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结婚之后，金琪琪准备搬进新房里。父母们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搬进去的前一日，金琪琪在家中收拾行李，爸妈让她回来常住，劝她不要带太多物品离开。金琪琪知道爸妈舍不得自己，便答应了，只拿了几套常穿的衣服装进行李箱。

    父母看她只带一个行李箱去新房，露出满意的神色。

    第二天，金琪琪不止提了那个小行李箱。她一手拉着箱子，一手抱着一只半人高的熊娃娃。熊娃娃的质量不是很好，就是地摊上那种装着劣质棉花的娃娃。本是白色的毛发也开始发黄，虽然主人已是小心翼翼地对待它，岁月还是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

    金妈妈瞪她，“怎么这么幼稚？都嫁人了，还要带着小学的玩偶啊？”

    金琪琪点点头，“得带着。”

    金妈妈无奈苦笑，这娃娃不是她买给金琪琪的。它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某天落在金琪琪的床头，之后便一直待在她的床上。

    上大学的时候，金琪琪也带着这只娃娃。金妈妈问过几次这玩偶的来历，金琪琪只说是好心人给她的。已经过去十几年了，金妈妈还是不知道这位好心人是谁。

    如今，金妈妈又问了一遍，“真是好心人给的？”

    金琪琪一愣，嘴里琢磨着“好心人”这三个字，然后说：“张也航给的。”

    金妈妈恍然大悟，“什么呀！怎么都没跟我们说，你们俩这么小就有瞒着父母的秘密了？”

    金琪琪：“对，是我们的秘密。”

    “为什么送你这个啊？”

    金琪琪笑了一下，“秘密。”

    虽然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金琪琪却将细节记得清楚。其实这个半人高的熊娃娃，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个“替身”。

    当然，她的白月光娃娃也是张也航给她的。在他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他收到的礼物堆满了一个角落，都是亲戚们送他的。昂贵的金器和电子产品被父母收起来，其余的是一些学习用品和数不清的玩具。他看不上那些东西，尤其是毫无用处的毛绒玩具，他不知道那些叔叔阿姨是怎么想的，他已经初二了，而且他小时候也不喜欢毛绒玩具。

    所以当金琪琪放学后来他家找他的时候，他随手拿起一只泰迪熊娃娃，塞到她怀里，“送你的毕业礼物。”在他印象里，金琪琪很喜欢毛绒玩具。

    金琪琪一愣，她的确刚小学毕业，但今天是他生日，她没送他礼物，他怎么反倒送她礼物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抓紧了玩偶，抬头看他：“真的送我吗？”

    张也航拿起桌上的平板，悠悠闲闲地问她：“你不喜欢吗？”

    金琪琪还没回答，他就抬头看她，“那你随便挑一挑，直接拿走就行了。”

    金琪琪急忙说：“我喜欢！”

    “喜欢就好，毕业快乐。”张也航眨眨眼睛，便低头玩平板游戏。金琪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说了声谢谢后便脚步轻盈地离开。张也航看着她边走边低头摆弄那只娃娃，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真是送对人了。

    不过张也航没想到几天后金琪琪会因为这只娃娃可怜兮兮地掉眼泪。

    那天，他刚和同学吃完午饭，大概是下午两三点。太阳依旧刺眼，气温很高，天气闷热异常。他脚步很快，恨不得立刻回到家里吹空调。可是，还没到家，他便看见金琪琪正坐在家门口，垂头丧气地像朵被晒蔫的花。他知道小女孩心思难猜，还是上前寻问：“你怎么了？”

    金琪琪肩膀一颤，没有抬头看他。

    张也航也不着急，只是站在她跟前，替她遮挡阳光，自己的影子将她笼盖住，背后的皮肤都晒得火辣辣的。

    过了好一会儿，金琪琪才说：“没事。”

    张也航听出她声音的异常，皱了皱眉，声音也有点急了，“没事哭什么？”

    金琪琪抹了抹眼泪，倔强地没有说话。

    张也航看着她的头顶，“那我进去问问你爸妈。”

    金琪琪这才抬头看他，“不要！我和他们吵架了。”她果真是哭了，眼睫都湿漉漉的，瞳孔被泪水洗得干净，黑黢黢的，看得张也航心神一晃。

    “吵架啊？吵架不应该躲在门口偷偷哭，应该在他们面前大哭。”张也航提出自己的建议。但他还是觉得奇怪，金琪琪是她父母的心头肉，掌中宝，平时都舍不得骂她一句，怎么可能放任宝贝女儿在闷热的室外抹眼泪。

    金琪琪眨眨眼睛，否认：“其实我没跟爸妈吵架，只是我自己生气。”

    张也航就猜到是这样，金琪琪有当公主的资格，脾气却一点都不“公主”。在他的记忆中，她从未大吵大闹过，有什么委屈也只是往自己肚子里咽。他总觉得他和金琪琪是两个极端，一个张扬跋扈，一个温和平静。大人们总是称赞金琪琪温柔的性格，对他这样的皮孩子嗤之以鼻，可是他却觉得金琪琪需要的不是夸赞而是保护。

    哪个小孩儿委屈了不都是要告家长告老师的，可金琪琪碰见了难过的事，大多时候都是像现在，躲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掉眼泪。

    “怎么了？”身为金琪琪的邻居兼哥哥，他主动认领下保护她的职责。仔细想想，他对其他同龄人的态度称得上冷酷无情，可是面对金琪琪，他却像是出于本能一样想要保护她。他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可能是因为他和金琪琪绑得太紧了吧，从小一起长大。如果没有他来保护她，她可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金琪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前几天送我的那只泰迪熊被我爸转送给朋友家的小孩了。”

    今天早上，金爸爸带着朋友一家来做客。刚上小学二年级的小男孩儿一眼看上金琪琪放在沙发上的泰迪熊，哭闹着想要。小朋友的父母知道这孩子无理取闹，可小男孩性子顽劣，也被宠坏了，不如他意，就在金琪琪家里撒泼打滚，哭得停不下来。

    金琪琪的父母一时为难，东西是金琪琪的，他们没办法自作主张将东西送给这小朋友，于是只能欲言又止地看向金琪琪。

    金琪琪纠结许久，最后笑着将那只泰迪熊送给小男孩儿。可刚送出去的那刻，她便后悔了，小男孩儿立刻停止了哭闹，她也不能再反悔，只能不甘地看着小男孩儿随意又粗暴地对待着那只泰迪熊。

    父母并不知道她的心思，觉得只是一个娃娃而已，若是金琪琪真舍不得，之后再给她买一个。可是金琪琪没说，他们便没再将这事放在心上，自然也不知道，金琪琪在他们睡午觉的时候，偷偷跑到屋外来哭了。

    张也航一听此话，脑中就浮现出聒噪闹腾的小男孩模样。

    “他住哪里，我给你抢回来。”他放下豪言。

    金琪琪被他逗笑，眼泪还没干就又笑得眼睛弯弯。

    张也航：“不信？那东西是我的，我又没送他，我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论嚣张跋扈，还没有人能比过他。

    金琪琪愣愣地看着他，摇摇头，“还是算了，送就送了吧，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那你哭什么？”

    “我就是伤心。”

    “舍不得就别送给他呀。他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凭什么要让着他？他撒泼打滚，你就低头抹眼泪。”他看着她眼角的泪水，“你这眼泪刚才怎么没流出来，如果当时你哭了，东西就不会被抢走了。”

    金琪琪知道他又在说些歪理，可听着他的话，她竟也觉得解气，甚至后悔自己当时没想到这招，于是她想了会儿，“下次吧，下次我就这样干。”

    张也航笑着推了推她的脑袋，“孺子可教也。”

    金琪琪摸着自己的脑袋，看着他，问：“你去哪里了？”

    “刚吃完午饭，正打算回去睡午觉呢，谁知道你在这里哭。”

    “那你回去睡吧，我已经好了。”金琪琪起身，眼睛红红地说出这样的话。

    “不，你还不大好。”张也航眯起眼睛看着她肿得像是核桃的眼睛，摇了摇头。他想了想，摸着口袋里剩下的两张纸币，说：“走吧，带你买个新的。”

    金琪琪眼睛都亮了，“真的？”

    张也航耍酷，直接往前走，声音悠悠然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当然，跟我走。”

    到了商场后不久，两人灰溜溜地从泰迪熊的专卖店里出来。张也航臭着一张脸走在前面，金琪琪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刚才两人在店里找到了一模一样的泰迪熊，但张也航看了一眼标价之后，便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店。她看到那价格时也暗自咂舌，猜到了张也航是因为买不起才掉头离开。他平时的零花钱比她多，但这毛绒玩具的确不是一个初中生能够承担起的。

    不过看到张也航这幅吃瘪的模样，金琪琪有些想笑，但见他一脸气鼓鼓的，她还是忍住了。

    张也航不知道这玩具熊竟然这么贵。不过细想也是，那些叔叔阿姨给他送的礼物怎么可能是便宜东西。

    他扭头看金琪琪，她低着头没说话。他以为她是伤心了，有些不忍，可是口袋里的钱不够买那么一个毛绒玩具，他咳咳嗓子，找补一样出声问她：“吃冰淇淋吗？”

    金琪琪并不是很想吃，但知道他想吃，于是她点点头，“吃。”

    两人拿着甜筒走出商场的时候，天几乎暗了下来。商场里亮起灯光，商场外的广场上热闹非凡。广场上穿梭着一辆辆儿童汽车，张也航好几次都差点被胡乱开车的小朋友撞到，不过他并不躲开，只是岿然不动，回头瞪一眼那些小朋友，吓得小朋友话都不敢说，赶紧转方向盘离开。

    张也航见金琪琪盯着广场上兜圈的小火车看了许久，问她是不是想上去坐一坐，“我可以给你买票。”

    金琪琪急忙摇头，觉得他在取笑她，瞪了他一眼后推着他往前走。

    张也航笑了笑，继续往前走，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套圈的小摊子，张也航的注意力一下就被最远处的那个大奖所吸引。那是一个半人高的熊娃娃，虽然比不上泰迪熊精致，但胜在它的体积大，几乎顶得上三只泰迪熊娃娃。

    他扭头看金琪琪，发现她也正盯着那只熊娃娃。两人突然对视上，他问：“我送你那只，怎么样？”

    金琪琪还没说话，他就像知道了她的意思，朝老板走过去，花了十块买了十个圈，自信满满地站在红线上。张也航的目标很明确，气焰嚣张，甚至连准备姿势都十分张扬、有野心。站在一边的老板见他这副模样，嘴角的笑容都有些僵了。

    张也航站在原地准备了一会儿，又是摆姿势又是测距离的，终于准备抛出第一个圈。

    金琪琪和围观的路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盯着他手上的荧光绿圆环，眼睁睁看着那个环被抛出，然后颗粒无收地落在地上。

    “哎！”有些路人发出遗憾的声音。金琪琪却忍不住笑了，抬眼便撞上张也航朝她这里投来的眼神，她一下僵住。见他表情不悦，她收起了自己的笑意，皱皱眉，装作鼓励他的模样，“还有九次机会。”

    张也航这才收回眼神，继续专心致志地投掷，然后得出一个令人唏嘘的成绩。不过他越挫越勇，还是圈到一些橡胶鸭子、抽纸巾这样的小物件。金琪琪对此十分满意，但张也航却很是挫败，十个圈用完之后，他又急哄哄上前买了十个，对此，老板自然是求之不得，甚至鼓励张也航，“其实那个不难套到，只要你用心。”

    张也航看了老板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套圈，这十个依旧没套到。

    场上几人表情不一，金琪琪想笑不敢笑，张也航气得直抿嘴，老板笑嘻嘻地像是撞见了散财童子。

    随后张也航又买了十个圈。

    金琪琪在旁边看戏，倒是十分乐呵。现在，她对那只泰迪熊已经没有“一定要拥有”的执念了，她很喜欢看眼前这样生动的张也航。他在她面前总是趾高气扬，她早就习惯，甚至就是因为他的自信张扬才对他臣服，可如今能看到他挫败的模样，她也觉得有趣。张也航不是那样无所不能，他也会失败，也会“不撞南墙不回头”。

    张也航不知花了多少钱，最后却血本无归。

    金琪琪手里提着他套到的小玩具和日用品，憋着笑扯了扯他的手臂，“走吧，我不要了。”

    张也航皱眉，依旧死死盯着那只熊娃娃，他问：“你真想要吗？”

    金琪琪根本就没说过她想要，但张也航却笃定她缺了那只熊娃娃就会伤心，之后就自顾自地上前花了大价钱去套圈，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又很可惜地问她是不是很想要那只熊娃娃。

    金琪琪盯着他的眼睛，正坚定地想说自己并不想要的时候，张也航却突然大步离开，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得飞快。

    金琪琪一愣，发现自己真是摸不清他这跳脱的状态，叹了口气后，她又急急忙忙跟上他。

    张也航直行到一个打枪摊子前，摊子前方挂了一面气球墙。这个摊子和套圈摊子的老板像是一起的，连奖品都一样。金琪琪一眼就看到摊子正中间的熊娃娃，和套圈摊上站在中间岿然不动的熊娃娃是一样的。

    张也航付了钱，气势汹汹地坐在椅子上，一副要大显身手的样子。金琪琪目睹过之前的场面后，并不抱有多大的期待，她只希望张也航赶紧把口袋里的钱花光，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但“事与愿违”，张也航的每一枪都打中了气球。金琪琪惊得不敢说话，老板面如土色，张也航则是十分神气地看向金琪琪。

    张也航利落地打破了所有气球，老板将那只娃娃拿给他们，开玩笑似的对张也航说：“以后别来了，我都被你搞破产了。”

    张也航笑笑，“放心，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只是她一直想要，我就顺手帮她赢一个回来。”金琪琪被说得羞愧脸红。

    张也航说的根本不是实话，她从没说过想要，而且他这么一说，她就像个幼稚地讨要玩具的小孩，不过此刻抱着怀中的这只娃娃，她的心情莫名被治愈了。

    虽然它廉价、臃肿、粗糙，却也柔软、蓬松、可爱，能让金琪琪感到温暖，比之前那只昂贵精致的泰迪熊更让金琪琪爱不释手。

    张也航见她抱着娃娃不松手，笑着打趣：“真这么喜欢啊？”

    金琪琪抬眼看他，嘴硬说：“还行吧。”

    张也航伸了个懒腰，故作轻松地说：“喜欢就说啊，你不说喜欢，谁知道你什么心思。”他突然盯着她，认真地说：“金琪琪，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想到什么，他突然又笑开，“不像我一样，是个神枪手，能把所有气球都击破。”说完这话，他就转身往前走了。

    金琪琪看着他潇洒的背影，依旧有些回不过神。的确，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像他一样察觉到她的不悦情绪，像他一样为了哄她开心专门带她来买同款玩偶，像他一样花光自己的钱只为能拿到那只熊娃娃。

    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对她这么好，张也航是独一无二的。

    这段记忆虽然已经久远，但金琪琪却记得牢固，每当看到这只熊娃娃，她都能回想起那日的场景，想起他对她说过的话，想起他亮晶晶的眼神，想起他把那只娃娃塞进她怀里时的得意神情。

    张也航在她的记忆中留下太多足迹，随意一瞥，都能让她心神荡漾。她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她不清楚这问题的答案，但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过去的每一刻都可能是这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