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转眼便要迈入初冬。
寒风冽冽,院中花草了无神采,随风颤巍巍地飘摇。
麟州城里传来流言蜚语,不少人都说那个文绉绉的陈家公子要成亲了,家中正备着无比丰厚的聘礼,许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竟被如此看重。
唐桥渊听到这个消息时尚不知其真假,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发呆的白萍,心下有些沉。
想了想,他还是将白萍唤到跟前,一日拖一日,回回见着白萍都不忍提及的事,到今天非得正视了。
唐桥渊望着行近的白萍,打好腹稿,开门见山地问她:“陈修奕这个人你嫁还是不嫁?”
白萍没料到他如此直接,眼神骤暗,故作镇静地回道:“他肯娶,我肯嫁,但我的身份不会变,不论陈老爷的看法如何,我都是唐府的白萍。”
唐桥渊摇了摇头。
“白萍,”他蓦然问出一句十分可笑的话来,“倘若你和陈修奕真的成亲,你是打算让他住我唐府里来吗?”
“庄主怎会这样想,从没有这样的规矩,陈修奕当然还是住陈府里。”
“你真不打算让他住过来?唐府多养张嘴吃饭不成问题。”
白萍哑然失笑,不明白今日的唐桥渊为何如此奇怪,继续反驳道:“确乎没有这样的规矩,况且他堂堂男儿,也有自己的要务,住进唐府做什么?”
“哦,那我明白了,”唐桥渊假装理解地点点头,“你是想和他两头守活寡,成了亲依旧各居一方,明明在同一座城内,却长久不得相守。”
“……”
白萍忽然便愣在原地。
唐桥渊字字戳心,看似漫不经心,拐弯抹角,却清楚明白地点醒了她究竟为何愿与陈修奕成亲。
无非是因为相爱,可彼此相爱,却连各退一步都做不到么?
所以两心相许,究竟是为了成亲而勉强接纳彼此,还是因为真心爱慕而渴望喜结良缘?
“庄主,”素来聪慧机敏的姑娘陷入迷茫,一直以来的委屈席卷上心头,激得她微微哽咽,“奴婢不愿离开这地方,十余载来得您爱护,奴婢始终难以想象,若是去别处生活,该如何才能习惯……”
“所以你只是畏惧罢了,怕失去现在有的,也怕得不到心底渴求的,”唐桥渊蹙眉,“白萍,这不像你。”
白萍不答,扑簌簌地掉眼泪。
“奴婢……”
“从今日起,你不必再自称‘奴婢’。你是我唐桥渊的义妹,是唐府的小姐,不论你嫁去哪家,都不会失去唐府,且不论对方是什么富贵人家,我都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庄主……”白萍惊讶地望着他。
“你一直都未能想得明白,倒不如今日我替你做了这个决定,消除你的顾虑,至于你是要嫁陈修奕还是要嫁别人,便由你自己说了算。”
唐桥渊话落不再多言,转身离开,留白萍独自思考。
院墙之外,方素躲在外头,听到最后,顺眉浅笑。
唐桥渊走出来,好似早就知道他躲在那里一般,行近伸手,携他一道出府去。
方素没问他去何处,满心信任,知道唐桥渊绝不会放着陈修奕要娶亲的事不理会,但管跟着他走,走着走着,便与他来到一家媒坊。
唐桥渊话不多说,直接找到坊里最有名的婆子,一锭银给她,开口便让她给自家妹妹寻一门好亲事。
麟州城的这位金牌媒婆看着银子笑得分外喜庆,虽然不知晓唐桥渊从哪里冒出个妹子来,但发财的事情断然没必要回绝,当下便热情不已地问东问西。
然而唐桥渊并不是诚心来求媒的,自己妹子如何都不讲,想要个怎样的妹婿也不讲,只简单夸夸白萍,有意留下她的名字,然后便走了。
媒婆装着一颗几面玲珑的心,一头雾水地摸着银锭揣摩唐桥渊的心思,思来想去还真被她悟出来几分,于是也不真心为白萍寻良人,仅是满城跑着动嘴,把消息放出去,说唐府的白萍姑娘被唐庄主认作义妹,唐庄主一片好意,正四处给她物色婆家呢。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还没来得及传到白萍本人耳里时,就先把另一人给听懵了。
陈修奕急慌慌地把唐桥渊邀到府中做客,遣退仆从侍女后,不绕弯子,又气又恼地怨他:“唐兄啊唐兄,你那是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都是喜事。”
陈修奕眉峰紧蹙,又道:“你明知道我与白萍姑娘……”
“许你娶妻不许白萍嫁人?”唐桥渊打断他,在这陈府里也没把自己当外人,把桌上的果脯连碟端在手里,一颗一颗地喂给方素吃,两人夫唱夫随,一道安着看好戏的心思。
陈修奕哭笑不得,这时候再顾不上什么谦谦君子的礼仪风度,急得直揉额角,回道:“我是要娶妻,那不就是要娶她么!”
“哦?”唐桥渊发出一声疑音,心存怀疑,“你聘礼都备好了,这会儿说要娶白萍,那为何白萍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难不成就你一个人知道?”
“我当真是要求娶她!”陈修奕无奈之极,和盘托出,同他倒得干干净净,“唐兄是不知道,为那些聘礼,我爹就快赶我出家门了,要不是我娘疼我,你以为我还敢这般与他置气?我那些聘礼全是为白萍置办的,我这死性子摆了快近一旬,眼瞧着我爹就要松口了,你倒来添个乱子……”
得,他反倒成了“添乱”的人。
唐桥渊微妙扬眉,与偷笑着的方素对视一眼。
“我添乱子?”唐桥渊面不改色,既已知晓真相,索性借机再下一记猛药,依旧云淡风轻道,“你要娶就娶?我现在想明白了,那可是我义妹,不是你家老爷子不嫌弃我便肯给你的,正因不愿让她受委屈,所以要选选,挑最好的,也挑她最喜欢的。”
唐桥渊说起这种话来正经其事,着实看不出是戏言。
陈修奕彻底慌了,唉声叹气,手足无措。
给人家急得火烧眉毛,唐桥渊自己却优哉游哉,又哄着方素多吃掉人家的几颗果子,随后心神明朗地告辞离去。
行在路上,方素回想起陈修奕坐立不安的模样来,忍俊不禁又隐隐同情,问道:“这样做当真合适吗?”
“合适,”唐桥渊得意地揽着他,“如此一来,不出两日,陈修奕必然有所作为。素素要不要再与我赌一回?”
“不与你赌。”方素学乖了,反正每回输了赢了都是唐桥渊占尽便宜。
唐桥渊朗声作笑,万分愉悦。
赌约是没有立成,但事情还都在进展之中。
唐桥渊与方素回到府里时,白萍才刚刚听说了自己的荒唐事。
跟着她的小丫头从街上买胭脂回来,胭脂铺的老板娘一听她是唐府的侍女,忙向她打听,问什么白萍姑娘是否真是唐庄主义妹,还说唐庄主正在为她请媒的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小丫头无比惊讶,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揣着一肚子好奇跑回去同白萍讲。
听说此事后,白萍同样意外,唐桥渊认她作义妹之事她自己是知道的,但请媒一说她却全然不知情,且越想越不可思议,相当难以置信。
她心中已有良人,别人不知,唐桥渊还能不知吗?
白萍百思不解,在府门外等了一会儿,等到了与方素缓缓归来之人。
“庄主……”她浅蹙蛾眉上前,盈盈一施礼。
唐桥渊不待她说完便猜到她的意图,心想这消息陈修奕知道了,白萍总算也知道了。他明知故问道:“什么事这样着急,竟在外头等我,等了许久?”
“不久,”白萍摇头,“奴婢听说……”
“都让你不再自称‘奴婢’了,”唐桥渊接过她的话,“整个城里的人都知道我认你作义妹的事,你再这样自称,于你于我都不合适。”
白萍无言噤声,还是有些难以习惯,缓了片刻才改口道:“庄主,我方才听人说……”
“你也可以不必叫我‘庄主’,哪有妹妹不叫‘兄长’,叫人‘庄主’的?”
“……”
欲说之言再度被阻断,白萍知道了,唐桥渊根本就没打算让她问明白。
不远处一辆马车匆匆赶来。
马蹄声引走三人注意,唐桥渊回头看去,顿觉好笑,是好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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