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蘅暗暗松了一口气。
樊池轻声冷笑:“区区收纳术,还什么天枢卷,收收一般小妖就罢了,岂能困住身有白泽碎魄的巨猫?”
那边阿细坐在地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九蘅上前扶他起来,只见白生生的小脸蛋上破了一道口子,大概是被招财破画而出时用爪子扫到了。
殿内有仙侍跑出来问:“怎么回事?”
阿细颤颤巍巍地说道:“这两位客人献来的猫妖冲破天枢卷跑了。”
殿内殿外稍稍乱了一阵,又恢复了秩序。阿细又传话过来:“神君请二位进殿。”
二人对视一眼,并肩走入神殿。殿内更是富丽堂皇。九蘅没去过皇宫,但这奢华程度比起皇宫来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假神可真讲究啊。
樊池嘴角飘出低声的评价:“品位恶俗。”
大殿两侧站了两排紫衣仙侍,看他们一个个身腰细软,大概都是小蛇妖。正中摆了个整块美玉雕成的神座,座上黑袍男子手撑着下颌斜斜靠着扶手,银色长发以束发金冠拢起,透着一丝阴柔又森冷的气质,脸上覆着一个精致的银箔面具,只露出秀挺的鼻峰和精致的唇线。
二人行了个抱拳礼:“如心、如意见过神君。”
良久没有回应。樊池抬眼看去,视线与面具后的目光相碰,不由一怔。那对眼睛隐在面具遮出的阴影中,瞳仁中如燃着炼狱暗红的火焰。他暗暗一惊,再看去时,面具后的眸光已冷漠如万年未化的冰。
是刚刚看错了吗?
座上人开口时嗓音低凉:“二位是什么身份?”
樊池答道:“我们是捉妖师。”
面具遮住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你们献来的这头妖兽不错,本事不小,竟然冲破天枢卷跑了。能请二位再捉一次吗?”
樊池说:“没有问题。”
黑袍人点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仙侍带他们下去。阿细走过来引着两人往殿外走去,黑袍人忽然唤了一声:“如意大师。”
樊池止步回头。
银箔面具后的眼睛轮廓看不清,却能感觉到眸光的漆黑暗沉,令人透骨生寒。
他的嘴角弯出一个莫测的笑,道:“如意大师仪表非凡,让人想多看一眼。”这话的字面轻佻,可他的语气透着森森凉意,只让人觉得不祥。
樊池微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拉着九蘅出了神殿。阿细将他领到离神殿不远的一处小巧的崭新宅院门口,道:“这是分派给你们的住处,一会儿让人给你们送酒菜来接风洗尘。请二位尽快把猫妖捉住,明日我再来询问进展。”说罢捂着脸蛋上的伤口匆匆走了,大概是急着回去涂药。
二人推开院门走进去,见是一个有客厅、卧房、书房的三厅小院,虽简单却小巧精致。尚未来得及看一遍,又有两名紫衣侍女提着食盒进来,把饭菜摆在客厅的桌子上便退了出去。九蘅坐在桌前看了看有素有荤的菜色,忍不住赞叹道:
“分宅子、管酒菜,伺候得真周到,够气派,够讲究!”
伸筷子想夹一块红烧肉,又犹豫了一下:“不知有没有毒?”
樊池说:“吃就是。”
于是她放心地大快朵颐,还不忘夸他:“你用眼睛看一看就能验毒,好厉害。”
他说:“我并不确定是否有毒。”
她一口菜差点喷出去,只听他说:“你也是身有灵力的人,一般毒药对你无效。更何况他还要我们捕猫。”他把桌上菜色看了一圈,没找到甜的,只好摸出自己带来的糕点吃。
九蘅抹去嘴角的油渍,鬼鬼祟祟看看四周,凑到樊池面前小声问:“有听墙角的吗?”
樊池手指一捻,指尖飞出几只白蝶,翩跹从窗口飞了出去:“让它们在外面警戒,有人靠近就能察觉,想聊什么就聊吧。”
她这才敢直接问:“是乌泽吗?”
他蹙眉思索良久,说:“乌泽寄生宿主后敛藏气息的本事很强,否则也不会逃脱万年不被抓住了。与他面对面时我暗中以神识探查过,看不清楚他的来头。像他如此修为之高的,想要知道原形,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打得他现原形。”他瞳底藏着不熄的火苗。
滴滴冷汗从九蘅额间渗出,这人被占了房子,神殿硬生生变成了妖精窝,看来真是气炸了,都忘了自己身上有伤,不适合打架吗?若是直说,又怕惹得他好胜心起,拔腿就去单挑,只好婉言相劝:“我们先休息,养好精神,以找招财为借口到处走一走摸查一下情况,再作打算。”
他面色更加凝重,道:“你切不可独自乱走,进城后你有没有发现城中道路曲折古怪?”
“是啊,走得人迷迷糊糊的,方向难辨。这假神也真是的,建城就好好建,盖得乱七八糟的。”
“并非乱七八糟,那巷道和建筑古怪得很,不像用来居住的,设计深有玄机。”
“什么玄机?”她愣愣发问,又恍然大悟,“哦,是不是八卦阵?我以前在书上看过有擅长周易八卦的人把村子设计成八卦阵,外敌闯入时很容易迷路,便于守卫伏击。”
“类似于八卦阵,却没那么简单,之前走过的几条弯道很像咒符笔画的走向。我猜若从高空望下来,琅天城的街道建筑会是个什么符阵,而且具备镇妖符的效力,一般妖物进了这个城就被符力束缚,无法施展妖术。”
她惊道:“又是镇妖符,又是破咒网,难道这个冒充者虽然冒了你的名头,实际上也是个神族人?”
樊池紧蹙着眉心,眼底满是疑虑,想不明白,难下论断。
九蘅今天累坏了,洗漱完毕就爬上床睡了。一向嗜睡的樊池却无心入眠,坐在窗前催出更多灵蝶,飞入琅天城的黑夜中。他指示灵蝶飞得尽量高一些,想看清琅天城符阵全貌。然而灵蝶反映到他脑中的视野有限,依然看不明白。
但能确定的是整个城是个符阵无疑。他心中暗暗惊异,这个假神究竟意欲何为呢?
指尖突然传来针刺一般的微疼,是灵蝶传来的警示讯息。他捏诀合目,将灵蝶的视野投入自己的脑海——他看到一扇半开石门,石门上的雕花很熟悉,那是地宫的入口,他常年睡大觉的地方。半开的缝隙中黑气溢出,隐约有一条细长尾巴一闪没入。
樊池猛地睁开了眼睛。青色鳞片、腹部惨白、尾鳍尖锐——鱼祖的尾巴!此时、此处,鱼祖爬进了他的地宫,不能再容它逃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九蘅。地宫情况不明,危机四伏,带她去很危险。但是这个机会又绝不能放过,那么他就自己去看看。虽然神殿被占,但总归是在他的地盘,他对这里地形和秘道了如指掌,有把握在她醒来之前回来,说不定还能提一条鱼祖来给她做礼物呢。
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将整个宅院下了严锁密防的禁制,以保屋子里的人安睡。确认没有问题以后,才轻手轻脚出了门。身形轻飘飘跃起,踩着缥缈浮云绕过城中巡逻的金甲兵卫,朝着地宫的方向赶去。
九蘅醒来的时候,阳光晃得眼睛睁不开。连日的劳累使得这一觉睡得格外长,看这天光都快中午了吧?闭着眼朝身边摸了摸,竟摸了个空。一直以来与樊池同睡惯了,一般都是他醒得迟,可今天怎么倒是他先起了?
睁眼四下看了看,没见到人。她起身又到院中转了转,也不见他的身影。这倒稀奇了。
想着樊池大概是看她老不醒,就先到琅天城去转了,于是推开院门朝外迈了一步,打算去找他,却碰到一层透明有弹性的东西。吃了一惊,后退一步仔细看去,隐约可见一层光晕微转的东西挡在门外。
樊池竟然趁她睡着下了禁制!那他去了哪里?
透过这层禁制可以看清街道上已有“行人”来往。这些“人”一眼望去还没什么,仔细看却能发现有的步姿扭曲,有的眼瞳怪异,透露着身份的不寻常。
禁制外走来个紫衣少年,脸上有道伤痕,正是阿细。他茫茫然东张西望,嘴里嘟哝着:“哎?他们明明就是住在这里的呀,门呢?怎么变成墙了?”
此时九蘅与他已近在咫尺,她一步迈了出去。
阿细只觉得眼神一晃,仿佛头晕了一下,九蘅便已出现在了面前。他愣了一下,说:“哟,这不就在这里吗!如心姑娘,歇息得可好?如意公子呢?”
“一早起来不知哪儿去了,大概去抓猫妖了,我也找他呢。”
“这样啊。我来正是想问二位什么时候能把猫妖抓到呢。如心姑娘不知道,昨天晚上城里可乱了,有人被二位带来的那头猫妖抓住,叼着玩弄半天,伤痕累累,险些被吃掉呢。”
看来是樊池有令在先,招财才只咬着过过瘾。
她对着阿细说道:“不用担心,猫妖从不咬人,”九蘅故意在“人”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又轻飘飘地道,“它只对妖感兴趣。”
阿细不禁抖了一下,心中暗道:一定是这些连人形都化不好的小妖暴露了身份,只好讪讪地道:“看来还是没瞒过如心姑娘,不过你别担心,献妖人带来的恶妖都关进地宫里了,外面这些妖都是好妖,不伤人的!”
所以也千万不要让你的猫妖伤害我们啊!阿细内心咆哮道。
九蘅似笑非笑,应了一声说道:“既然琅天城是个妖城,那么想必那位神君也是个妖吧?”
听到九蘅如此诋毁神君,阿细明显不乐意了,小脸微微涨红,争辩道:“我们神君乃天上真神,当初可是带着七彩霞光降临离山的。”阿细一脸的骄傲,又神秘兮兮地继续道,“而且神君还说,以后会让我们和凡人一样,共享天下!”
共享?真到了那个时候,哪里还会有凡人的容身之地。
不过九蘅还是表示相信地“哦”了一声,问道:“那么那些献妖人呢?去哪里了?”
阿细睁一双纯真的眼睛答道:“没注意,大概是领了赏赐走了吧。”
怕是走不了。难道这假神是在趁天下大乱诱杀捉妖者,并囤下妖兵谋取雷夏统治者之位吗?若让他得逞,天下岂不是要变为妖魔纪了。不过,他聚集一众毛头毛脑的小妖,就想谋图天下,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阿细心有余悸地接着道:“昨晚还有身份不明的人闯了地宫,乱成一团,神君都亲自进去镇压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也不知什么情况了,唉……”
九蘅一怔:“地宫?那是什么地方?”
阿细道:“琅天城呈现三阶,地宫在最上一阶底下,入口在神殿后面,听说囚禁着不肯臣服的恶妖,凶得很,我都不敢靠近的。”
难道趁夜闯地宫的是樊池?
想到这里,她朝阿细说:“你能带我去地宫吗?”说罢又将脸凑到了阿细的耳边,不知低语了一句什么。
神殿正后方的山壁上石门紧闭,上面雕刻精美图纹,门外立了两排金甲卫士。
“小蛇妖,不想死在猫爪下的话……”
想到九蘅的威胁,阿细浑身一阵胆寒,在原地徘徊了好几圈,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向其中一名卫士头目问道:“神君还没有出来吗?”
头目回道:“昨天半夜进去的,一直没有出来。”这名头目脸覆细鳞,一说话露出一对尖牙,舌头开叉,是个还没完全修出人样的蛇妖。
阿细问头目:“没派人进去看看吗?”
“神君说里面有恶妖作乱,情势危险,我们这些修为浅的进去也是送死,因此严令我们在外把守,说是以午时为界,若他午时还不出来,就放火烧了地宫!”
阿细吓了一跳:“那神君岂不是也要被烧死在里面了?”
头目说:“神君大义凛然,与恶妖同归于尽,我等佩服!”看了看天光,朝手下命令道,“快到午时了,准备火油火把!”
阿细顿时跳脚:“你还真烧啊!”
头目眼神一凶,瞳孔变成竖线,端出了金甲兵的威风,腰刀嚓地抽出一半:“神君的命令当然要遵照执行,违令者杀,琅天城的规矩你不懂吗?”
阿细吓得退了几步,不敢再招惹,只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
旁边的九蘅也冒出冷汗,心慌得不行。樊池一夜未归,多半也是进了这地宫里面。如果这些脑子一根筋的金甲兵真的放火就糟了。遂上前对头目说:“请您下令稍缓些时辰,我下去看看。”
头目厉声道:“你下去便下去,但时辰半点也不能拖延,一刻钟后,准时点火!”
九蘅不假思索:“好。”
头目令道:“开门!”两名金甲兵将沉重的石门推开一道缝,九蘅快步走了进去,在门关上前还听到了阿细的呼喊声——“你一定要带神君上来啊!”
心道:神君确是要带上来的,不过可不是你们的假神。
石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地宫内并不昏暗,隐约有光。光源来自壁上生长的一束束会发光的花草。举目望去就是一个极宽敞的空间,洞顶还镶嵌着一个弯弯的巨大发光宝石,恰如弯月悬于星空。到处是晶莹美石,奇花异草,弯径婉转,小亭流水,石床木椅,竟像个地下花园。
她转了几圈没看到人,时间又紧,一着急喊了出来:“神君,你在吗?”
她刻意喊了“神君”而不是“樊池”,别有用心的人就算听到了,也只会以为她在找那个面覆银箔面具的“神君”。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后面传来。她拔腿绕过丛丛花木跑了过去,又一道虚掩的石门赫然眼前。看来这地宫不只她看到的这个空间,后面还别有洞天。声音就是从这道门后传出来的。她用力推开石门,后面是个昏暗的通道,不知延伸向何处,而在距离门口几步的地方倚壁坐了一人,正捂着心口吃力地喘息着。听到声音,那人抬起头来,正是樊池。
他的脸已卸去变化出的伪装,恢复原本容貌,嘴角溢出蓝色血丝。
她冲到他面前,惨白着脸问:“怎么了,受伤了吗?”
“唔……”他说,“是有点问题。”
她看到他捂着胸口的手指底下有蓝血不断漫出来,心惊得手都抖了。忽然又想到时间不多了,外面的金甲卫士就要放火了,赶紧用力向上扶他:“先出去再说,外面的人要放火了。”
他倚着她吃力地站起来,手臂搭在她的肩上,一步一步向外挪去,鲜血滴了一路。走出最外面那道石门时,举着火油正想往里泼的卫士吓了一跳,倒退一步。
那头目上前喝道:“这是谁?”
阿细见与她一起出来的这个人面目陌生,也凑上来焦急问:“如心姑娘,这个人是谁?我们神君呢?”
她心里正为樊池的伤势焦灼,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却听身边樊池冷声道:“我就是樊池神君。”
她一怔:这时表明身份合适吗?抬头朝他脸上看去,想眼神交流一下。他却没有看她,目光只扫过卫士和阿细,脸上如笼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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