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奕就差那临门半脚,确实就差个像唐桥渊这样的人来推他一把,再没有犹豫的余地,带着满腹惆怅求来红绳一双。
“这下求来了,千万别辜负了月老的一番好意啊陈兄。”唐桥渊再激他一句,“要是惹得月老‘怒其不争’,一生气把某位姑娘牵给了别人,你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陈修奕听得大惊,还真被他给唬住了,好似烦恼如此久以来,从来没想过心上人若不再等他该如何是好。他不想倒罢,这一想顿时惶惶不安,越发紧张,不住地喃喃自语:“等不得了……等不得了……她那样的姑娘,爱慕她的公子少爷当真不少……”
“那是自然,白萍这样的好姑娘,莫说你想娶,我身为唐府主子,说不准还不肯放她。”
唐桥渊一句有心的玩笑话说给了两个人听,惊得方素露出呆呆的表情,也恰好正中陈修奕下怀,说中了他最为难的地方。
微妙表情被敏锐捕捉,唐桥渊不禁扬眉,沉沉作笑:“难不成被我猜着了什么?”
陈修奕窘迫难当,不愿再与他叙谈下去,连问话也不肯回答,赶紧寻了个借口先行告辞了。
唐桥渊若有所思。
人影渐行渐远,方素尚未从诧异中完全脱离,许久后扯一扯唐桥渊衣袖,仍带着怀疑问道:“刚刚那人是谁?难道真与白萍姑娘……”
“那当然是真的,傻素素,”唐桥渊回过神来,闻言好笑,探手捏他尾指讲道,“刚才那人是我儿时的玩伴,陈老爷家的儿子,书香门第,一家人从老的到小的都把那些死板的规矩看得颇重……你看着眼生正常,他离家六七年,回麟州城不过两月而已,上回清晨来府中拜访,你又尚未起身,恰巧错过了。不过你刚刚也瞧见了,这个陈修奕言谈举止总是文绉绉的,怎么说都是我多年友人,还那么守礼,对着白萍也是。”
方素一边听一边点头,尤为关心地追问道:“那他与白萍姑娘究竟是如何?”
唐桥渊摇头:“早前陈修奕尚未离开时便对白萍有意,这次回来,一听说白萍仍未婚配,就好一阵穷追猛打,但昨日桥边究竟发生了何事,还得回去问问白萍才知道。”
方素了然,大概感觉到此事略有艰辛,心底里希望白萍能少些烦恼,与有情人终成眷属。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唐桥渊带他向观外行去,走了没几步就开始动坏心思,揉着他的掌心低语,“话说回来,这次的赌约是素素输了,今晚……都听为夫的。”
方素失笑,也不惊讶他还在山里就能说出这样的话,而且愿赌服输,也无法反驳。
直到回到车上,他才懵懵反应过来,彼时的唐桥渊正在说些趣话,他忽而打断,问道:“可是桥渊,你与那位陈公子原是认识的,岂不是早知道了?”
唐桥渊沉默,脑子转了转,回一句模棱两可的“是么”,掀开车帘,哄着他看林间的松鼠。
方素迷迷糊糊地又被他牵着走,望着跳跃在树上的可爱小东西,想不清楚自己究竟被怎样欺负了一番。
——抑或是难得糊涂,总之唐桥渊所想所求,惯着顺着就对了。
方素侧首去看松鼠,背对着身后人笑弯眸角。
秋浓时节,漫山遍野的枫叶把山峦裹厚了一层。
府中姑娘们跑来跑去,一月之初,总有忙不完的事情,七七八八、零零碎碎的仿佛全都堆叠在了这一天里。
“白萍姑娘,头一月的衣帛添置,都记在这里头了,请您过目。”
“还有厨房那边……”
几名分管事务的姑娘在账房找到她,白萍正与账房先生一同理账,天色渐暗,桌上已点起两盏油灯。
唐桥渊搂着方素回来,被一位捧着簿子小跑的侍女撞个正着,侍女忙不迭告饶,把跌落在地上的簿子拾起来,心里却并不真的感到害怕,毕竟唐桥渊脾气渐好,早不比从前爱责罚犯错的仆从。
果然,唐桥渊笑容丝毫没改,反而心情极好地侃上一句:“大晚上的跑这么急做什么,后面有恶人追你?”
“回庄主,奴婢这是急着给白萍姑娘送流水。”侍女脸红,垂首福身。
“哦,月初是忙。”唐桥渊点点头,正经了些,交代道,“也不急那一时半会儿的,叫白萍早歇息,待会儿来我院中一趟,我有话问她。”
“是,庄主。”侍女应下,转身又小跑而去。
方素早见惯了这景象,起初还问过唐桥渊,为何府里姑娘这样忙碌,他却闲着。唐桥渊当时听得有趣,诉了好一会儿苦,说什么“素素见不得我偷闲”之类的话,直把方素捉弄够了才跟他认真解释,说自己忙的都是“外头的”,而不是“府里的”。
若是府中琐事还需他每月亲劳,那还要这么多机灵的丫头做什么。
方素颔首,随后又问:“是啊,为何多数都是姑娘在管流水?”
“姑娘心细,”唐桥渊回道,“而且这些姑娘都是十分聪慧的,数白萍最得我信任,不比那几个男人差。”
方素全听明白,从那时起,愈发佩服白萍,也意识到唐桥渊究竟有多看重她……
方素看着侍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一侧,不再回想,转身与唐桥渊回主院寝房。
两人在外面用过了晚膳,沐浴热水已准备妥当,正好可以温暖身体,缓解游玩整日的疲乏。
唐桥渊先去屏风后,方素至今不像他那样大胆,独自拖拖拉拉,更衣前非要去阖拢门窗。
刚走到门外,方素便看见得到吩咐赶来的白萍,一时间不禁忘记唐桥渊在等他沐浴的事,待在门前看着白萍走近,关切道:“白萍姑娘今日辛苦了。”
“不辛苦,多谢夫人体恤。”白萍浅笑着向他福身。
“如此繁琐之事,每逢月初都要折腾一遍,当真不辛苦吗?”
白萍顿了顿,感觉方素话里有话,又思及他前一日也对自己莫名关心,虽猜不到真正原因,却不难断定他心里压着与自己相关的事。她没有仔细探究,仅在稍作思忖后反问道:“做愿做之事,确实不辛苦,夫人曾执意陪着庄主誊抄过账本,那时可觉得辛苦?”
方素摇头。
白萍笑出声来:“所以奴婢也不辛苦,府中琐事的确繁冗,但越是了解,便越喜欢这个地方,好像能看见整座唐府的岁月更迭。”
“白萍姑娘对唐府的情义很重。”
“夫人有所不知,”白萍与他聊得开心,不觉打开话匣子,同他说起往事来,“奴婢十二岁便入府了,所以奴婢有两个家,有爹爹娘亲的地方是家,唐府亦然。”
“原来如此……”方素从前不知道白萍的入府年纪,以至于此刻十分触动,想想那样的孩童,尚且懵懂便卖身离家,十余年来留在府中生活,又得重用,虽是奴婢,但时至今日,说她是唐桥渊的妹妹也不为过。
再一深想,微微还令方素羡慕,羡慕白萍能看见唐桥渊的少年模样,能在这府里伴他长成七尺男儿。
他略带遗憾,幸而白萍不察,继续真心回道:“所以对奴婢而言,唐府是无可取代的……一生很长,奴婢不知能在这里留多久,但不论外面多好,都难以狠心失去现在……”
白萍幽幽一声轻叹,掩藏多日的愁绪不经意显露出几分。方素不如她想得那么深刻,原本也想要与她交心,趁机问问她与陈修奕的事,哪知话到此处反而不忍心说下去了,于是沉默少顷,只好对她笑笑。
“我知道了,”方素颔首,“白萍姑娘早些歇息吧。”
白萍闻言收敛情绪,莞尔露笑,再道一次“多谢”,罢了又问道:“不知庄主是有何事要询问奴婢?”
“没事了。”
房内忽然传出一声答复。
耳力极好的唐桥渊不那么故意地旁听了完整对话,微敛双目,心下怡然,似乎已没有再询问白萍任何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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