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挡住视线的山丘,已不见了巨兽的踪影,倒有二十来户低矮茅屋出现在视野中。这小村子卧在山坳里,被山丘挡住,之前恰巧没看到。离此不远的山谷
内鲛妖横行,村子里应该没有人住了吧?
九蘅问:“它是跑进这村子里了吧?”
樊池点头:“应该是。不管怎样先进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点吃的。”
“刚刚那是什么?”
樊池摘掉她头上沾的草叶,道:“是只猫。”
“猫?哪有那么大的猫?比老虎还要大得多吧,必是猫妖!好得很,你又有妖丹吃了。刚它还攻击我们呢,怎么又自己走了?”袖子一卷,就要追去。
“不对。”樊池忽然说。
“什么不对?”
樊池望着小村,面露迷惑:“它不是妖。”
“一只猫变得那么大,不是妖是什么?”
“如果是妖,我能觉察到它的妖气,而它没有。”
“刚刚它还想偷袭我们呢。你身上有伤,是不是辨妖能力变弱了?”
樊池哼了一声:“你才弱!刚刚你背对着它没看清楚,不是它攻击我们,是那只鲛妖偷偷爬上来想从背后扑你,这只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咬住了鲛妖。”
九蘅惊道:“这么说是它救了我?”
“走吧,去找你的救命恩人道个谢。”他拉起她的手,朝着巨猫消失的方向走去。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村口,那里竖了一块碑,写着“张家村”。进了村子,村中悄无人声,一户户小院里荒草齐膝,多日无人居住的样子。最后走到一个院子前,大门从里面紧紧关着,似乎仍住着人。
樊池上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九蘅说:“都是鲛妖闹的,吓到人家了。”然后扬高声音,“我们是过路的人,想在此歇个脚。”
里面终于传来慢腾腾的脚步声,门闩一响,门缓缓打开一道缝,一个人在门后站着,低着头,脸隐在暗影中,隐约可见是张皱纹纵横的脸,是个老人。
九蘅忙客客气气道:“大爷,您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那老人仍低着头,没有说话,却慢慢退了一步,把门打开了些,姿态是在请他们进去。
九蘅看了一眼樊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说这位老人是不是老糊涂了?
樊池说:“进去看看再说。”
二人迈进门去,里面是个普通农户家,一间堂屋两间耳房,屋檐低矮,简陋清贫。异样的是,空气中隐隐飘着腐败的气息。
咣的一声,老头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回转身来。
这时他们才看清,这个老人极度枯瘦,几乎皮包骨头,脸色晦暗,嘴唇乌青。九蘅感觉不太对劲,略弯了腰去看他总是低着的脸,一边问道:“大爷,就您一个人在家吗?”
老人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珠缓缓转动,表情呆滞,动作僵硬,就像个活动的死人一般。
青天白日的见到这样一个人,空气都寒涔涔的。
二人戒备地盯着老人,以防他暴起伤人。可是他只是僵硬地抬了抬手,指了一下堂屋,略张了张嘴,虽发不出声音,却好像说了一个“请”,然后慢慢地一步步先向堂屋挪去了。窄小的院子,短短几步路,他走了许久才消失在黑洞洞的门口。
一直紧张得屏息的九蘅松了一口气,小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樊池面露疑虑:“我也不确定。”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到堂屋门口朝里看了看,屋子里床沿上还坐了一个人,那人缓缓转过脸来看向他们。虽然屋内光线昏暗,还是看清了那是个老妇人,跟老头一样的枯瘦如柴,动作僵硬。
“怪异得很。”樊池说。
两人又去到耳房查看,刚一走近,樊池突然察觉到什么,拉着九蘅向后一避,就听“嗷”的一声咆哮传来,漆黑巨兽从门洞扑出,挟风利爪险险擦过九蘅脸颊落在地上。
是那头抓鲛妖的巨猫!
猫这种动物平时因为身材娇小尤显可爱,但当它体形变大数倍的时候,其可怕攻击力就显现出来了,跳跃攀爬比金钱豹更灵敏,巨口利爪比猛虎更凶暴。饶是樊池身为神族,也费了些辛苦,几乎把农家小院掀了才把它制住。
巨猫拼命挣扎,口中发出嗷呜怒吼,爪端弹出利甲刨得沙土飞扬,樊池无奈,骑在它的背上将它的巨首死死按在了地上。
九蘅找来绳子,帮着樊池将这巨猫四蹄捆了个结实。它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挣不开,侧躺在地上发出呜呜怒叫,只是已没了威风。
两人这一番下来累得不得了,就地坐下倚着毛茸茸的巨猫背部休息。巨猫不甘心地扭了扭,九蘅伸手到它的脖颈处挠了挠:“乖,别闹,我都累死了。”
它居然真的乖了许多,金瞳一眯,颇有些享受被挠脖颈的样子。
堂屋门口伸出两张枯瘦的老脸,两对灰白的眼望过来。院子里的这一通争斗居然惊动了这两个老人,不过他们的反应也只是在门口看了看,就缩了回去,要么枯坐着,要么慢腾腾地摸摸做活的工具。
“这只猫又是怎么回事?”九蘅撸了撸三角形的大猫耳。
樊池回身盯着大猫,手伸到它皮毛暖厚的胸腹间一通摸。大猫对这个揍它的人还是充满敌意,发出一连串怒吼表示抗议,然而四蹄被捆住无法反抗,这串怒吼的末尾拖成了委屈的呜咽。
九蘅道:“你不要欺负它啦。”
樊池摸着猫腹:“我是在探它是否有妖丹。”
她一呆:“你……你真要杀它?”忽然间有些不忍心,可是为了樊池……唉,要不她回避一下,不看好了。
樊池睨她一眼:“放心,它没有妖丹,我就说它没有妖气。”之前还说他变弱了,哼。
她松了一口气,替这大猫暗暗庆幸。可是……
“没有妖丹就不是妖喽?那它怎么会变这么大的?”九蘅一脸迷惑,樊池也想不明白。
歇了一阵,九蘅进到黑猫冲出的西屋里看了看,里面桌上摆着梳妆镜和竹钗,应该是那老两口女儿的闺房,却并没有看到他们的女儿。
再去东屋,是个灶房。一进门就看地上摆了具一动不动的鲛妖,正是在山野中时巨猫捉住的那一只。仔细看了看,鲛妖的腰椎部分已被巨猫咬得断裂。看来它已深谙捕杀鲛妖的窍门。她从鲛妖上跨过去,希望能找点食物来吃,然而米缸里干净得像舔过一样。
走回院里,对舒适地躺在巨猫肚皮上的樊池说:“这里什么吃的也没有,还臭得很,我们先出去吧。”
樊池捏了捏巨猫腰间的肥肉:“没有吃的,这猫是怎么长这么胖的呢?”巨猫发出不满的一声呜噜。
九蘅冒出冷汗:“鲛……鲛妖?”
樊池点点头:“没错,这家伙是个好猎手,走也要把它带上。”
“这家伙这么野,怎么会肯跟我们走?”
他冷笑一声:“野?打一顿就好了。”站起来拖着猫尾就往院门口拽!
九蘅忙抬手阻止:“别,别扯尾巴!”方家也有猫,她的爱好就是揉猫,深知老虎屁股碰不得,小猫尾巴扯不得!
然而已经晚了。被扯到尾巴的猫顿时炸了,脚上绳子挣断,与樊池再度打成一团。樊池只想驯服,无意伤它,反而束手束脚,竟让它抽了个空子,腾空而起,拧腰跃到了院墙外面!
“可恶!”樊池怒骂一声,想要去追,又记起不能丢下九蘅,气得一脸郁怒。
九蘅指着他脸说:“你……你流血了……”
“什么?!”他抬手摸了一把脸,一手蓝血。左脸侧竟多了一道寸长的口子。他看着手心血迹,呆住了。
九蘅看他神色怔怔的,以为他被气坏了,忙上前安慰:“伤口很小,完全不影响你的美貌!”摸出一方手帕替他按在伤处。
樊池喃喃道:“我是神啊,它竟能抓伤我?”
九蘅心想,这是伤自尊了啊,竭力安慰道:“被猫抓什么的很正常,没关系的!”
他面露不解:“不应该啊,按理说一般妖物都无法在我身上留下伤痕。”
“或许是因为你现在身体有点虚。”
他额角火星一炸:“你才虚!”捻了捻指端蓝色血渍,嘴角勾起一抹笑,“若非妖,便有灵。”
“什么意思?”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他笑着看她,眼中都闪着碎光:“还不能确定,等捉到它再说吧。这里是它的家,我们只要在这里等,它一定会回来的。”
屋里院中都飘着鲛妖的腥气,实在待不下去,樊池拉着她轻松一跃,上了屋顶。凉风一吹,鼻间充斥的晦气总算是清爽了。
“就在这里等吧。”
她嘴里咬着他递过来的甜点心,倚在他肩上打盹,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在咚咚的敲门声中醒来。她迷迷糊糊地想起身,却被人轻轻掩住了口。
“别出声。”樊池伏在她耳边说。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卧在了他的膝上睡着了,身上裹着他的外衣。天已黑了,敲门声在暗夜里回荡,一下又一下。
堂屋的门一响,老头出来了,走到院门前把门打开,进来一个人影。那个人影的动作跟老头一样僵硬缓慢,身后跟着那只漆黑巨猫。
身影走进了东耳房,也就是那间灶房,老头关了门,回去堂屋。巨猫站在院子里昂起头来,两只碧油油如灯笼一般的眼睛在黑夜中盯着屋顶上的人,发出威胁的呜呜声,显然很想把闯入者赶走,却因为白天被揍怕了,不敢上前挑衅。
它不安地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席地蜷卧,一对大眼时睁时闭,警惕地监视着屋顶上的两人。
这农舍里住了三个人、一只猫,这猫却是唯一有生气的,那三个人都死气沉沉,天黑了连灯也不点。
这时灶房里传来声音,樊池道:“走,下去看看。”扶着九蘅臂弯带她跃到院里。
卧着的巨猫呼地站了起来,浑身绒毛乍起,嘴角尖牙外露。
樊池抬手指了一下它的鼻尖,神色一厉,低声斥道:“老实点!”
对凡间的走兽飞禽来说,神族有天然的威慑力,只是这只猫体质特异,与凡猫不同,胆子也大了许多,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它倒感觉得到这人凶悍,退缩了一下,蹲坐在原地,不甘地甩着大尾,紧紧盯着二人,看他们是否意图不轨,再决定要不要扑上去。
灶房里面传来有节奏的咔咔声,不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九蘅小声问:“是刚刚进来的那个在里面吧?它在忙活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樊池说。手指一捻,飞出几只蝶,通体发着莹莹光彩。
“好漂亮!”她惊喜地望着,瞳中映出流动的光彩。
他看了一眼微光中尤显美好的脸庞,微笑道:“这是萤蝶。”
几只萤蝶翩然飞进灶房,柔美的光晕却照出了诡异的一幕。
一个新娘。
一个身穿红嫁衣的新娘,头上的红盖头遮着脸,在厨房里忙活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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