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沅昭从周言家里出来,站在楼下轻轻喘着气。已经是秋天了,夜晚的空气更添凉意,从鼻子钻进心肺,让人渐渐冷静下来。今天已经是周二,按照周言的更新惯例,快的话本周五,慢的话下周五就要爆出于诚来了。就这么几天时间,她相信就算是于诚,这次恐怕也没办法了。
苏沅昭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还是打了车准备去于诚家里找他,就算时间已经不够她再筹划什么对策,她也要早些把这些情况告诉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苏沅昭在路上接到谢邀曼的电话:“昭儿,你怎么还不回来?快十点了。”
苏沅昭没必要瞒谢邀曼什么,只是这会儿苏沅昭在出租车上,司机师傅还在呢,她只好说:“我今天晚点回去,你不用等我。”
“嗯,刚有个人来找你。你猜是谁?”
苏沅昭几乎惊叫出声:“于诚?”
“啧,瞧你这点儿出息。”谢邀曼嘲笑道,“是那个顾锦澜啦。我刚出去拿个快递,回来看到她在敲你家的门。我问她什么事她也没说,她找我要你的号码,不过我没给。她就留了个自己的号码,等你回来让我告诉你。”
“她找我干什么?”苏沅昭自言自语。难道顾锦澜也是为了周言的漫画?苏沅昭道:“你把号码报给我吧。我打个电话问问。”
谢邀曼体贴,知道苏沅昭的记性差,把号码发到她的微信上。
苏沅昭直接拨出去。之前因为周言,苏沅昭对顾锦澜一直没什么好印象,只是现在时过境迁,苏沅昭慢慢理解顾锦澜的敌意。无非因为她喜欢周言,从来没有变过,所以她把苏沅昭当作周言背叛自己的证据,狠狠把他们踩一脚之后骄傲地离开。她其实并不像周言那样需要那个IP来翻身,相反,她如果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他的话,完全可以对他置之不理。她答应陈叔和的提议,不过是因为她愿意,甚至或许是等待已久,想给她和他这样一个台阶。她装作利益为上,就不用输掉自尊心。
“喂?”
“我是苏沅昭。”苏沅昭自报家门,“你找我有什么事?”
顾锦澜迟疑片刻,然后迅速切入正题:“你知不知道周言的漫画映射你们当年那场选秀比赛的事?”
“我今天才知道。你似乎知道得比我早?”想到周言现如今跟顾锦澜、怡海的关系,苏沅昭不满地道,“你不劝劝周言吗?你们现在毕竟是怡海一手在捧的人,你明知道陈总跟于诚关系不错。陈总不会高兴看到周言这么攻击于诚吧?”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跟怡海有合约的毕竟只有我,严格来说,周言并不受我们公司管束。”顾锦澜顿了一下,说,“再说了,我们那个IP已经在筹备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周言不太乱来,公司也不好打压他。甚至,如果他出点儿什么事,公司还得保他,现在他的形象很重要。”
苏沅昭这才意识到,于诚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商人以利益为上,怡海已经在周言那个IP投了那么多资源和钱,周言要真跟于诚起了冲突,陈叔和估计还得保周言。
苏沅昭不由得皱起眉,心想:难道于诚真的只能被动挨打吗?
“既然这样,你还打电话给我做什么?”苏沅昭语气不善。
顾锦澜没有计较,接着说:“我只是今天偶然知道,于诚好像找到了对策……”
“对策?”苏沅昭打断顾锦澜,道,“他早就知道这件事被周言调查了?”
“那当然,他比我还早知道呢。”顾锦澜反问,“你该不会以为他还等着你去通知他这件事吧?你太小看他了。”
苏沅昭被噎得没话说,只好让顾锦澜继续说:“你刚说他找到什么办法了?”
“于诚怎么可能告诉我?”顾锦澜苦笑着。她不过偶然听到陈叔和和于诚的电话,听那边于诚的语气,他似乎对这件事不足为惧,她便猜到他应该是想出了什么办法。以她的经验,跟于诚作对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她和周言强调过无数次,可是周言偏要一条道走到黑,她怕周言受到什么伤害,所以才想让苏沅昭去打听打听。毕竟能从他嘴里撬出话来的,除了苏沅昭,她想不到别人。
“我怕最后闹到两败俱伤,没法收场,所以我想着,还是你先去问问于诚打算怎么做比较好。要是他太过激,你可以提前劝劝。”顾锦澜小心措辞,“免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知道了。”苏沅昭自然不会以为顾锦澜是为于诚着想才打这个电话,但她的做法无可厚非。
犹记得当初顾锦澜为了周言咄咄逼人,和苏沅昭势如水火,没想到现在会为了周言小心地收起对她的厌恶,姿态低微地和她打这一通电话。顾锦澜对周言的感情其实比顾锦澜自以为的深。
再次站在于诚家门口,苏沅昭先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动静,里面没有声音。
夜已深,她不敢再闹出大动静,按了几下门铃,已经打定主意,没人开门的话,她就蹲在这里等,就不信于诚不回来睡觉,或者他明早不出去上班。
地板上有些凉,不过她顾不得这么多了。今天跑了一天,她这一坐下,就放松下来,竟然很快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仿佛看到了于诚。
“阿昭,醒一醒。”
真的是他。苏沅昭挣脱混沌,眼神变得清明起来:“你回来了?你上哪儿去了?我等你好久了。”
“你先起来,地上凉。”
苏沅昭握住他的手站起来,腿发麻,不得劲儿,身子往另一边歪去,幸好于诚手快,一把捞起她,将她稳稳地扣在怀里。
他无奈一笑:“我扶你。”他说着,让她拿着包,他则一只手拿钥匙开门。
“你好点儿了吗?”他把苏沅昭放在沙发上,帮她揉了揉腿,“你找我什么事啊?”
苏沅昭拉开他的手,一脸正色:“我已经知道洛诗的事了。”
于诚低着头,顿了一下,而后缓缓起身,退到另一张沙发上,自始至终没有去看她的眼睛,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所以呢?”
“谢谢。”
于诚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文,不由得转头看她:“就这样?”
“不然呢?”苏沅昭苦笑道,“我是指责你心狠手辣,还是骂你没有人性?我才是整件事的既得利益者,要负什么责任,也应该是我来。”
“我以为你至少不会这样轻易原谅我,毕竟你跟我不一样。虽然我当初也不知道洛诗后来会自杀。”
“你是为了我,这一点,我很清楚。”苏沅昭折腾了一晚上,此刻想明白了。说她自私也好,冷血也好,她只想保于诚无事。她道:“这件事周言也知道了,他画那漫画就是为了对付你,这你知道吧?我今晚去找他了。我……”
“你去找他?”于诚打断她,急躁起来,“你找他干什么,求他放过我?他说什么了,他没威胁你吧?”
“没有没有。”苏沅昭哪里敢多透露半个字,安抚于诚,道,“我就是问周言这事儿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他说没有,我就回来了。”
“你去找他干吗?平白让他得意了去。”于诚眉头紧皱,语气十分不快,“我的事我自己有办法,你别跟着瞎操心。他那点儿道行想跟我斗?他还嫩了点儿。”
苏沅昭倾身,急切地道:“你有什么办法?”
于诚瞟了她一眼:“反正你不用管。你该工作就工作,该玩就玩,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苏沅昭根本不信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周言马上就要发动攻势了,陈叔和都拦不住,他还能怎么办?她长叹一口气,最后心一横,给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要不我先坦白吧?我就在微博上自曝当初比赛的事,说一切都是我策划的,反正本来我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你安静待着!”于诚急了,“你什么都不知道,瞎掺和什么?还你策划,你有那个脑子吗?”
苏沅昭莫名其妙又被鄙视了一顿,生气地大叫:“难道让我看着你被网暴、被人肉啊?你要我怎么办?你以为现在我还能心安理得地做这份工作吗?”
“阿昭!”于诚无奈地起身,在她身边坐下,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我说了,我有办法,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你又……算了,五十步跟一百步也没差。”他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我前几天拿到了洛诗跟当时的导演情色交易的证据。等周言那边放出风声,把漫画跟当年那件事联系起来,我就把这个料放出来,那洛诗真人可就跟他漫画里那个励志少女的人设不符了,他还想卖漫画的话,就必须承认那个故事是纯属虚构的,跟洛诗、跟当年的整件事毫无关系,纯属巧合。这层关系一断开,谁还关心一个选秀落败者当年比赛的真相?”
苏沅昭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她顺着于诚的话努力思考了一阵,才试探性地开口:“你的意思是……你要把洛诗做过的一些不好的事全部抖出来?或者说,你准备往一个死人身上泼脏水?”
“也不是泼脏水吧,我又没诬陷她,事情都是她做的,我只是稍加利用了一下而已。”于诚仍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于诚,你……”苏沅昭撑坐着往旁边挪了一下,拉开和他的距离。她平复着自己翻涌的情绪,尽力平静地道,“我问你,当你知道洛诗自杀的时候,你心里有过一点儿愧疚、一点儿后悔吗,哪怕一点儿?”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不想告诉你。”于诚眉头紧锁,一副头痛的样子,“阿昭,我承认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其实你安心享受就好,不要去追问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不过是徒增烦恼。”
“你是让我吃着人血馒头还当作番茄酱吗?”苏沅昭捂着眼睛,把脸扭到一边,哽咽道,“我真的宁可你从来没为我做过这一切。你现在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你什么都不要做,一切交给我啊。”
“交给你?我由着你间接害死一个人之后,再由着你往死人身上泼脏水,把那些耻辱的交易都翻出来供人欣赏吗?”苏沅昭难以置信,他竟然可以冷血无情到这个地步!她内心翻涌着太多控诉和指责,但看着他的脸,她还是不忍心说出口。
“我真的对你太失望了。”她只说了一句,起身就走。她快到玄关时,于诚才蓦地反应过来,起身追上去拉住她:“等等。”
看着她那双含着微微水光的纯净的眼睛,他却突然说不出话来。他松了手,仿佛败下阵来:“算了,反正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怎么想我,不重要了。”
苏沅昭仍旧望着他:“不管我们分手还是在一起,我都希望你心底至少有一点点对这世界的善良和爱意。”
于诚闻言,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撇开眼,道:“这个世界没有人真正爱过我,我也没有爱这种东西。”
“我爱你,一直爱你,只是你从不相信而已。”
2、
在回去的车上,苏沅昭给谢邀曼发了条信息:今晚你是否方便收留我啊?
苏沅昭自从上次撞破谢邀曼跟郭涛的事情之后,就多加注意了些,不敢瞎闯谢邀曼可能有男友留宿的家。
谢邀曼很快回复:来。
苏沅昭笑了笑,回去径直敲开闺密的家门。
谢邀曼看出苏沅昭心里有事,什么都没问,开了电视,把遥控器丢给苏沅昭,然后进去洗澡。过了一会儿,谢邀曼裹着浴巾出来,身上还有水珠未干。她盘腿坐在沙发上,随意地道:“顾锦澜找你什么事?”
“她想打听点儿于诚的事。”苏沅昭没细说,反而问谢邀曼,“你觉得于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谢邀曼喝水的动作一顿,她笑道:“以前不一直是你来跟我介绍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吗?你怎么突然反过来问我了?”
“我就是突然知道了一些事情,感觉他比我以为的还要复杂得多。”苏沅昭想了想,“我现在才发现,他可能是个‘坏人’,一个刚好介于道德线以下、法律线以上的、聪明的‘坏人’。曼曼,你可以接受这样的人吗?”
“我?我可以啊,毕竟还是在法律线以上不是吗?他本来就是学法律的,心里应该很清楚那条线是画在哪里的。有那条线打底,他应该坏不到哪里去吧?”谢邀曼说,“不过,其实就算是真坏,只要是我喜欢的人,我也会尽力去维护。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是一个帮亲不帮理的人嘛。”
“好像是。”苏沅昭想起以前的事,笑了笑,“其实我也是。一开始,我真的顾不上别人,只希望他没事,后来发现他还要做更过分的事,我真的接受不了了。可即便这样,我还是希望他没事,希望他不要受到惩罚。”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苏沅昭摇摇头,苦笑道:“过两天你就知道了,或者说全世界就知道了。”
苏沅昭打听到洛诗的墓地,买了束鲜花寻过去。
工作日的下午,非特殊节日,墓地祭拜的只有苏沅昭一个人。她看着照片里年轻的笑脸,一下子比赛那年和她有关的记忆全部涌现出来。
那个时候大家都传洛诗家里人是什么市政领导,跟电视台关系匪浅,洛诗早就是内定的冠军了。那时候的洛诗又骄傲又自信,让人隐隐有种压迫感,可又觉得那好像是她应得的。
可是根据苏沅昭现在查到的信息,洛诗家里其实没什么背景,父亲确实是一个领导,不过不是本市的,而且在她来A市上大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家里还有一个更受宠的弟弟,父亲去世之后,家里日渐捉襟见肘,母亲日渐顾不上她了,她得管自己的生活费。
现在看来,当时洛诗唯一倚仗的就是那个导演了。比赛之后不久,那个导演因为工作作风问题被举报,低调辞职,不知所终。
看着黑白相片里洛诗的笑脸,苏沅昭想起从前的零碎片段,不由得唏嘘又自责。她觉得皮珍珍说得没错,当初那个冠军的位置洛诗比她适合一万倍。毕竟在她如试水一般报名比赛,然后走一步算一步的时候,洛诗却破釜沉舟,为了理想献祭一切,眼看着就要摘得果实,却惨烈地葬送在她和于诚的手里。
“对不起。”苏沅昭看着洛诗,说,“这句话来得太晚了,已经没什么用了,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之后呢?
苏沅昭在心里问自己,她还能做什么弥补。洛诗的母亲已经改嫁,弟弟已经出国,甚至他们对洛诗的事十分避讳,并不会欢迎她这个始作俑者去勾起那段他们费心掩盖的丑闻。她立在洛诗的碑前,说了一句无用的“对不起”之后,突然语塞,接不起后文来。
这时,苏沅昭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是顾锦澜打来的。
苏沅昭立刻猜到顾锦澜打这个电话来所为何事。她自然是要打听于诚的计划,好让周言早做防备。
苏沅昭握着电话。她觉得墓碑上照片里的洛诗一双漂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监视、像控诉,仿佛在说: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你不是知道吗?
是的,苏沅昭知道。
比如,她告诉顾锦澜于诚那个可怕的计划,让他们去阻止、去应对,让他们顺顺利利地把洛诗塑造成一个单纯的追梦女孩,恢复洛诗的名誉,升华洛诗的人格。
只是,这一切的代价是让于诚束手无策,让他成为被攻击的靶子,背负所有骂名。
“苏沅昭?”那边的顾锦澜良久没有听到回音,问道,“你还在听吗?”
苏沅昭慌忙应道:“在。”
“于诚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安排?他告诉你了吗?”
苏沅昭感觉心脏一抽一抽地疼,这是她的良心和私心在搏斗,斗得鲜血淋漓,两败俱伤。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感觉到脖颈和额头一凉,抬头望了望,天空阴沉,已经下起了小雨,雨落在身上,切肤的凉意让她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她听到自己说,声音冷冰冰的,像冷血动物。
她到底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于诚一败涂地,所以她默许他把一个去世已久的受害者再拉出来鞭尸。她看着墓碑上洛诗的脸,一些雨滴滴在照片上洛诗的脸上,洛诗仿佛在流泪,笑容越发显得苍白和绝望。
苏沅昭就这样直直地、无力地看着洛诗。
在洛诗这双眼睛里,苏沅昭看到了自己的自私、伪善、无耻。
苏沅昭突然觉得,她这一生都逃不开这一双眼睛了。
看着摆动的刮雨器上越来越大的水流,郭涛把着方向盘,斜瞄副驾驶座上的谢邀曼一眼,心想:天助我也。前段时间苏沅昭失恋了,谢邀曼要陪闺密,没工夫理他,他都被拒绝无数次了,今天下这么大的雨,他送她回家,她怎么着也应该请他上去喝杯茶。
但是,他开着车,下不下雨跟他有什么大关系?
不过谢邀曼没点破,顺着他的意思,说:“那你上去坐坐吧。”
郭涛开心地一踩油门,直接将车开进小区地下停车场,殷勤拉着她去搭电梯。
两人出了电梯,拐进走廊,往谢邀曼家门口走去,正说笑着,谢邀曼忽然笑容一顿,望着不远处那个人影,试探道:“小昭?”
那人确实站在苏沅昭的家门口,只是披头散发,全身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一副狼狈的样子。地上已经滴了一摊水,再加上走廊灯光昏暗,乍一看,那人像个落水女鬼,怎么都跟那个平素漂亮大方的女人联系不起来。郭涛心想:你认错人了吧。他未及阻止,谢邀曼已经快一步冲过去,拉着那人转过来,那人竟真的是苏沅昭。
只见她小脸惨白,目光空洞,头发散乱,黏在脖颈上,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你怎么了?”谢邀曼已经替郭涛问出来,“你不是说今天去看一个朋友吗,怎么弄成这样?”
苏沅昭缓缓转向谢邀曼,摇摇头,却不说话。
眼前情况不适合追问,谢邀曼揽住苏沅昭往自家方向走:“你先去我那儿吧,先洗澡换身衣服。”谢邀曼说着,远远朝郭涛递了个眼色:你先回去。
郭涛识趣地点点头,还比了个电话的手势:你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谢邀曼点头,然后一只手拿钥匙开门,带苏沅昭进去。
郭涛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什么别的动静,才转身离开。等电梯的时候,他心想:那两人都分手这么久了,苏沅昭还这么放不下吗?
“你最近忙什么呢?”郭涛给于诚打了个电话。说起来,两人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郭涛道,“晚上出来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我没空。”于诚干脆利落地拒绝,“你有什么事儿就直说,我忙着呢。”
“哦。”郭涛暗骂于诚冷血无情,故意用一种惋惜的语气道,“我本来还想说,在谢邀曼这里看到你前女友状态不太好,想找你问问情况呢。你没空就算了,反正她已经是你前女友了对吧,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挂了。”
“等一下。”于诚说,“你在哪儿?”
谢邀曼第一次对苏沅昭感到束手无策。
在谢邀曼眼里,苏沅昭看似软弱好欺,实际上有她的一套处事规则和修复系统。如果说谢邀曼像一只敏感的刺猬,喜欢伤人伤己,那她就是一只漂亮的软体动物,不伤人,也很难被伤。所以,即便她和于诚分手,谢邀曼都笃定,她只是伤心一时,慢慢就会恢复过来。
可是这一次,谢邀曼发现问题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这两天苏沅昭都住在谢邀曼这里,她发现一向睡眠很好的苏沅昭开始翻来覆去,心神不定,有时候半夜还会做噩梦、说胡话,仿佛陷入极可怕的梦魇。
谢邀曼被吵醒,发现苏沅昭的状态不对劲儿,连忙开灯,不停地叫她的名字,良久才叫醒她。
苏沅昭看清眼前人是谢邀曼,撑坐起来,惊魂甫定,喘着气。
“没事了,没事了。”谢邀曼轻轻拍着苏沅昭的背,安抚她。
“曼曼,你说,坏人死了会不会下十八层地狱?”
“你胡说些什么呢?”谢邀曼说,“坏人就算下地狱也不关你的事。你啊,就等着当仙女吧。”
“我不配。”
谢邀曼拍背的手一顿,她不知如何接下去。
她直觉苏沅昭这次的事可能跟于诚有关,可是她怎么也想不通,苏沅昭和他连分手的决定都做了,还能有什么值得苏沅昭这样折磨自己的呢?正当她以为这只是失恋后遗症时,一件事让她无法再粉饰太平。
谢邀曼用苏沅昭的电脑时,偶然发现一封苏沅昭的辞职信。这份工作是苏沅昭当年拼力争取来的,不温不火的时候她都能做得开开心心,现在前途大好,她到底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候提辞职?
谢邀曼看着电脑上那刺眼的四个大字,越想越不放心,拿起手机,思考着要不要给于诚打个电话,问问他知不知道事情原委。
她想了想,还是给郭涛打了个电话,让他把于诚的号码发过来。
“哎,你俩怎么回事?刚刚于诚还找我要你的电话呢!”郭涛吃起醋来,“你们还心有灵犀了!”
“他要我的电话?”谢邀曼立刻明白过来,“那我挂了,免得占线。”
“喂!”
谢邀曼利索收线,等了两分钟,手机果然响了。
“喂,我是于诚。”
“嗯,我是谢邀曼。”
打过招呼,两边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谢邀曼和于诚几乎同时开口:“她怎么了?”
3、
周五。
苏沅昭刷了一天的微博,最后在晚上八点,微博流量最大的时刻,等到了周言的更新。
周言送上了这则已经连载数月的漫画的结局,在所有粉丝以为要等到主人公成功摘得桂冠之时,女主角却突然在网络上被爆出丑闻,原因是她的前男友嫉妒她的成功,和他的好朋友——一个法律系大学教授联手策划了一个毁灭性的圈套。
整个故事一下子由梦想励志走向了阴暗现实,底下一大群粉丝在叫嚣着:“烂尾!这是什么鬼结局?”画风突变的故事结局引起了大家的激愤和转发,不到十分钟,转发量就已经破万。
苏沅昭来回察看那个大学教授出现的几幅画面,暗自惊叹周言的诛心之笔。等周言后面再放出风声,恰好透露于诚是某知名大学教授,这样一来,恐怕群情激愤的粉丝们不关心于诚跟那个前男友到底是不是什么朋友,便可一口咬定于诚品德败坏、用心险恶、误人子弟。
苏沅昭突然有些庆幸,于诚到底还是有准备,否则以周言这边的声势,于诚绝对会被这些网民扒皮抽筋,甚至在线下都可能受到攻击。
可是她想到于诚的那些“准备”,心又是一沉。
她努力想用于诚那套理论给自己洗脑,人死如灯灭,名声好坏又有什么区别。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公平吗?对洛诗来说,当初公平吗?现在公平吗?洛诗跟他们无冤无仇,凭什么被糟践一次又一次?
苏沅昭甚至已经打算好了,等这件事平静下来,她就辞职,把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交出去。她并不是想赎罪,而且她赎不完这场罪。从站在洛诗坟前选择了维护于诚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选择了这一辈子都活在歉疚中,永不安宁。只是,在她不配再安然度日的余生里,她唯一的愿望就是他好好的。
她喜欢他礼貌周到的表皮下偶尔的不屑,也爱慕他永远游刃有余的淡定。她想让他做永远冷静持枪的猎人,在精密的算计中达到目的,而不是被瞄准的猎物,措手不及,狼狈乱窜。自私凉薄也好,阴戾冷酷也好,只要他不吃亏、不出事,都没关系。
她想看他永远聪明地活下去。
苏沅昭关注了周言的微博两天,周言连载的漫画最终章的微博讨论度达到了顶点。果然,已经有一些看似路人的ID在评论里发言,说其实这部漫画感觉有点儿像真人真事。然后就有人提起了当年那场主持人比赛。有人把当初比赛的视频剪辑出来,让大家去找女主角的原型,大家一对剧情,还真能对上十之八九。找出了原型,大家自然就开始找“坏人”。
洛诗的前男友很容易找,一下子就被人肉出来。他一年前犯了事,正蹲在监狱,那么那个“大学教授”呢?
苏沅昭密切关注着这些大大小小的相关爆料,每看到一个新的“进展”,心中的焦虑便增加一分,暗暗揣测于诚那边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出手。
苏沅昭紧张地等着,就像等一个定时炸弹,能听到“嘀嘀”的计时声音,可是看不到倒数的时间,不知道哪一秒它会突然爆炸,直到有一天网络上突然爆出了于诚的名字和其他详细资料。
看着微博底下一大片对他极尽恶毒的诅咒和谩骂,她顿时两眼一黑。他已经被人肉出来了!
苏沅昭心急火燎,立刻找手机打给于诚,想问他到底还在等什么。这都火烧眉毛了,他怎么还坐以待毙。三十个连环Call没有一个得到回应,苏沅昭心急如焚,最后只好打给郭涛,请郭涛帮忙看看他在不在家。过了一会儿,郭涛给她回信:“他没在家。”
苏沅昭坐立不安,在屋子里转了好长时间。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网民已经人肉出了于诚的工作单位,那H大的官博岂不是?她立刻回到电脑前,搜官博,然后点进去看。果然,官博的首条微博下已经聚集了一大群“正义之士”,网友们声势浩大,要求官方表态。
看来学校那边要扛不住了。
苏沅昭看到这个架势,忽然想:于诚会不会根本不打算反击?
最适合他出手的时机已经过去了,怎么看这件事都在朝着对他最坏的方向发展下去。
他到底在想什么?
苏沅昭抓着头发,感觉她要疯了。
事情发酵近一周,于诚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苏沅昭再也坐不住了,亲自赶去学校找于诚。她循着之前的课表找到教室,却发现讲台上的人并不是于诚。她站在走廊上,一直等到下课铃响,那个老师走出来,她连忙凑上去问道:“请问于诚于老师在哪里?他不是应该上这节课吗?”
那个老师警惕地打量她,连忙摆手,说:“我不知道。我就是被安排上这节课。”他说着便急着要离开。
苏沅昭看出那个老师分明知道些什么,连忙追上去,说:“请你告诉我好吗?我很担心他。”
老师这才停下来,转身打量她,神情还是充满犹疑。直到她拿出两人以前的合照,他才相信她的身份。
“这几天找来的人太多了。”那个老师也很无奈,“昨天还有人在校门口拉横幅,网上那些人真是闲得很。”
“那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他辞职了,已经离开好几天了。”老师解释道,“本来一般老师就算离职也要带完一个学期,但是他走得很匆忙,他大概知道要出事吧,不想连累学校。”
“辞职?”苏沅昭张着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么说,于诚不是因为什么错失反击的时机,而是根本没打算反击?苏沅昭神思恍惚地从学校走出来,立刻打车往于诚家里赶。她再次因为没有门禁卡被拦在小区门口时,心里却无比感激这严密的安保系统,至少帮于诚阻挡了很多可能出现的恶意。值班的保安是新来的,并不认识她这个前业主,她还是给郭涛打了个电话,才以他客人的身份进来。
于诚不在家。
苏沅昭在他家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忽然有一个保安走过来,问她有什么事。
“我在等他回来。”苏沅昭解释。
保安让她打电话给业主,她打不通,便立刻遭到驱赶,幸好在下电梯的时候碰到了楼栋管家。管家在这里已经工作几年,认识她,这才解开误会。原来,最近经常有好事者来这一户门口搞破坏,还有的认错了门,给于诚邻居门上泼了油漆,闹得这里不得安生,于是保安就对这一层加紧了盯防,从监控里一看到有人在于诚门口游荡,就立刻紧张起来。
苏沅昭本以为严格的安保系统能够把那些网络暴民拦在门外,可保安说,有的生事者就是小区业主,根本防不住。
看来家里也不安全。那于诚究竟去哪里了?苏沅昭看不到他,这颗悬着的心怎么都着不了地。
这几天她最害怕看微博,可又不得不时刻关注事情的进展。现在于诚在网上整个人几乎是在“裸奔”,于诚的电话、车牌、照片、住址、工作单位等在网上都有,各种爆料微博底下群情激愤,网友们恨不得要于诚以死谢罪。她一条条看下去,忽然刷到一条最新微博,有人爆料,说在春天酒店的地下停车场看到了于诚的车,还拍了照,跟网上人肉出来的车牌号信息吻合。
苏沅昭立刻赶去春天酒店。她不知道房号,只好坐在大堂盯着电梯口,看出入的人里是否有于诚。网络上那条爆料微博下的评论越来越多,还有好几个人说要过来堵人。
苏沅昭越来越焦虑,不停地打他的电话,却始终是无人接通的状态。
她心一横,突生一计。
她编辑了一条微博,大意是解释自己才是伤害洛诗的始作俑者,然后把微博内容截图,直接给于诚发了过去,并加了一句:“你再不出来,我马上就发出微博,十二点整,我说到做到。”
果然,不到一分钟,这个消失了将近一个星期的人终于给她回了电话。
“你胡闹什么?”于诚有些生气。
“你在哪儿?我在春天酒店大堂。我要见你。”苏沅昭几乎是第一次这么强势,“现在!”
“你马上回去。”
苏沅昭威胁道:“你要是敢挂电话,我立刻发微博!我要见你,立刻、马上!”
于诚无奈地妥协:“你站到电梯口去等我,最左边的电梯。”
苏沅昭听话地走到最左边的电梯口,等到第三次门开,电梯里的人出来,她看到最里边戴着墨镜的英挺男人朝她轻轻招了招手。
电梯里还有人,她不动声色地进去,背对他站好,跟着下到负一层,另一个客人出去。
电梯门一关,她立刻转身朝他扑过去:“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担心死了。”
于诚揪着她后颈的衣领把她拉开,低声说:“有监控,我们去车上说。”
苏沅昭奔涌的情绪突然被打断,她不满地瞟了他一眼,有些郁闷地站在一边。
电梯下到负二层,于诚走出去,苏沅昭连忙跟上去,走在他的后面,与他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她低着头,没看路,前面的他突然停下来,她没防备,一头撞上他的背。
“哎哟!”她惊叫一声。
于诚迅速转身,一脸惊慌地捂住她的嘴,一个回身,把她带到一根方形柱子后面。
苏沅昭被他紧紧压在墙上,又被捂住了口鼻,一时呼吸有些困难,闷声抗议。
于诚探头往外看了一眼,给她做了个屏声的手势,才松开了她。
苏沅昭低声道:“你干吗?”
“我车边上有人。”他神色紧绷。
苏沅昭侧身探头看了一眼,发现竟有好几个人围在那边。几人在于诚的车上搞破坏,挡风玻璃都被涂成了绿色。
这些暴民!苏沅昭气急,欲过去阻止,却被于诚拦着。他神色不善,轻喝道:“你别添乱!”
苏沅昭鼓了鼓腮帮子:“你怕了?”
“我就怕你!”于诚没好气地说,“你跟我在一起,如果让这些人拍到了,这事儿你还能脱开身吗?”他说着就要拉她赶快离开。
“那我们的车……”苏沅昭还是不甘心眼睁睁看着自家车被这么糟蹋。
于诚强行拖她离开:“到时候让酒店给我赔!酒店监管不力,我可以告他们。”
4、
于诚本欲带苏沅昭回房间,想想还是觉得不妥。走廊到处是监控,谁能保证酒店工作人员里没几个吃瓜群众。最后,他想来想去,最安全的地方只剩下苏沅昭家里了。
于诚谨慎到变态,竟然让苏沅昭和他各打一辆车过去。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两人才在苏沅昭的住处完成“会师”。他终于摘下墨镜,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喝下去,心有余悸,道:“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被拍到什么。”
苏沅昭跟着于诚东躲西藏,这么折腾一番,没什么心情再感性,直接累得歪在沙发上:“你也太夸张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通缉犯呢。”这会儿她才仔细看清于诚的脸,他清瘦了些,眼皮下有淡淡的乌青,眼神透出倦意,他大概也没睡好,她问,“你这几天都住酒店啊?”
“差不多吧。”
“我去学校找你了,他们说你辞职了。”
“嗯。”
“你不是都想好了办法吗,怎么什么都没做,杵在那里当靶子?”苏沅昭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你千万别说你良心发现,我不信。”
“唉,我还就是良心发现了。”于诚根本没打算跟她多解释什么,“你就别管我了,顾好自己吧。反正周言那边没牵扯到你,真有什么风声,台里也会保着你。你跟我分手有小半年了,干系脱得差不多了,你现在该干吗干吗,别多管我的闲事。”
“你说的什么话?”苏沅昭回味着他的话,突然琢磨出一点儿不对劲儿来,“我怎么觉得好像你早就知道周言他们会整这么一档事出来似的?难不成你跟我分手,是在给我留后路吗?”
“你别给我扣这么高的帽子。”于诚状似随意地望着窗外,“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你就当自己运气好吧。”
“我曾经也以为自己运气很好。”苏沅昭不依不饶,“但是每一件我以为是自己运气好的事最后都被证明是你所为。”苏沅昭想起他的“前科”,还有那套所谓同甘不共苦的理论,越发肯定了她的猜测。她扑过去,扳过他的脑袋,盯着他,目光灼灼,“你是故意的对吗?”
按照时间来推算,周言的漫画开始连载差不多是她跟于诚分手那个时候,于诚一定是听到了风声,一时没想到破解之法,只好先把她推开,让她撇清关系。要是当初两人顺利结婚,现在这件事再翻上来,她就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关系了。
此刻她离于诚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的睫毛,还有睫毛下晶亮的眸子。里面毫无防备的热烈和期待让他控制不住地心动,他抬起的手分明想按着她的头,然后吻下去,可最后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她。
“你想多了。”于诚冷淡地站起身,“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别来找我了。”
苏沅昭反应不及,晚了一步,仍是立刻爬起来追上去,从他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你不准走,家里不安全,酒店也不安全,你就留在这里。”她说着,一只手探进他的裤子口袋,摸出钱包,然后迅速从一排卡片里准确地抽出身份证,接着将身份证收入手中。
她这一套动作完成得干净利落,于诚都没来得及阻止,目瞪口呆,道:“你做什么啊?”
“你在外面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知道这件事的网民。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你住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于诚觉得这话听着耳熟,怎么好像是她剽窃了他的台词啊?他道:“现在的情况跟上次不一样,上次你是跟我在一起才能安然无恙,现在你是要离我远远的才能平安无事。再说了,你这儿哪里安全了?指不定就有人摸过来了。”
“不,你好像记错了。上次是你想跟我复合,故意搞了那么一出逼我回来。”苏沅昭的思路异常清晰,“这次虽然是你自作自受作出来的,不过我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
于诚一时竟接不上话来,良久后才回道:“你说的机会是指?”
“复合咯。”苏沅昭丝毫不脸红,语气自然到让人语塞。
“什……什么?”
“反正你就老实待着吧。”苏沅昭迅速占据主动,想了想,还找钥匙去把门反锁了一道,然后把钥匙和他的身份证一起揣在手里。
“喂喂喂!”于诚跟上去,检查了一下门锁,没钥匙从里面还真打不开,“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谁会傻到跟一个律师讲道理。”苏沅昭冷笑一声。
“你这是非法拘禁。”
“等你能光明正大出门再来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吧。”苏沅昭颇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
“你知道啊,现在我跟一只过街老鼠似的,你跟着我有意思吗?”
“我这个人比较善良,你要是春风得意,咱们就各自安好了,可你现在这么狼狈,我就不忍心了。”
“我看你这点儿同情心能维持多久。”
“同情心是支撑不了多久,但是爱可以。”
“我还有什么值得你爱的?”
苏沅昭觉得这句话十分好笑:“什么叫你还有什么值得我爱的?我爱的一直不是你这个人吗,难不成是你的钱、你的能力、你的前途?”
“不正是这些构成了一个值得你选择的我吗?”
苏沅昭觉得莫名其妙,目光落到茶几上的一堆昨晚她吃了没收的松子上:“喏,你就像这个。我第一次买它的时候是因为它打折,还送一个玻璃罐子,我买回来一吃,觉得挺好吃的,后来商家不给我任何赠品,我也只能继续买,因为我已经喜欢上这种味道了,所以不附赠品也无所谓了。”
于诚看了看那一堆松子,又看了看她,顿时无奈道:“那你有所谓什么?”
苏沅昭竟认真思考一阵才慎重开口:“脸。”
“啊?”
“你这张脸挺好看的。我暂时不能接受你没有这张脸。”
于诚:……
于诚就这么被“非法拘禁”下来,因为关押期间表现良好,所以在得到苏沅昭的允许后,他得到了郭涛的“探监”。
郭涛对事情的始末了解得并不清楚,还是在H大上学的郭束告诉郭涛,现在于诚陷入了一起网络暴力事件中,他所有的信息都被人肉出来,现在他已经辞职了。
“你这几天就住这儿啊?”郭涛环顾这间房间,跟谢邀曼那边的布局倒是差不多,是为单身人士设计的一室一厅。之前他来过这儿一次,女生满满当当的东西让他惊呆了。他这次来看,这里倒完全变了个样,家具其实还是那些家具,可整洁程度实在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不用说,自然是这名洁癖患者的手笔。他道:“我本来还想问你住得惯不惯,看来你这‘田螺姑娘’当得还挺开心。”
“还行。”于诚回想这几天“金屋藏娇”的生活,这倒是和苏沅昭分手以来最舒心的几天,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懒得去想。
郭涛打着小算盘:“其实我那儿你也可以住啊,你也可以顺手给我整理整理。”
“呵呵。”
开过玩笑后,郭涛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于诚知道郭涛的意思。苏沅昭算一个公众人物,跟于诚避嫌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真的跟他在一起。风水轮流转,他现在可算是明白当初周言的心情了,那种全世界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两个人在一起就约等于同归于尽的感觉真是让他觉得无力。
“嗯,我要出国。”于诚早在决定不做反击的时候就打算好了。他留在国内,当一段时间的靶子,有他这个发泄对象立在这里,网友们就不会延伸到别人,他能在最大程度上确保她没事。等这件事的热度散去,他就“功成身退”,可以回美国了。
“有这么严重吗,你要出国?就算不做老师,你还可以做全职律师啊。之前你不是帮人处理过案件吗?”
于诚摇头。当初他不是为了某一份工作而留下来的,只是为了某一个人。现在他跟苏沅昭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他道:“长久来看,我走得越远越好。”对她来说。
“你说得轻松,你舍得吗?”于诚和苏沅昭这一路走来,郭涛十分凑巧地窥探到于诚和苏沅昭之间的每一个转折,心中清楚得很,哪怕是冷静如于诚,恐怕也不可能做到收放自如。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国内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违心话。真没什么留恋,你怎么会窝在这儿?”郭涛一针见血。这么一间屋子,若不是于诚贪恋不舍,她哪里关得住他。只是,这件事发展到现在,确实无解。
见一向能言善辩的于诚也无言以对,郭涛不好再逼于诚,索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哪天走,给哥们儿透个信儿,我给你践行。”
“一定。”
送走郭涛,于诚窝在沙发上发呆,不觉窗外天色渐暗。
突然手机响了,自然是苏沅昭打来的。于诚之前那个号码每天都接收到很多骚扰电话和短信,所以苏沅昭给他换了一个新号码,这个号码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我下班啦。我等下回来,先去趟超市,补充一下‘粮仓’。你有什么想吃的?”
于诚打开冰箱看了看,把空缺报给她:“你再买点酒吧,我们今晚可以喝点儿。”
“喝酒?”苏沅昭乐了,“今天难道是什么日子吗?”
“嗯……我在你这儿拘禁十天纪念日。”
苏沅昭隔着电话翻了个白眼。不过,过后她回来,手上提着大包小包,也没落下他特意交代的啤酒。
于诚接过她手上的一堆东西,分门别类地装进冰箱或柜子里。他发现其中一个袋子里还有几本书,拿起一本翻了翻,朝厨房那边喊道:“你什么时候改口味了,看悬疑小说?”
“哦,我差点忘了,这是给你买的。”苏沅昭一边洗菜一边说,“他们说,聪明的人会喜欢看悬疑小说。”
于诚把几本书都拿出来,靠在厨房的门上,看着她架好砧板,准备切菜,很快,菜刀剁砧板“噔噔”的声音传出来,节奏有规律。
于诚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怎么,你怕我无聊啊?”
切菜声忽地一断,安静了两秒才响起,只是声音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不复之前的节奏。
苏沅昭心里很乱。她虽用幼稚的方式把他留在这里,但是很清楚,他不可能永远待下去。她每天工作时都在担心回家后会不会发现他已经离开了。他是可以离开的,出国对他而言是最简单干脆的解决方式,他有能力在新地方重新开始,甚至越快越好。
可他不说,她就装作不知道。她把家里能当镜子照的地板、能让飞鸟错以为无物而一头撞上的玻璃窗都理解为他的洁癖作怪,而不是他独守在房子里无聊的证明。工作空隙,她跟他没话找话,只是想确定他还在。她下班后飞奔回来,害怕某一刻他等得失去耐心。
她勉力维持欢欣热闹的样子,装作没事,装作正常,正常到连她都知道一点儿都不正常。可他还是要走了,她能感觉到。
“我随便买的,你爱看不看。”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
“哦。”他慢悠悠地走过来,想抱她,又没敢下手,瞟了一眼案台,“晚上我们吃什么下酒啊?”
“我给什么,你就吃什么,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事实上,她买了很多很多菜,想做一顿做不完的饭。
“我来帮忙吧。”于诚开了水龙头洗手,“你这速度得切到明天早上。”
她说:“我切慢一点儿不好吗?”
于诚愣了一下,突然笑了笑:“好。”他挤过去,伸手接过她手上的刀,“可是我饿了,咱们快点做,慢点吃。”
苏沅昭低声应道:“嗯。”
看着她悲伤的神情,他做了个决定:他今天不说扫兴的话了,至少好好吃完这顿饭,至少好好看完那几本书。
5、
一桌菜上桌,苏沅昭准备拿手机来拍照,翻翻口袋,翻翻包:“哎呀,糟了。”
“怎么了?”
“我的手机好像落在超市里了。”苏沅昭接了他一个莫名其妙要买酒的电话之后就心神不宁,果然丢了东西。她拿他的手机打自己的电话,接听的是超市工作人员,说手机落在收银台,请她有空去拿。
“幸好幸好。”苏沅昭把手机还给于诚,“我去拿手机,你等我一下。”
“你吃了再去嘛,等下菜凉了。”于诚说,“反正人家给你保管着。”
“手机不在身上,我心神不宁,还是先拿回来吧,就在小区旁边的超市,很快的。”苏沅昭已经走到玄关,弯腰换鞋子,“你饿了就先吃。”
于诚帮她开门:“我等你回来再开饭。”
苏沅昭一路小跑到超市,道谢之后拿回手机,开锁之后看到有一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都是老妈的:一个阿姨来接她的侄女,我搭顺风车一道来看看你。我们先吃晚饭,吃完就过来。
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
短短三句话,苏沅昭来回看了好几遍才终于确定其中的意思。她立刻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拨于诚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她还没来得及把一句“你快出去躲一躲”说完,便听到于诚平静得仿佛他要寿终正寝的声音:“阿姨来了。”
开门看到苏妈妈的那一刻,于诚心想:这顿饭大概是吃不成了。
苏妈妈身后还跟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女生,女生本是笑意盈盈,在看到于诚的那一刻,眼神明显一滞,接下来掏手机的动作就更是明显,应该是上网查证眼前的男人是不是她关注的八卦里的那个臭名昭著的男主角。
邹妍是H大的大一新生,放寒假没买到回家的票,在家族群里抱怨了两句,疼她的二姨便说来A市接她回去。跟二姨一起来的还有个苏姨,吃饭时大家聊天,她才知道苏阿姨的女儿竟然就是《分开旅行》的主持人苏沅昭。所以,听到苏阿姨要来看女儿,她嚷着要跟来要个签名,最好还能加个微信,却没想到在她喜欢的人家里看到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邹妍偷偷看了看微博上的照片,开门的男人是那个操纵一场网络暴力、害死一个年轻生命的人没错了。平心而论,真人比微博上的照片还好看,但谁能想到这样的好皮囊之下会包裹着如此坏心。邹妍一想到这个人还曾是她学校的老师,就觉得后怕。
苏姨明显认识他,但肯定不喜欢。邹妍看到那张总是热情温和的脸此刻跟冻住了一般,又听苏姨问:“你怎么在这儿?”
“阿姨好。”于诚请苏妈妈进来。面对后面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尾巴,他也礼貌地笑了笑。
这男人太好看了,随随便便冲邹妍一笑,邹妍竟没出息地紧张了一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事儿应该还有什么隐情吧?她总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苏妈妈进来,没见到苏沅昭,见饭桌上的碗筷倒是摆了两副:“她呢?”
“她马上就回来了。”这时,于诚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起来,简短地道,“阿姨来了。”
挂断电话,于诚向苏妈妈解释道:“我马上要出国了,她请我吃顿饭。”
苏妈妈没有点破。她一进来就知道不对劲儿,自家女儿什么生活习惯,她最清楚。这房子干净得太离谱了,于诚肯定在这里住了不止一两天。天知道她家那个没出息的女儿什么时候又跟他好了,反正这个她当初万般看好却临时悔婚的女婿休想再得到她的认同!
“嗯,出国好。”苏妈妈紧逼着,“什么时候,机票订了吗?”
于诚怔了一下,听出她的意思,只好顺着说下去:“明天。”
“挺好的,那……”苏妈妈瞟了一眼饭桌,责怪道,“小昭真是的,请客人吃饭,自己倒跑了,你要不自己先吃,省得耽误你其他的事。”
于诚连忙摆手:“不,不用。我确实还有事,就不等她了。阿姨,我先回去了。”
“也好。你明天就要出国,肯定还要收拾东西的。”苏妈妈笑着站起来送客,“一路顺风,阿诚。”
“谢谢阿姨。”于诚去餐桌上拿他的手机,又背对着客厅从苏沅昭的包里拿回他的身份证。准备走时,他瞟到方才顺手放在一张椅子上的几本书。他苦笑着,看来这几本书他没办法看完了。
他走到门口换鞋,看到苏沅昭一双没来得及收进鞋柜的高跟鞋,两只都歪倒在地上,小高跟细细的,好看又性感。这大约是苏沅昭今天下班回来时换下来的吧,他俯身,最后一次帮苏沅昭把鞋子收好,在心里说:再见了,苏沅昭。
迎着冬夜猎猎的寒风,苏沅昭一路飞奔回来,到楼下时,楼栋电梯一部检修,另一部刚好赶上一户人家搬家,被占着,迟迟不动。她心急如焚,干脆拐进安全通道爬楼梯。
十六层的楼梯差点要了她的命,她拼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扶着墙撑到自家门前,脱力般趴在门上,想喘一口气。这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她猝不及防,扑在开门的人的身上。
不知是冷风冻到了肺,还是心脏供不过血,这时她已经感觉喉头有一丝腥甜,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整个人难受到极点,眼里炫白一片,根本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全凭着这个熟悉的怀抱才确认是他。她大口喘着气,心脏仍狂跳不止。差一点,可她还是赶上了。她仰着头,凑在他耳边艰难地挤出话来。
于诚在她剧烈的喘气声中听清那断续的、几乎只是气声的三个字:“不要走”。
她怕他没听清,用力咽了咽口水。只是,她此刻喉头燥得要炸开,只能干咽。她忍着刺痛,提气又说了一次:“不要走。”
大家都说她没有他也会很好,但是她知道,她的世界少了他,不致坍塌崩陷,但不会再完整。她的生活里失去他,她痛不致死,但不会再感受到最好的快乐。她不能失去他。
此刻连呼吸都困难的她没办法完整地说出这些话,可他已经从她身体剧烈的起伏中感知到她迫切强烈的意念——她要他。他从未这样被毫无迟疑地爱过,被这样义无反顾地选择过。一种奇妙的感觉击中了他,好像一阵电流通过,身体陡然冒出鸡皮疙瘩,整个人有舒展的快乐,有不安的激动,还有温柔的颤抖。
他抱着她,仿佛抱住了他的全世界。
“小昭!”苏妈妈已经走过来,把苏沅昭拉过来,一边给她拍着背一边道,“你跑什么跑,喘成这样?”苏妈妈说着,笑着转向于诚,“你先走吧。”
于诚没有动。
苏沅昭已经缓过来不少,好歹能说出囫囵话来。她立刻拉住于诚的手,说:“谁说他要走?”
苏妈妈压着火气,仍和气地道:“他明天的飞机,出国。你别耽误人家的事儿。”
苏沅昭看了他一眼,仍是没松手:“我还没同意呢,不准他走。”
苏妈妈冲过来,一把将苏沅昭拉开,怒道:“你能不能有点儿骨气?当初是他退了你的婚!人家要走,你还这么死缠烂打,丢不丢苏家人的脸?”
“他是知道自己要出事才跟我分开的。他爱我,一直爱我!”
苏妈妈眉头微皱,看了一眼于诚,又看了看苏沅昭,觉得似是有隐情:“出了什么事?”
苏沅昭趁苏妈脸色松动,连忙过去关上门,拉着于诚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先进来,我全部告诉你。”
苏沅昭没走两步,抬头才发现屋里竟然还有一个人。这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沅昭,一副“戏太精,我吃不消”的样子。
“这……这是谁?”苏沅昭吓了一跳。
大家显然都忘了这人,一时没人答话,反是不速之客做起了自我介绍:“小昭姐好,我叫邹妍,是跟苏阿姨一起来的,在H大上学,读大一。”
“哦,你好。”苏沅昭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感觉有点儿荒唐。这什么跟什么啊?
苏妈妈正寻思着找个什么由头让小孩回避一下,绝不愿放过这种八卦现场的邹妍立刻努力发挥自己的价值,过来殷勤地帮扶着苏妈妈,还十分贴心地向老年人科普网上的热点:“这个哥哥确实碰到了麻烦……”
苏沅昭和于诚面面相觑,心想:这场面怎么突然这么好笑?
邹妍不知道是怎么考上A大的,竟然这么热心八卦,把网上于诚那些麻烦事说了个八九不离十,说完还很贴心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小昭姐喜欢的人肯定是好人。我相信其中一定还有什么隐情。”补完前情提要的邹妍乖乖退回吃瓜群众的位置,把话筒重新交给当事人。
苏妈妈毕竟是过来人,对苏沅昭和于诚的关系再了解不过,一听这事儿,就知道所谓的隐情无非是于诚一人扛下了所有的事,把苏沅昭保了下来。自家女儿几斤几两,苏妈妈当然知道。当初苏沅昭参加主持人选拔,还拿了冠军回来,苏妈妈还当瞎猫真能撞上死耗子,这么一看,果然是于诚暗地帮了苏沅昭。
苏妈妈脸色稍霁,想了想,转向于诚,说:“让阿姨说,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你,只能说那个女孩子太脆弱了。阿姨知道你对小昭的感情是真的。不过以现在的状况,你们恐怕没办法在一起了吧?小昭在电视台工作,名声很重要,公众不可能接受她跟一个被评为人品有问题的人在一起。阿姨能想到的,相信你都想得到。”
于诚点头:“阿姨,我……”
“我辞职。”苏沅昭抢先道,“我辞职就好了。我不需要一个道德完美的丈夫,也不用怕哪天被人拆穿……”
“你闭嘴!”苏妈妈大怒,打断苏沅昭,“你说什么胡话?”
于诚震惊地看着苏沅昭,小声提醒她:“你别冲动。”
“我很冷静,也考虑得很清楚。我要和他在一起。”
“你疯了吗?”苏妈妈勃然大怒,“好好的工作,你说不要就不要?多少人想进电视台,连门都没有!”
于诚也劝道:“你多努力才站稳脚跟,现在正是前途大好的时候,不能这么任性。”
苏沅昭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还记得我一开始去比赛是什么心态吗?完全就是多比一场赚一场。到今天我突然发现,当初的机会本来应该是别人的,那我到今天为止经历的全是多赚的不是吗?我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可以重新开始,我也可以。”苏沅昭顿了一下,转向母亲,“妈,我真的想清楚了,希望您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不同意。”苏妈妈斩钉截铁,“于诚,你先回去。她现在脑子冻坏了,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阿姨……”于诚没有动。他理性上知道苏妈妈说的都是对的,但是感性上仍有期待。
三人僵持下来,苏沅昭将目光落到母亲旁边这个握着手机、听得十分认真的小女生身上,忽然冲她笑了笑:“邹妍是吗?你刚刚有拍照吧?”
邹妍脸一红,还以为她刚刚偷拍的行为没人发现呢。她连忙解释道:“我就是太兴奋了,没有恶意,绝对不会把照片发到网上的。”
“没关系。”苏沅昭笑着说,“我希望你发出去,告诉所有人,我和于诚以前在一起,以后也会在一起。”
“阿昭!”于诚喝道,心道苏沅昭越来越离谱了。
苏沅昭平静地道:“你现在相信我是认真的吗?”
6、
苏沅昭递上辞职信时,领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声问她:“这是哪个节目在玩隐藏镜头吗?”
苏沅昭摇摇头,笑着说:“领导,我是认真的。”
领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辞职信,道:“台里都安排你上黄金档了,可见对你的重视程度,你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还是最近太忙,压力太大了?要不然,你休个假,调整下状态?”
她仍是摇头:“不是,只是个人原因。我没有不满,也没有挖角,我只是不想再做主持人了。”
“难不成你是想搞巅峰隐退这一套?”领导着实不解,“别说你现在离巅峰还差得远,就算是巅峰,现在辞职也没意义,观众都是健忘的,你离开电视台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你了。你真的舍得吗?”
“说实话,我舍不得。”苏沅昭笑了笑,“只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因为私人的事情,我不方便细说。总之,我只能到这里了。当然,后面还有我需要配合的,我一定负责到底,尽量不给台里添麻烦。”
苏沅昭要辞职这个消息最开始只有小范围的人知道,但在外地出差的李新泽消息灵通得很,已经迅速打来电话问她:“你脑子没进水吧?”
苏沅昭态度异常坚定,已经着手准备后面的交接工作。
后来周言也听到了风声。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联系她,确认这个消息。
“你为了他?”
“嗯。”苏沅昭没有否认。
周言自嘲一笑:“你看,其实你真的没爱过我。现在就跟当初我的情况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当初你选的是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可是现在你选了他。”
“周言,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苏沅昭说,“你和他本来就不一样。我听说你的新漫画已经签了出版,无论如何,恭喜你。”
周言突然说:“你恨我吗?”
“不恨,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因为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好人。”苏沅昭沉默一阵,说,“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一切都好。再见。”
苏沅昭进屋,喊道:“我回来了。”
“今天这么晚?”于诚从厨房探出头来。
“周言今天来找我了,我跟他聊了几句。”苏沅昭实话实说。
“聊什么?我猜猜。”于诚想了想,“他大概知道你要辞职,来跟你表达一下对我的羡慕嫉妒恨?”
苏沅昭都气笑了:“你怎么这么自恋?”可是,偏偏让于诚猜中了。
“托你的福。”于诚狡黠一笑。
上次苏沅昭把苏妈妈气走之后,于诚自然出不了国。他觉得她这儿的小地方住得还习惯,便干脆搬了过来吃软饭。他一直对苏妈妈临走时的态度心有余悸,怕苏沅昭为了他跟家里闹得不好收场。苏沅昭胸有成竹,安慰他:“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要真容不下你,她气走之前也要把你赶出去。现在我每天给她写作文摇尾巴呢,你等后面找个机会给她赔礼道歉,她见好就收了。”苏沅昭算算日子,“这不快春节了吗?你说,我俩回去过年,她还能把我们赶出来啊?”
“你行啊。”于诚上下打量着苏沅昭,“你这脸皮什么时候变这么厚了?我都自愧不如。”
“呵呵,青出于蓝。”苏沅昭挑着肉痛快地吃着。她以后可能不用上镜,便不用节食了。
“你工作交接得怎么样?”
“很快。”台里多少年轻姑娘等着机会呢,走掉一个苏沅昭,有的是后来人。苏沅昭道,“我忙完这个年关,后面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你明年准备做什么?”
“干吗?”苏沅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惊恐地道,“你又准备提前打点关系,给我开后门不成?”
“我这不是关心自己明年还有没有软饭吃嘛。”于诚做乖巧状。
“哦,你好好表现,反正我饿不着你。”开过玩笑后,苏沅昭正色道,“李新泽前两天跟我说,他明年打算出去开个公司,我感兴趣的话,可以跟他去做幕后。我觉得不错,反正我以前就挺喜欢参加节目组的策划会。”
“那就好。”于诚其实一直担心她冲动辞职以后会后悔,现在看来,她的思路其实宽得很,她有能力应对新的挑战,并不需要他事无巨细地关心她。
饭后,苏沅昭躺在沙发上刷微博,刷到一条周言最新发布的微博。大意是他的漫画被粉丝指认以真人为原型,他在这里表示否认,说漫画内容纯属虚构,并且由于大量粉丝对漫画结局表示不满,他将在正式出版的版本中修改结局。
苏沅昭立刻跳起来,把手机拿给于诚看。后者看完,跟苏沅昭面面相觑,最后嘟囔了一句:“他会不会做好人,也不知道早点发。”
“你知足吧。”苏沅昭拿回手机,看着周言的微博头像,走神了一会儿。
对于这件事,于诚一直采用冷处理的方式,但是由于这件事跟这么一部人气漫画挂钩,周言那边网上连载宣传一波,后面出版再宣传一波,这事儿至少半年之内不会完全冷下去。现在周言主动切断了漫画跟洛诗的联系,单看洛诗那件事,话题点就没有那么充足了。再加上当事人家属始终隐身,而公众又健忘,等新的热点覆盖上来,这件事就会不了了之。
周言最后还是放了于诚一马。
苏沅昭给周言发了条私信:谢谢。
很快她便收到同样两个字的回复:再见。
晚上,苏沅昭枕在于诚的手臂上,睁着眼睛胡思乱想。前段时间,她忙得焦头烂额,事情突然告一段落,心里竟然有些空落:“我睡不着,我们来说说话?”
他低声应道:“嗯。”
“我其实一直没想通,为什么你最后什么都没做?这样被动挨打可一点儿都不像你。”这个问题苏沅昭之前问过他,可他没肯说,用一句“良心发现”糊弄她。不过,这次之后,她能感觉到他不一样了,他对她坦承了许多。
于诚蹭了蹭她的头发:“你不是很介意吗?”
他这样的人确实不存在什么良心发现,只是从谢邀曼那里知道,苏沅昭夜夜做噩梦,连梦里都在说对不起。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他不为洛诗的事情负责,不出来接受惩罚,那么受惩罚的人就会是苏沅昭,她会惩罚自己。他的确有办法可以安然脱身,可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她恐怕要被罪恶感圈禁一辈子。
两者取其轻,还是他来吧。
苏沅昭安静地听于诚说完,忽然笑了:“于诚,你真变态,变态地不爱这个世界,却变态地爱我。”
临近春节,苏爸爸打电话过来,问苏沅昭什么时候回家。以往这种电话都是苏妈妈打的,这回换成苏爸爸,自然是因为苏妈妈心里还没完全消气,不过差不多了……要没苏妈妈的默许,苏爸爸也不敢擅作主张,甚至……苏沅昭估摸着,没准这会儿老妈就在旁边听着呢。苏沅昭故意说:“我倒是想早点儿回来,就是不知道我妈给不给开门。我还想着今年要是不能回家,就去买点饺子,自己凑合过了。”
“这是什么话?”苏爸爸说,“你赶紧定个时间,你妈还要准备菜呢。”
“那辛苦老妈了,今年春节她可小心点,别再闪了腰什么的。”苏沅昭有意提起去年的事,好让某人回忆于诚的好来。苏沅昭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也没事,妈妈忙不过来的话,我就派于诚先回去帮忙,反正他现在闲着,去年也干得挺好的。”
“你这孩子!”苏爸爸说完,突兀地沉默了一会儿,大概在看某人的脸色,最后终于默认了于诚和苏沅昭一起回来过节的事,“你早点儿回来,注意安全。”
“收到!”
回家那天,苏沅昭先去台里处理最后的工作,然后抱着她剩下的一些零散物件走出电视台大楼,再回头看着楼体上的电视台标,心里有些感慨。
无论如何,她终究是幸运的。她有幸进入自己曾视为奢望的地方,并在其中起起落落,尽力而为,也尽兴而归。
“嘀嘀。”
她听到汽车的喇叭声,循声望过去,于诚的车已经等在路边,他过来接她一起回老家过春节。
看到车窗降下去后露出的于诚的脸,苏沅昭方才有些空落的心忽地雀跃起来。
她笑着走过去,上车:“时间这么准?”
“出发啦。”
车子启动,苏沅昭为他帮她挑拣的行李操心,想想有没有漏什么,毕竟这次两人都是失业回家,可能赖在家的时间会比较长。她唠唠叨叨的,问他带这个没有,带那个没有,他耐心应付着,基本上她想到的他都提早想到了,并把那些都放进了行李箱里。口头查问一遍之后,她没挑出错来,这才放下心来,和他随意扯着闲话。
车子行经一个十字路口,碰上红灯,停在斑马线前。行人开始过马路,一个小男孩自顾自地往前跑,身后一个母亲模样的女人追赶上来,一把抓住小男孩的手,厉声责备小男孩调皮、枉顾安全。母子两人在于诚的车前耽搁了一小会儿,母亲便紧紧攥着孩子的手腕加快速度走过去了。
于诚看着这对母子,忽然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
那时,他还是一个孩子,一个期待自己生日的孩子,因为那天他一定能见到于小曼。
他知道她其实就是他的妈妈,只是自从被父亲严厉地教育之后,他一直恪守规矩,只叫她阿姨。在他眼里,她是美丽的、神秘的,但也是奇怪的。她见他总在封闭的室内,没办法带他去游乐场坐海盗船,也不肯答应他去一次可以跟同学炫耀的郊游。
那天是他的生日。在去学校的路上,他不小心踩到一条野狗,被狠狠反咬一口。他知道伤口流血是要打针的,但是如果去医院的话,他就肯定见不到她了,因为她几乎从不在别墅以外的地方见他。而他今天见不到她的话,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他把裤脚放下去,盖住流血的伤口,若无其事地继续去上课。
放学后,她派来的车子载着他穿过许多条街道,像接一个小王子回到城堡,而美丽的王后已经准备好了蛋糕和礼物,在里面等他。他和她开心地玩了一整晚,最后他累了,仍执拗地抓着她的手,躺在床上,不肯闭眼睛。
她问他为什么不肯睡觉。
他说害怕,怕睡过去就死了。
她觉得奇怪,所以多问了两句,便问出他被狗咬伤的事。
她查看伤口之后,脸色立刻变了。一整晚都温柔地陪他玩的人突然厉声斥责他,他被吓哭了,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被她一把抱起往医院赶。
直到现在他才突然想起来,当时连墨镜都忘记戴的她攥着医生的手紧紧追问:“我儿子要不要紧?”
他一直因她当初宁愿去成全一个身后名、选择抛下他而耿耿于怀。但也许在某一个瞬间,他也是重要的,甚至他得以出生这件事就可以说明她从一开始就不计风险地选择了他。
他竟花了这么多年才想到这一点。
于诚看着那对走远的母子,不由得笑了笑,转头准备跟苏沅昭说点儿什么,却发现她并没有看到这些。她自顾自低着头查看天气,还皱着眉抱怨:“春节这几天天气不太好啊,一个星期都下雨。”
他看着她一脸苦恼的模样,忽然喊了一声:“阿昭。”
苏沅昭闻声,抬头看他:“嗯?”
于诚微笑着倾身过来,亲了她一下。
这时正好红灯变绿灯,车行无阻。
“雨天也很好。”因为你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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