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素别紧门扣，在唐桥渊的催促声里回到内室。屏风后飘散着袅袅水雾，他行至桌旁将烛火拨暗，这才绕到屏风后去。

    靠在浴桶边缘养神之人睁开双眼，声音被温水泡得慵懒，语速也比平常慢上不少，悠然道：“你再不来，我就要出去捉你了。”

    方素低笑，放在从前早该脸红，此刻却显得泰然，缓缓脱去外衫，穿着一身白净的里衣走近。

    “嗯？”唐桥渊轻挑眉，含笑看着就此坐在桶外高凳上的方素，看他仿佛没有要共浴的意思，倒真想把他捉进水里了。

    方素如此坐着，位置比他还要更高一点，取过一旁的棉帕对他说道：“我替你擦身子吧。”

    唐桥渊倏然沉笑，原不舍得让方素做的事情俨然被添上几分情趣，勾得他心动不已。

    他弯唇颔首，配合着靠近些，一边将胳膊架于桶沿之上供他擦洗，一边不忘贫嘴：“恐怕还是素素进来，能洗得更干净些。”

    方素垂着清澈双眸看他，带着极浅的笑容摇头，白皙双手将棉帕浸湿，而后扶着他的手臂温温柔柔地仔细擦拭。

    唐桥渊被他抚得体温渐高，几乎要怀疑他是故意为之，但沉默瞧了几眼之后，发现方素确实没有杂念，或者说根本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视线安静地落在自己的臂间。

    唐桥渊禁不住走神，那眉眼间认真乖顺的模样一如从前，竟让他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想起曾经那个虽愿意依赖他，却多少带着几分患得患失与畏惧之情的方素。

    如今好几年过去，方素眼神里早就没了一丝半点的不安，难说不是唐桥渊的功劳。

    当然，这也是唐桥渊颇为骄傲的事情，但他觉得还不够，还没把方素给宠没边儿了，否则他这宝贝为何还会有些失落？

    唐桥渊胸口一紧。

    对，还真给他看出来了，方素现在的模样不是平静，而是莫名失落。

    “素素。”唐桥渊不再容他继续为自己擦洗身体，握住他的手，把他被浴水染湿的袖口挽上去，倒忘了自己手上有水，愈帮愈忙，弄得他整条袖子湿了更多。

    唐桥渊因自己的糊涂而轻叹，事已至此，干脆探身过去，忽地搂过方素腰身，就这么把他给带进水里。

    方素防不胜防，惊得双手捏住他的肩膀，再回神时已经浑身湿漉漉的，狼狈至极。

    “嘶，”唐桥渊故作夸张地吸气，把肩膀上的手握住揉揉，笑道，“素素现在手劲儿可不小，是不是终于喂胖了点？让相公瞧瞧。”

    说着，揽在身后的手便紧贴着腰臀抚过，隔着贴身湿衣一路撩拨，抚得方素急喘，推了他半晌才平下气来。

    方素是真被吓了一跳，刚入水时那感觉不亚于掉进河里，就差没扑腾两下。他脸上挂着水珠，面色红红地望着唐桥渊发愣，唐桥渊没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道：“这才是我的素素。”

    方素失语，这会儿怎么都能猜到，一定是自己刚才的奇怪样子引起唐桥渊的担忧了。

    唐桥渊笑够了，双手托在他臀上，把他好好地抱坐着，慢悠悠褪去他身上的衣物，哄问：“刚刚在想什么，嗯？”

    “没想什么……”

    “真没想什么？”

    “嗯。”方素点头。

    唐桥渊在他臀上捏了捏，摇头：“我不信。”随即追问，“那怎么突然想着要替我擦身子了？”

    方素张了张嘴，来不及继续撒谎这人便凑近在他唇上啄吻了一下，要求道：“之前的赌约可是我赢了，说好了今晚听我的，所以我问什么，素素也不能说谎。”

    方素沉默，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心虚。

    唐桥渊好整以暇地重新问一遍：“刚刚想到什么了？”

    半晌等不到回答，唐桥渊也不急，耐心等着，趁着这时间把他给剥得干干净净，好一会儿，终于听方素叹了口气，放弃掩饰，坦诚相告。

    “有些羡慕白萍，能在你年幼的时候就伴着你……”

    唐桥渊意外，这是他没想到的答案。

    方素开了口便不再难为情，又说下去道：“府上许多人都是，比我陪你更久……我方才想到，倘若我也在年幼时就卖身入唐府，也能从那时就看着你，兴许还可以更近一点，在你沐浴时为你擦身更衣……”

    唐桥渊彻底绷不住了，听到这里简直要笑到肺疼，不知说什么才好，无可奈何地看了方素许久，乐得接连道出好几个“你”字才稍微缓过来点。

    方素被他笑得无比窘迫，自己又不是在讲什么笑话，好好一番肺腑之言居然没被他当成正经话来听，直想丢他在浴桶里，独自睡觉去。

    但唐桥渊是真给乐着了，在把方素笑得恼羞成怒前亲了亲他，愉快道：“素素你啊，你可是这唐府的主子，竟然还想着卖身为奴？”

    方素据理反驳：“可我那时又不认得你。”

    “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唐桥渊努力忍笑，点头附和，“也是，你若卖来挺好，好早些让我娶你过门，早让你替我沐浴擦身，替我暖被窝，还替我……”

    唐桥渊凑到耳旁说半句下流情话。

    方素血气全涌到脸上，推着他就要离开，只是眼下姿势不好逃脱，很快又被紧紧束缚住，被迫贴在唐桥渊胸前，听他笑道：“素素这是吃醋了，但你大可以放心，除了我娘，从没有谁在我沐浴时为我擦身，我这个人，向来不爱在这种地方留人伺候。”

    方素静了静，听到此话难掩地开心了不少。

    “笑了？”唐桥渊瞧在眼里，还不肯放过他，“还真是吃醋。”

    “这哪里是吃醋？”

    唐桥渊低声笑着，不与他争辩是与不是，偏头咬住他耳垂。

    “是不是吃醋都好，相公准了，留你在水里伺候。”

    “桥渊……”

    “叫‘相公’。”

    ……

    一室春光无限。

    第二日的方素周身酥软，根本不想下床来。

    唐桥渊食髓知味，即便如此都没肯留他一个清净，坐在床边连哄带骗地要他答应，从此以后都管自己叫“相公”。

    方素不堪其扰，最后也悄悄带着一份私心点头应允。

    唐桥渊得寸进尺，当即礼尚往来，喊他“好娘子”。

    方素哪还有力气同他计较，只管由着他闹，好一会儿才再次想起之前的事来，问道：“桥渊，你昨日不是有话问白萍姑娘吗？后来为何又不问了？”

    唐桥渊回他：“你叫对了我才肯告诉你。”

    方素呆了呆，好笑地反应过来，垂眸改作“相公”两字。

    再度得逞的唐桥渊点了点头，这才笑道：“昨夜确实有话想问白萍，但后来你同她聊了小片刻，我全听在耳里，便觉得不再需要问什么了。”

    “为何？”方素十分不解，疑惑追问，等着答案的时候下意思将手挪近，勾他尾指。

    唐桥渊没有低头戳穿他的小动作，而是装作同样不经意般摸着他的指头把玩，干脆就趁着此刻空闲把所有因果都告诉他。

    “其实陈修奕心悦白萍许久了，久到如今已是两情相悦。昨日我曾告诉你，那个陈家是书香门第，陈家的老爷子是块顽固的硬石头，把门第、颜面这些虚无的东西看得尤其重要，所以据我所知，陈修奕爱慕白萍而不得，其中一个阻挠便是陈老爷子。”

    “阻挠？”方素无比担忧，“你是说……陈老爷以为白萍姑娘与陈公子的身份不相匹配？”

    “没错，”唐桥渊颔首，“陈家几代以前还出过状元郎，且家境殷实，所以始终介意白萍的身份。白萍虽是唐府的侍女总管，吃穿用度皆不逊于旁人，但再怎么说也只是别人家的婢女，这便是陈家的看法。”

    方素轻叹，格外能感同身受，毕竟他也曾认为自己与唐桥渊身份悬殊。

    “不该这样的……白萍姑娘是个很好的姑娘……”

    “她自然是，所以有朝一日她与人结亲，我大可让她以我义妹的身份出嫁，届时她便是唐府小姐。”

    方素闻言诧异，眨了眨眼，不乏惊喜道：“如此不就没有麻烦了吗？”

    唐桥渊看得喜欢，摸摸他上翘的唇角，摇头回道：“我原本也这样以为，可后来发现即便如此打算，陈修奕与白萍之间依旧存有矛盾，至于究竟是何矛盾，我便不知了……直到昨天。”

    “昨天如何？”

    “昨天在山中，我与陈修奕玩笑几句，话里多少也夹着真实情绪，说要留着白萍不放了。陈修奕当时便面色大改，隐约让我觉得猜中了他的心事。”唐桥渊说到此处笑了笑，借机夸夸方素，道，“我当时就想向白萍问问清楚，所以才说有话问她，谁知还是素素厉害，不需我开口便替我问出了实情。”

    “我？”方素全然无所察觉，听他这样说才去回忆昨夜与白萍的对话。初听白萍说那些话时，他确实也觉得有奇怪之处，只是难以想到更多，但眼下又不一样，有了唐桥渊的话语作铺垫，加以联想，方素很快便想明白了。

    “竟是这样……”方素感慨万千，为白萍而委屈，“看来是白萍姑娘自己舍不下唐府……”

    “兴许真是如此，”唐桥渊补充道，“我猜她留恋唐府，但陈家那样的门第，成亲以后又岂能容她继续留在这儿做侍女总管？”

    这真是一大难题，方素想不出对策，便问唐桥渊的意思。

    唐桥渊摇头轻笑，只可惜此事不容易，“情”这一字最烦人，而“情”字上再重重地压一个“理”，那便更烦人了，饶是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待我考虑清楚，然后寻个合适的机会，与白萍好好谈谈。”他道，罢了不再让方素沉浸在这个故事里，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条红绳，亲手替方素戴在手腕上。

    方素低头一看，是昨日求来的姻缘绳。

    唐桥渊的袖口里露出一道喜色，是与他成双成对的那一条绳子，诚心结在了一起。

    笑意不禁酝满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