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夫人那儿回来，宋荟乔找到方是玉，坦诚了自己和老夫人的交易。

    “老夫人能答应是最好，有方家的保护，他们会拥有更好的生活，总比一直留在下茗村受苦强。等他们再大一点，如果想去寻自己的生母，说不定这些线索加上方家在元城的人脉会有发现。”

    见方是玉和自己是一个想法，宋荟乔心里也好受了一点。

    当初他一念之间收养两个孩子多年，如今要去做真正需要他的事，自然也不能强求两个孩子一直留下来。

    方是玉看着眼前换上了华服的宋荟乔，这身衣服衬得她很好看，不再是整日和柴米油盐打交道时的粗布衣服，反倒还真像是富贵门第之女。

    主要是她本就生得不错，瓜子脸，杏仁眼，荷瓣唇，一头乌黑的长发总是绾成一个髻，还说是往后最时兴的发型。

    只是一眼，就让方是玉看晕了头，他连忙收回目光，问道。

    “你在方家也不会安全，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宋荟乔心里门清，富贵险中求，这是东北大鹅给她开的新支线，她当然要抓住机会。

    “因为你啊，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不舍得你一个人留下来。你放心，这种场面我见多了，会好好保护你的。”

    与此同时宋荟乔伸出手，捏了捏眼前人的脸。

    这样亲昵的动作让方是玉微微出神，没有躲开她的咸猪手。

    “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何氏不是你亲娘了？”

    经过这几日的反复思索，宋荟乔不觉得方是玉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按照方是玉的聪明才智，还有他如今的表现，要说没有发现任何破绽是不可能的。

    果然，在宋荟乔的注视下，他点了点头。

    “从我小时候就猜到了一部分，那会儿她总是在我哭闹时崩溃，说如果当时没有带我走就好了，也不至于日子过得这么辛苦。还说与其指望靠我报仇，倒不如她自己去。”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

    “那会儿我听不懂，后来有人问我父亲是谁，她总是闭口不答，却背地里偷偷调查方家。有一回我起了疑心，请人去打听了方家多年前的事，才猜到一部分。”

    当时他应该还是个稚童，那么小就不得不面对身世谜团，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将这么秘密守护多年的。

    “前几年她教我读书习字好像不只是为了让我考取功名，更多的是憋了一口气，像是在报复谁。她身上有一些宅门习惯，说的话做的事完全不像个普通庄上人。”

    当时可能不像，但在庄子上待了那么久，何氏身上多少也沾染了那里人的通病。

    “虽然她不是我生母，可我仍然感激她救了我一命。”

    最后这一句话，是解释今天何氏和宋荟乔起冲突时，他为什么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吧。

    这一点宋荟乔能理解，就算没有血脉亲情，但那毕竟是二十年的陪伴，这也印证了他是个善良的人。或许这是因为这个原因，方是玉才领走辰明，又留下了蓉儿允励。

    不过回神细想，宋荟乔觉得自己也是脑子笨，没早点想到这一层。

    何氏这个人眼高手低，她不许有任何聪明的女人接近方是玉，买来自己也是因为自己看起来易于掌控。

    除非是有更优的选择，要不然她怎么会放这攀附村长的机会不要呢？

    赵小花、冯双儿之辈都太强势了，她害怕自己筹谋了二十年的机会被打破，所以要牢牢地抓住方是玉，从而达成她的目的。

    夜里宋荟乔来看蓉儿和允励，方是玉在她之前已经来过，将该说的话嘱托完。

    蓉儿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这对小小年纪的她来说是沉重的打击，但方是玉无法将真相隐瞒一辈子，也不能代替他们作出决定。

    虽然宋荟乔和这几个孩子不过萍水相逢，但相处月余，这最基础的告别她不能省略。

    “我不想离开爹和娘，咱们能不能回家去啊。”

    见到宋荟乔，蓉儿的声音里掺着一层哭腔，似乎是很努力才憋住。

    她期盼着最近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哪怕没有大房子住，没有好吃好穿的也没有关系，只要不和爹爹和后娘分开就足够了。

    宋荟乔坐在床沿边上，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你爹有一定要留下的原因，允励要治病，你要读书，我们只能暂时分开。”

    知道离开方家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蓉儿也不再挣扎：“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我想应该很快，老夫人会帮你寻找亲生父母，说不定那个时候你就不想回方家了呢？”

    蓉儿眨巴着一双眼睛，不明白宋荟乔这句话的含义，只说明了自已最真实的想法：“我想永远和爹娘在一起。”

    孩子的心思总是单纯的，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不全面，现在的话无法代表未来。

    老夫人安排的人在天亮之前就会送他们出城，至于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老夫人只告诉了方是玉。

    寅时三刻，蓉儿和允励被送上了一辆朴素的马车，念安姑姑本不让他们来相送，可宋荟乔还是来了。

    她站在后门口，看着那辆马车缓缓驶向远处，直至消失在夜色里。

    这让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回想起夜里给这两个孩子盖被子，一起做菜、一起做生意的场景，感觉是经营了很久的一段情谊突然剪断了一头。

    回头时，正好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方是玉，他脸上虽没什么情绪，宋荟乔多少也能猜到他的心情不会比自己好。

    第二日，老夫人宣布了要收宋荟乔做自己身边的丫头，宅内有人欢喜有人愁。

    “娘，我就说不用担心嘛，不过是让她做个丫鬟，连通房都不是，她成不了大事的。”

    大夫人看着自家闺女穷开心的样子，气得肝疼，纠正道：“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能和普通丫鬟一样吗？这是打定主意护着她了，真不知道一个小丫头有什么本事。”

    方紫怡没觉得哪里不对，满心满眼都是报之前的欺瞒戏弄之仇。

    “那又怎么样？既然不能明着动手，我们就背地里找事，总有她撑不住的时候。”

    大夫人顺了顺气，拿过身边的茶盏抿了一口，不抱希望道：“也就你心大，要有本事尽管去试试，只是到时候被撵出府去，我可救不了你。”

    “不对阿娘，我究竟是不是您亲生的啊！”

    “我也在觉得奇怪呢，我亲生闺女怎么能像你这么没脑子。”

    天气越来越炎热，总有鸟雀在回廊中歇脚，偶尔发出几声啾鸣。

    宋荟乔得了老夫人“关门丫鬟”的称号，平时仍旧是住在厢房，一天三顿好吃好喝。

    “这位姐姐，你们就用这残羹冷炙打发我？”

    宋荟乔用筷子夹起了黑不溜秋的豆芽，送到端菜来的侍女面前。

    侍女背挺得笔直，脸上除了不耐烦没有别的情绪，语气冷淡，一口咬定给所有人的份例都是一样的。

    “姑娘如今是方家的奴婢，不是方家的主子，奴婢吃什么我们就送什么。”

    宋荟乔算到自己会被人针对，只是没想到针对来得这么快。

    “行，那你当着我的面，把这三个菜都尝一遍，我就相信你说的话。”

    宋荟乔把筷子塞到她手里，等着她示范，谁知这丫头把筷子一扔，如实道：“我来送饭不过是看在念安姑姑的面子，你我都是奴婢，无权吩咐我做事。”

    哟，好大的口气。

    宋荟乔不信方家家大业大，会给底下的奴婢吃烂菜叶子。

    “既然你这么说，我可就要去厨房看看了，如果厨房发给所有婢女的餐食都是一模一样的，那我也就认了。倘若不一样，咱们就去找念安姑姑评评理。”

    那侍女闻言微怔，立即伸手拦住了宋荟乔的去路：“你不能去。”

    “姐姐才刚说过，你我都是奴婢，既然是同级，你凭什么拦我？”

    宋荟乔方才的话回怼，撇开了她的手臂，端起碗碟就往后厨去，那侍女没了办法，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