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岁荔还是一枚眼神清澈的女大时对儿科学就颇感兴趣，所以后来到医院实习安排轮转时还主动提出一定要去儿科。

    而当年她实习轮转到儿科，被分配到的带教是主治医师张云。

    要轮转的科室很多，她只在儿科待一个月。但仅是这短短一个月，她学到的东西比后面所有科室都多，可以说是受益匪浅。

    无他，全是因为张云。跟着张云学习，真的非常需要抗压能力。

    那个月来儿科学习的人很少，所以张云只带了她一个学生。

    没有搭子的单打独斗，高强度的工作，翻来覆去修改无数遍却还是会被扔掉的病历，专业知识上的窒息提问，当着患者面被批得抬不起头的尴尬场面，还有对方毫不客气的打压式教育方式……

    温岁荔后来回忆起那个月，都是用“噩梦”来形容，每次都会感慨自己的心理素质之强大堪与粤省的小强并肩。

    正因有此等恐怖经历，所以她后来即使成了儿科的正式医生也依旧对张云有所畏惧，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哪怕是面对谢主任都不会这么怂。毕竟张云是她上级，也是曾经将她千锤百炼过的带教。

    这天，她刚出电梯，还没换好衣服，就碰到了外出学习回来的张云。

    想到曾经无数次被要求改病历支配的噩梦，她几乎下意识就想转身重新回到电梯里。

    但是不行，她立志要做一生顽强的儿科医生！又怎么可以害怕上级老师？！

    “张老师！”温岁荔的声音充满热情和喜悦，满脸写着高兴。

    被叫到的张云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回应很是平淡：“笑不出来可以不用笑。要是吓到病区的小孩，被投诉了就有得你哭的。”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留给温岁荔的只有一个冷酷的背影。

    温岁荔努力维持着笑容，三秒后，嘴角的弧度彻底垮了下来。

    算了，儿科医生再顽强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她觉得自己偶尔也可以脆弱一下，比如现在。

    还差几分钟到下午接班的点，温岁荔磨磨蹭蹭终究还是踩着点踏进办公室。

    第一眼就看到了正皱着眉头看电脑的张云。

    中午班的刘医生就坐在她旁边，屁股跟长了刺一样，看向门口的眼神那叫一个望眼欲穿。

    接收到信号的温岁荔默默低下头，心虚地走到座位坐下。

    刘医生如蒙大赦，平素做事最是慢吞吞的人这会儿从座椅上弹射起飞，下一秒就闪现到了温岁荔旁边：“温医生，交一下班。今天中午……”

    他的语速飞快，音量控制在仅温岁荔能听到的大小。

    “15床的患儿也是新收的，他……”

    “你上辈子是蚊子吗？”

    一道来自对面的女声打断了刘医生的交班进程。

    温岁荔和小刘医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神中捕获到了一样熟悉的东西——那是来自同事之间的同病相怜。

    张云的语气很冲：“这么小的声音说给谁听？这么多人都在这，你交班只交给她一个人听吗？万一她去处理什么事没空，有突发情况怎么办？你让其他医生再给你一个一个重新看病历看医嘱吗？”

    蚊子小刘不敢说话，自诩心理素质堪比小强的温岁荔也缩着脑袋不吱声，生怕引火上身。

    她是习惯了没错，但是习惯跟主动讨骂完全是两码事。她又没那种上赶着找骂的奇葩癖好。

    低气压在办公室扩散开，资历浅的小趴菜们都噤若寒蝉，生怕被迁怒。

    谢主任不在，唯有老资历的杨医生稳如泰山，在小刘医生被骂到快自闭时才准备悠悠开口：“那个……”

    这时，护士长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进了办公室，问道：“75床是你们谁管的？”

    温岁荔认出那小男孩是自己负责的一个患儿的哥哥。

    刚还把头藏在显示屏后面躲避“战火”的她不得不举起手认领。

    小男孩的小胖手放在身体两侧，不停地扯着自己的衣摆。

    温岁荔平时查房经常会碰到他，还算熟悉，就招呼他过来，夹着嗓子问他有什么事。

    面对这么多医生时他有些局促，和他们查房时看到的那个在病房里和妹妹玩闹的小朋友简直就是两个人。

    这样的反差逗笑了赵雨潇。

    小朋友早就不是对大人情绪一知半解的年龄了，他意识到赵雨潇是在笑他，顿时就更紧张了，小嘴巴一张一合，愣是没发出半个音。

    温岁荔见状瞪了赵雨潇一眼，做了个“闭嘴”的口型。

    小朋友早就不是对大人情绪一知半解的年龄了，他意识到赵雨潇是在笑他，顿时就更紧张了，小嘴巴一张一合，愣是没发出半个音。

    温岁荔见状瞪了赵雨潇一眼，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

    “你是来问妹妹的事情对吗？”温岁荔弯下腰，和小男孩保持平视的高度。

    小男孩怯怯地看了其他人一眼，在她鼓励的眼神下点头：“我想，我想问问医生，我妹妹什么时候能好？”

    “这个就要看妹妹能不能乖乖吃药打针了。如果你能监督妹妹每天按时吃药，那她就可以早点好起来啦！”

    听到这，小朋友点头如捣蒜：“我会好好监督她的！”

    温岁荔的心被他小大人一般的样子萌化了，转身拉开抽屉从一堆零食里翻出一盒牛奶，正要送给他。

    “温岁荔。”

    张云喊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温岁荔身体一僵，感觉浑身都起了起皮疙瘩。每次被张云喊完她全名，她都会被狠批一顿。

    “这个医生你是不想当了是吗？”张云目光锐利，手指着她手上的牛奶，“东西放回去。”

    小男孩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们，虽然不知道大人们的表情为什么这么严肃，但也没有开口。

    众目睽睽之下，手上的牛奶突然就成了烫手山芋。

    温岁荔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把牛奶放回了抽屉，温声地让小男孩回了病房。

    办公室里众人一言不发，只剩下噼里啪啦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张云阻止她送牛奶的原因她知道。无非就是怕对方收了她的东西，出了问题把责任推卸给她。

    可她也不是随便送的，那个小男孩和妹妹也算是儿科的常客了，每次来几乎都是她管的。接触这么多次，她觉得他们的家长都挺好的，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医患关系又何必搞得这么紧张呢？患者和家属又不是他们的敌人。

    她沉默半晌，想到以往张云对患者和家属冷淡的态度，最终还是朝张云开口：“张老师，我觉得有时候没必要把患者放在和我们对立的位置。”

    我去！姐们你在干嘛？你知道你这话是跟谁说的吗？

    赵雨潇被她直白的话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到桌下扯了她一下。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敲键盘的声音齐齐一停，再响起时音量小了好几度。

    张云闻言把手头的报告往桌上一扔，冷笑一声：“温岁荔，你这是教训我？”

    温岁荔迎上张云不友好的目光，解释道：“张老师，我不敢教训您。我只是提出我的个人观点，我认为医患之间应该有健康良好的关系，而不是……”

    “而不是把他们当作敌人是吧？”

    温岁荔一愣，就要反驳，结果下一秒张云比原先高了几度的声音直接截断了她欲出口的话：“我告诉你，他们就是敌人！”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刘医生往门外看了一眼，赶紧起身去关门。

    张云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几乎是歇斯底里地道：“从来就没有能当朋友的医生和患者！你以为他们都是什么好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多的是！你把他们当朋友，每天掏心掏肺，结果呢？网上被砍被捅的新闻还少吗？

    你一个人喜欢当滥好人那随你的意！但这里是医院，你一个人闹出的医患矛盾会影响整个科室！你以为到时候只是解决你一个人这么简单吗？不！全科室都要给你擦屁股！

    当下的医患关系就是这样！你受不了大可以辞职回家自己干！不要在这里碍我的眼！”

    温岁荔脑子“嗡”地一响，神情瞬间有些空白，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脑子里乱成了浆糊，两个截然相反的念头在脑中激烈交战着。

    “张老师说的没错啊，谁知道你的好心会不会被人利用。科室又不是你家，你想怎样就怎样，出了事还会连累同事。我要是有这种同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可是她说得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医患当不成朋友也没必要完全对立吧？再说了，谁能送谁不能送你自己没分寸吗？”

    气氛分外地凝固，旁观的几个医生面面相觑，纷纷开口打圆场。

    “张老师别生气，年轻人嘛，刚工作，不太会说话。”

    几个老医生到底是见过不少风浪的人，四两拨千斤，话里话外都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年轻医生却多多少少都对张云平日的行为有些不满，开口都是维护温岁荔的意思：“温医生也没说什么啊！张老师是不是太敏感了点。”

    “对啊，也不是第一天接触这行了，人家怎么沟通都有分寸吧。”

    张云说了刚才那番话之后没再吭声，任凭同事说什么，她都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温岁荔看，似乎是想要她作出什么选择。

    温岁荔攥了攥拳，深吸一口气，语气还是很坚定：“刚才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妥当，谢谢张老师的提醒。但我依旧认为，医生和患者之间可以是相互尊重相互信任的良性关系。”

    张云不屑地轻嗤一声，没做任何肯定，也没再冷嘲热讽。

    年轻人总是一头热血，不撞到南墙又怎么会愿意回头呢？

    直到下班时，她抓起手头的资料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才回头对温岁荔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这种漂亮话是人都会说，希望你在亲身经历过之后也能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