乏地趴在卿卿膝头,任她梳理自己长长的毛发。

霍遇走过来,卿卿却道:“王爷,今夜咱们一起睡吧。”

他无法生起半点旖旎心思,北邙山太冷了,他的那些欲望都被冻结住了。

“小时候在受不了北邙山的严寒,一入冬我们屋里的女孩儿就会挤在一张床上取暖,我那时候就机灵,每次都偷偷跑到最中间,那样一点也不冷。”卿卿笑了笑,又继续说,“人生很奇妙是不是?王爷那时趾高气扬的,现在却像个……老头子,一切好像都在一夕之间。”

“卿卿就不能说些爷爱听的话吗?”

“王爷爱听奉承的话,可那些都不是真心话。”

“罢了……指望你说两句动听的还不如等孟九张口说人话。”

二人都不再说话,等烛火燃尽,屋里昏黑,卿卿才张口:“王爷,孟九睡了吧……”

她没有得到霍遇的答复,便转过身,借着月光看清他蜷缩在孟九身边,只有双肩颤抖。

她又看向窗外,月明星稀,也没有雪落下,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孟九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里结束了痛苦,与世长辞。

霍遇早就给孟九立好了碑,只等卿卿过来见上最后一面。

他将孟九火化,骨灰将来和他埋在一起,像一起逍遥过的那些年月,永不分离。

卿卿在北邙山已半月有余,若再不走,等大雪封了山就走不成了。

霍遇也没去送她,论起北邙山,她应当比自己更熟悉。

庆幸冬日里昼短夜长,大多时间他都能醉倒梦中,霍遇回屋去翻寻柜子里藏着的酒,拿出来却发现酒坛空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做了手脚。

他咬牙愤恨喃喃:“这狠毒妇人……”

她要走便走,却把他所剩的唯一兴致也带走了,真是可恨。

抬眼间才发现柜中留着她的几件衣物,看来是她走得太急,没能带走。

霍遇见那缎面华贵,寻思着过几日拿去市场卖了还能换几两酒来。

回瑞安的途中没有风雪,一路顺遂,卿卿回到瑞安,才知瑞安今年的初雪已经下过了。

谢云棠的肚子似乎比她离家之前又挺了一些,她问谢云棠,男孩还是女孩?

谢云棠应付道:“不论男孩女孩,是个健全的就成了。”

“我问你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还是男孩好些,头胎是个男孩,往后就能保护妹妹了。你关心这些做什么?”

“哥哥定是更喜欢女儿一些。”

“你如何知道?”

卿卿抚了抚谢云棠的肚子,神秘兮兮道:“因为我爹最疼我。”

谢云棠往长远了想,若头胎生个女儿确实会省去不少麻烦。孟家毕竟是名门,维持这么一个家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头胎是男儿,注定得为孟家做出牺牲。虽然没人提起,可他们心底里都明镜似的,知道永安那位小爵爷虽然姓霍,却是名正言顺的孟家嫡长子,他长大后若要重回孟家,那自己儿子所做的牺牲不就白费了?

想到这里,她却松了口气,还好自己这胎不是孟家嫡长,否则这么大的担子,给谁不是个负担?

好事成双,孟柏年和白家娘子成亲不久后,白家娘子也有了身孕,孟柏年和孟家并无血缘关系,和孟峦二人喝了场酒,醉后就把娃娃亲定了下来。

卿卿趁天晴时上街去城西金铺里定了两套长命锁,给谢云棠与孟柏年的夫人一人一只,谢云棠不大情愿收:“你长在北邙山那样的地方,不知人情世故,哪有孩子还没出世就送礼的?”

卿卿道:“既然是我的心意,你收下便是了。”

谢云棠打量着那只金锁,拿在手上分量足得很,一看便知是花了重金的。谢云棠知道当面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暗中派人去打探了一番,才发现是卿卿将自己值钱的首饰都变卖了换来这一对金锁。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果真在她还没来得及和孟峦商议的时候,就出事了。府里管事急急忙忙来寻她,说是主子和姑娘在祠堂吵了起来。

谢云棠知道会出事,可也没想到这么快——这孟家的人,一个个都不正常!她应当早有察觉,卿卿将身旁事都一一处理好,算是同他们都道别过了,她一个姑娘家,天大地大,离开了家还能去哪儿?

她在这一刻全明白了!

当初卿卿明明应了他们,在霍遇受审时作证坐实霍遇临阵脱逃与欺凌她的罪名,可她却提的是另一码事,不止留了霍遇一条活路,更给他保全了功勋与尊严。

她是女人,当初亦是不顾一切地爱了孟峦一场。

卿卿的作为,她怎会不懂?

大半夜祠堂里灯火通明,谢云棠寻着人声来到祠堂边上,只见卿卿跪在她父母兄长牌位前,与孟峦对峙着。

孟峦指着父亲牌位,厉声道:“你当着父亲的面再说一次!”

卿卿便对着父母的牌位磕了个头,面无波澜:“不孝女卿卿,愧对父母先祖。今祈求二哥将我逐出孟家,就当孟家从未有过我这个不孝女。”

孟峦见她毫无悔改,扬手就要打她,可是巴掌停在半空,又不舍得落下去。

他怒极反笑:“我孟家竟出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今日我就如你所愿,将你逐出孟家,往后你也休要踏进我孟家一步!我倒要看看,天大地大,何处能让你容身!”

卿卿转向孟峦的方向,叩头道:“卿卿从前没有愧对孟家,往后也不会让孟家家声蒙羞。”

谢云棠知道孟峦不过一时气话,忙上前劝卿卿:“你服个软,你哥哥就听你的了,你……”

“够了!”孟峦喝道,“我孟家家门小,容不下菩萨心肠。”

谢云棠深知这世道凶险,一个女儿家没法容身,即便她当初逃婚,也是靠了孟峦一臂之力,卿卿虽比那些名门深闺的小姐强悍了些,可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姑娘,一路艰辛,她如何受得了呢?

她呢喃着:“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去了北邙山一趟就被勾走了魂呢……”

话一出口,卿卿要去何处皆已心知肚明。

她的魂不是被北邙山勾走了,是被那个人早早地就占据了。

那个男人用最原始强悍的方式,夺走了卿卿的魂,卿卿的心。

卿卿这次毫不拖泥带水,天一亮便叫来车马上路。

谢云棠忧心忡忡,老实说她才不在意卿卿去何处呢,可那是孟峦失而复得的妹妹,只有她知道孟峦这些年为了找到卿卿受过的艰辛,卿卿若真走了,孟峦会后悔的。

她只得放下面子,去试着留住卿卿。

卿卿年纪尚小,模样还存着稚嫩,可那一双眼里的执拗却让人气到发怵,谢云棠径直拦住她的路:“你要走可以,有些事我却得问清楚。若非实话,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你问吧。”

“你这一去,可是去北邙山寻晋王?”

“是。”

“非得去吗?”

“非去不可。”

“为何?”

卿卿原以为自己不清楚其中原因,可当有人明明白白问出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心中其实早有了答案。

“他是个爱热闹的人……受不住寂寞。”

谢云棠倒吸口凉气,心道,孟家三姑娘简直是尊佛爷,若她是卿卿,在经历过那些事后只怕会拿着刀子去捅霍遇一刀,他越是痛苦,她便越是开怀。

“他对你做了那么多错事,你竟不恨他?”

“怎能不恨……”卿卿默默道,又出声重复,“怎能不恨他?太恨他了,所以想亲眼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样子,想看着他死……他是那样高傲的人,这时候定不希望我去。”

谢云棠竟然想不出话来挽留,卿卿话已至此,谁都留不住她了。

世人不懂霍遇,卿卿却懂他。比过世上千千万万的情爱,更深刻的是羁绊。

谢云棠揉揉眉心,无奈道:“走好了,一路顺风。晋王过得好与坏无人在意,你却得照顾好自己。”

卿卿笑道:“我在蛮荒之地长大,后来晋王也未曾将我摧残,我比你们都命硬。”

谢云棠也被她的话惹笑了,这小女子就像那崖壁上突兀生长的一棵树,实在有碍观瞻,但没有人见到她之后会不佩服她生命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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