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极限运动的尽头在哪里呢?
几年前江祁刚刚接触滑板时,也曾被这个问题困扰过。
托尼·霍克说,滑板是他人生的首选。所以从六岁开始,直到三十岁他还在练习新的滑板动作。江祁曾把霍克当作目标,没日没夜地一心扑在练习上。玩命练习为他带来了许多好的结果,他开始拿奖,甚至在国际上也崭露头角,成了唯一一个滑出国门的年轻选手。
但江祁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极限,他在二十岁左右的黄金年龄,仍旧不能跻身世界最一流的滑板选手之列,甚至还无法追上霍克二十年前的成就。
连霍克最著名的“空中旋转900°”,他也只完成过一次。
还有一次,是在比赛上,他跳起来的瞬间就觉得力度和角度都不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重重地摔下去了。
幸好U池是表演赛用的,没有那么高,他侥幸大难不死,只是胳膊骨折,足足养了半年才能再次回到滑板场上。
也就是那次,母亲何锦年当场目睹儿子从高空摔落,吓得险些背过气去,此后坚决反对他继续滑板事业。
在江祁的概念里,如果他的最黄金时期都达不到自己期望的程度,那么接下来只剩下坡路,他不如选择急流勇退,也好顺了母亲的意。
在二十三岁这年,他迎来人生最重要的一场国际比赛,他希望能为自己的滑板生涯做个漂亮的收尾。
就因为这样,这场Xgame大赛被江祁冠上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义,以至于他太过急功近利,练习强度大到让人不安。
“嘎吱——”
纯黑的板子停在U池中间,男孩轻轻一踢,板子另一端翘起,刚好落在手中。
顾珊连忙起身,走过去递水。
江祁摇摇头没接:“我下午不在97。”说着与她擦肩而过。
这话的潜台词是,所以你不用浪费时间在这儿等着我了。
“祁少。”顾珊喊了一声。
江祁拎着板子,回头看她,眼神一如既往的漠然。
“我听说过你……很多恋情。”顾珊鼓足勇气迎上他冰凉的视线,“我就……不行吗?”
江祁闻言,倒觉得有趣。
“哦,那你听说了我都怎么谈恋爱?”
顾珊一霎便红了脸,但还是点点头。
江祁看不出表情地嗯了一声。
顾珊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
江祁说:“但我最近没什么心情,而且——”
顾珊紧张到把手里的水瓶子捏得变了形,又听他淡淡地说下去。
“你这种连‘上楼’两个字都听不懂的,和我恋爱可能要付钱。”
顾珊蒙了:“付钱?”
江祁一脸理所当然:“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补了一句,“但我很贵,你付不起。”
他说完施施然离开,留下顾珊一个人站在原地,陷入冲击,半天没缓过来。
付……付费恋爱?
和付费频道一样?
2.
徐焕江的办公区一团乱,简直可以用“炸了”来形容。
这位97的特邀摄影师三天两头出国外拍,寄回来的东西全都堆在这狭窄的一块区域里。
安妮偶尔经过都要啧啧啧几声,却又没法指使人搬走。
徐焕江的包裹,一般是没人敢动的,别看包装盒破破烂烂,里面的东西很有可能价值不菲。上次有人不小心碰掉了他一个快递,结果里面装的是价值四位数的镜头,幸好没坏,不然等老徐回来,估计要拼命。
许轶川就挤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在电脑前兢兢业业地替老徐打下手,剪视频日志。
江祁的训练影像,老徐不在的时候,就由许轶川代拍。但哪怕她镜头离得再近,江祁也很少正眼往这边看。
这个周末许轶川没什么事,就一直在97待着,反正也不用陪着江祁训练,她倒是乐得清闲。剪完视频,许轶川抻个懒腰站起来,时间还早,她就晃晃悠悠地出去闲逛。
她的工作合同签得和玩一样,97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自家老板是存着别的心思,才让她在这边兼职,因此也不约束她。
周末有很多滑板爱好者会买票进来用场地,97滑板公园的客流量在周末要比平时多一倍。许轶川喜欢挑这个时候去围观别人玩滑板,一看就能看上两个小时。
才走到碗池那里,就和江祁狭路相逢。
破天荒地,江祁站住脚,问她:“上哪儿去?”
真是新鲜,他居然还肯和她说话。
许轶川愣了一下,才回道:“我去……看他们玩滑板。”
“跟我走。”他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扯住她的手腕。
她被拽了个趔趄,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上了车一路疾驰,等到了目的地,却是一幢商务大楼。
许轶川茫然地跟着上了顶楼,走出电梯,便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
安静,安静到让人想就这样昏沉睡去。
整层的装修氛围都那样沉默,安稳又厚重,许轶川瞥见墙壁上的LOGO,“心理咨询”几个大字闯进眼里,令她不由自主地周身僵硬,停下脚步。
江祁感觉到掌心的手腕在用力挣脱,终于停下来望着她:“怎么了?”
“我不需要。”她说,“我已经在吃药了。”
江祁不容她挣脱,心平气和地戳破了她此刻的慌张。
“你的腿开始痛了是吗?那天你说的心理性疼痛,我问过医生。平时都好好的,难过的时候、恐惧的时候、不安的时候……都会痛。”
许轶川怔怔地抬眼看他。
“还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
他的嘴唇趋近,垂首用温热的呼吸折磨她泛红的耳际。
“越痛就代表越不安。有好几次你疼成那样子,是在不安什么?”
许轶川张了张口,失语。他的手自背后揽在她腰间,不容抗拒地将她封锁在自己可控的范围之内。
“这是给你的教训,许轶川。”
鼻尖、唇瓣依次轻轻触碰过她的耳郭、后颈,江祁轻轻笑了一声。
“想划界划得干净,就别动心,否则……就得被人牵着鼻子走。”
“记住了?”
许轶川偏头想避开那让人脸红心跳的挑逗,却又被他捏住下巴,以咫尺之距,四目相对。
“但是这次,你知道得太迟了。”
他揽着她继续朝前走,却被扯住袖口。
“江祁,求你。”
他闻声,蓦然回过头来看她。
他居然从许轶川嘴里,听到了“求”这个字?
女孩死死攥着他牛仔外套的袖口,用力到指节发白,而惨白的面上,眼眶微红。
她习惯了隐忍,即便如此,也始终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看见她的腿在颤抖,心知她此刻在承受怎样的疼痛,却还是狠心没动。
紧接着,那只苍白的手顺势扯住他的领口,勒得他倾身靠近。
“你要逼我回顾从前,解开心结,有种的话,就亲自来。”
江祁怔然。
她不愿再承受一次,在陌生人的眼光下展露伤疤的不堪。
“我不说,你想办法逼我说……比起医生,我宁愿是你。”
她的吐字近乎支离破碎,那句话却无论如何没能出口。
如你所愿,我动心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许轶川记不清楚,但别人早就发觉了。
路曼舒问她为什么不删短信的时候;她在危险过后,看到他风尘仆仆而来,将她紧拥在怀中的时候;顾珊开门见山地向她求证的时候——
还有今天,面对江祁那句“别动心”的劝告,她竟也跟着觉得懊恼万分的时候。
她刻意忽略了自己的每一分悸动,两年的光景将她剥皮去骨,变得唯唯诺诺首鼠两端,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那样惨然收场,她舍弃自尊也没有换来一份信任,因为抛舍了自己的许轶川,在爱情里仿佛一个犯人,连冤屈都没法出口。
吃一堑长一智,她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藏不住喜欢这两个字处处留下的蛛丝马迹。
可她分明知道,在江祁那里,又有什么所谓?他最初试图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时,她就该清楚,在他那里,真心还是假意,通通不值钱。
少年鲜衣怒马过长安,处处都可以是情深如海,又处处可以情比纸薄。
他吻她如同挚爱,也可以吻别人好似初恋。
她不是十几岁时无畏的小女孩,再竭尽全力一次,已经做不到了。
3.
江祁和许轶川和好得莫名其妙。
97的工作人员目睹了两人再次出双入对,许轶川恢复了“助教”的名头,重新占据江祁身边的位置,在U池陪他练习。
人们不是没议论过,都觉得这次祁少泡妞的节奏有点诡异,居然出现了重归于好这一幕?简直是奇迹啊奇迹。
可TD那个女滑手怎么办?
大家都等着看双姝争锋,江祁却不知吩咐了什么,在他的练习时间里,旁人根本进不来U池。
除了许轶川。
顾珊又来过几次,却连江祈的面都见不着,似乎是知道实在没什么希望,就此偃旗息鼓。
照安妮八卦时的说法,许轶川这是兵不血刃地坐稳正宫。听八卦的群众纷纷表示,还是安妮总助有才华,形容得非常之精辟、非常之贴切。
而八卦的主人公之一,此刻正在U池场地上,替老师徐焕江拍摄江祁的训练日志。
“许轶川,拍一下这个动作,回放给我看。”
江祁才从U池下来,就立刻要再上去。
许轶川拿好机器待命。
很多滑板动作,需要用视频回放来确认完成度如何,江祁在练习的时候非常专注,颇有些公事公办的架势。许轶川也从没懈怠过,通常是他筋疲力竭地练习完毕,她也跟着出了一身汗。
已经是下午六点钟,算来江祁已经在U池上待了几个小时。
江祁在滑动间稍一走神,足下打了个晃,原本要跳起的动作便没能完成,反而滑到最低处嘎吱一声踩住板子,停了下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已经很久了。”许轶川说,“今天就练到这里吧,身体受不了的。”
“等一下……”他听而不闻,想再试一次。
“江祁!”她走上前握住他的手,那是一个从未有过的强硬的姿态。
他募地抬头望着她,她鲜少主动触碰他,此刻,她微凉的掌心落在他手背上的知觉却那样清楚,像是一涧清泓,缓解了他的焦躁。
他忽而忘记为了研究这一个新动作,心里是怎样的急切。
“给我亲一下,就让你下班。”
许轶川倒没想象之中那样无声抗拒,反倒真的往前凑了一步,倏忽到了跟前。
太近了,他再低一点头就能碰到她的鼻尖,他和她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一时疑心眼前这个究竟是不是许轶川。
菜送到了嘴边,他却偏偏觉得哪里有诈,迟疑着要不要下口。可许轶川难得把头从蜗牛壳里伸出来,机会千载难逢,他正要伸手去扶她的侧脸,手却落了空。
许轶川连退了两大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就这么一次机会,你不抓紧也没办法。”
江祁脚一撤,竟然把宝贝板子留在原地,疾步朝她走过来。
许轶川一时没反应过来,才要转身走,就被扯着小臂拽到他怀里,带着汗气的脸孔骤然低下来,额头抵着额头,那样亲昵的姿态,困于两人视线黏连的小小天地里,连深邃的凝视都避无可避。
这个时间U池区域没什么人,她还是有点着慌,想要挣开,却没挣动。
他加了力道把她牢牢箍住,哑着嗓子,用气声一字一句地问她:“再给一次机会成吗?”
这流氓耍得真叫一个行云流水。要搁在从前,许轶川都拿不准自己会不会缴械投降。她强迫自己迎视他炙烫的视线,像是两个小孩在赌气谁比谁先眨眼一样,最后还是许轶川忍不住避开,眨了一下眼。
江祁这会儿倒不把自己的板子放在第一位了,任凭黑色的老伙计孤零零地搁在身后,他搂着她没撒手,额头在她眉心轻轻一撞,终于寻了这个难得的暧昧时机,提了这几天一直避而不谈的事情。
“江祁Time?”
“什么?”
“江祁的治疗时间。”他说,“上次我做了让步,你是不是也该说到做到?”
许轶川眨眨眼,心知这一遭到底是逃不过了。
4.
午后,露台上有暖融融的阳光。
许轶川规矩地在躺椅上闭眼,从二层楼的高度,能听到树梢的鸟叫,和树叶沙沙的响声。
她在宁静的氛围里,听到他的声音,不带嘲讽、不带锐利,平静而又安淡。
“许轶川,这不是咨询,不是拷问,也不是例行公事。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游戏:当我说出‘江祁time’的时候,我们就可以问彼此问题,并且约定回答真话,好吗?”
女孩无声地点头。
在柔和的光线下,她原本苍白的面容仿佛有了血色,从眉眼到嘴边,萦绕着从未见过的温和。
他牵住她的指尖。
“现在什么感觉?”
“很平静。”
“嗯。”他说,“你可以试着问我一个问题。”
女孩一时迟疑。
“对我一点都不好奇?”江祁挑了下眉,语气里颇有不满。
“你……你现在什么感觉?”
她不过是重复了一次他的问题。
“我的感觉?”江祁漫不经心地道,“我现在很烦躁。你明明就躺在这儿,我却只能牵着你的手。”
女孩抿唇,掌中的指梢要抽走,却被他及时捏住。
“我继续问你。”他很快接着道,“二零一五年,也就是两年前,五月十七号那天,你住院了。因为什么住院?”
她沉默了一会儿。
“左腿粉碎性骨折。”
江祁只觉得心脏有一瞬的揪紧。
“怎么造成的?”
“被人用棒球棍砸在腿骨和膝盖上。”
江祁素来淡漠的眼底浮现出冷冽:“那个人是谁?”
这次,许轶川没有回答。
江祁静默片刻,其实已经猜到,这件事必然与她在找的那个“白三”有关,却并不逼问,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二零一五年,四月中,滑板友谊联赛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女孩的睫毛微微颤动,用很轻的声音说道,“那天是个晴天。”
那天的天气很好。
露天的赛场,在U池上试滑过,飞跃时仿佛能融进蓝天里。
她照常试滑,然后回到一旁的休息室,等待上场。
所有的女选手都用一间休息室,板子随身放着。她和盛晴同属TD俱乐部,所以座位挨着。两人都是黑色的板子,外形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许轶川的板子底侧有梁松枝三个字,是他亲手刻下的瘦金体,棱角分明。
那时盛晴已经对梁松枝公开告白过,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滴溜溜打量着许轶川和盛晴,期待一场好戏。许轶川并不觉得如何,反正梁松枝是拒绝过盛晴的,而盛晴本就家教甚好,两人坐在一块,倒是和普通的队友相处没两样。
临上场前,TD的人叫她俩出去让人检查板子,盛晴先起身出去,等许轶川准备拿板子过去,才发现剩下的是盛晴的那一张。
原来是盛晴误拿了她的。
滑板相似,拿错也很常见,反正都是要送去检查的。她并没多想,拿了盛晴的滑板出去,临上场前,才归还对方的板子。
许轶川的序位在后,百无聊赖地等在一边,看着盛晴踩板滑上了U池。
盛晴是特邀选手,滑板技术十分一般,但她是TD的投资人,又是大名鼎鼎的盛家大小姐,看在这个分上,所有人都不吝掌声。
就在雷鸣般的掌声里,盛晴滑至U池高侧飞身跳起,似乎要完成什么动作。
可下一刻,随着哐当哐当的声音——
全场先是鸦雀无声,随即尖叫四起。
5.
“那时候,我以为她死了。”许轶川的指梢渐渐变得冰凉,左腿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极限运动原来也可以这么残忍、这么恐怖,它能让你飞,也能让你死。”
江祁忍不住垂首吻在她手背。
“都过去了。”他说,“许轶川,都过去了。”
女孩在躺椅上静默良久,才终于继续说下去。
“我没想过,一切的开始,就因为我们拿错了对方的滑板。”
几天后,许轶川照常去TD训练。
就在她准备和梁松枝一起去看望盛晴时,叶城在训练场上叫住了她。
“许轶川,”叶城的表情从未如此严肃,“你跟我来。”
叶城待她,总是刻意留出七分距离感。她知道,叶城承认她作为滑手的潜力,却并不喜欢她这个人。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在叶城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失望、冷漠,或许还夹杂着愤怒。
“叶城,出什么事了?”梁松枝瞧见叶城脸色不好,下意识地将许轶川拦在身后。
叶城犹豫了一下,最终道:“阿松,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一起来。”
在TD会议室等着她的这场逼问,不啻于刑讯。
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有当日在场的其他滑手,有极限协会派过来的代表……
外聘的滑板设计师丹尼尔给出一份滑板的鉴定文件,逐条对应盛晴那张滑板的细节照片,最终得出结论,滑板被人为动过,这是造成盛晴跌落的直接原因。
而休息室的监控显示,许轶川曾经拿着盛晴的滑板离开,临上场前才归还。
叶城暂停了监控视频,问道:“许轶川,请问你为什么拿了盛晴的滑板?”
看到这里,许轶川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些人在把她当成犯人审问!
她一时愤怒至极,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凝滞住了,周身冰凉,唯有太阳穴在咚咚作响。她想立刻拍桌子站起来走人,却被身侧的梁松枝轻轻按住了手背。
他的掌心有微微的茧,那样熟悉,可在这个当下,却分明刺痛。
许轶川偏过头,男孩的脸色很平静,平静到让她心寒。
“你也怀疑我?”
梁松枝没有回答是,却也没有回答不是。
他眼神复杂地凝视她半晌,才说:“听他们把话问完。”
在那一秒,她听到自己心脏某处崩塌的声音,包裹着她的那个美好的、关于爱情的世界,骤然分崩离析。
她蓦然红了眼眶,从牙缝里蹦出几不可闻的一句话,这是承载着她的尊严,只是因为他,才能说出的无力的分辨。
“我没有做过。”
梁松枝平静地说:“那就听他们把话问完。”
许轶川咬紧了牙关,硬生生地将眼泪逼回去,猛地从他掌下抽出手来。
“我不要听!”
她站起身来,扫视一周。在座所有人都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她有一刹那的鼻酸,但很快便克制住。
“我不接受这种荒唐至极的民间审讯。”她转身往出走。
叶城喊住她:“许轶川!”
她站在门边,手堪堪搭上把手,却没拧。在内心深处,她是在期待着的,如果叶城肯说一句“对不起”,或者哪怕是“请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她都不会有那么绝望。
可叶城说的话,给了她最后一击。
“如果盛晴有任何需要,我都会把这些证据呈上,作为警方调查的参考。”
哦,原来是这样。
在推门离开的最后一刻,她回头看向梁松枝的方向。
而他自始至终,不置一词。
她走出会议室,身后的门重重关上,就此割裂她为之奋斗过的极限青春。
就在同一天,选手Ariel,被TD解约。
“他从来不相信我。”
许轶川倏忽张开眼,却被午后炙烫的阳光晒得眯起。
“现在,试着把‘他不相信我’这件事替换掉。”
她怔然:“用什么替换?”
“用‘我相信你’。”
许轶川哽住呼吸。
在她心里,因梁松枝“不信任”而埋下的那根尖锐而生硬的刺,忽然开始渐渐地软化。
睫毛在眯起的狭窄视线间,构筑出光怪陆离的世界,仿佛有七彩斑斓照进眼底。
她看到男孩在那七彩的光芒里,凝望过来,倨傲又沉冷,却隐隐透出温柔。
“今天的江祁Time,结束了。”
6.
深夜,创意半岛园区仍旧灯火通明,入驻这里的大都是像“栋梁”这样的青年创业公司。
陈栋从办公桌前站起来,才发现窗外已经黑了,对面办公桌的电脑还亮着。
他喊仍在加班的合伙人:“梁松枝,走了,明天再弄。”
梁松枝抬头应一声,却没立时动作。他的桌面很乱,废弃的设计图纸还未来得及扔进碎纸机,喝了一半的咖啡已经凉了,他抓起来喝了一口,冰凉的知觉沿着喉咙蔓延到胃里,痉挛性地疼起来。
“走啦,”陈栋走到他的跟前,“不急在这一会儿。”
他抬头笑笑,合上电脑说:“好。”
关掉电源,整个办公室陷入一片漆黑,唯有通往电梯的走廊还灯火通明。
他自漆黑走入光明,才走了几步就停下来,低唤了一声:“盛晴?”
盛晴背靠着墙壁,略略偏着头在抽烟。她夹烟的姿势也绝不会让人反感,雪白的指头微微曲起,半张着唇,雾气便从嘴角蜿蜒而出,高雅而诱惑。
梁松枝看出她是喝过酒了。
陈栋见惯了盛晴来公司找人,但梁松枝却从没承认过两人的关系。他觉得气氛不对,抢先开口:“那我先走了,你们聊。”
空荡荡的走廊里就剩下他们两个。
梁松枝说:“怎么这么晚过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烟的味道。”她直起身来,看着他走近,“所以以前我根本不敢在你面前抽烟。”
梁松枝默默地看着她。
“我来不是要劳烦你梁大建筑师在百忙之中抽时间陪我吃饭、喝酒、逛街,我应该也不会再劳烦你了。”盛晴说,“我来是要给你这个。”
她递给他一张请柬。
“我的订婚仪式,有空就过来。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如释重负?是不是觉得很轻松?是不是想谢谢我终于想要放过你……”
“盛晴!”
他捏着请柬,打断她,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
“我没有那么想,”他说,“别这样想我。”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
盛晴转头避开他的手,低声道:“我爱过你,梁松枝。”
“今天,这个时候,就用这句话整理清楚我们的关系,希望以后还是朋友。”
梁松枝垂下手来,没有说话。
深夜,空调停止运作,凄清的长廊泛起无尽的凉意,他扶住她的手肘,往电梯口走去。
盛晴酒意上头,茫然地跟随他的脚步。
无言的一段距离,仿佛是他们一同走过的这段岁月,他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他在医院陪着她养伤,他带她去看话剧,他和她并肩走在一个又一个夜里,送她到家门口,说:注意安全,明天见。他想起她有次半开玩笑地提起许轶川:“你知不知道你被许轶川惯坏了?不管是情人还是朋友,男生理所当然该对女生主动,但你看看,每次都是我来找你,你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
他因为愧疚不拒绝她向他走来,也因此把她伤得更深。
他送盛晴到楼下,门外停着一辆乍眼的chopster,后排的车门打开,穿着雅致的男人走过来,接过盛晴。
她已经有些困了,醉意蒙眬地靠进男人怀中,闭上眼睛。
梁松枝认出他是谁:“池先生。”
有名的企业家、滑板公司老板、极限赛事的投资人。与盛晴的确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打扰梁先生了,”池霁揽住盛晴的肩,“请稍等我几分钟。”
池霁将盛晴送到车上安顿好,才回身朝他走过来。
“没记错的话,几年前我们曾在极限大赛后的聚会上见过一次。”
梁松枝道:“是,我也记得。”
池霁微微一笑:“梁先生,我不惯客套,有些话就直问了。”
梁松枝不惊不动,道:“请说。”
“你对盛晴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池先生不用误会。我对盛晴,多半是愧疚,并没有其他的……感情。”
池霁笑了笑,一下一下点头,随即转身上车。临走前,他降下车窗,看着梁松枝扯唇道:“梁先生,届时,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订婚仪式。”
车窗缓缓关上。
池霁看着身侧已经醒来的人,抬手理了理她纷乱的长发。
“酒醒了?”
“我没醉,”盛晴瞥了他一眼,“我只是……”
“伤心。”池霁心不在焉地替她说完这句话,一挥手道,“行,我知道了,盛小姐不必三番两次提醒我你在为别人伤心。”
“谢谢。”
池霁失笑:“又忽然谢什么?”
“你陪我过来。”盛晴说这话时颇有几分不自在。
“你是我的未婚妻,应当的。”池霁说着将她勾进怀里,挑起她的下巴吻了一吻,低声道,“况且盛小姐如此美味,我不过还车马之劳,还是非常值得的,对不对?”
盛晴目不转睛地望他半晌,缓缓将前额靠在了他肩头。
7.
池霁和盛晴订婚的消息,一时被各大娱乐八卦媒体争相报道。
有人说这是桩典型的商业联姻,但盛大小姐的颜、池家大少的手腕,都早已声名在外,谁都喜欢看俊男靓女凑成一对,订婚消息一出,让人觉得本就在情理之中,反倒少了几分噱头。
江祁在训练中,不看新闻,是安妮偶然提起,他才知道池霁居然不声不响地脱单了。
后来他打给池霁问起这桩订婚时,还有点怀疑。
“这算是定下来了?”
池霁答得波澜不惊。
“江二,盛晴很漂亮,知书达理,足够进池家的门了。”却只字不提喜欢、不提爱。
江祁不由得沉默。
池霁问道:“你呢?对许轶川的热乎劲儿还没过?”
江祁笑道:“你倒是盼着我早点移情别恋。”
“你不会……还和她柏拉图着呢吧?”
江祁安静了。
“那你这次玩大了。”池霁一本正经地说,“趁还没太认真及时收场,对你俩都好。她和你,和江家,本就不是一路人。”
挂了电话,江祁从办公区走出来,97正热闹。
天空极蓝,似从五彩的染料里攫取了最纯净的一抹,毫不吝惜地涂满视野所及。他仰着脸感受风吹过的寒凉,视线落下,眸子如那抹蓝般纯净的女孩就闯入了眼帘。
“江祁,你不去U池训练吗?”她扛着机器,“这周末徐老师不在,还是我负责跟拍。”
江祁双手插着兜,宽大的连帽卫衣是落肩设计,袖口稍长,将他放在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掩盖住了,一双腿却分外笔直修长。黑色的棒球帽檐投下一片剪影,掩映住他的眉眼,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以及微微翘起的嘴角。他就漫不经心地站在那儿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步。
江祁有点走神,不知是为了池霁那句劝告,还是别的什么。
她的确不适合。
不管是性格还是门户,没一处匹配契合。
可是……
他几步走过去,拿过她费力扛着的机器,转手间摩擦过彼此的指梢,触电一般,激起战栗。
可是这世间,唯有心动无解。
“你是傻的吗?换了台这么大的机器过来?”
许轶川跟着他往U池走,说道:“徐老师走的时候把那台小的带走了,让我先用这个。”
“不想想自己能扛多久?用手机。”
许轶川把自己新换的智能机拿出来,刚打开摄像功能,系统就嘀嘀嘀提示“您的内存已满,无法使用摄像功能”。
江祁瞥了一眼,无声地叹气。
“你哪里买的山寨机?”
“山寨吗?”许轶川茫然,“这手机用着挺好的啊。”
“多少钱买的?”
“八百五。”
“还是台二手山寨。”
江祁把摄像机放在长椅上,掏出自己的手机扔给她。
“用我的录吧。”他转身踩板上U池,“今天没什么要记录的动作,都是复习。”
许轶川接过手机,按了一下,锁屏界面亮了,窥见锁屏画面的那一刻,她蓦然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了?”江祁还未开始,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问她。
“没事。”许轶川连忙答。
垂眸,依然亮着的锁屏屏保,是一张颗粒模糊的图片,似乎是从很旧的画质不好的视频里截图保存下来的。
画面上,青春洋溢的小丫头踩着滑板,定格在腾空飞起的那一刹那,镜头恰好捕捉了她咧嘴大笑的模样,颊侧是满满的婴儿肥,透出一股无忧无虑的天真。
那是十八岁的许轶川。
她定定地看了几秒,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过会儿才滑开照相功能,举起手机按了录制。
手机画面里的江祁,十分遥远,却又很熟悉。
她陪着江祁度过了半个月的训练,有时是下课匆匆赶来,有时是周末一整天都泡在这里。她慢慢了解了他对滑板是怎样的执着,知道了他最擅长的花式、最放松的穿着、状态最佳的时间,像是了解从前玩滑板时的队友一样。
她有时站在几步之遥,看他在场地里挥洒汗水,那模样自信又专注,好像看到了十几岁时的自己。
能够踩在滑板上飞翔,这本身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这段时间,她无波古井般的心一次又一次惊起波澜,无关他最初接近她的轻浮,也无关她敷衍他时的别有用心,只是那样看着他飞翔在U池上,手臂用力的线条、绷紧的下巴、因屏息而微微抿起的唇,以及落地后露出的笑容……不觉间治愈了她放弃滑板时的绝望和遗憾。
我疼得怕了,不愿意再上滑板。
可是这样看着你自在地滑起滑落,已经很满足。
8.
“江祁Time!”
练习告一段落,男孩下了滑板,似笑非笑地走到跟前,朝她喊。
许轶川正回看自己录制的片段,闻言茫然地看着他。
“突然之间?”
“这次轮到你问我问题。”
许轶川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只是道:“我没什么要问你的。”
她把手机递给他,眼神平静。
江祁接过手机的同时,握住她的手,她下意识地要抽出来,却被他顺势扯进怀里抱住了。
“江祁!”
这个时间,U池场外正是人来人往,她挣了一下没挣脱,就听见他说:“我下周就去洛杉矶了。”
许轶川停住,没再动。
她耳际嗡嗡作响,像是某种灾难时倾塌的轰鸣声。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变得很长,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最后只化为喉头无力的吞咽。
“问我吧,问什么都行,我都回答你。”
他想她问得那么多,确认心意的“你喜欢我吗”“爱我吗”,带着醋意的“你谈过多少恋爱”,或者是心怀嫉妒的“前些天我不在陪着你的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问题,他明知从她嘴里听不到半个字,却还是想试一试。
“没有想问的吗?”
要问他什么呢?她被拥在这温暖的怀中,空白的大脑一时抓不住任何思路,脱口而出的却是:“你不是还有两周的训练时间?”
“最后两周我要到洛杉矶做最后的备赛。”
为了避免时差和水土不服的影响,有些选手是会提前过去的,许轶川也参加过不少国际比赛,最清楚这些赛前的准备。
她问完了这个,便语塞。
江祁稍微松开她:“你知不知道你最擅长什么?”
许轶川摇头。
他说:“把天聊死。”
许轶川:“……”
“那就我来问你。”他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明天来机场送我吗?”
“我明天有课。”
“几点下课?我改签。”
他说这话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许轶川立刻说道:“别,我请假。”
江祁点点头,带着调侃地问了第二个问题:“保温桶你什么时候还我?”
她有一霎局促地避开了眼神——他怎么知道她拿走了?
“明天一起,”她想了想又说,“我装上汤给你。”
“过不了安检。”
“那等你喝完再过。”她脑子短路一样说完了,才觉得哪里不太对。
“许轶川,你知不知道,古时候妻子送别丈夫上京赶考的时候,都是你现在这副表情?”
她被怼得哑然,却没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还抓着他的袖口。
“你不会是……因为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我,难受了吧?”
许轶川文不对题地答道:“希望你……比赛顺利。”
江祁一时窝心,抓着她微凉的双手,垂首去追她的眼神,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许轶川,你喜欢我吧?”
她屏住呼吸,继续驴唇不对马嘴:“在国外,小心你的板子。”
“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想。”他的眼神慢慢温柔起来,不忍逼她太紧,“明天来机场,答案如果是肯定的,就在保温桶里装上汤,如果是否定的,就什么都别装。”
他知道要她亲口说出来比登天还难,才想出这个婉转的法子。
许轶川被他凝视得无法,只得从嘴缝里吐出一个字来。
“好。”
9.
清晨,机场T1航站楼还没什么人。
女孩拎着沉甸甸的保温桶,提前到了,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人渐渐多了起来。
口袋里的山寨机在嗡嗡振动,许轶川等了许久,看也不看就接起。
“你到了?”
那头却是一片寂静,良久,她听到了笑声。那笑声像是从泥淖里挣扎爬出的恶兽,阴沉而沙哑。
“你在等谁?”白三笑着问道。
她站起身来,警惕地环顾四周:“你在哪里?”
“我的时间不多。”他说,“有几只家犬跟着我。”
许轶川面无表情地听他继续说道:“所以你听好了,T1,B2,A37区域,我在垃圾桶里给你留了东西,记住,一个人来找我。”
电话挂断。
许轶川在原地静默片刻,拎着保温桶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地下二层,停车场A37区域。
几个男人先后经过这里,气喘吁吁,似乎刚刚奔跑过。他们穿着异常平凡,扔在人堆里你也绝对不会注意到,几人在B2扫荡了一圈,才无奈地朝一个方向跑去。
一辆Chopster刚刚驶入停车场。
阿光在驾驶席上降下车窗,问道:“怎么样?”
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摇头。
“光哥,我们来得太晚了。眼线得到白三的行迹时,他已经离开了。”
阿光回头看向后座上的男人,却见他的视线穿过车窗,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
“阿光,你看拐角那边走过来的人。”
阿光顺着指点望过去,微微一怔。
“是……那位许轶川小姐?”
池霁挥手示意几个男人散去,阿光见状,连忙升起车窗,这辆车顿时完美地融入了所有静置的车辆之中。
阿光定定地看着那女孩走入A37区域,蹲在了垃圾桶前。
“池先生,她在翻垃圾桶,我怀疑是白三给她……”
“嘘。”池霁指尖竖起,示意他先继续看下去。
10.
许轶川极为粗鲁地把垃圾桶整个抬起来,倒在地上。
烟头、餐纸以及没喝完的饮料哗啦啦散落一地,顿时恶臭扑鼻。
许轶川一眼瞥见最后掉落出来的书。
那是极薄的一本《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只有巴掌大小。她弯身去拾起,下一刻,却有另一只手,与她同时拽住了书的一边,她抬头,正与阿光四目相对。
“抱歉,许小姐。”阿光说,“这是我刚刚丢失的书。”
许轶川并不放手,冷冷地道:“先生年纪不小,原来还喜欢看童话?真是童心未泯。”
阿光用力一扯,却没扯动,倒有些意外,定定地看了女孩半晌,神色不动。
“许小姐请放手。”
下一秒,阿光惊见对方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挟了利刃,裹挟寒光作势朝他的手腕砍下来,阿光是池霁的近身保镖,何等身手,当即拽着书猛然一扬,朝左方避开,身形移动间,提膝而起,踢在女孩握刀的手肘上,正中穴位。
随着手臂一阵麻痹,蝴蝶刀丁零当啷落地,许轶川竟因他一拽,直直朝左侧的墙壁撞过去,眼看着就要见血,阿光又是一扯,却是正正当当地撞到了自己胸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一扬手,书倒是如愿拿到了。
女孩撞得眼前一黑,推开他恢复清醒,发现书已经到了对方手里。
许轶川眼神一瞥,就瞧见了不远处停车的车。
“我要见池先生。”
她心中焦急,眼睛还一直锁住阿光手里那本书,这时,远处的人下了车,竟是朝她走过来。
“许小姐,”池霁彬彬有礼地道,“又见面了。”
阿光掏出手帕,擦了擦书,才交到池霁的手里。池霁随手翻了翻,用眼睛大致掠过,撕下其中一页,把书扔回去。
许轶川一把接住,又定定地看着池霁手里的那一页。
池霁默诵几秒,就朝阿光道:“火。”
阿光掏出随身为老板备着的火柴,一划点着,竟是把那页书烧了。
许轶川的表情一时难以形容:“池先生!”
“许轶川小姐,”池霁说,“我记得我曾经说过,让你离江祁远一点。”
许轶川咬着牙不吭声。
“既然你没做到,那白三的线索,我也不必给你。”
“你拿到他留下的信息也没有用。”许轶川平静下来,冷声说,“要不是我出现在约定地点,他绝对不会现身,他又不傻,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池霁点点头:“哦……倒是忘了这回事。”他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又说道,“那么这样,届时我带着你一起去,你现身,我黄雀在后,岂非更好?”
许轶川这回真是想不明白了:“池先生,你一个大忙人,怎么突然要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池霁笑笑:“我怎么想,总不至于还要向你汇报,许小姐。”
他朝阿光道:“走吧。”
“等等!”她紧追了两步,“池先生,你把他留下的信息给我,我答应和你一起去。”
池霁皱了一下眉:“许小姐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许轶川微微一怔。
池霁脚步没停,轻笑一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征求你的同意了?我总有办法带着你一起。”
许轶川深吸一口气,一路跟到车子旁,在他上车就要离开,终于喊出那四个字来。
“嘉业影视!”
车窗缓缓降下来。
池霁冷冷地道:“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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