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蘅过了一会儿才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何必一定要进地宫?有什么事比救你命要紧?就想出门杀几只妖取丹。这时桌子就突然出现了赤鱼妖丹,我就把妖丹喂给你了。”
樊池问:“就这样?”
“就这样啊。”她扒了一口米饭。
“隐形人呢?有没有现身给你看?”
“没有。他既隐身,自然不想让人看到他。”她笑道,“但我知道一定是他送来的,因为根本没看到人影嘛。”
“那么你是如何把妖丹从坚冰中取出来的?”
“啊?哦……是啊,妖丹封在怪冰之中,那冰可结实了,如何摔也摔不破。我无意中拿赤鱼一划,你猜怎么着?就跟砍瓜切菜一样轻松切开了!我的赤鱼真厉害,是不是?可是……你那时不是昏着吗?怎么知道妖丹是被坚冰封住的?”
他说:“赤鱼属火,其妖丹如果裸露在外,周遭之物会被引燃,所以一定要以极北玄冰封住,这是常识。”
“哦……”她恍然大悟状,“这哪是常识呀,明明是你懂得多,你好厉害。”
他被夸奖了,也没有像往日一样露出?瑟的笑,只是淡淡扫她一眼。
“对了,”她问道,“在地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怎么把身份夺回来的,伤势又是怎么发作成这个样子的?”
他平淡地道:“我看地宫可疑,趁夜进去探查,与那个假冒者遇到,大战了一场,夺了他的腰牌。”
“那么,那个假神去哪里了?”
“关在地宫了。”他说。
“这样哦,干得漂亮。”她赞叹道。说话间她已吃好了,把碗筷一收,说,“你睡会儿吧,我把碗筷送回去。”他微点了一下头。
她冲他一笑,捧着托盘出去,把门轻轻带上,一回头,看到招财卧在门前,看到她出来,竖起大耳抖了抖,不安地喷了喷鼻子。
她做了个手势示意招财跟上,领着它走出老远,把托盘搁在一边,上前一把抱住招财,浑身发抖,伏在招财耳边低声说:“你早就看出来了是吗?”
自从在地宫中看到他伤重不支,她就慌得头脑一片混乱,不曾好好思考过。这时回过头来看,其实有诸多疑点。
“樊池”醒来后,招财对他的警惕和抗拒。兽类的敏锐程度不是人能比的。
他用鄙弃的态度对待阿细的衣服。虽说有洁癖,可是当初在听月寺时,他还穿过僧人的旧僧袍呢,也没有嫌弃过。
他一直叫她“如心”。
他不用仙术掩盖曾经嫌难看的伤口了。
他好像根本不喜欢吃甜了。
最重要的,也是突然引起她怀疑的,是他无意中说的那句“琅天城有的是妖,随意杀几个不就行了”。后来他解释是玩笑,可是语气中的轻蔑是藏不住的。如果是樊池,绝不会草率对待无辜性命。
还有,自他醒来,从未对她笑过。
那个动不动就用笑容耀花眼的家伙,不在这里了。
可是那张脸,那具身体,还有那个伤口,都明明是樊池的。
樊池的身体在这里,里面住进了别人的灵魂。
是不是……乌泽?
那么樊池的灵魂又在哪里呢?恐惧感蜂拥而来,她不知所措。
突然有一丝厉风袭到背心,九蘅迅速察觉,但仍没来得及躲避,肩部突然像被人推了一把,将她推得侧移一步,与此同时锵的一声,一柄寒光细刀斩在了砖石上,砖石顿时碎成两半,连招财颈侧的一撮细毛都被斩断一寸,飘浮空中。若是她没及时避开,现在必然已落得和那碎石一样的下场。
对方一招落空,九蘅有了反应时间,手腕一翻赤鱼已握在手中回刺过去。偷袭者是个穿着遮面斗篷的黑衣人,露出的下巴上青鳞片片,是个妖物。兵刃与赤鱼相接,顿时断裂。对方吃了一惊,不敢恋战,身形灵活后撤,消失在树间。
九蘅没有追击,冷哼一声:“准备灭口了吗?”十之八九是假神看出了她的疑心,不想留她了。
肩部忽然被轻轻触了一下。她回头,没有看到人,旋即反应过来是隐形少年。刚刚推她一把救了她的人,是他啊。
她对着空气说:“你又帮了我一次呢。那么,能再帮一次,让我进到地宫里吗?我朋友遇到了点麻烦,我必须进去一趟。”
手背被看不见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应该是答应的意思。会隐身,又不会说话,这个少年一隐了身,当真是个无法察觉的存在。他有此能耐,大概也是个妖精,不知是个什么妖?等这事过去,再好好探究一下。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她是如此感激隐形少年此时能陪在身边,让她在面对这可怕的局面时,尚有一丝倚靠,能够有勇气去招架和抵抗。
此时,假樊池叫人进去,阿细应声而入。假樊池问:“城中诡阵格局是否有破坏?”
阿细:“没有,一屋一壁都是按神君的图纸建的,绝无二致,金甲兵日夜巡逻,不敢有丝毫差错。”
“这就怪了。”他眼中暗雾沉沉,低声道,“有符阵在,城内妖精应该无法施展妖术的,为何有人施展隐形术?”
阿细没有听清,睁一双天真的眼睛问道:“神君说什么?”
“没什么。”他瞥了阿细一眼。当初特意只挑了阿细等头脑简单的小妖在身边,就是为了走到今天这步时好平稳过渡,若换了有心机的,难免瞧出破绽。
隐形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琅天城的符阵对妖术有消减之力,既然符阵未破,那么使隐形术的可能不是妖。不是妖又会是什么?他的眸底闪动一下:难道是……仙魄?!
仙魄难道跑出来了?怎么可能,他的锁魂阵万无一失,就算是仙魄也没有办法脱离。但是不管如何自信,一个看不见的人给如心送来了赤鱼妖丹。
赤鱼妖丹能拯救这具濒死的神族身体,而他服用后那如火如雷的后果,是因为妖丹与他本身的灵力相冲相克,修为重损。
真是一举两得啊。
除了仙魄,谁还能想出这样绝妙的计谋?不论如何,该去地宫中的“九回阶”看一看了。
“我要去一下地宫。”说着便往上起了一下,胸口伤处传来一阵剧痛,眼前金星直冒,喉头涌上腥甜。
阿细看他神情痛楚,急忙上前扶住:“神君您怎么起来了?”
真是痛啊,痛得死去活来。这个神族人带着这个伤是怎么活过来的?还到处乱跑?他根本没有能力拖着这样一具伤痛之体处理接下来的事,必须尽快好起来。
而疗伤之法那个名叫如心的女子已告诉他了——只要服用妖丹就好了。这里就有现成的一枚。他瞥向扶着他手臂的阿细,眸底沉冷。
假神君抬起右手搭在小蛇妖细弱的后颈上,那里是它的七寸。他的嘴角抿着阴冷的弧度,只要轻轻一掐,就可以令小蛇妖颈骨脱节。
阿细正关切地望着他的神君,忽然被搭住七寸,感觉杀意袭人,不由愣住,又懵懂地料不到要发生什么事。
小蛇妖命悬一线之际,门忽然一响,九蘅进来了。看到这情形,好奇问道:“怎么勾肩搭背的?关系这么好了?”
阿细心中的一丝害怕顿时烟消云散,真的以为神君是在爱抚自己,羞涩地说:“神君一向疼我。”
假樊池眼中闪过失望,变爪为掌,轻轻拍了拍阿细的后颈:“出去忙吧。”
没有意识到自己死里逃生的阿细欣欣然走了。
九蘅走到床边,埋怨道:“怎么不好好躺着,起来做什么?”扶着他躺回去。
假樊池说:“琅天城内聚了这么多妖精,个个性野难驯,我得尽快好起来严加治理,免得情势失控。”
她说:“我刚出去看了,外面井井有条呢。你有那个从假神那里抢来的腰牌,他们都不知道换了新主,暂时稳定得很,不用担心。”一边聊着,一边暗暗观察。
一抬眸一转眼,都不是他应有的样子,越发确定了。她的心里也越来越凉,然而表面上依旧纹丝不动,温声道:“不过,这伤是一定要治的。那地宫中可关着恶妖?有没有杀孽深重那种,我去杀了取丹给你。”
“如心,我怎能让你涉险?”他伸手过来握了一下她的手,动作刻意,掌心冰冷,“我派人去就是了。”
她强忍着没有把手抽回来。为了不让他生疑,也没有反驳这个建议:“那好,你慢慢安排吧,我也累了,回住处睡一觉去。”他点了一下头。
她走出去把门掩上,站在门前无声地叹了口气。果然,果然不是他了。若是樊池,怎么能容她到别的屋里睡?必会怼上一句“不准离开我的视线”,一把将她拖到床上去……
真的好想好想那个矫情的蜜蜂精啊。
不过,这个假神对她并不十分在意、又强行亲昵的态度,也说明了一个问题:他很可能仅仅将她当成了樊池的暧昧女伴,却不了解她“白泽碎魄宿主”这个身份。
这就奇怪了。如果屋内的人是乌泽,对白泽碎魄必会感兴趣,对于樊池身边的人肯定筛查。
难道他想要的仅仅是樊池的身份?难道他……不是乌泽?
一时间想不明白,她轻轻摇了摇头,先不去纠结这件事,现在的重点是要混进地宫一探究竟。之前她还在发愁没有机会进去,但现在假神有进地宫取丹的计划,那么就有了可乘之机。
屋内的假神脸上是沉沉思谋的神情。一道垂帘后闪出黑影,手中握着一把断裂的细刀,正是之前企图刺杀九蘅的黑衣小妖。
他禀道:“神君,这个女人身手超出我预料。下次必不会失手了。”又迟疑地说,“小的还感觉有个看不到的人在帮她。”
假神君微微点头:“先留着她吧。你传令你手下,仔细盯好这个如心,她在城中去哪里、做什么,随时通报我。”他要好好想一想,如何利用这个女孩子捉住那个看不见的家伙。这一次不能再遗后患,必让他魂飞魄散。
九蘅回到之前阿细分派给她和樊池的那处小院,让招财卧在院中休息,自己进屋,把窗户打开,从里面望出去,框住院中一袭花影。
透过半开的院门,可以望到街道上空荡荡的,但她知道一定有人在暗中监视。她打了个哈欠,嘟哝一句“好困”,进到卧室去,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小声问:“喂,你在吗?”
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墙边。
她问道:“你拿到赤鱼的时候,赤鱼就随你隐形了,那么……”她朝他伸出手,“如果你拉着我呢?”
少年灵气的眼睛眨了眨,握住了她的手,然后身形隐去。九蘅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低头时却已看不到自己的身体。
“哇,真了不起。”空气中传来她的赞叹声。看来只要与少年相触的较小个体是可以随他隐形的。
隐身的九蘅说:“就这样带我去地宫那边,找机会混进去!”
少年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表示同意。二人就这样手牵着手,无形无迹地走到外屋,从她刻意开着的窗户和院门溜了出去。走过招财身边时,它还是捕捉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忽地抬起头,大耳直竖,迷惑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小院。
九蘅低声令道:“招财,在这里等。”它迟疑地趴了回去,不安地甩着大尾。
隐身的二人大摇大摆走过藏着黑衣人的街角,来到地宫入口附近。那队金甲卫士死守在门口,石门紧关。九蘅发愁了——虽然隐了身,但若去开那石门,必会惊动守卫,有什么办法让石门打开呢?
正焦急间,忽有人慢步走来,是假樊池,一身黑袍透着森然气息。因为伤重不适,他脚步有些迟缓。他来到石门前,对鳞脸小队长说:“开门。”
小队长这次麻利无比地去开门了。九蘅心中一喜:天赐良机啊!赶紧拉了一下少年的手,示意他一起过去。二人无声无息地站在了门边,身前两步远就是假樊池。他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鳞脸小队长扳住石门的一个圆形石盘样的把手,左几圈、右几圈反复转了数次,咔的一声,有什么机关被触开,用力一拉,大门随即打开。
假神没有直接进去,先回头朝身后望了一眼,眸底若深寒冰潭。这时其实九蘅与少年就站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时,她几乎以为他看到她了,紧张得手心都沁出了冷汗。少年的手指也一样冰冷,显然也紧张了。
假神好像什么也没看到,转身走进地宫,二人赶紧跟了进去。假神径直穿过如花园一般的洞厅,进到那个九蘅发现他的通道中一路前行,脚步也快了些许,袍角带起微风,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身后跟了两个隐了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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