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我无比地懊悔,我不停地懊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地和他重逢。在他遇到你之前就重逢!”郑颖转身靠坐在花坛的边缘,双手撑在两边,仰头努力让眼眶中的泪水憋回去,“我比你先认识他,却不能先走进他的心里。我比你只是晚了几天和他再次见到,却晚了一辈子。”
郑颖咬唇:“老天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点?”
姜一诺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她:“郑颖,我和徐承意……”
“我知道,这段感情一直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意哥哥只是出现了一个序幕,我自己便补充了情节、高潮,甚至是……是一个人偃旗息鼓的结局。”郑颖吐吐舌头,耸肩,“说出来挺丢人的,一诺姐,你别笑话我。”
“我也是一厢情愿,有什么资格笑话你?”姜一诺盯着自己的脚尖,手指间的香烟已经燃烧了大半,烟灰难以支撑地掉了下来,像灰色的眼泪。
郑颖叹了口气:“我说了这么多,一诺姐你还不明白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得很清楚,意哥哥那么说不过是为了保护你。他对你说了违心的话后,在门口站了很久。那天意哥哥来接我的时候,其实我酒已经醒了,我假装睡着,假装冲他耍酒疯,他都没有给我机会。”
郑颖抿唇,努力地保持微笑:“他的温柔和笑都不属于我。其实……我挺想他在我面前收起自己的情绪的,那至少表示,他有那么一点在乎我的感受。”
“他跑去厂房救你,为了不让你受到一点可能的伤害,他明明可以击毙蒋雨却放弃了!只要你平安,他愿意跟蒋雨回到那个他奋力逃出、连魔鬼都不愿意待的地方!”
姜一诺怔住了,手里的烟头掉在了地上:“你、你说什么?那天他来过?”
那天在厂房,她迷迷糊糊看到一个人出现,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人是唐树。她没想过还有徐承意的存在!
郑颖瞳孔中泛着晶莹的光:“其实一诺姐你就是开美久命金,意哥哥就是朱补羽勒盘,你们可以受到重重困难,但至少你们彼此要认清对方的心呀。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上天的一番美意吗?”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原来是她不够勇敢、不够相信,才去看到误以为是真相的谎言。姜一诺沉默半晌,轻声开口:“谢谢你,郑颖。”
郑颖摇头:“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谢我,我只是妄图想利用你来让意哥哥幸福。”
“我爱他,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包括牺牲自己的幸福。”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目光,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是成全,成全对方的幸福,割舍自己的欲望。而这一切,都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郑颖的坦白告知,让姜一诺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其实也是喜欢着她的,自然心里涌过欣喜。
可欣喜的浪潮平复下来,默默地又回归到现实的冰冷。
即便郑颖带来真相,也带不回时间。
唐树未醒是事实,她和徐承意之间似站在银河两端也是事实。
幸福,并不容易,更何况还缺失了条件。
“我和徐承意……”
“一诺。”
姜一诺循声扭头,徐承意大步流星地朝她走过来,面带笑意,仿佛昨日少年。
病房里。
徐承意和姜一诺相对而坐,胡妖妖被郑颖拉着出去买吃的。
他们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姜一诺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你怎么来了?”
“我说服不了你,就只好来贴身保护你。”徐承意看着唐树,声音低沉,却分外清晰。
“你是来保护我,还是来监视我的?”姜一诺明明不想说这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张嘴就没有好语气,也不知道是在跟他生气,还是在跟自己生气。他们之间的矛盾,还没有结束。
徐承意看向姜一诺,俊冷的五官在昏暗的灯光下莫名地沉稳好看:“你怎么想都好。”
姜一诺这才发现自己今天在清河街的时候没有好好注意,他一身西装革履,头发整个往后梳,干练的精英模样和之前判若两人。
有一种,很特别、很不一样的气场。
“你在看什么?”徐承意注意到她失神的目光,问话时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轻描淡写地把下午两个人吵架的事一笔带过。
姜一诺讪讪地收回目光,闷声问:“你,去J集团上班了?”
徐承意:“嗯。”
姜一诺目光落向唐树,话题突然中断。
“放心,唐树会醒过来的。”徐承意顿了一下又说,“我们都会没事的。”
姜一诺握紧拳头,心微微一怵。
唐树倒下后,她身披盔甲,有着必须和这个世界对抗的无尽勇气,现在徐承意的一句话,又没收了她的盔甲,让她脆弱到尘埃。
“徐承意,”姜一诺哽咽道,“不要死。”
徐承意轻轻地叹了口气,手轻轻地拍着膝盖:“有点悬,今天差点被你气死。”
姜一诺瞪着他,脸憋得红红的。
“不过今天,我们做了一回很默契的搭档不是吗?”徐承意话锋一转,嘴角无尽温柔。
“嗯……”姜一诺脸依然憋得红红的。
夜色浓烈,像故人的一杯酒,两个人相对而坐没有再说话,姜一诺竟感觉这样的安静,也很幸福,因为时间和空间里有徐承意。
第二天,姜一诺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被单。
郑颖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两袋早餐。
见姜一诺醒了,便说:“一诺姐,快起来吃早餐吧。”
姜一诺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徐承意。
“意哥哥去上班了。”郑颖意识到什么,尴尬地抿唇,“抱歉,我叫习惯了,下次我会改过来。”
姜一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意哥哥”这个称呼。她羞涩地扯着嘴角,摇头说没关系:“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高兴就好。对了,妖妖呢?”
郑颖:“妖妖还在休息室没醒。”
姜一诺点点头。
吃完早饭,姜一诺去休息室看胡妖妖,而胡妖妖根本没在休息室。问经过的护士和医生,都说没看到过她。
姜一诺隐隐感觉不对劲,问郑颖昨晚是不是和胡妖妖发生了什么。
郑颖摇头:“昨晚去便利店买吃的时候,她情绪就很低落,也不说话。”
是她没有顾及胡妖妖的感受。
姜一诺连忙掏出手机打给胡妖妖,可是电话已经转接到语音留言,无人接听。
姜一诺拍拍郑颖,让她在这里待着看着唐树,如果胡妖妖回来了及时通知她。
郑颖拉住姜一诺说道:“唐树还在这里,胡妖妖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走的,你别太担心。可能,可能她只是在附近散散步。”
“嗯,你说得对。不过我还是要去找找。”姜一诺说着就迈开脚步快步跑出休息室。
楼下的花园、医院的街道,姜一诺都找了一遍,没有胡妖妖的踪迹。她甚至跑到新宿车站去胡妖妖的家找,然而门被锁着没有开过。
胡妖妖就像一阵风,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姜一诺很懊恼,当胡妖妖不见了,才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少之又少,能找的地方屈指可数。
思来想去,姜一诺决定先回医院。
这时,姜一诺接到了郑颖的电话:“喂。”
“一诺姐……”郑颖居然哭了。
姜一诺的心猛地一缩:“郑颖,怎么了?”
“一诺姐……唐树,唐树他……”郑颖激动到结巴,“唐树他醒了!”
姜一诺的心被转悠了好大一圈,有捏碎手机的冲动。
她挂掉电话,深呼吸一口气赶紧打车,恨不得一秒回到医院,见证奇迹的时刻。
第一时间赶回到医院,姜一诺冲进病房,看到了坐在病床上的唐树。
医生和护士站在一旁,郑颖在床尾抹眼泪。
她想过唐树不会再醒来,甚至为此下定了承担的决心,可在这种决心里还是希望有奇迹出现……这种感觉很矛盾、很难熬。
如今,奇迹真的出现了,还出现得这么快……激动堵在喉头,姜一诺张张嘴,艰难地唤道:“唐树。”
唐树直勾勾地望着她,目光陌生:“你是谁?”
“……”
一盆凉水对着姜一诺从上而下泼浇,她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站在旁边的医生打破尴尬的沉寂,指着门口的姜一诺问唐树:“唐先生,你不认识她了吗?”
唐树反问:“我应该认识她吗?”
医生皱皱眉头,和旁边的护士耳语了什么,护士点点头。医生朝姜一诺走过来:“姜小姐,我们借一步说话。”
姜一诺和医生走到病房外,医生说:“看来留在唐先生脑中的子弹影响了他的记忆神经,给他造成了部分的记忆缺失。”
“部分的记忆缺失?”姜一诺一怔。
“是的。刚刚通过交谈,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和一些个人情况,以及一些其他的人和事。”医生点头。
“唯独,不记得我是吗……”姜一诺听明白了医生的话,心里泛起道不清的涟漪。
“初步估计是创伤性后遗症导致的应激反应,人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会选择性遗忘掉令自己痛苦的记忆。我们会安排他去拍一下脑部CT,具体的情况还有待观察。”医生说道。
姜一诺重新回到病房,唐树躺卧在床上,靠着大大的枕头目光呆呆地看向窗外,听到脚步声,扭头问:“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躺在这里?”
姜一诺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你受伤了。”
“我就是问为什么我会受伤。”唐树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深邃的目光迸发着急于得到答案的急迫。
“你是……执行一个任务受伤的。你现在需要好好静养,其他的都等你康复了再说,好吗?”如果他真的不记得她了,就让他彻底地忘记她吧,这或许是上苍最好的安排。姜一诺对上他的视线时,心里忽然下了这样的决心。
她什么都不能给他,那么索性就遗忘吧。
唐树,我会陪在你身边,直到你寻找自己真正的幸福。
唐树盯着姜一诺,目光深邃:“你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
姜一诺尽量说得自然平静:“我是姜一诺,我们是朋友。”
唐树看向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郑颖:“你也是我的朋友?”
郑颖一愣,刚想摆手,看了一眼姜一诺又点头:“嗯……是。”
唐树缓缓地闭上眼睛:“我要休息了,你们出去吧。”
姜一诺和郑颖相视一眼,沉默起身。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唐树缓缓睁开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低声呢喃:“朋友……”
“我以为唐树醒了,你和意哥哥之间的障碍就不存在了,没想到他会……”回到休息室,郑颖不吐不快,沮丧地捂住脸。
姜一诺靠在窗边没有说话,唐树是极其聪明的人,他即便是记忆丢失了,智商也不会丢失。
刚才他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话。
不过不管他信不信,姜一诺都决定要装傻到底。
现在唐树醒了,胡妖妖不知道在哪里。她私自做决定不想唐树想起自己想起过往,胡妖妖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怪她?
那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像壁虎一样爬在姜一诺的心口,难以去除。
郑颖见姜一诺沉默地望着窗外:“是在担心胡妖妖吗?这样,我在警局有熟人,我去找找他。只要胡妖妖还在日本,总是找得到的。”
姜一诺回神,冲郑颖感激地笑道:“那麻烦了。”
她不是担心胡妖妖不在日本,她担心的是胡妖妖是存心躲着她。
J集团,会议室。
徐承意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老K。
老K戴着黑色礼帽,整个人几乎陷在宽大的米色风衣里,能看到的半张脸上满是皱纹。他煞有介事地叼着烟斗,尚枫站在旁边,用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着徐承意。
徐承意拉过椅子,金玉森在老K对面坐下。
今天的会议室里满满当当,J集团的高层和股东都到齐了,但其实真正的主角只有金玉森和老K,其他人说穿了都是陪衬。
会议的目的,就是J集团的董事长人选是否易主。
金玉森拿到了两张芯片,胜券在握,老K已经没有希望了。
徐承意站在金玉森的旁边,将老K嘴角的一抹笑意看得真切。
老K不像是在故弄玄虚,难道已经确定结局的会议还有翻盘的可能?
会议室的门关上,金玉森解开西装的扣子:“大家都到齐了吧。那就不多废话,开始吧。”说着他打了个响指。
站在窗边的手下把窗帘拉起,徐承意把笔记本打开,放下幕布。
“这是订购单,以及今年我承诺的利润百分点。”幻灯片飞快地滑动着,武器和器官的订购单以全稿的样式停顿了一到两秒的时间,高到咋舌的百分比,用大家看得懂的隐晦词汇制作了一个漂亮的报告图。金玉森简明扼要地表达了自己的胜券在握。
股东是同坐一条船的蚂蚱,最关心的就是利益。
谁带来的利益多,就会投票给谁,其他的根本不重要。而数字是最好的邀请券,从大家的眉眼之间可以看到他们明显偏向了金玉森。
金玉森看向老K:“老K,你有什么要说的?”
老K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会议室里的窃窃私语重新回归平静。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他,他发出哼笑声:“我从来没输过。”
金玉森眯眸。
突然,会议室里发出炸弹的响声!
声响未落间,幕布两边已经被炸出两个窟窿!
众人吓得本能地往后躲,发出阵阵尖叫。
徐承意快速跑到门边想要开门,这时候门已经开不了了。他回头间,看到尚枫冷冷地勾唇。
金玉森瞪老K:“老K,你想硬抢?”
“硬抢也好,智取也罢。”老K满不在乎地用手指轻抬帽檐,一双鹰利的眼睛露出来,煞是瘆人,“我说过,我从来没输过。”
这时,尚枫将投票箱重重地拍在桌上,颐指气使地提高音量:“如果你们想活着出去,知道该怎么做吧?”
金玉森蹙眉,看向徐承意。
徐承意拿出手机,看到上面没有信号,很显然老K在这间会议室里做足了准备。
大家发怵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艰难地提笔开始在选票上写下名字。
徐承意在会议室里迅速查看是否还有剩下的炸弹。
老K盯着徐承意,嘴角似笑非笑,也没有阻挡的意思。尚枫则一直守在老K身边。
很快,徐承意找到了剩下的两枚炸弹所在,炸弹用的是远程电脑遥控,他没办法就地拆弹。
金玉森看到徐承意的神色,几乎是同一时间眼露狠色地朝老K瞥了一眼。
徐承意明白,他是让自己去控制老K。
徐承意快步走向老K,尚枫一个转身挡在徐承意的面前,说道:“徐承意,别徒劳无功了。”说着,他扭头看向会议室外。
只见一帮警察走了过来。
金玉森皱眉,不可思议地瞪向老K:“康友文!你让警察来抓我?”
尚枫上前,神奇地打开门,警察鱼贯而入。
老K仍然坐在椅子上没动,像看好戏一样地看着警察出示拘捕令。金玉森冷哼:“你们想干什么?!”
警察出示从金玉森办公室里搜查到的芯片,表示有足够的证据抓他。
金玉森眉峰一凛,再次看向老K,这及时过来的警察摆明了是老K搞的鬼,他迅速做出反应:“哼,这芯片里是什么?当着我的面打开看看!不然算什么证据?”
要想打开芯片里的内容,是需要特制密码的,即便是很厉害的电脑黑客都不见得能打开里边的内容,所以即便是拿到芯片,打不开,又算得了什么足够证据?
警察似乎是有备而来,拿过笔记本接入芯片,飞快地按动键盘。
这样的信心十足让金玉森半信半疑,他再次看向老K。
很快,幕布上就出现了J集团的账本。
金玉森定睛一看,是他以往主导的避税漏税事项以及一些和官员的交易记录!
没想到老K在这等着他!
金玉森皱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过他还是强行淡定地说道:“这个东西我不知情,我是被诬陷的!”
警察是老K找来的,他们拿着所谓的证据,对金玉森表示,有什么话可以跟他们回警局再说。金玉森看了一眼徐承意,沉默地伸出双手,没再反抗。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看过去,不过是须臾之间,画风急转,徐承意作为金玉森的助理,也被带走。
金玉森在警察厅同样有关系,即便进到局子里也能出来,这个道理徐承意自然明白。
两人被分别押上不同警车,开往警局。
手机在口袋里一直在响,徐承意拿出手机,警察粗暴地一把夺过手机,不准他接。
徐承意看到来电显示是姜一诺,他闪过怒目,用手肘迅猛地击中那警察的脸部,夺回手机飞快地接听。
手机那边立刻传来姜一诺的声音:“你在哪儿?”
徐承意用手肘用力地钳制住右手边的警察,伸腿让左边的警察不得乱动,前方开车的人望着后视镜,但对上徐承意威胁的眼神,一边不敢造次地继续开车,一边警惕地注意徐承意的下一步动作。
徐承意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回复:“嗯,我在外边,事情还没办完,今天不回医院了。”
“我想告诉你,唐树醒了。”那头的姜一诺并没有听出什么异样,继续说道。
徐承意稍怔两秒:“哦,是吗,那太好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说着姜一诺挂掉了电话。
徐承意失神间,右手边被袭击的警察立刻用力反击,并将手机夺了过来,用很凶的口吻警告他如果再敢动手,就给他戴上手铐。
徐承意冷冷地看着他,用熟练的日语回击他:“我现在还不是犯人,你们擅自给我戴上手铐,不准我接电话,是妨碍我的人身自由,我可以告你们。”
后排的两个警察面面相觑,努努嘴,最后还是没有过多纠缠,用眼神威吓徐承意后,便加快了前往警局的速度。
二十分钟后,警车驶入警局,徐承意被关进了审讯室。
与此同时,在医院的郑颖接到徐承意被关进警局的消息。
“一诺姐,意哥哥被带进警局了!”郑颖挂断电话,看着姜一诺如临大敌。
姜一诺怔住了:“怎么回事?”
郑颖:“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就在刚刚,意哥哥被带进了警局,是和我相熟的警官告诉我的。”
姜一诺心下一沉,刚刚?
刚刚她还和徐承意通过电话,难道他说不能回医院是这个原因?
姜一诺拿起包,对郑颖说:“你去警局,我去J集团。”
郑颖:“一诺姐,那唐树怎么办?”
“我去病房说一声,你赶紧出发,有什么消息随时打电话。”
“好,好!”
姜一诺回到病房,唐树正伸手想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她上前赶紧把水杯倒满,递到他手里。
“唐树,我出去一会儿,你一个人可以吗?”姜一诺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一个小时内我就会回来。”
“你要去哪儿,”唐树打量她的脸色,“很急?”
“嗯……”姜一诺抿唇。
“是男朋友的事吗?”唐树又问。
姜一诺猛地抬眸,唐树脸色如常。
“不,不是男朋友。”姜一诺嘴角挤出一个弧度,“乖,我回来会带你最喜欢吃的焦糖布丁。”
唐树点头:“帮我把耳机拿过来,我想听音乐。”
姜一诺点头说好,打开抽屉把耳机拿出来,唐树摊开手掌。
姜一诺把耳机放在他的手掌心:“那我走了。”
姜一诺关上门,唐树垂眸的眼睑中滑过一丝清冷,看向门口等了一会儿,掀开被子下床。
J集团。
警察在会议期间突然带走董事长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集团,成了员工之间最好的谈资。
老K暂时接管了董事长的职务,掌控了J集团,成了名义上的新主人。
姜一诺出现在大厅的时候还能看到他们脸上八卦未消的神情,她瞄准两个手勾手在说话的女职员,走过去用日语问她们今天警察来抓人的事。
两个女职员也不管姜一诺是谁,立刻兴致勃勃地拉她进来,煞有其事地又重新开始讲一遍。
其实姜一诺听不太懂,她过去询问的话也是默默地在心里排练了好几遍才以比较娴熟的感觉开口的。
姜一诺耐心地听她们讲完,装作听懂了的样子问她们能不能带她去“案发现场”看看。
就这样姜一诺被带到十五层。
她们八卦归八卦,会议室还是不敢去的,给姜一诺指了方向,就默默地就回到电梯里下楼了。
姜一诺往里走,听到走道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人在说话。
她探头,看到几个警察在走道的位置站岗,相互说着什么,还有人掏口袋,似在掏香烟。
姜一诺从包里拿出无框的眼镜架在鼻子上,笑容满脸地往里走。
见有人过来,警察立刻警惕地伸手去拦。
姜一诺笑着从包里拿出记者证,顺带递上的还有香烟:“各位辛苦了,辛苦了!”
警察见姜一诺是记者,无语苦笑,调侃记者的鼻子真不是一般的灵。左手边胖胖的警察很健谈,笑起来也挺好说话的模样,姜一诺便乘胜追击问能不能带她进去看看现场。
她从医院出来时留了一手,向郑颖要了记者证,向他们出示的时候,故意拿在照片这边。香烟还是郑颖赠的那一包,虽然是女士香烟,但味道还算不错,这样下来事半功倍。
警察拿人手短,带着姜一诺进去,还给她介绍了一下情况。说这里他们的同事来仔细检查过,炸弹的来源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它的程序装置,不是电脑高手绝对设置不出来。
会议室里的人都矢口否认是他们装的炸弹,还需要排除内外部人员的嫌疑,所以这里暂时还需要人员驻守。
“不过到明天应该就可以撤了。”站在门口歪靠着说话的警察说道。
姜一诺依然是只能听懂一半,“电脑高手”这个词她倒是听得真切。
电脑高手,是胡妖妖吗?
这个念头闪过姜一诺的脑海,她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
条件反射,她认识的电脑高手,只有胡妖妖,所以才会想到她……姜一诺告诉自己,这种胡思乱想要不得。
“你看得差不多了吧?这里可不允许拍照的。”警察催促。
姜一诺回过神,点头道谢,便退出会议室。
从J集团出来,姜一诺想给郑颖去一个电话,不想郑颖先打了过来,着急不已:“一诺姐,我见不到意哥哥。”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有相熟的警官吗?”
“对,可是野原警官得到上级命令,不能碰这个案子,他要回避,没办法安排我探视。”郑颖表示她已经想了各种办法,这个时间点变得十分敏感,“一诺姐,我们该怎么办?”
很明显,这是有人存心孤立徐承意,让他不能和外界接触。
徐承意很危险。
这个念头从姜一诺的脑海里冒出来,她的呼吸瞬间就被遏制住了。这时,前方两个女孩子经过她身边,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去。
姜一诺的视线落在她们斜挎着的包包上,灵光一闪:“郑颖,调换人员的权利,你家的野原警官总有吧?”
郑颖一愣:“什么?”
几分钟后,郑颖看到了因为当街偷钱包又被当场拿下送进警局的姜一诺。
姜一诺被戴上手铐,冲郑颖使眼色。
郑颖立刻心领神会,走到野原警官的身边,让他安排一下姜一诺和徐承意待在同一个房间。
推开阻隔办公区的铁门,姜一诺被野原警官带到里边去,里边有五到六个的隔间。
关着的有醉酒的人、有打架的人,还有耍流氓的人,当然也有等待调查之后转移的人。
比如徐承意。
姜一诺看到徐承意待在最里边的一个隔间,徐承意抬眼间和她四目相对,脸上闪过诧然,她正要往他那边走,野原警官朝她使了个眼色,把她安排在挨着徐承意的隔间里。
看来,这种情况下能做到的,只能是这样了。
门被锁上。
姜一诺努力地把脸挨到最旁边的铁杆里,伸出手,唤道:“徐承意。”
徐承意温热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笨蛋,你怎么进来的?”
姜一诺余光只能看到冰冷的墙,看不到徐承意的脸,落目在他的大手,心总算踏实了一些:“我不这样进来,怎么能看到你?”
徐承意抿唇,又握紧她的手,轻声责怪:“你太任性了。”
姜一诺微微一怔,自嘲一笑:“是啊,我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任性。偷东西,进警局,生平第一次。”她念书时做的最过分的事就是逃课,还是临近毕业的时候唯一一次的脑袋发热,之后的日子过得循规蹈矩,别说是偷东西了,就是路上捡到钱包也会老老实实地交给警察。
而刚才朝路人下手时,她竟丝毫没有手怯,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她已经有了最害怕的事情:见不到徐承意。
徐承意紧紧地贴着墙面,多想穿墙而过,去抱抱她。
这个为了他不顾一切的傻姑娘,明明知道即便是这样做,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反而会陷入被动,她却还是这样做了。
“傻瓜。”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吐出这两个字来。
“有人要对你不利。”姜一诺皱眉,“我去J集团看过现场了,那手法很像……很像是电脑高手所为。警察也说他们在全力追查炸弹的来源。”
徐承意:“他们查不到的。”
姜一诺没有说出自己内心的怀疑,她怕自己的怀疑成真,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胡妖妖,那她要置徐承意于死地的动机,就是她连累造成的……可是这一刻,她和徐承意的目光相对,即便没说出那个名字,他也是知道的。
“那、那这么说,你现在待在警局才是最安全的吗?”
徐承意眉宇压下,凝重地说:“不。我不会待在这里很久,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将我转移了。”
听徐承意这么说,姜一诺心下一紧:“你是说金玉森会保你吗?可是他也被抓进来了呀。”
“恐怕现在最想让我死的人就是金玉森了。”徐承意低低一笑,“老K另辟蹊径,用这一招让金玉森进来,恐怕金玉森自己都没想到。不过他在警局有势力,想要自保不是什么难事。”
姜一诺听明白了,惊讶地道:“他会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你头上。”
姜一诺着急地拼命把头夹进铁杆里,想要探出去看到徐承意哪怕是一点点的神情,她抓紧他的手:“我能怎么做?我可以为你做什么?现在谁还可以救你?!”
徐承意伸过右手,轻轻地叠在她的手背上试图让其冷静下来:“一诺,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时的那群人吗?”
姜一诺:“当然。”
徐承意把有两张芯片的事以及那群人和蒋雨的关系都告诉了姜一诺:“徐昊真正要交易的对象是老K。老K现在虽然看上去好像接替了金玉森,掌管了J集团,可是他手里没有那两张芯片,等于还是没有金库在手。”
姜一诺跟随徐承意的叙述,思绪飞速跟上:“那就是说现在能救你的人只有老K了?他还没有拿到两张芯片,对他来说,你还有利用的价值?”
话音刚落,姜一诺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不对啊,另一张芯片一直都在金玉森那里,就算现在把你这张交出去,老K也没有两张呀。”
“唐树出事前一直待在金玉森的身边,我想他应该已经拿到金玉森那一张了,否则金玉森不会这么着急要干掉他。”徐承意内心偏向了这种可能性,完全是因为胡妖妖。会议室的爆炸如果是胡妖妖干的,那么她选择站到老K那边单单只是因为电脑才干是不够的,一定是给了老K最想要的东西。而她手里如果真的有另一张芯片的存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唐树给的。这样倒推回去,徐承意几乎可以肯定了。
徐承意话一出口,姜一诺的眉宇皱得更紧了——
如果在会议室放置炸弹帮助老K的电脑高手真的是胡妖妖,如果胡妖妖是老K的人,那么之前她和徐承意主动拿着芯片去找胡妖妖破解里边的内容……老K是不是早就拿到两张芯片了?
“如果老K真的拿到了两张芯片,你的价值不就没了吗……”
“问题就在这里,要是老K真的拿到了两张芯片,他还用得着用这种手段送金玉森进来吗?”徐承意说道。
这时,有人来了。
铁门嘎吱被人打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脸带煞气地走进来。
姜一诺心头咯噔一声,暗暗大叫不好。
果然,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徐承意,警官拿着钥匙走过来把徐承意的隔间打开,将其带了出来。
姜一诺用生涩的日语问他们要把徐承意带去哪里。
那些人根本不搭理姜一诺。
徐承意和警官低语了两句,转而走向姜一诺。
姜一诺看到他的眸子从未如此闪耀生辉过,明亮得让她忘记了呼吸。他勾起嘴角,伸手捧过她的脑袋,温热的唇落在她的额头。
姜一诺瞪大眼睛,拼命地拽住他的衣领,不想让他离开。
“别走,徐承意,别走……”
“等我回来。”
“别走……徐承意——”
他慢慢地退后,慢慢地转身,被那些人带走了。
姜一诺的手,失重地抓空,终于看着徐承意的背影消失在铁门之外。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无能为力,是最残忍的事。
那是和唐树被推进手术室时,一模一样的无力感!
姜一诺懊恼地抱着脑袋慢慢蹲下,强逼自己把眼泪忍回去,现在还不是浪费时间哭泣的时候,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不能失去徐承意!
手指攥紧发丝形成的弯曲,右手虎口有被发夹撑起的弧度,而左手没有。
姜一诺一点点抬头,左手赶紧抚摸左半边的头发,确认发夹真的没有在头上,她开始回想刚才徐承意亲吻她的画面。
姜一诺确定,徐承意偷走了一个发夹。
这时,郑颖进了来。
她也看到徐承意被人带走了,着急地问:“一诺姐,现在该怎么办?”
姜一诺拍打铁杆,猛地站起身:“先把我放出去。”
郑颖交了保释金,亲自做保,带姜一诺出了警局。
此时,夜色已深,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站在路边,郑颖抚发拧眉,脸都要皱成一个包子了:“我刚才趁乱在他们身上放了微型跟踪器,应该能找到他们的车。”
“刚才承意拿走了我的发夹,希望他能顺利逃出来。”姜一诺稍作思量,拍了拍郑颖的肩,“我现在得回医院一趟,车子下落的事就拜托你了,记住,一切小心。”
郑颖拉住姜一诺:“一诺,意哥哥在里边和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查出芯片的内幕了?我想知道。”
姜一诺没有多想,便把徐承意说的事简单地转述给了郑颖:“承意说这只是他的猜测。”
郑颖垂眸:“我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随时保持联络。”姜一诺拦了一辆出租车,迅速带上车门。
对于会议室里炸弹的来源,他们怀疑是胡妖妖的事,她没有在徐承意面前说出来,更不敢告诉郑颖。
姜一诺试图隐瞒全世界,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亲自否定这个怀疑。不然,徐承意不管逃到哪里都会有危险,芯片里那价值二十亿的魔鬼交易就会加快实施!
这股庞大的暗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裹挟起她朝前涌动,再也无法独善其身了。待她意识到时已经变成主动承担,向前奔跑。
徐承意全力以赴要做的事,自然而然成为她倾尽全力也要实现的事。
姜一诺报了医院的地址,催促司机快一些,再快一些。她现在归心似箭,想要第一时间见到唐树。
嘎吱!
病房门被推开。
姜一诺压着气息,看到唐树静静地坐在床上听着音乐。
床头灯发出橘黄色的灯光,映衬着外面的夜色,安静的气息能轻易地吞并掉其他空间发生的喧闹。
他待在喧闹之外,甚至是时间之外,恍如隔世。
姜一诺收收心神,向他走过去:“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唐树拿下一边的耳机,“事情办好了吗?”
姜一诺坐下,把包放到地上:“没有。”她缓缓抬眸,开门见山地说,“唐树,我需要你的帮助。”
唐树扭头对上她清冷熠熠的目光,神色如常:“我能帮你什么?”
“帮我找到胡妖妖。”
唐树移开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被子上,声音听不出一丝波动:“我失忆了,不知道胡妖妖是谁,怎么帮你找?”
姜一诺拉过唐树另一边的耳机:“你根本没有失忆。”
是接耳机的一个细节,出卖了他——
她递给他东西时喜欢扔,或者是让物体自动垂落让他接。
这是他们之间的小默契。
如果唐树失忆了,是不会有这样下意识的举动的。
唐树被姜一诺直接戳穿,棱角分明的眉眼凛冽成冰。他想多当几天没有记忆的唐树,安静地待在她的身边,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就失去了机会……他脸色沉下来,隐匿在昏暗的光线下。
“金玉森的芯片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唐树定定地看着姜一诺急切的脸,从齿间蹦出一个字:“是。”
“那你是不是交给了胡妖妖?”
在唐树沉默的时候,姜一诺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管你有没有交给妖妖,徐承意凭借这一张芯片还能活命。”
“胡妖妖最关心你,你受伤住在医院,她一直没有出现,你不觉得奇怪吗?”姜一诺定定地看着唐树,“今天J集团会议室发生了爆炸,老K和金玉森发生争执,金玉森和徐承意被警方带走。我怀疑帮助老K、引发炸弹的人是胡妖妖。”
唐树眼底的黯然一扫而过,沉沉地看向姜一诺:“那又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消瘦的脸颊稍微有些血色,但依然是苍白的,身体的消瘦似乎也加剧了眉眼的寒冷,眸子里透出的幽光仿佛能冷穿人的心。
对话一时中断,陷入沉默。
姜一诺早就料到唐树不会轻易帮忙,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半晌才压着嗓子说道:“我想不出胡妖妖跑去帮老K的理由,唯一的动机,就是想解决掉徐承意,让我和你在一起。”
唐树没说话,拉过被子躺下。
“唐树,你被推进手术室后,我想了很多。如果你没有平安出来,我就会选择和你一起死去;如果你逃过了死劫,我就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姜一诺用低到呼吸间的声音告诉唐树,她始终没有说出口的话,“只要你开心,只要这是你想要的。”
她记得唐树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样子,她也记得胡妖妖的质问,她更记得为了见徐承意一面奋不顾身的心情。
这一切,她都记得。
“可如果徐承意真的死了,我就永远都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了。”姜一诺忽地握拳,定定地望向唐树,咬牙说道。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掏心掏肺,情真意切。只要能救徐承意,她不惜任何代价。更何况,陪在唐树身边,是她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做出的承诺。
即便有不甘,即便怨过上苍。
唐树终于有所反应,他轻声失笑:“一诺,你是在用这个威胁我?”
姜一诺皱眉:“对。只要你找到妖妖,不要让她拿另一张芯片去跟老K做交换,徐承意就能活命。”
“你接受我的威胁吗?”
两人四目相对。
谁的目光都没有丝毫相让,这是他们之间都不想输的战役。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静止到天荒地老。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树终于收回目光:“好。”
姜一诺握紧的拳头,指甲嵌进手掌心,沁出生疼的血丝。
唐树缓缓坐起来,捏过她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我答应帮你,事成之后,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此时的他冷静如另外一个人,气息吐在姜一诺的脸上,咫尺之间温热是哄骗的温柔,又是决绝的命令。
下一秒,他的嘴唇向姜一诺靠过来。
姜一诺本能地往右边躲闪,猛地又停住了。当她再次对上唐树的眸子,他隐忍的掠夺和愤怒瞬间欺压而上。
这些年的情感深埋,隐忍在内心的无限渴望,被徐承意的后来居上打败的屈辱,甚至退而求其次假装失忆,为的只是安稳地陪在心爱的人的身边,直到姜一诺回来,拿他最珍视的感情步步紧逼!
全部的全部,都融进了这个吻,随着脑袋里子弹压迫神经的疼痛,唐树深深地攻城略地,失去理智地掠夺着姜一诺的气息。
姜一诺默默地承受,没有反抗,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眼泪。
悲凉没有归属,只有驰骋的荒芜。
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流到唐树的手腕上。而他只是稍加停顿,让姜一诺缓了一口气,更疯狂地深吻。
他从来没有为难过她,可这一次,他偏要为难,偏要奋力一搏!
三十五分钟前。
姜一诺离开病房,唐树随后跟出去。
看着姜一诺进了J集团,唐树正想要尾随进去,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唐树扭过头,在红绿灯的映衬下,一张熟悉的脸在宽大的卫帽衫下若隐若现。
夜色下他努力地定睛分辨,是他醒来后就没看到过的胡妖妖。
两个人换了个地方——一家关门的书店门口。
两人站在屋檐下,看着对面在霓虹中拔高的J集团,以及匆忙往来的人流。
胡妖妖扭头看向唐树:“你醒了。”宽大的帽檐下几乎埋下她大半张脸,连同她嘴角那抹隐忍的欣慰,看到他重新活过来,重新站在自己面前,天知道她有多感恩,此刻有多想哭。
这三个字听起来多余,却包含她所有颠簸的情绪。
“嗯,”唐树轻声点头,“我醒来就不见你,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胡妖妖的帽衫微微转动,语气说不清是开心还是失落:“你……会想要看到我吗?我以为你只要看到一诺在你身边就够了。”
唐树意识到什么不对,不禁蹙眉望着她:“妖妖……”
“你放心,一诺永远都是你的。”胡妖妖忽然低下头,用一种决绝的口吻,字字顿挫地说道,“我会帮你,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
唐树拉住胡妖妖的胳膊,低声呵斥:“妖妖,不要做傻事,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胡妖妖仰头抬眸,她常年被黑圆圈侵袭的眼睛此时泛着盈盈泪光,柔软得像是在诉说着告别:“唐树,为你做什么我都开心。你知道吗?我希望你幸福。”
她贪婪地凝望唐树,就像要把他凝望进心里,深深记住。
随即胡妖妖抿唇微笑:“我只求,你在以后空闲的时候,时不时想起我一下就可以了。”
当下唐树还不是很明白胡妖妖到底想做什么,但从她说的这些话,能感觉到她的孤注一掷。
唐树出神间,胡妖妖忽然踮起脚,轻轻地吻住他的嘴角。
她的嘴唇很冷,仿佛被夜风风干良久;她的落吻很短,仿佛再多一秒,她就舍不得离开。
“你一定要好好的。”
末了,胡妖妖推开唐树,转身消失在人流里。
她用自己的偏执,祭奠了最后的深情。
唐树上前两步,想要追上去,双腿却怎么也迈不开。
缘分断了的时候,不会有温婉情长的道别——他感觉到,他和胡妖妖的缘分就此尽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清楚她的脸、她的背影。
望着涌动的人流,当年第一次正经被胡妖妖搭讪时的情形忽然格外清晰地出现在唐树的眼前——
刚刚入秋,风很大,她一个人站在公交车站,穿着冒牌的校服,裙摆被拉到大腿根露出修长笔直的双腿,惹得一旁的男生纷纷侧目。前面几个女生已经被风吹得羞涩地捂着裙子却还是走了光,颇有心计的看客都等着胡妖妖的精彩走光。
又一阵邪风刮来,胡妖妖的裙子真的被吹飞了,男生们都色眯眯地瞪大眼睛。
唐树皱眉正要扭过头去,胡妖妖却看到了他,一点也不着急裙子吹飞的事儿,就朝他笑着大步走来。
于是唐树错愕地看到她翻飞的裙摆下一双黑色的打底裤结结实实地打破了其他人所有的幻想。
胡妖妖笑嘻嘻地走到唐树的跟前,一双漂亮的眸子中满是笑意,笑得让唐树发毛。
唐树正要陶粒,胡妖妖却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玫瑰花递到他的面前:“送你!”
唐树满脸尴尬:“……”
“送花不应该是男生做的事吗?”唐树试图用这种比较委婉的方式拒绝胡妖妖的殷勤,不想胡妖妖欣喜地上了一个台阶,把玫瑰塞到他的手里,指指自己:“好呀,来,送我。”
唐树无语地打量她:“同学,我认识你吗?”
胡妖妖吸吸鼻子:“我认识你啊,你叫唐树,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唐树正想问她何来的第二次见面时,她踮起脚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去:“我叫胡梦迪,唐树,这会是你将来女朋友的名字哦!”
……
她其实不叫胡妖妖,她叫胡梦迪。
她曾经死缠烂打地追过他,她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好多年。
现在她终于决定放手,还不忘守护他的幸福。
人心像兔子,只会傻一次。
爱情里傻子很多,但傻子能遇到傻子的机会不多。
唐树希望胡妖妖傻过之后能别再傻了,好好地找到对的人。
在心里翻滚的疑惑,直到姜一诺回到病房,说了一切。唐树才明白过来,胡妖妖都做了什么,她的帮忙又是什么。
唐树的心被深深刺痛,像是又一次余震攻心。
胡妖妖笃定地要除掉徐承意,只有徐承意死了,他和姜一诺之间的障碍才会消除;现在,姜一诺说只有徐承意活着,她才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真是莫大的讽刺!
两个人都觉得要窒息时,唐树终于放开了姜一诺。
他不再看姜一诺一眼,侧身躺下:“明天我会去找胡妖妖。”
姜一诺起身,扔下一句“谢谢”,便落荒而逃。
她终于把压抑在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她终于心甘情愿地选择不再回头。
原来,选择是最疼的割舍。
走廊里回响着姜一诺沉沉的抽泣声。
新宿车站。
胡妖妖原来的住址。
唐树带姜一诺来到这里,打开大门。
里边还是原来的模样,唐树坐到一台电脑前打开,飞快地敲动键盘,屏幕上迅速出现黑蓝色的界面,需要输入口令密码。
“这是妖妖以前为我开发的聊天软件,可以为每个聊天对象设置专属的口令密码,我输入她的口令密码,就能和她对接。”唐树一边解释一边在上边输入信息,“这样留言给她,她就能看到。”
信息内容:已经和一诺达成共识,放弃和老K的合作。
“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唐树扭头,“这下满意了?”
姜一诺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到唐树的对话框下出现了新的信息:“妖妖有回复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姜一诺立刻蹙起眉来——
金玉森给蒋雨发了追杀消息,我已经把芯片转交,计划启动。徐承意杀了老K派去的人,还阻断老K的资金转账,现在不需要我动手,老K和金玉森两边都想要他的命。
“怎么会这样……”姜一诺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事情的推进比她想象得还要快,快到超出她的预料。
昨晚郑颖追到了那辆车子的下落,但她赶到的时候车子里已经空无一人,车上有打斗过的痕迹,她放置的窃听器落在了车里。不知道那些人是追着徐承意离开了,还是发现了窃听器直接丢下走人。
郑颖也通过她自己的办法查到了那些人的信息,但警局里都没有对他们做过多笔录,甚至他们登记的资料都是假的。老K也好,金玉森也罢,他们的势力已经大到让人不可思议的程度。
其实说起来,J集团在短短五年内就能称霸亚洲,从一个空壳公司到达如今的地位,如此惊人的速度光靠表面的房产、运输等正经生意是远远不够的。渐渐地,J集团顶着正经公司的光环,背地里和黑帮勾结,做着不见光的生意,比如器官的交易、武器的贩卖的传言甚嚣尘上。
然而,传闻也终归是传闻,没有真凭实据。
J集团就像是矗立在云霄之巅,可望而不可即,秘密运作,不凡人都被包裹其中,而普通人不敢靠近。
唐树又飞快地在键盘上输入信息,很快,唐树的手机丁零地连续作响。
不多时,他把电脑关掉,拿出手机起身对姜一诺说:“我让妖妖把芯片里的内容发给我了,武器和器官的交易起源在泰国,是同一个大佬。我们现在赶去泰国。”
唐树顿了一下,又说:“徐承意应该也去了泰国。”
姜一诺怔住了,从唐树的话里反应过来——
徐承意阻断老K的资金转账,对方没有收到钱,芯片里的交易就无法启动。他赶去泰国是在做最后的努力。
而她想要救徐承意,也必须赶去泰国。
唐树神情清冷,漠然的脸闪过一丝阴沉:“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他死。”
姜一诺垂眸,因为芯片,她结识了徐承意,看来现在也要通过芯片书写他们的结尾。
硝烟已起,无法阻止,只盼望硝烟过后,在意的人皆能平安。
所有人都出动了,分秒必争。
两人走出地下室,直奔机场。
路上,两人各自无话,沉默地看着窗外。
驶过樱花街道时,樱花随风飘曳纷飞,下起了粉色的雨,如梦如幻的画面缓解了冗长的等待红灯的车道所散发的焦躁。
来到日本后,每天都像在打仗,经历了人生起伏、生死跌宕,才发现错过了多少随处可拾的美丽。
“等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去富士山看樱花吧。”唐树说。
姜一诺摇下车窗,伸手接住一片樱花,脉络清晰的粉嫩柔软了人的心房:“好。”
“我们还要去瑞士看雪,还要去土耳其看热气球,我们……”似被姜一诺的“好”字鼓舞,唐树忍不住把心里对未来的期许全都抛出来。
他扭头迎上姜一诺平静的目光。
“好,到时候你说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姜一诺露出浅浅的笑容,应得诚恳,让唐树晃神,仿佛真的看到了两人逍遥在世界各处的幸福模样。
红灯过去,车流恢复通行,身后有人开始按喇叭。
唐树回过神,往前开。
樱花雨飘过车顶盖,散落到车尾,再扑腾到地上,卷走芳菲。
机场。
姜一诺和唐树买了最近的一班飞往泰国曼谷的机票,坐在候机厅里。
这时,郑颖打来电话。
姜一诺看到来电显示,起身到一旁去接。她并没有告诉郑颖,自己和唐树的交易,包括现在要去泰国的行程。
郑颖什么都不知道,在电话那边问姜一诺在哪里。
听着郑颖急迫的声音,姜一诺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专业知识可以在工具书上找到答案,感情问题勉强能参考一些相关的鸡汤文章,但这不知该如何开口的问题好像找不到简单有效的方法。
“一诺姐?你怎么不说话?”
姜一诺顿了一下,问道:“郑颖,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郑颖一愣:“我的生日?”
“嗯。”
“下个月十五号啊,怎么了?”
“我送你一份生日礼物吧。”姜一诺上扬嘴角,其实她借用郑颖记者证的时候就知道她的生日是下个月十五日,她想在郑颖生日到来之前结束一切,时间应该够了,“到时候把你的意哥哥当生日礼物送给你,怎么样?”
姜一诺的故作轻快,却并没有让郑颖喜出望外:“一诺姐,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了?”
这时,机场里响起地勤人员报站的前奏,姜一诺赶紧捂住手机,想要隐藏自己所在的位置,没想到郑颖还是听出了端倪:“一诺姐你是在机场吗?你要去哪儿?”
姜一诺怕暴露更多的消息,嘱咐道:“郑颖,总之你乖乖地待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我答应你,一定会把徐承意平安地带回到你的面前。”然后匆匆地挂了电话。
飞机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起飞,姜一诺挂上电话,扭头间,发现唐树居然没在座位上。
她左右环顾,看到前边洁净如新的瓷砖上有一摊醒目的褐色水渍,清洁员正在拿着拖把一遍遍地进行清理,唐树站在旁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望着地面出神。
姜一诺快步上前:“怎么了?”
唐树有些局促地扯了扯嘴角的笑意:“没什么,我去买了两杯咖啡,不小心洒了一杯。”尽管他很轻描淡写地带过,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姜一诺还是看到了他眼底晃荡的忧伤,像受惊的鱼潜回海底深处。
他那样一个做事沉稳的人,怎么可能会忽然失手洒了咖啡呢。
姜一诺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装作若无其事,拿过他剩余的咖啡,拉他回到座位:“买咖啡这种小事情你交给我就好嘛,你坐着,我去买。”
医生说过,子弹留在唐树的脑袋里,偶尔会头疼,忽然间的记忆断片,甚至是忽然的晕倒等等,都会变成之后的常事。
唐树拉过姜一诺的手,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把头靠在她的怀里。
“一诺。”
“嗯。”
“如果我以后变成了一个废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
有些人活在世界上,能活成其他人口口相传的范例。唐树就是这样的范例,他和“废人”真是一个南极一个北极的存在。
可是这个词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不可逆的、褪尽骄傲的哀叹,让姜一诺不禁阵阵失神。
“别胡思乱想好吗?我们、我们要上飞机了。”姜一诺轻轻地拍唐树的背,努力用轻快的方式把这股忧伤化解,“我去买咖啡。”
重新往前走,刚才洒了咖啡的地面已经恢复干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姜一诺踩在仔细看还能看出一些水渍的白色瓷砖上,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唐树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情景。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该有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
一个小时后,飞机按时起飞。
四五个小时之后,姜一诺和唐树抵达泰国曼谷机场。
一下飞机,燥热的空气附着到肌肤,十分黏稠。姜一诺微微蹙眉,跟唐树加快脚步往外走去,他们没有行李,出关后直接来到机场出口。
天色已然暗下,门口排起的出租车长龙,孜孜不倦地招呼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
姜一诺和唐树顺位到一个女司机的出租车,说开往曼谷市中心。
女司机问曼谷具体哪个位置。
姜一诺和唐树相视一眼,表示先开吧,到时候会招呼她在哪儿停车。
事实上,他们也不知道要在哪里停。
根据胡妖妖发的信息,交易的起源地只能具体到是曼谷的曼谷港。而就算缩小到一条街,也会因为它的隐蔽性或者找的方向不对而错过。
更何况,范围如此之大。
听着车子和气流形成的隆隆声,两旁的灯火频率慢慢变高,姜一诺才有了更多的真实感——她来到了泰国,这座充满危险和迷幻的城市。
曼谷,又名天使之城,中南半岛第一大城市,东南亚第二大城市。有人说来过曼谷,就能同时看到天堂和地狱的样子,像几米的漫画,向左向右全靠你个人的选择。
而对于姜一诺来说,这里更是所有事情结束的终结之城。
她嗅到了危险,血液里也燃烧起刺激的沸腾。
从机场驶到曼谷中心,花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女司机再次扭头问他们要在哪里下车,唐树示意女司机就近在一条热闹的街下车,递过去一百美金,女司机把美金放在灯光下照了又照。
下车后,唐树带姜一诺走进一家热闹的饭店,在门口的塑料桌前坐下。
夜幕沉沉,饭店这样的地方理所当然进入热闹时段,或当地人或游客都穿着夹脚拖鞋出来,进入一天内最清凉的时间,吃上一顿可口的晚饭,并和结对的好友讨论一下夜宵事宜。
姜一诺问唐树下一步该怎么做,该去哪儿找那个神秘的地下交易所。
饮料是不需要等的,唐树跟老板娘说要两杯果汁,没一分钟的工夫,老板娘就端着两杯放了足量冰块的鲜榨果汁过来。
唐树拿着吸管搅拌着杯子里的冰块,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说:“耐心点。”
他似乎有了主意,姜一诺盯着唐树一会儿见他没有要说出下文的意思,默默地叹了口气,把头扭向街外。
年轻漂亮的女人披散着头发,穿着紧身的裙子,踩着高跟鞋,一摇一晃成为男人眼里解暑的风景线,男人的打扮则休闲邋遢很多,他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或是戴着耳机低头看手机。
姜一诺看向他们,忍不住在想,徐承意到曼谷了没有,这个时候他会在哪里。他们会跟在缅甸一样,有着兜兜转转再次遇见的缘分吗?
想到这里,姜一诺的目光下意识地在每个过往的男人脸上停留几秒。
“一诺。”
姜一诺收回目光:“嗯?”
“在看什么?”菜已经上桌,唐树帮忙整理,问姜一诺。
“哦,没什么。”姜一诺看到唐树点了一碗超辣的冬阴功,睁大眼睛,“你不是不喜欢吃辣的吗?”
“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特别想吃。”唐树笑道,“可能是在医院的时候吃得太清淡了吧。”
姜一诺抿唇:“那你少吃一点。医生说过,你要注意饮食的。”
唐树笑着说:“好。”
姜一诺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便索然无味,泰国的饭菜又甜又辣,实在是画风清奇,她并不是很喜欢。不过唐树却吃得很专注,像是许久没有这么认真地吃过一顿饭一般。
姜一诺托腮看他吃得专心,忍不住调侃:“看你这架势,好像等一下要去打仗一样。”
唐树扫了一眼门口:“嗯,就是要去打仗,所以得吃多一点。”
姜一诺一怔,这时唐树没有征兆地放下筷子,目光越过她:“库帕。”
姜一诺扭头,只见一个染着一撮绿毛的瘦小男人转身想走,唐树的大长臂啪嗒搭到他的身上,敏捷地锁住他的脖子:“库帕,去哪儿?”
被唤作库帕的男人扯着褶子的猴鳃脸,明晃晃地假笑,开口说:“唐树哥,你怎么会来泰国啊?”
他居然会说中文,虽然说得不怎么样。
“当然是来看你的了。”唐树勾笑,拉着他就往外走。姜一诺见状,赶紧放下钱,跟了上去。
唐树勾着库帕,熟门熟路地绕到前边的一条巷弄,往里走。
仄狭冗长的巷弄藏着矮旧密集的楼房,相互挨着的模样像抱团取暖,相对而立,是曼谷避无可避的一处特有风景。
唐树带着库帕往楼道里走去,问道:“一年不见,你还住在这里,看来日子过得很稳定嘛。”
库帕的眼珠子灵活地转了又转,猛地站住,甩开唐树的手说道:“唐树哥,我现在做的是正经生意,小买卖,不做以前那些事了。”
“以前那些事?”唐树似笑非笑地重复这句话。
库帕尴尬地笑笑:“唐树哥,别笑话我了。”他一脸假笑,眼神故意避开唐树。他是个小角色,混迹在武青帮的外围图个温饱,看上去毫不起眼。可要想当好一个安顿一方的小角色并不容易,没有鬼精的眼力又怎么会活到现在?
唐树突然来访,库帕直觉他是为了乍伦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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