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谢邀曼和郭涛面面相觑,包厢里好一阵没人说话。
看着苏沅昭脸色有点儿恐怖,郭涛捏着手机,想给于诚报个信儿:我好像说错话了。
作为医生,郭涛一向是很有原则的。于诚没跟苏沅昭坦白病情之前,郭涛可是一个字都没多说。直到后来于诚坦白了,面对苏沅昭的追问,郭涛才不痛不痒地说了一些,免得她胡思乱想。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谁知道手术时间上会有问题?
不过,郭涛想不通,于诚和苏沅昭那时压根没分手,那于诚干吗一个人去做手术?还害郭涛同情心泛滥。他在微信对话框偷偷编辑了两个字,突然想到于诚是接电话才出去的,估计看不到他的消息。
还得他先挽救一下局面。
“我说的时间不一定准,那么多手术,我哪儿次次记得清楚啊。”郭涛笑呵呵地开着玩笑,可是除了他自个儿,没有一个人笑。
谢邀曼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转向苏沅昭,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感觉触手极凉。谢邀曼更加担心,干脆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安慰道:“等下他回来了你再问问,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你别多想了。”
于诚这个电话接得格外久,半晌都没回来。郭涛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出去通风报信,好让于诚有个心理准备,可这屋子里的低气压愣是压得郭涛没敢起身。他坐立不安地看看谢邀曼,又看看苏沅昭,想说点什么,却无从开口,最后只好破罐破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饭碗。
苏沅昭冷静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这是她好朋友的饭局,就算她跟于诚有事,她也不能在这儿闹。
她扬起一抹笑,站起来,拿好自己和于诚的包,对谢邀曼说:“我直接出去找他吧。等会儿我们就直接回去,你们继续吃。”
谢邀曼看出这顿饭应该是吃不下去了,也没挽留,送苏沅昭出去,叮嘱道:“你跟他好好说话,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嗯,我知道。”
看着谢邀曼送走苏沅昭,郭涛惴惴不安,问道:“他俩不会出什么事吧?我们真不用去看看?”
谢邀曼的面色倒是平静,她坐回座位上,答非所问:“手术真的是那天吗?于诚一个人去的?”
“是啊。我当时还以为他俩早分了呢。”已经这样了,郭涛就直说了,不过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他挠了挠头,嘀咕道,“他俩要为这事儿闹掰,那我可就罪孽深重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谢邀曼思路清晰,说道,“是他们的问题,不,应该说是于诚有问题。”
“他是怕苏沅昭担心吧……”郭涛不免为朋友开脱几句,“毕竟他怕自己得的是癌症。”
谢邀曼摇头:“这才是这件事最伤人的地方。”
苏沅昭在饭店的安全通道里找到了于诚,他握着手机站在那儿,像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
她走过去,拉着他的衣角:“我们先回去吧。”
于诚见她连包都拿出来了,便不再多问,接过东西,拉着她先走了。
回到家,于诚开门先进去,苏沅昭跟在后面,在玄关低头换鞋时,目光落在绕在自己脚踝上的凉鞋细带上。这是一双新鞋子,在上午出门等他收拾好出来的空当里,她盯着鞋子开心了很久,突然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不知道仅仅是因为一双新鞋子,还是因为他。
没想到不过短短一顿饭的工夫,她的心情已经完全颠覆。
她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又看了看于诚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双鞋子其实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好看,自己的幸福像是假的。
她换上拖鞋,也进了书房。
于诚已经开了电脑,似有事要处理。他瞟了一眼苏沅昭,发现她正盯着他,还有点儿严肃。
“你有事?”
“有一件事我想听你亲口解释一下。”
“嗯?”
“去年我们分手之前,你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几天,走之前对我说,你是去美国参加学术交流会。但是,你实际上并没有去,而是去做手术了是吗?”苏沅昭盯着他。
于诚的眉头微微一紧,手缓缓从键盘上移开,他反问道:“谁告诉你的?”
“是吗?”苏沅昭不理他,又问了一遍。
于诚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最后轻轻点头。
“为什么?你不要告诉我是因为我前一天晚上跟你吵架。你从诊断到安排手术那么长的时间里,我们的感情没问题,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告诉我?”见他不说话,苏沅昭便帮他找理由,“你是怕我担心,觉得我只会给你添乱吗?是因为我那段时间忙着找阿宝,你对我不满?还是你埋怨我对你不够关心,什么都没发现?”
“不是,跟你没有关系。”于诚摇头,“我只是单纯觉得你没必要知道,我自己可以处理一切。”
他说得很含蓄,可是苏沅昭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死死盯着他,艰难地开口确认:“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当初你那个肿瘤切出来后,病历分析结果是恶性的,你就打算一声不吭地离开?”
于诚思考了一阵,最后还是没有骗她:“是。”
苏沅昭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喃喃道:“太过分了。于诚,你真的太过分了。”原来,在他消失的那几天里,她不堪重负的惶恐根本不是小题大做,一直以来的担心也不是胡思乱想,甚至差一点点就成了真。
“你不是说你不会离开我吗?你不是说我只要紧紧抓住你的手就可以了吗?”苏沅昭越说越激动,眼泪汹涌而至。
“阿昭。”于诚起身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想让她平静下来,“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事实是我什么事都没有,我没有离开你,而且我们马上要结婚了。”
“是,那件事是过去了,可你现在的态度让我觉得如果重来,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苏沅昭甩开他的手,努力把话说清楚,“我问你,我为什么要和一个随时可能离开我的人结婚?”
“我不是随时会离开你。”于诚皱眉想了想,试图用最简单的方式让她理解他的意思,“只是,当我已经不那么好的时候,我离开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还少了那些道德挣扎的过程吗?”
“什么?”苏沅昭突然感受到一种荒谬感,“你的意思是只要同甘,不要共苦?”
于诚点点头,又摇摇头,目光在无意间落到不远处书桌上那张结婚请柬上,他说:“结婚的誓词,我只能做到一半。”
“无论生老病死,贫穷与富贵,你都愿意跟他在一起,不离不弃,至死不渝,你愿意吗?”
“不,你不必答应。”
“我不需要你为我纠结。你选择我,就等于同时选择了所有有利条件,我就是你的最佳选择。但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健康、不再富有,不再是你的最佳选择时,我会自行离开,你也不用做什么选择。 ”于诚语气认真,仿佛准备在结婚典礼上真的说出这样一段极度自恋又极度变态的誓词。
“当然,它是单向的,只针对你对我。”见她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他继续说,“我以为对有趋利避害天性的人类来说,这是一个比原来更好的承诺。”
苏沅昭盯着他看了几秒,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可他紧绷的侧脸这么坚硬,神情这么笃定。就像他永远不能理解她为什么那么患得患失,他恐怕也永远无法理解,共患难本就是承诺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忽然觉得一切都错了,他们根本就不该重新开始。在她好不容易果断做出决定之时,她就应该远远地离开他,杜绝任何再上瘾的机会。
她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吗?她不去想婚宴、婚纱、婚期都已定,不去想她和家人的脸面,也不去想她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可能面对的议论和嘲笑,光是问她的心:来得及吗?她舍得下吗?
她动了动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想说分手,可是她不能。
她不能了,她舍不得。
他对她的千般好早已钻心刺骨,无药无解。
她踉跄着退了两步,突然腿一软,蹲下去,号啕大哭。
2、
苏沅昭怎么都不能理解,也不可能接受于诚那一套理论,甚至还为此去求助身为心理学硕士的谢邀曼,看谢邀曼能不能帮着分析一点儿因由。只是,顾忌于诚的隐私,苏沅昭给谢邀曼可供参考的信息有限。
谢邀曼说,于诚属于那种对世界充满不信任感的人,而苏沅昭作为于诚的伴侣,需要有极大的耐心和包容心去弥补他。
“童年的影响是一辈子的,虽然我不知道于诚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是很显然,他过得不太幸福。”谢邀曼望着好友憔悴的脸,心疼地道,“如果可以,我宁愿你选择的是一个平凡但充满爱的能力的伴侣。但是谁让你就是爱上了一个心里伤痕累累的天才。其实,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对你完全接纳了,没想到……”
谢邀曼其实比苏沅昭早发现于诚的问题,甚至一度觉得更具洞察力、更懂心理学的她更适合他,但是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他需要的是苏沅昭这样敢爱、能爱的人,就像她遇到郭涛之后,永远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在这样的关系里,付出更多的一定是那个必须包容更多的人,她知道那条路有多艰难,甚至已经亲眼见证她的好友努力这么多年却仍得到一个令人沮丧的结果。
“小昭,其实你离开他也可以过得很好。我知道你们感情很深,他确实对你很好,总不遗余力地帮助你做任何事情,但是我还是希望你知道,在你们这段关系中,他才是更幸运的那一个。你是跟谁都可以幸福的人,他不是。”
“别人可能会劝你,这么多年了,结束了可惜,或者婚期都定好了,你还想这么多干什么。但是,我不会。”谢邀曼顿了一下,看着苏沅昭说,“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你做了什么决定,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你随时可以反悔。”
“曼曼……”苏沅昭一出声就哽咽了,“我有时候会想,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想那么多干什么?谁能保证结了婚就不会离婚,敢开牌还不敢输吗?我到底怕什么呢?我想了很久才想清楚,我怕的是他哪天一声不吭地走了,没有理由,没有痕迹,消失得像没有来过一样干净。”
“我现在一想起他去医院做手术那几天都后怕。他当时骗我说去参加学术交流会,然后就失联了,我从学校那里知道根本没学术交流会那回事的时候真的有预感,预感他就是不告而别,不会回来了。而这次竟然证实了,我当初根本不是在胡思乱想。一旦他身体的问题严重一点儿,他真的打算一声不吭地消失,而我……我会一辈子被他留在阴影里。”
苏沅昭其实并不难理解,于诚的本质是自私的。就算结束,大家好好给个理由,做正式的结束,互道一声再见,再各自去找新的开始。可是他好像那种要走又不甘心被人彻底忘记的小孩子,要不负责任地让人永远惦记。
“可是……”苏沅昭看着谢邀曼了然的样子,忽然笑了笑,“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她倾诉感情问题,在一长段犹疑、不满、伤心、难过之后,永远会追加一个可是。可是啊可是,她太喜欢他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苏沅昭认命般地苦笑道,“我一鼓作气一次了,可是又掉回了这个坑里,我现在说不出分手了。”
谢邀曼拍了拍苏沅昭的肩:“我知道。我说了,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你。哪天他真跑了,你就搬过来跟我住。”
周五,谢邀曼排班在门诊这边。
她跟患者谈话时,总不自觉身体前倾,长久保持这个姿势,颈椎很难受。送走一个病人,她一边想着晚上下班去按按脖子,一边跟护士招呼,喊下一个病人进来。
她重新端坐好时,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她扬着和善的笑转过头来,却在看清他的脸的瞬间僵住了。
“于诚?”
“你好,谢医生。”于诚立在门口,礼貌地看着她。
“你好。”谢邀曼终于找回她的声音,“你这是?”
“心理咨询啊。”于诚坦然一笑,“不过,我不是咨询自己,而是想咨询咨询她。”
苏沅昭跟于诚之间虽然已经出现问题,但是她没有勇气明确表态的话,结婚这件早已提上行程的事便只能按部就班地继续。家里时不时打电话过来,提醒她该做什么,婚庆公司也积极地与她沟通婚礼细节,她就这样被推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白天接到婚庆公司策划的电话,说团队要去酒店看看场地,因为酒店不在本市,所以需要新人提前商量好,空出一天时间,另外也跟酒店打好招呼。她想了想,跟策划说,等她和先生商量一下时间。
这次她跟于诚并没有像往常吵架之后一样陷入冷战,表面看起来两人还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恩爱。但她心里清楚,一切已经不一样了。至少从个人最明确的感受来说,她对婚礼没有任何期待了。
他们每天晚上仍然在一张床上相拥而眠,可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谁也不会率先开口去问,两人之间仿佛弥漫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平静。
这不正常,她心里很清楚,但她还是沉默着,不主动,但也不拒绝继续筹备婚礼。
她给于诚发了条信息,说婚礼策划的事,顺便问他的时间。是的,她宁愿打字也不想直接打个电话,好像下意识在回避他的声音。
于诚的回复更简短:我下班回来再说。
苏沅昭看了看,便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光线暗下来,她揉了揉眼睛,伸手够着手机,看看时间,竟已经快七点了。
她站起身走出书房,正好碰到于诚开门进来。
“你回来了?”苏沅昭招呼道,“你还没吃饭吧?你饿了就先吃点儿水果。”
“不忙,我不饿。”于诚把包放在沙发上,然后走到空空的餐桌前坐下,朝她招呼道,“你别忙,过来坐。我有话想跟你说。”
苏沅昭坐过去,没说话,等他开口。
于诚看了一会儿她的脸,在家里她没有化妆,但皮肤还是很好,只是眼下有一抹淡淡的乌青,透出些疲态。她明明在休假,却仿佛比录节目还累,让人心疼。
“我想说,我们分手吧。”
他的口气太正常、太平淡,苏沅昭差点以为她刚刚听到的是“我们出去吃饭吧”。
“什么?”苏沅昭的脸迅速褪去血色,原本就气色不好的脸显得更加惨白,“你说什么?”
“我们分手。”于诚已经换成了陈述句,并且直接给出后续方案,“你家人那边我来说,所有责任都是我的,我会登门向你父母道歉,婚礼已经产生的所有经济损失也都由我解决。我已经在谢邀曼那个小区找了套房子,就在她那一层,跟她只隔了两间房。那边什么都有,你随时可以搬过去。”
苏沅昭在他说出后面这一长串应对措施的时候极为讽刺地笑了。她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他轻轻松松就说了,甚至在她逃避着不去想以后的时候,他已经“贴心”地为她连房子都找好了,还连她失恋后的情感排解对象都找好了。这个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或者说他有心吗?
“理由呢?”
“我们性格不合。当然,这是给别人的理由。至于我们之间,其实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的,我们对婚姻、对以后的生活的想法不一样,你要的那种安全感,我给不了,因为我自己也没有。前几天我去找了谢邀曼,她说你很痛苦。所以我想,既然你开不了这个口,那就让我来说……虽然这可能很痛苦,但是相信我,对你来说,这一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凭什么你先开口?”苏沅昭觉得荒唐又生气,“到底是谁做错了事,谁先欺骗了谁?你凭什么说分手?你不是说你绝不会离开我吗?你说话都是放屁吗?怎么什么都是你要怎样就怎样,凭什么?”
于诚平静地接受她这一通近乎破口大骂的指责,良久后才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承受着她的推拒,仍是强硬地抱住她的腰,脸紧紧贴在她的身上。直到她不再挣扎,他才开口说话:“其实我还是喜欢那种分手方式,像往常一样出门,然后再也没有回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因为没有明确的答案,可以永远地在对方心里占据一个位置。你说对了,我特别自私、特别坏,一点儿也不想这样明确地告别,然后干净地被忘掉。可是我不忍心丢下你一个人面对后面的一切。谢邀曼的那些理论,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但是有一样她说对了,我给不了你幸福。阿昭,你走吧,趁我还愿意和你以正常的方式说再见。”
“你浑蛋!于诚,你浑蛋!”苏沅昭攥着拳头去打他,可是哭得太厉害,手上都没有力气了,“你给不了我幸福,早干吗去了?我都跟你分手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你说啊!你到底为什么要招惹我?”
于诚紧紧抱住她,由着她的拳头砸在他的背上,也感知着她滚烫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脖颈上。
是啊,他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觊觎幸福。
在她明智地选择离开他之后,他就不该再费尽心机逼她回来。或者,他回到最初,就应该好好按着自己的心,不给她一点点接近他的机会。
不,还是晚一点吧……让他好歹浅尝一口有她的快乐。
最正确的时机应该就是他做完那件事之后。他帮她进了电视台,就应该功成身退,回美国去。如果那个时候他离开了,就不会生出后面这么多事,那她现在应该是快乐的、安全的。
是他太贪心了。
他在应该浅尝辄止的时候流连忘返了。
3、
于诚冷静得可怕,仿佛只是一个受男方当事人委托出现的律师,将善后之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们摊牌的那天晚上,苏沅昭受不了,离家出走,去找谢邀曼。结果第二天苏沅昭就收到了举止礼貌的搬运工搬来的她的行李。于诚已经把她所有的东西打包好,甚至不用她动手,就直接让人把东西送进了给她安排的那套房子里,安置好一切。离开之前,搬运工在她手心留下两枚钥匙,同时还没有忘记拿走她手上那枚原来的钥匙和门禁卡。
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小时。
苏沅昭看着那些装着她的东西的纸箱,突然扑上去,一个个用力撕开,翻找着遗漏。那些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足以媲美网上的各种整理收纳术,一看就是出自于诚的手笔。他甚至连她用过的半瓶沐浴露都没有放过,把她所有的物件全部打包送来,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一个再回去一趟的借口。
苏沅昭把箱子都翻乱,东西倒得满地都是,之后她便颓然地坐到了地上,坐在一堆杂物中,坐在这场干净又凌乱的结束里,一动不动,木然得像一座雕像。
站在门口的谢邀曼静静地看着苏沅昭,心里也涌出一阵难受。
昨晚苏沅昭伤心欲绝,气势汹汹地来找谢邀曼,质问她到底跟于诚说了什么,让他决意悔婚分手。
这个永远对谢邀曼笑着护着的好脾气姑娘,第一次这样无所顾忌地对谢邀曼大发雷霆,甚至用最大的恶意来想象、揣测她的动机,以最伤人的话语斥责她的多事,把所有悲剧的起因都无理地算到她的头上。
可是谢邀曼知道,苏沅昭只是太难过了。
苏沅昭有个可以憎恨的对象,让心里钝痛的伤感、喷薄的难过都有处可发,或许心里会好受一点儿。谢邀曼抱着苏沅昭,等她哭累了、喊哑了,最后终于睡着了。谢邀曼还想着这几天多陪着她,慢慢等她缓过来,可是谁知道于诚狠心到这个地步,居然第二天就把行李打包送来了。
谢邀曼走过去,在苏沅昭面前慢慢蹲下来,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指腹蹭了蹭她湿漉漉的脸,轻声道:“小昭,结束了。”
对于悔婚这件事,于诚揽下了所有责任,最大限度地保全了苏沅昭的脸面。当然,他在苏家父母面前苦心经营博得的认同和好感彻底败光了。
苏妈妈对于诚爱之深责之切,说出了让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苏家的话。他离开之后,苏妈妈拉着苏沅昭的手,心疼地说:“妈一定帮你找个比他好十倍的男人!”苏沅昭尴尬地想起从前母亲一个劲儿地维护他的样子,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至于苏沅昭的同事、朋友那边,没办法,只能由她自己解决。台里跟她亲近些的同事大都知道她跟男朋友之间的感情,临近婚期出了这档子事,大家不敢多问,只是一脸可惜地安慰着她。
李新泽听到消息,则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劝道:“这也算好事,你们赶在结婚前就发现不合适,也省了一道离婚程序。”苏沅昭被噎得一时无话。后来她接到薛子津的慰问电话,更是要吐血,薛子津居然说:“那下一季的节目你要不要喊上前男友来当嘉宾啊?”刺得她简直想立刻飞到帝都去,把在那儿的鸟人揍一顿。
只是,在台里多少能传进她耳朵的各种或八卦揣测或同情可怜的声音里,这两个人神一般的思路让她觉得,一切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悔婚后收拾残局这道程序羞耻又繁杂,要道歉,要解释,要打腹稿想说辞,然后装好合适的表情,两个人配合表演。一连串动作下来,苏沅昭竟没什么心情留给悲伤了。
生活还是要继续。
苏沅昭换了新住址,接了新节目,于诚虽然辜负了她,但是他做的事确实让人挑不出错,至少帮她把房子找在谢邀曼这里这件事让她觉得他是真的为她考虑好了一切。
苏沅昭因为被分手的事迁怒了谢邀曼,后来很快冷静下来,向她道歉,而她当然没有计较。她告诉苏沅昭,于诚那天来医院找她的时候,似乎就已经决定分手。那天他来找她,不过是想了解一下苏沅昭的想法,选一个苏沅昭最容易接受的方式。
苏沅昭自嘲一笑,讽刺道:“他果真是连分手都让人挑不出错。”
她有工作、有朋友,甚至有过离开他的经验,所以这一次一切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录制新节目第一期的那天,中途休息时,她看着黑洞洞的镜头,忽然想起于诚来,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公平。等节目录好播出去,如果他想看她,打开电视就可以看到,可是她想看他,除非她厚着脸皮,偷偷摸摸去他的学校。如果是二十岁的她,她或许真的会这样做,可是近三十岁的她不可能再这样毫无姿态了。所以,他们分手之后,她就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
“昭姐?”
来补妆的化妆师喊了苏沅昭两声,苏沅昭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配合地将脸转向化妆师,小声解释道:“我刚想台本去了。”
没他的消息也好,这样对大家都好。
自从上一档节目播出大火之后,主创人员都收获不少。李新泽成了台里的当红炸子鸡,新节目还没出策划他就已经收到不少示好,而薛子津接下一档节目做主咖。而当时作为节目男女主人公的顾锦澜和周言热度居高不下,顾锦澜已经正式出道,并且宣布首部作品将出演由她和周言的真实经历改编的网剧。而周言狂吸一拨粉丝,并且在微博上开始连载新漫画。
苏沅昭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直接拿下了黄金档。忽略午夜梦回突然汹涌的情绪或者时间空隙里某一瞬的失神,她过得还好,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有一天,苏沅昭回台里开会,进电梯后正准备关门,听到外面“等一下”的呼喊声,便好心按住了电梯的开门键,等外面的人进来。赶上电梯的女人抬起头准备道谢,却在看清苏沅昭时立刻变了脸,表情收得太明显,甚至没有掩饰眼里的嫌恶。
苏沅昭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她上次跟皮珍珍见面还是在节目的庆功宴上,两人虽然没有聊得很愉快,但也谈不上撕破脸皮吧?何况两人本来就没什么接触,根本就不熟,皮珍珍这是干吗?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苏沅昭一语捅破窗户纸。
皮珍珍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道:“我哪里敢对你有什么意见?你现在这人气、这受重视的程度,谁敢对你有什么意见?听说你又在录新节目了,我提前祝你收视第一啊。”
“你不用这样阴阳怪气的。”苏沅昭说,“我知道你为自己的好朋友抱不平,但是她的悲剧跟我没关系,而且我这些年走得并没有很顺利。”
“跟你没关系?”皮珍珍突然拔高了声音,“你以为自己有多干净?不过是别人替你把脏事儿都干了,你还在这里一脸无辜地说跟你没关系,你要不要脸?”
苏沅昭听得一头雾水。
这时电梯停下来,皮珍珍瞪了苏沅昭一眼便要出去,却被苏沅昭一把拉住带了回来。苏沅昭逼问道:“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别人替我把脏事儿干了?”
皮珍珍没想到苏沅昭还敢这样来质问,嫌脏似的用一只手挥开苏沅昭的手,另一手“啪”地拍下电梯顶层的数字:“好啊,既然你不要脸,还敢问我,我怕什么?”皮珍珍拽着苏沅昭上天台,把她带到围栏边缘,逼她往下看去,“你怕吗?洛诗就是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的!”
苏沅昭只看了一眼,心中一惧,便迅速挣开皮珍珍的手,退开几步,避开危险的边缘。
“对于洛诗的事,我很难过,但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她的事不是我导致的。”苏沅昭压下狂跳的心,冷静地道,“我只是参加一个比赛而已。”
“你知不知道自己这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最让我恶心?全世界就你最善良,就你最无辜!”皮珍珍不怒反笑,“不是你导致的?要不是为了你,网上洛诗的丑闻怎么早不曝光晚不曝光,正好就在宣布决赛前三甲的时候曝光了,刚好就把她拉下来,把你送上了冠军宝座?你还真当自己运气好啊?是,你是运气好,找了一个手段那么高明的男朋友,连陈叔和的面子都能卖,怎么不是运气好呢?”
苏沅昭厉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呵呵,你不如回去问问你前男友,看他当年都做了些什么!”皮珍珍语速极快,“本来是一个人都不敢往那儿想,可自从知道他跟陈叔和关系匪浅,我就知道当初的比赛一定没那么简单。结果我一查,果然有问题!洛诗的照片就是他曝光的!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有洛诗的不雅照?他根本就不认识她!”苏沅昭拦住皮珍珍,解释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花了八十万在她前男友那里买的照片,那个人渣亲口认了!”皮珍珍说,“是,他不愧是学法律的,这事儿干得在法律上是挺干净的,但是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付出代价了吗?我告诉你,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他在网上带节奏不是玩得很溜吗?他能把好好的人逼到颜面扫地,逼到自杀,那我们也来试试!”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皮珍珍一根根扒开苏沅昭的手指,将她狠狠甩开,“你就拭目以待吧。”
4、
苏沅昭一个人在天台上站了许久。
一阵冷风吹过,冻得她打了一个激灵,她才回过神。她茫然四顾,最后往天台护栏那边挪了几步,看了眼底下如蝼蚁般的车辆和行人,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孩的脸来。
那时,苏沅昭是一个走一步看一步的草根选手,碰到洛诗那样的女孩心里多少会有些自卑,就像上学时成绩普通的学生在成绩不错还是班主任亲闺女的女同学面前一样。当然,那样的女同学不会跟苏沅昭玩在一起,所以其实当初洛诗跟苏沅昭并不熟。可即便两人没有私交,那样一个女孩子香消玉殒,任谁都会觉得不好受,更何况……如果皮珍珍说的是真的话,那苏沅昭难辞其咎。
苏沅昭仔仔细细回想当初比赛的过程,回想决赛那天的情形。以她对于诚的了解,他绝对有动机也有能力做这件事。他向来不惮于以最激烈、最精准的方式一击致命,送她上位。
她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做的是找于诚确认这件事。
可她一旦确认之后呢?
她应该责怪他,还是觉得感动?她应该拉他想办法做些弥补,还是和他商量自保的对策?
她看着手机上他的名字,微微颤抖的手指迟迟按不下去,因为她羞耻地发现自己此刻最强烈的想法是后者。
她虽然良心不安,但希望他安然无恙。
苏沅昭心不在焉地开完会,便立刻赶去于诚家。
在出租车上,她在网络上翻找了一下当初洛诗那件事,发现当年的那些照片和爆料都删掉了。本来选秀就只在比赛进行时能火一阵,洛诗当时作为夺冠的热门人选,突然爆出她的艳照,照片当时的确是呈爆炸性传播,但是时过境迁,恐怕现在都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了。皮珍珍说要以舆论来制裁于诚,可是时隔这么多年,真的还会有人关心当初是谁爆的照吗?
苏沅昭仔细回想着天台上皮珍珍说的每一句话,试图从那些信息里整理出线索。突然,她灵光一闪,想起皮珍珍话里的一个词语——“我们”。
我们?
这是不是说明,参与追查这件事的并不止皮珍珍一个人?而且,她怎么会知道于诚跟陈叔和关系匪浅?知道这件事的人一只手数得出来,其中……苏沅昭突然想到另一个“受害者”,即同样曾在于诚的针对之下受到过网络暴力的人——周言。
他会不会跟皮珍珍联手了?
苏沅昭立刻登录微博,翻到周言的微博页面,翻看了几条微博,热度最高的是关于他最新连载漫画的微博。苏沅昭之前在首页看到有人转上来过,但是一直没有点进去看。
苏沅昭点开看了几帧,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这漫画讲的是一个女孩参加唱歌比赛选秀的追梦故事,把里面的一些设定稍微修改,不就是洛诗本人吗?他居然以她为原型画了漫画!
苏沅昭注意到这条最新微博的转发、评论量全部过万,点赞量甚至过十万,剧情已经进行到女主跟男友不合而分手,仍强自打起精神,准备选拔前五强的比赛。
苏沅昭总算明白皮珍珍说的“那我们也来试试”是什么意思了。这漫画人气这么高,周言只要在最后完结的时候来一句“根据真人故事改编”,把洛诗代入女主的粉丝读者一定会义愤填膺,把造成洛诗悲剧的人揪出来,到时候周言他们再安排水军适当装一下路人,提供点儿线索,随随便便就能把于诚拉出来当靶子。
周言他们真的是有备而来!面对这即将收网的报复,苏沅昭竟然想不到半点应对之策。以她对周言的了解,周言极有可能会把于诚作为重点来添油加醋,故意煽动大家,让大家对于诚的敌意更重。虽然于诚不是什么公众人物,但是他的职业毕竟特殊,他的真实信息一旦被人肉出来,作为一个大学教师,他曾经策划过引起当事人自杀身亡的网络暴力事件,至少在国内他不可能再任教了。
苏沅昭越想越怕,只能寄托于一向善于处理棘手之事的于诚能想出办法。
苏沅昭在小区门口下车,走到关卡处才想起她的门禁卡早就还给于诚了。苏沅昭心里一阵酸涩,正茫然着,保安已经探出头来,笑着问道:“你没带卡啊?”
“嗯,麻烦您刷一下。”
保安拿着卡走出来,一边探身帮她刷门,一边寒暄道:“我好像有一阵没看见你了。”
“我出差去了。谢谢啊。”苏沅昭干笑了一下,推门进去,不知为何故意掩盖她早就搬走的事。
楼下又设了一道关卡,刷脸才能进去,苏沅昭第一次觉得小区的安保系统这么让人委屈。
终于站到家门口,苏沅昭敲了一阵,里面没人应声。她来之前已经给他打了电话,发了消息,但他都没有回复。她低头看看时间,他明明应该早就回来了。
苏沅昭眉头一皱,不免加重了拍门的力道。这都十万火急了,他还玩什么隐身?
没想到这动静太大,惊动了隔壁邻居。
邻里之间虽然并不亲密,但是多少打过几次照面,看着还是眼熟的。
“我没带钥匙……”苏沅昭尴尬地解释,殊不知当初于诚往外面搬她的东西时,碰巧被邻居看到过。
“他好像不在家。”邻居大哥没戳穿,好意提醒道,“我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家车位是空的。”
“这样啊。好的,谢谢。”苏沅昭点头,“我再等等他。”
这么一闹,苏沅昭不敢再大力拍门了,只得握着手机蹲守在门口。
这个闭门羹吃得她心里极不是滋味,她以前天天回的家现在进都进不去,以前天天见到的人现在见一面都困难。现在她又像个傻子一样,等一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的门。
她不是故意矫情,就是心里委屈。怎么人家就收得干净利落、潇潇洒洒,就她自个儿在这里黏糊糊,没点儿出息?她想干脆点儿,转身就走,可是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不当面跟他问清楚,怎么放心得下?
苏沅昭傻等了一个小时没见人,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一刻也不能耽误。她翻出包里的纸和笔,写了一句话:“你回家了给我打电话,十万火急!”她把纸条塞进门缝,才扶着墙站起来。
她方才坐在门口胡思乱想时,已经理清思路:现在事情还没有真正爆发,一切还不到不可挽回的时刻,她或许还能阻止这一切,只要她能说服一个关键人物——周言。
只是,苏沅昭翻手机时才尴尬地想起她早就把他拉黑了。其实,她有很多渠道可以拿到他的号码,比如节目编导或者陈叔和。只是,她一想到可能会被问到“你怎么会要他的号码”之类的问题,还是觉得算了。她想到以前他带她去看过的那套他说要当工作室的房子,不知道他搬走没有。
那套房子苏沅昭就去过一次,后来不久,两人的事在网上就闹开了,他们就分手了。已经过去这么久,这会儿天快黑了,黑灯瞎火的,她还能不能找到他,真得看缘分。
苏沅昭在那栋完全陌生的楼里试错了三次门,最后只剩下一户可能是正确的选项了。如果探出头来的再不是周言,那他应该早就搬走了。
她站在紧闭的大门前,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敲门。
苏沅昭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应答,却辨不清声音到底是不是周言的。她耐心等了一阵,里面却没有动静了。她伸手准备再敲时,突然门开了。
她看着他,愣了一下,便迅速堆上讨好的笑:“你真的还住在这儿啊。”她说着,尴尬地收回自己没敲到门的手。
周言脸上有惊讶之色,不过很快便猜到这不速之客到访的理由。不过,他不说破。
“嗯。”周言退身,让她进来,淡淡地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路过这边,来看看你。”苏沅昭说完后,觉得这话太假。她都把他的电话拉黑了,跟他见面都装陌生人,他们是这种关系,她还来看他?她真应该打个草稿再过来。
周言闻言笑了笑,懒得戳穿她:“我给你倒杯水。”
这是一间LOFT公寓,下面做工作室,上面是休息的地方,比起上次,房子已经添置了许多东西,还新增了两台电脑,周言大约请了助手。苏沅昭张望着,注意到书桌上周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那可不就是他正在连载的漫画吗?苏沅昭顾不得客人该有的礼貌,立刻上前仔细查看,发现他下一话的剧情已经进展到了决赛部分,“主角”即将遭遇“坏人”的毁灭性伤害。
“你在干什么?”
苏沅昭的身体一震,转头看向周言。此刻她无心再演下去了,指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问:“你画的是不是洛诗?”
“我还以为你能坚持多久呢。”周言轻笑一声,把水放到她面前的桌上,毫不避讳,“是。”
“你真的要和皮珍珍联手来报复我和于诚?”苏沅昭还是难以置信,不相信周言会做出这样的事。
“去掉你。这件事皮珍珍不便出面,所以总体还是由我来主导,既然是我做,我就不会累及你。”周言说,“我后面的剧情会做些调整。毕竟这件事你应该是今天才知情,我相信你是无辜的。就算你不是,那也不重要。总之,这件事让他一个人负责吧。”
“那也不行!”苏沅昭脱口而出。
周言盯着她,眼里流露出一抹失望:“我本以为自己是了解你的,你不是连一只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的人吗?现在他害死的是一个人啊!你居然还在维护他?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原则都不要了?你们不是都分手了吗,你到底是为什么?”
“我……”苏沅昭被周言问得心虚,但仍坚持为于诚开脱,“他只是为了帮我,只是手段过激了一点儿,他不是有意的。如果知道会造成那样的后果,他一定不会那样做的。都怪我,都怪我。我会想办法弥补洛诗的家人,一定会想办法弥补的。”苏沅昭说到最后,已经有了哭腔。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此刻正踩着良心在说话。
周言吼道:“你醒醒好不好?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他那样的人?”
“就当我求你了,你不要再连载这个漫画了。”苏沅昭声音哽咽,拉起周言的袖子,努力让周言正视她的请求,“或者你把事情都推到我的身上,反正我才是始作俑者,他都是为了我。真的,周言,我求你了。他要是真的出了事,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周言移开目光,不去看她的眼睛,语气生硬地道:“你别妄想了。他从我手里夺走了你,又一而再地整我、侮辱我,我恨不得杀了他!”
“他没有。”苏沅昭想解释清楚,“那个时候他是准备曝光你接伪劣化妆品广告的事,但是我不同意,他就什么都没做,后来他还牵线,说服和叔重新做你和顾锦澜的那个IP,要不然现在你也不会这样顺利不是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应该谢谢他?”周言眉毛一挑,似是想起什么痛苦的事,又强制压下去,冷冷地嘲讽道,“是,拜他所赐,他给了我一个翻身的机会。我只能说,他错就错在太自信。他以为别人永远都会这样任他捏圆搓扁吗?我倒真的想看一看,他被一个自己瞧不起的人整到失去一切的样子。”周言手指收紧成拳,眼睛迸射出一种狠意。
他的眼神吓了苏沅昭一跳。这是在他最低谷的时候,她也没有见到过的眼神。她不由得退了两步:“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呵呵,恨他的人难道还少吗?”周言没有明说,不想再提及那个被于诚逼到崩溃的晚上。
苏沅昭盯着周言:“你到底要怎样才可以放过他?”
周言原本想说“怎样都不可以”,可是电光石火间,一个邪恶的念头抓住了他。
“怎样?”周言突然朝她走近,逼得她退无可退时才开口,“你应该知道,你怎样做我会考虑一下。”他说着,像要给她充足的时间一样,极为缓慢地俯身凑过来。
苏沅昭怔了一下,在周言快碰到她时蓦地惊醒,迅速撇开脸,声音微微发抖:“周言,你真的变了。”
周言身体一僵,眼神微不可察地一闪。
苏沅昭趁他不备,迅速退出他的范围,警惕地看着他。
看着眼前空空的地方,周言心里涌上愤怒和不甘,哼了一声,道:“是,我是变了!我一夜之间跌落低谷,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东西,包括你!我好不容易看到一条绳子,可以爬回巅峰,结果爬到一半,他告诉我这绳子就是他扔的,还猜准了我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松手。是,我没骨气!我不敢松手!我不想再掉下去,所以我抓着这条仅有的绳子一步一步爬上来,每一步都踩在我的自尊心上!你还要求我不变?我可能不变吗?”
苏沅昭拧着眉,半晌没说话。
“可是我有一样没变。”周言说,“我对你的心一直没有变!你到底为什么偏偏又喜欢上他?他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值得吗?你就应该让他也一无所有,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苏沅昭看着周言如同走火入魔般偏执的模样,惶然地叹了一口气:“你不是爱我,只是想借我羞辱他……可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周言,今晚就当我没来过。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一切都好。”她说完便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听到后面传来他有气无力的控诉声:“可是,沅昭,你对我公平过吗?”
苏沅昭的手已经搭上门把手,她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留恋地开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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