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觉得有能和医生处成朋友的病人?”
院子里,老太太嗑着瓜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头也不偏地问。
温岁荔看着老太太扔了一地的瓜子壳,暗中咂舌。
老太太牙口是真好啊!要是她八九十了也能不病不痛天天嗑瓜子,不高兴了就中气十足地骂人出气就好了。
“当然有啊!”
她看向堂中。
老太太见温岁荔打了话就没了下文,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屋里看,那里面的温静禾正在给人抓药。
几个病人看着都是中老年的模样,彼此之间还挺熟悉的样子,也不排队,就稀稀拉拉地站着边拉家常边等药,时不时还开几句温静禾的玩笑。
温静禾也不恼,笑盈盈地根据方子抓药。
有个看起来长得尖酸刻薄不好相与的病人从挂在肩上的帆布袋里掏出一把菜,直接就放到了柜台上:“喏,自己家种的,没有打农药,可健康了,给你们尝尝!”
温静禾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道谢收下。
又有人说儿媳妇想吃紫苏桃子姜,所以来买几块钱回去。温静禾直接手往门前一指,说要多少去那摘就行。
那人还挺不好意思,说好歹给几块钱,不能白拿。温静禾就笑,说那些都是自己种的,多的是,不值钱,喜欢就去摘。
一个身形消瘦的老头咋咋呼呼地走进来说要再开一次上次的药。
温静禾显然对他不爱惜身体的行为感到不满:“你这个要戒烟,不然吃再多药多没用。”
“戒不了烟。”老头不以为意。
“戒不了烟到时候就得戒米。”
老头跷着腿乐了:“戒米就戒米吧,反正我也有七十了。”
堂中的众人哄堂大笑,温静禾一阵无言。
“那你不去宝岛了?”温静禾把称好的中药饮片从称里倒出来。
老头不知道她为什么有这么一问,便问了句什么。
温静禾含笑反问:“不是说要拿身份证坐高铁去宝岛玩吗?你现在宁肯戒米都不肯戒烟,别说等到通高铁了。估计撑到他们领身份证都悬。”
众人又是一笑,连声附和。
老头被众人说得哑口无言,他拍了拍大腿:“不行!宝岛我肯定是要坐高铁去的!小大夫,你能保证我戒烟就能命长吗?”
……
温岁荔想到张云每次和病人打交道如临大敌的态度,又想到医院里的鸡飞狗跳:“还是你们民间中医好,和病人关系融洽。收什么送什么都跟朋友一样,没这么多啰哩巴嗦的条条框框。”
老太太收回视线,笑着哼了一声。
温岁荔听出她笑声里夹带的不以为意:“您笑什么?”
“关系融洽?”
“起码比我们西医融洽吧?”
老太太又抓了把瓜子在手心,用牙齿磕开一颗。
很不幸,是坏的。一股哈喇子味。
她“呸”了一口,把坏瓜子吐出来,这才说:“你以为中医发展几千年就没有医闹吗?唐朝一个皇帝的女儿病死了,皇帝归罪于御医,参与过救治的医者和宫女全部因此被绞死,御医的亲属上上下下三百多号人全部都给流放了。
华佗给曹操治头痛,建议开颅,曹操觉得这是想谋害自己,就把华佗处死了。
你们现在不有个词叫“高危职业”吗?医生不就是高危职业吗?
病人和家属要闹,还管你是中医还是西医吗?”
这话确实有道理。
温岁荔想了一会儿,托着腮说:“可我还是觉得医患之间不该是针锋相对的。”
老太太望着她笑而不语。
电视里放的是抗战剧《好家伙》,那句“听闻惊蛰,如约而至”的台词出来时时,温静禾终于忙完了。
温岁荔给她斟了茶,看到她眼眶下的一片乌青,便问:“你昨晚没睡好?”
茶盏摸着还是滚烫的,袅袅的水汽伴着浅淡茶香飘逸在空气中,温静禾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就算应答。
老太太斜睨着她:“又梦见什么了?”
温静禾扫一眼电视,轻轻一笑:“梦见我去抗日,被小鬼子包围,想开枪拉几个给我陪葬,结果却卡弹了。”
老太太瞬间来了兴致:“然后呢?”
“然后?”温静禾抿了口茶,茶香在口腔中悄然弥散,余味悠然,“然后我就醒了。”
“那你梦见我没?”
“梦见了,你可凶了!现实里骂我就算了,在梦里还凶我,骂我连枪都握不住。”温静禾煞有介事道。
老太太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温岁荔哈哈一笑:“姐,这可不兴说,我们老太太那叫凶吗?那明明是嫉恶如仇。”
“你是说我是那个恶?”温静禾眯了眯眼,伸手去挠妹妹的痒。
温岁荔哪里会坐以待毙,连忙挡着姐姐的攻势去反击。
姐妹俩闹作一团。
“行啦行啦,你俩都是来气我的吧?方子也给你开好了,有些药要去隔壁村李老头那拿,你俩都去!让老太婆我耳根清净一下。”
这边温岁荔跟着姐姐去拿药,老太太则坐在院子里悠闲地喝茶看电视,看到不爱看的剧情时还毫不客气地骂几句粗口。
直到挂在堂中的八卦钟“铛铛铛铛铛铛”地敲了六下,她才不紧不慢地负手往屋里走去。
与此同时,门前有一道阴影投射在地上,有人跨过医馆门口的门槛走进来。
对方熟门熟路地坐在看诊的桌子前,朗声叫了声“老太太”。
“又是个不省心的!”老太太暗骂一句,摇着头往那人走去。
拿完药姐妹俩顺道回了趟家。温母这时正准备做点心,见她们都回来了很是高兴,就张罗着一起做,也算是在工作之余放松放松。
俩姐妹默契地对视一眼,默默腹诽:做点心也能算放松?
温岁荔对这种细致的厨房活从小就没什么耐心。耐着性子做了十来二十个,眼看双手都沾满了黏糊糊的面粉,顿时就不耐烦了。
她把手里湿哒哒的面粉团子一把拍到温母的手背:“哎呀烦死了!我不会做,黏糊糊的恶心死了,我不做了!”
温母皱着眉头说:“不会做你就要学啊,不学又怎么会做?”
“不会就不吃呗,我又没多喜欢吃!”
“你不喜欢别人也不喜欢吗?”温母把手背那一团糊糊撕下来,絮絮叨叨地道:“你以后嫁人了,那么大一家子人,万一家里有人想吃你却不会做,到时候怎么办?”
温岁荔华丽丽地翻了个白眼:“谁想吃谁就做啊!那么大一家子人都不动手,等着我做是吧?我是他们家保姆吗?怎么就不能是他们给我做呢?嫁人是买保姆吗?”
再说,她结婚?影都没的事!
温母不回答她的问题,就像没听到一样选择性失聪,她还是喋喋不休地,企图说服女儿:“那么大一家子人,每个人口味都不同,总有人会喜欢吃不一样的,你得去学,不然怎么去做给人家吃?”
温岁荔听着听着感觉自己血压飙升得就快原地爆炸了:“我要是想学什么、去学什么,那必须是为了我自己,就算最终受益的是别人,那前提也必须是我自己愿意。”
她简直要被温母的观念气笑了。
“你不能这样想,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你……”温母仍不打算放弃劝说的意图。
“妈,水开了。”温静禾把又一个做好的点心放进碟子里,语气平平地提醒了句,像是完全没听到母亲和妹妹的争执。
温母“哎哟”了声跑进厨房关水,快把温岁荔气炸的话题终于被终结。
每次谈到这种问题,母女俩总会不欢而散。
温岁荔见温静禾居然一点都能被影响到,竟然还有心思给点心捏个可爱的小耳朵!她震惊了,实在是佩服姐姐的脾气:“不是!姐,你该不会也像妈那样想的吧?”
温静禾抽空扫了她一眼,难得露出一个嫌弃的眼神,她没说话,眼里却明晃晃地写着“你是不是傻”几个大字。
温岁荔get到了:谢谢,有被羞辱到。
她默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问:“你受得了妈那种逆天发言?”
摇头。
那又是什么原因?明明都受不了这种自我感动的思想,为什么每次破防的却只有她?!!
温岁荔表示不服:“那你怎么做到一声不吭的?”
“你没发现吗?每次你反驳完,她都会更来劲,所以何必呢?她要说就随她说好了,反正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她说累了自然就不说了。”
温岁荔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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