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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绝绝子,这章写得针不戳~~
  • 大大为啥还不更新,小丑竟是我自己!
  • 什么是快乐星球?下一章就是我的快乐星球。
  • 代入感太强了,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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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听说这本书很好看,结果点开一看,呵呵,原来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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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联手

 

第十三章 联手

霍遇靠一张利嘴挣够盘缠,却不急着去乾溪,而是先找了间干净的客栈落脚。卿卿拗不过他,自己也被客栈里的软榻吸引,不舍得走。

入夜后霍遇叫来热水,单手扯下衣服,露出被绷带紧裹的躯体,卿卿替他换药必须直面那块少了皮的肉,她倒是见过剥了皮的动物,饶是她素来大胆,鲜血淋漓的样子也叫她不忍直视,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要上药了,你若疼的话就出声。”

“当初爷从你身上拓下你的蝴蝶印,现在因你被剥皮,这恩怨算是抵了吧?”

“仇恨哪能这么理智地计算呢?”

“说得是,谁知你我现在是仇怨更多,还是牵连更多,这一路你与我吃喝拉撒俱在一处,保不齐偷偷动了心。本王当年也是我们草原上第一美郎君,若被本王那些爱慕者知道有这么一日是你陪本王生死与共,可得羡慕死她们。”

“王爷,您比我大十岁,那些爱慕你的女子们只怕都已为人妇为人母,卿卿今年虚岁才满十七,往后正是得人爱慕的年华,你若再早生一两年,只怕我得叫你声叔父了。”

是啊,她年华正好,据他所知,永安府里就有许多偷偷恋慕她的青年才俊。

“可那些爱慕你的青年,就连薛时安在内,他们却不知道卿卿在床帏形同死鱼,实在无趣得紧。”

“你怎能笃定,他人不知?”

卿卿没能等来霍遇的反唇相讥,只有良久的沉寂。

她恼他口出妄言,给他用毛巾擦身的时候故意碰到他伤处,敷药时动作也不轻,最后越想越怒,甚至直接把毛巾甩到他背上,摔门出去。

霍遇这种人,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浪费她的善心。

半路又折了回去,霍遇还以她走前的姿态盘腿坐在榻上,他想去够垂在腰间的绷带,但只有一只手能动弹,够着了也于事无补。

桌上搁了剪刀,卿卿握起剪刀便走了过去,霍遇见她气势汹汹的样子,便放软了语气:“往后你不爱听的,爷……我绝对不说。”

她冷笑:“你瞧你现在这废物模样,逞什么威风?今日你该庆幸是落到我手上。”

她抬起剪刀,作势要朝霍遇眉心刺去。

霍遇紧闭眼睛皱着眉头,躲不过她刺过来的剪刀,就只能认命。

剪刀的尖端离他眉心只有一点点距离,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金属的寒意,疼痛没有如期到来。

卿卿的手腕转了方向,剪刀握柄大开大合,她绞碎他垂在肩头的发。

他睁眼,咧嘴嗤笑:“卿卿这主意好,叫本王做了和尚,前尘旧事一笔勾销,往后也骚扰不得你了。”

“你还敢多嘴?”

“你现在可以尽情为难本王,等到了乾溪,本王照样是手握重兵的王爷,你不过一个弱女子,能耐本王何?”

卿卿扔了剪子,一拳打在他脸上,霍遇没想到她真舍得下狠手,眼看她要骑坐在自己身上,他倒下时双腿夹住她腰身,将她控制住,卿卿随着他腿部用力上半身向榻上的小桌子摔去,后脑勺撞在桌沿上,疼得五官皱在一处,太疼了——

“撞哪儿了?”

霍遇匆忙上前,卿卿怨恨地看向他,在他凑近时,忍痛拽起他被剪得参差不齐的发端,用全力把他的脑袋砸向桌角。

孟九见两人打起架,一声不吭地躲在桌子下。

霍遇抱着脑袋痛呼。

卿卿揉着脑袋,轻蔑道:“你不是不知道痛吗?”

“孟家娘子真是天下第一狠心肠。”

“比之王爷对卿卿所为,不敢攀其一二。”

酣畅淋漓打过一架后,卿卿的气也消了,她命霍遇趴在榻上,怕他报复,便骑坐在他身上将他控制住,给他的背部继续上药。

折腾了半夜,孟九见二人相安无事才敢睡去。

夜雨来袭,电闪雷鸣,卿卿在梦里遇到猛兽,身体瑟缩进霍遇的怀里。

霍遇左手压在身下,欲用右手去安抚她,却抬不起手来。

他可以挽弓射雕的手,现在却无法抚慰一个纤弱的女儿家。

闪电晃眼,他眼睛有些湿润。

他真是个废物。

夜雨天客栈走廊的旅客来来往往,卿卿睡得并不安生,她被雷声惊醒,眼前是漆黑一片,等双目适应黑暗后,才知道原来眼前是霍遇的胸膛。

霍遇出声问:“怕打雷?”

她细声道:“嗯,战俘营里有人被雷劈死过,比任何一种死法都恐怖。”

“如果雷劈下来,爷一定先把你扔出去。”

“不会的,你个儿高,先劈你。”

在下一道惊雷砸下来之前,静谧的房间传来孟九高扬的呼噜声。

二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霍遇道:“看来它确实胖了。”

“孟九这一路着实没有少吃。”

霍遇的肩瘦得硌手,卿卿想起给他换药时,他仿若一具枯骨。

两具身体靠近的时候,惊雷响起也不那么怕了,天塌下来,总有个人陪自己承受着。

一场雷雨模糊了黑夜和白昼,二人双双睡到晌午时。孟九早晨起来,眼睛溜溜盯着二人,盯了一会儿还是没人理它,它换了个方向,接着侧卧而眠。

饱觉之后,劲头十足。

霍遇用剩下的银子买了头骡子,一路西行前往乾溪。

自遇难后这一路已走了快两个月。霍遇右手的甲板拆开,他明显感觉得到右手的酸软无力,路上常掂着一块石头做康复用。

离开夏陵时,正是南方最热的时候。他们在纪家口遇到了北上的流民,也被误认为是流民,霍遇于是将计就计,同这些流民结伴。

流民头子是个叫张绥的中年男子,他年龄将将三十岁出头,但头发斑白,显然吃过许多苦。霍遇从流民口中打听到,他们趁着孟束封锁乌兰江之前跑了出来,打算去北方朝廷投诚,张绥就是带他们偷渡过来的人。

渡江的原本有百来人,渡过江来的只有三十来人,一路上,张绥游说途中的山贼流寇和难民,三十来人的队伍又变成了百余人。

他们便一路乞讨,到了纪家口。

卿卿不禁感叹:“这位张大哥真是个人才。”

霍遇见旁边没有其他人,才与她说道:“乌兰江以南鱼米丰足,最大的威胁是水患,孟束治灾有道,民生尚可,若是寻常百姓怎会北上投诚?他们渡江的时间在四月左右,当时江北战事正火热,却不见孟束有大动作,显然是江那边有事绊住了。只怕这帮人不是普通人。”

“那是何人?”

“若是山贼乞丐之流,断不会舍眼前安逸北上……我猜,他们有重罪在身。”

“你是说他们是逃犯?”卿卿惊讶道。

“未必是逃犯,也有可能是逃兵。不过我赌逃犯的可能更大一些,是逃犯还是流民,去会一会他们的首领便知道了。”

卿卿却不同意他的做法:“离乾溪没多少路了,这时怎么能再生事端?”

“不赌一把,又怎能知道结果如何?”

若他是个健全的人,卿卿也不会阻止他,可他现在右手形同被废,浑身是伤,若真是个逃犯逃兵,人家有能耐逃到这里,制服他也不在话下。

霍遇把牵着孟九的链子交到卿卿手上:“爷去去就回。”

“慢着……我跟你一起去。”

他倚在树上,双臂在胸前交叠,露出散漫的笑容:“卿卿担心我?”

山花夜放,明月高悬,可以说是花前月下。这样的花前月下,佳人在侧,理应干些别的,而不是去见一个匪头子。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可不该这样被你挥霍了。”

“是,卿卿说什么爷都听。”

张绥和他的几个亲随占了间破屋,屋前有人轮守值班,见是新加入的男女和他们的狗,其中一人立马进去禀报。

没多久,张绥就请他们进去。

张绥正拿着一张羊皮地图研究,见人来了,便将地图收进腰间:“不知二位深夜寻我所为何事?”

霍遇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上屋里唯一的一张破桌:“给你指条生路。”

张绥眉头一蹙,沧桑的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你这是何意?”

孟九前蹄蓄力,它已嗅到周围张绥部下脸上的凶光。

倒也不是因孟九洞察敏锐,而是这些人听到霍遇此话,个个脸上变色,卿卿都察觉到了。

只有闲坐在桌上的霍遇,嚣张如故。

“永安府虽广纳人才,却也并非不问来路,你与你这票兄弟,恐怕去了北边也依旧只能乞讨,做无籍人口,再遇到个什么事儿,又得被重新赶回来,甚至赶到边疆去。”

张绥沉思片刻,用粗粝的声音发问:“你是何人?”

霍遇张望陋室外的清冷月光:“在下孟峦。”

卿卿真是恨不能割了他的舌头,这人,不单嘴皮子一等一的溜,脸皮也是一等一的厚。

张绥闻言,拍桌唤道:“来人,将这人给我绑了!”

霍遇却是轻狂不减,他站起来,身量比张绥还高一截,气势咄咄逼人:“我倒想看看,你到底是个英雄豪杰,还是无知草寇。”

卿卿见那些人正要上来擒拿霍遇,护到他身旁与人赔罪:“张大哥,我叔叔他脑子不清楚,口出狂言,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你叫我叔叔,叫他大哥?”

卿卿指着霍遇,对张绥道:“你看,犯糊涂呢。”

张绥皱着眉,他原本只想好好逃难,路上千奇百怪的事也都遇到过了,可眼下又是哪一出?

卿卿急着回头劝霍遇:“你就不能好好说句话?总是不嫌事大!”

霍遇撇撇嘴:“卿卿怪我?”

卿卿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他不是什么孟峦,他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张绥烛光下斑驳的眼神滞了一瞬:“你,是卿卿?”

她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块印记,不必开口,后颈那只蝴蝶已表明了她的身份。

卿卿并不记得自己见过张绥,在他热泪盈眶时,她甚至向霍遇身侧躲去。

她这下才想明白,为何张绥一听霍遇自称孟峦,会立即叫人捉他,原来他认识二哥。

可瑞安孟家的人里面,她并不记得有个异姓将军。

“三小姐……是我,是我,孟柏年。”

“柏年……柏年叔叔?”

她对张绥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孟柏年这个名字也曾是她无忧生活里的一部分。

若非他自己提起,谁会把眼前这个饱经风霜的躯壳和孟柏年的名字联系起来?

孟柏年是她父亲的得意学生,甚至与他结了忘年之交,在战场上,孟柏年一直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在孟家军营里,孟柏年和孟岩更是被称为军中双杰。

那时的孟柏年风度翩翩,是瑞安城的女子梦寐以求的好郎君。

“柏年叔叔,你不是在守卫永安府时牺牲了吗?怎么会……”

当年孟尚派遣孟柏年去守卫皇宫,孟柏年身负重伤,被孟束所救,孟束用一具焦尸替代孟柏年,将孟柏年带到乌兰江南,为求巴蜀王墓里埋着的兵家宝藏,孟束将孟柏年关在幽暗的地牢里,一关就是七年。

后来孟柏年松口,透露了巴蜀王墓的入口位置给孟束,孟束这才将他从地牢里放出来,关到普通刑牢中。后来北边朝廷的人打了过来,孟柏年趁管束松懈时,带着牢中其他被关押的不愿臣服于孟束的前朝众臣逃狱,渡过乌兰江,一路北上。

他原本打算带着这些人回瑞安,就算死,也要死在家乡,死在孟家墓园,但后来收留的流民越来越多,他改变了主意,打算召集路上的难民、流寇,等人数达到一定规模之后,与当今朝廷谈判。

卿卿痛斥道:“孟束这伪君子!不过是一张图,他为了这张图真是机关算尽。”

孟柏年冷笑:“对孟束来说,这并不只是一张图。巴蜀王墓的秘密传给嫡子,他自认为才德不输大哥,妄想成为孟家家主,早已人性扭曲。”

唏嘘过这些年的辛酸,总算是看到了希望。

卿卿笃定道:“有二哥在,孟家不会落到伪君子的手上。”

对于在黑暗地牢中被关押七年,不见天日的孟柏年来说,这个消息如同黎明降临。

“卿卿,那自称是二郎之人又是谁?”

霍遇和孟家有着血海深仇,卿卿思索是否该如实相告。

“是……晋王。”

“晋王?他不已登基做了皇帝吗?”

卿卿倒不知道皇帝从前的封号就是晋王,解释道:“是他的儿子,霍遇。”

果然,孟柏年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变了变:“你怎会与他在一起?”

卿卿把他做的那些坏事瞒了下来,只说了在哈尔日的帮助下二哥将自己从北邙山救了出来,又讲了皇帝封她做郡主的事,至于自己是怎么出现在战场上的,她囫囵说了一番,孟柏年倒是猜准了七八成。

“柏年叔叔,二哥说了,打孟束还得靠霍遇,我们本来正准备赶往乾溪和他的部下会合。”

“我这一路听人说晋王擅自出兵,败给章绘后下落不明,竟是与你在一起。”

“他也算是着了人的道,被废了右手又剥了皮,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条命。”

卿卿于是又把她和孟峦怎么算计霍遇,逼他出兵害他被剥皮一事说了出来。

孟柏年感慨:“我在乌兰江南八年如一日,卿卿竟已能够独当一面了。”

她现在粗布短衫,瘦骨嶙峋,谁还记得当年那个如珠似玉的小女娃?

孟柏年和卿卿相认后,便派人关押着霍遇,他有了定夺后,派人把霍遇带过来。

霍遇丝毫不见外,也不顾脖子上架着的刀,径自坐下,用左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后生曾经久闻柏年将军威名,今日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孟柏年没有要接受他敬茶的意思,只听霍遇紧接着说:“你我曾是对立立场,但今日同是落魄人,没有身份地位可言,既然同为落水犬,谁也别端着,认个兄弟,往后有福同享。”

孟柏年嘴角抽搐,端起茶,一饮而尽。

“既然认了兄弟,接下来就该谈生意了。霍某能保柏年将军和这些流民平安入京,并且有身份、堂堂正正地活着,只要能借您名望一用,让我以柏年将军的名望讨伐孟束,在朝廷立个小小功德。”

“王爷这生意做得可真是值当,天下皆知我孟家人败在你手上,此时我若与你同仇敌忾,你便能轻而易举洗清骂名。”

“霍某想成大事,终得向世俗妥协,搏个好名声。”

他将自己的欲望毫不掩饰地摆到台面上来,孟柏年很是赏识。

霍遇深谙物极必反的道理,他瞧准了孟柏年摆脱孟束那伪君子后,反倒会赏识真小人行径。

“你有条件,我也有条件。我不需要你霍家给的身份地位,你亦不用借我的名字去打孟束。孟家人的仇,孟家人自己报,我帮你打孟束,你,给我原有的身份。”

“柏年将军真是痛快。”霍遇嘴角噙笑,对卿卿道,“递只碗给我。”

他自以为这笑意深沉邪魅,配上他的英雄豪气,足以让大多数女子痴心。

卿卿将碗递过去,心想,真是阴阳怪气。

他左手倒浊水,左手拿碗:“我与柏年将军既立盟约,当歃血为盟,只是如今条件简陋,便以水代之。”

他说罢就要饮下,孟柏年道:“且慢!”

孟柏年说罢,从霍遇手中将那只破碗夺回来,将里头的水倒干净,从腰间抽出一把生锈的匕首,划过掌心,将鲜血盛到碗中。

“既然没有牲畜的血,便用你我的血代之。我祁人先祖以互饮鲜血为盟立誓,你我今日便以血立誓。”

霍遇寻思了阵,自己的血还流得少吗?他实在舍不得半滴血,再说,哪个正常人会平白无故拿刀子去割自己。

一屋子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他的目光却落到卿卿身上。卿卿从孟柏年手中把匕首拿过来:“喏,该王爷了。”

他右手才拆了夹板,使不上力,握举的动作尚有困难,于是伸出左手,摆在卿卿面前:“劳烦了。”

“这等见血的事,我不想碰,是你与柏年叔叔立誓,我并不参与其中,你还是亲力亲为。”她睁着一双无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点他的影子。

霍遇笑意僵住,不过片刻,便撸起右臂袖管,在右臂上划开一道口子。

平白无故割个口子还真挺疼的,他下巴紧绷,挤出血来,他的血和孟柏年的血融在一起,他在滴血一事上已落了一成威风,便率先直饮。

孟柏年轻蔑一笑:“痛快。”说完便也接过碗喝了下去。

孟柏年对霍遇有诸多偏见,与他畅谈形势时,却不敢分心。他被孟束关了多年,对天下形势知之甚少,而战后局势更为复杂,要找个能说清楚这一切的人很难。

霍遇却把军事、文学、礼乐各方面都说得头头是道,有条不紊,他心里不由得警惕:这个晋王,可真不像传闻的那样只懂打仗和玩乐。

二人一大早深入马贼老巢,抢了两匹马,骑到山顶,揽尽群山。

孟柏年多年没有骑马,他怕自己马技生疏,在这竖子面前落个笑话,但原来他的身体最熟悉的还是马背生涯,御马乘风而行,仿若回到多年前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那时瑞安城的姑娘都中意他,他偏偏只中意白郎中家的闺女,央着大哥为他求亲,白家门槛都快被踏破,终于定下这门婚事。

这时的心情,好似当年大哥通知他亲事定下后,他急着回瑞安城去见他未过门的妻。

霍遇左手持马缰,迎着山顶的风,感慨:“咱们在马背上打仗的人,还是骑马的时候最自在。”

孟柏年也同意他的话,他们都是在战场上飘零的人,最习惯的还是打仗时的生活。

“有一件事我想问问王爷,我听卿卿说,你是为你死去的弟兄报仇才沦落至此,你又怎会不知做将军的,最忌讳因小失大?”

“王爷做得久了,忘了自己是个将领。我刚愎自用误下判决才导致背腹受敌,是我先对他们不住。我的玄铁骑为国家而战的时候,是下属,为我而战的时候,是兄弟。况且本王把心思放在别的事上太久了,一时间没了斗志。”

“你又怎敢孤身去杀章绘?”

“柏年将军一定是关得太久了,不了解本王。论单人武力,恐怕咱们行军打仗的没谁打得过章绘,但比脑子,章绘差得远了。况且他只是一个山贼出身的前锋将军,本王是大邺皇子,孰命贵重?就算本王落到孟束手上,孟束能杀章绘,却不会杀本王。”

孟柏年侧身看向霍遇,他昂首远眺,身若孤松,肃肃而立。

孟柏年感叹,年轻人,总是比他们这些老家伙可靠一些。

“卿卿与你说我什么了?”

“她劝我与你联手。”

“是吗?”霍遇镇定地掩住了自己的惊喜。

“嗯,她说晋王……只讲利益不讲道义,没有良心,没有骨气,唯一的好是脑子好使,但一肚子坏水。”孟柏年怕他以为自己添油加醋,又说,“原话。”

霍遇放声笑开,他在她眼里,是没半点信义可言了。

别说信义,尊严怕是都没了。

霍遇远望山巅白雪,这世上有终年不化的雪,就有经世不衰的仇。

孟柏年和他的视线落在同一座山上,却是另一种看法:与其做山尖化不开的雪,终年不变、终年寒冷,不如享受人间春雨夏花,看四季如烟散。

霍遇和孟柏年都是巧舌之人,一路上靠一张嘴忽悠来粮食,忽悠来马匹,走得越来越快,乾溪已近在眼前。

要去隆夏镇得翻山,霍遇征用了路过的农夫的双轮车,叫卿卿坐上去。

卿卿见孟柏年正在和别人说话,没注意自己,才朝霍遇道:“你疯了不成?你叫柏年叔叔如何想你和我?”

“你我本来就是不干不净的关系,别人还能怎么想?”

“霍……王爷,你若念我一路不离不弃的恩德,就给我留几分情面。”

“爷不喜欢欠人情,你用担架拖了爷几十里地,爷就带你翻坐山,你当爷在发善心,报恩。”

“孟九也出力了,那你也得拉着孟九一起走。”

“……”

霍遇见她满眼真挚,可不像在骗人。

他用马拉车,爬了几个弯就显得吃力了,回头见孟九趴着,卿卿背靠孟九盘腿坐着,笑意盈盈冲他道:“车夫劳您快些,赶路呢!”

他恍然,这丫头哪是个单纯的?她只是长了一双单纯的眼睛,鬼心眼多着呢。

这时若赶她下来,又会在孟柏年面前失了面子,只得硬着头皮走。

在半山腰就能看见他的玄铁骑黑甲压城,威风凛凛,气壮山河。

骄傲油然而生,他指着山下的兵马,对孟柏年道:“这就是当年的北府营残兵。”

孟柏年中肯地点头:“不错,将军下落不明,他们困守深山却阵形不散,军心稳如山。”

当孟柏年说出这话来,霍遇对他是由衷敬佩。一个懂得欣赏自己仇人的人,值得学习。

霍骋训兵归来,见村口一群人衣衫褴褛,原本心烦气躁正要叫兵驱逐,但定睛一看,那大黑狗,除了孟九还能是谁?

“王爷回来了!”

霍骋用尽了全身气力大喊,比号角嘹亮,比军鼓震撼,山谷间,回响振奋人心。

霍遇回来第一件事是烧水洗澡,换干净的衣服。

他的背仍不能碰水,但他这时什么伤都顾不得,撕了身上的破衣服就钻进浴桶里。

“霍骋,给爷搓背。”

霍骋拿着毛巾去,却傻愣了眼——他背上,哪有完好的皮肤?

少年将军的眼睛渐渐泛红,霍遇见半晌没动静,回头一看,霍骋正拿袖子抹泪。

“玄铁骑第一虎将怎么能动辄掉泪?”

“王爷,这是谁干的?”

“孟华仲,爷对你偏心,把打赢了扒他皮的机会给你。”

霍骋咬唇,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自己一软弱就惹霍遇嫌弃。

霍遇趴在浴桶边沿,语重心长地对霍骋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男人的眼泪是最无用处的。”

“知道了。”

“而且你长得这么黑,哭起来真的不好看。”

“王爷,我还是给你守门吧。”

“去准备些酒肉,晚上给他们送魂。”

这夜,全军将士给逝者送魂,备上酒肉,奏响军乐,而后与亡者共饮共醉。

卿卿躲在屋里看着外头的他们高歌欢畅,饮酒作乐,仿佛过节。霍遇兴致最高,他盘腿坐在上席位置,左手端着碗,喝得痛快时,前襟都被酒水沾湿。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没有半点送魂的气氛。

孟九也开心地汪汪叫。

霍遇远远瞧见她,朝着她的方向举杯,她看到,果断关窗。

送魂宴结束,士兵该巡逻的去巡逻,回营的回营。霍遇把霍骋单独叫过去,人少时,气氛便也沉寂了下来。

霍骋不敢去想那些死去的弟兄,不敢去想哈尔日,若他从前能少和他争一些意气便好了。

“王爷找我何事?”

霍遇靠近霍骋,将他的身量比画一番:“你这小崽子都快长得和我一样高了。”

“在咱们营里,吃得饱穿得好,个儿也蹿得快。”

“辛苦你了。我不在时这几场守城战都打得很漂亮,没给玄铁骑丢脸。”

“王爷,陛下派来一位蒙面将军,他在东边的战场上势如破竹,打得孟束节节败退,赫连昌和太子现在都听他的,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潮汛快来了,再不过江,只怕得僵持到入秋。爷不在的时候这帮孙子没少诽谤我,把消息散出去,说爷要进巴蜀王陵,嗯……再去编几首上口的歌谣,就骂孟束是个缩头乌龟。”

“是!”

霍骋抬头看了看霍遇,又低下头,躲避他的视线:“王爷,有一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讲……这些日子我们的米粮被太子那边的人克扣,是薛……薛时安给我们送来粮草辎重,这才守住了乾溪。他……他现在就在乾溪城里头,在等孟姑娘。”

“区区几车粮草,要跟爷换个活人?笑话。”

“王爷,原本我们都快听信外面的谣言,以为您被擒,打算去乐陵会合汲冉大哥了,是薛先生圈住了我们,这才没有中计,成功守住了乾溪,您不是说……女人如衣服吗?薛先生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不如就把孟姑娘还给他,咱们也没有损失。”

“嗬,你终于明白女人如衣服了?就听你的,本王欠薛时安这个人情,还他便是,不过这巴蜀王陵里头的机密只有孟家的人才知道,等开了王陵,引来孟束,就把这衣服还给薛时安。”

霍遇动了开巴蜀王墓的心思,调来冯康守卫乾溪,六月末,带领霍骋和一千人返往蜀都。

孟柏年和卿卿一路同行,卿卿仍是不信这招会逼孟束前来,孟柏年在马背上向她解释:“巴蜀王墓只有孟家历任嫡出族长才可进入,孟束如此眼红大哥的位置,即便他不亲自出山,也会派他的儿女过来。”

正午时一行人马到达蜀都,城门边上,一位白衣广袖的公子立于城门下,形单影只,在千名黑甲面前随时可能被践踏成碎泥,他却怡然自得,眉眼间含远山大江,气度非凡。

只是遥遥一眼,卿卿便认出来。

当日他在蜀都外没能等到她,如今相见,仍是蜀都城外。

只是城门口的桃花已谢。

她跳下马车就要奔跑上前,却被一股力道制住手腕,她回头,对上霍遇轻佻的眼神,她使劲挣开了他的手,向远处那人飞奔过去。

她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霍遇笑意凝固,未等她跑到薛时安身边,他先狠摔马鞭,目空一切地进城。

霍遇到达蜀都以后按兵不动,东边的战场喜讯连连,手下的人颇为着急,孟柏年也忍不住问他何时进巴蜀王陵。

他从没透露自己的想法,谁也猜不透,谁也看不清。

孟柏年从霍遇那里回来后骂了半天,卿卿在旁边泡茶,耐心等他骂完,才递上茶:“这是冷水泡的,消暑降火。”

“你这丫头,何时学会泡茶了?”

卿卿垂眸一笑:“叔叔心里面,我就该五谷不分吗?”

“倒也不是,只记得你小时候懒散,路都不肯自己走,每次都要你爹抱,你爹实在不愿意,想假托给别人,你两个哥哥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实在没办法就叫我抱着。”

“所以我是在叔叔怀里长大的……爹爹这人,在外头名声那么好,在家里倒一堆毛病,娘说了多少遍,他那些坏毛病也没能改掉。”

“是啊,他那时候也爱喝酒,爱听燕楼姑娘唱曲儿,又怕你娘,都是偷偷摸摸干的。我记忆犹新的是你只有两岁时,你爹带着我去外头听曲儿,也不知你娘怎么知道了,那一个月你爹都睡在军营。”

孟柏年想到陈年往事,笑中带泪,他举起杯:“卿卿,咱们以茶代酒,敬你爹。”

这些年彼此的经历已经不用详述,活到今日的人都明白,这条命不是侥幸得来的,这张完好的皮囊之下,早已千疮百孔。

他们都是从地狱爬上来的人,人间不会有比地狱更糟的事。

卿卿身边如今有薛时安和孟柏年在,霍遇也不敢轻易过来,只是将孟九交给她照顾着。

薛时安午睡之后从屋里出来,便看见卿卿躺在院中凉席上,脑袋枕着孟九,闭目而睡。

她在梦中遇到难事,眉头紧皱,鼻尖又传来一阵痒,她打了个喷嚏,清醒过来。

醒过来后,见薛时安手上正拿着根稻草逗她。

她的眼里很快堆满笑:“你这些坏毛病怎么还没改掉?”

“你也说是坏毛病了,怎么改?”

他移到凉席上躺下,双手为枕,看着头顶榕树繁枝,惬意十足。

卿卿趴在他身边,与他商议:“时安,你不要下陵墓了,好不好?”

“你要自己随霍遇下去?”

“底下危机重重,霍遇又是个阴险小人,我只怕他另有所图。我不想你有事,况且到时候他的人肯定不会全部下去,你留在上面,才能对他们有牵制。”

“小九儿终是长大了,已经能独当一面,我便听你的话,不下去。”

她莞尔,凑近他额头,原本是想给他一个亲吻,却停住了。

她只要想到这一张嘴曾吻过霍遇,便浑身抗拒。最终她靠在时安胸前,十指交握。

霍遇从未想过卿卿会主动来见自己——就算他落魄时,她都避他如恶虎,何况如今他坐立高堂,手拥重兵。

也不过两日没有细细瞧她,她似乎又发生了变化,个儿长高了,似乎不再像流亡时期那般消瘦。

她唇上嫣红的口脂极诱人,他想尝一尝是酸甜还是苦郁。

“卿卿今日的口脂是什么味儿的?真恨不能尝一尝。”

“改天我抹在孟九嘴上,王爷再去尝吧。”

“见了情郎,还是这样不识情趣,真晓不得薛时安图什么,他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偏钟情你这木讷的。”

“我与时安都是前朝旧人,相知相依,这情分是别人比不得的。”

那与他相濡以沫,同生共死的那份情呢?他笑意越深,心中越寒,他甚至不敢张口问她,那段日子在她心里占几分。

“卿卿找我何事?该不会是投怀送抱?”

“我只求一事。我领王爷进了巴蜀王陵,王爷拿到想要的东西,往后再也不要纠缠我。”

“纠缠?本王头一次从女子口中听到这二字,倒也是……独特。”

“前尘旧怨我可以不和王爷计较,还请王爷放过我,叫我清清白白过后半生。”

“我许你清白,别人可会这么认为?朝中上下都知道这几个月你在我身边,你说孤男寡女在一处,还能做些什么?何况我与卿卿,原本就不清白。薛时安只知道我曾强迫你,他可知道你也曾主动与我同榻而眠?”

“那时……我只是怕你伤害我,怕你伤害二哥……如今我不怕了,我再也不怕你了……霍遇,巴蜀王墓里的东西足以让你拥有和太子相同的筹码。我不过是你随手可弃的玩物,而你要赢这场仗,你要皇位,我的要求并不过分。”

他活了这么些年,看惯风起云涌,却不知人生还有这样的时刻,明明有着一颗急切的心,却什么都不能说给她听。

如果不是那段流亡的日子,他也不知道原来做王爷这么孤单,明明什么都伸手可得,却什么都得不到。

“你叫本王如何相信你?你清楚地知道这地下的每一处机关所在,你们想置本王于死地是轻而易举的事。”

“时安会跟他们留在地面埋伏孟束,只有我跟你下去。”

“只有你?”

那便还有一段时间可以独处,霍遇竟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卿卿无奈:“你就不能再思索一下吗?”

他想过了,地底下黑灯瞎火的,就算他强迫她,她也无力还手,现在她还有脸面去见薛时安,到那时候呢?他最清楚她那点脸皮的薄厚了。

“我来之前,柏年叔叔要我问你你到底几时下去?”

“毕竟是进人家的陵墓,总得挑个黄道吉日。”

“孟束真的会来吗?”

“若你是他,可会亲自前来?”

她埋头咬唇,孟束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亲自过来?

“那你是……”

他身子后倚,靠着椅背,跷起二郎腿,浑身松懈。

“等孟华仲那孙子。”

孟束不会轻易过江,但他定不会舍弃巴蜀王墓里的“宝藏”,他的儿子是最能名正言顺替他下陵的人。孟华仲与霍遇彻底结了仇,霍遇怎么会放过孟华仲?

孟束父子曾妄想以他为人质威胁大邺,他便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他欠别人的,如数奉还,别人欠他的,他要百倍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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