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琪琪在初升高的时候，报了高中学校开办的衔接班，衔接班里的同学都是她未来的同学。她刚入学，自然希望能和同学们打好关系。她们几个女生坐在一起，课间的时候总爱讨论听来的高中学校的传闻。

    她们一开始讨论学校的住宿条件、食堂，再讨论学校的老师，最后讨论到高中的学长学姐。

    金琪琪没想到还没正式入学，就从这些同学口中听到张也航的名字。同学们不知道她和张也航是青梅竹马，于是金琪琪从同学嘴里知道许多关于张也航的传闻。

    张也航是学校里的霸王，张扬跋扈偏偏在成绩上无可挑剔，学校老师都很疼爱他。他对待周围人冷漠的性格正好又增添了些神秘色彩。总之，在他们这群刚入学的学生眼中，张也航是一个极其吸引人的存在。

    关于张也航的传闻，金琪琪自然知道些，但传言有真有假。更有一些假的离谱，比如说张也航白天睡觉，是因为半夜通宵学习。他学到半夜，在同学面前只字不读，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天才。

    金琪琪知道内情，张也航白日看起来困顿，的确是因为他喜欢熬夜，但他熬夜绝对不是在学习。据她所知，他是熬夜在打游戏。他那扇面对她阳台的窗户总是开着的，她平时学得晚，养成了睡前看他的习惯。他每日都比她晚休息，他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表情严肃，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快速移动，似乎在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厮杀。

    他一直都是这样，拥有天赐的才能，轻轻松松就能到达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金琪琪一开始是羡慕他的才能，后来是仰慕张也航这个人。两人认识了十几年，她早就过了那种考不过他便心生嫉妒的时期了。

    张也航的确是一个让人羡慕的人，可他并不像表面上过得那般轻松。

    但她是不会在同学面前说出自己和张也航相熟的事，一是没有必要，二是担心同学们知道两人的关系后会想要通过她来接近张也航。

    以前发生过不少次这样的事，不管是小学还是初中，总有人知道她是张也航的邻居后，就请求她帮忙递送情书，更有甚者，借着来她家找她玩的理由，去偷窥张也航的家。

    虽然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但之后金琪琪就不随便带不相熟的同学回家了，她担心张也航生气，当然也有一些自私心理。总之，金琪琪已经不会轻易暴露和张也航这一层无关紧要的关系了。

    这回听见同学们在胡乱猜测张也航，她也只是沉默，听到离奇的传闻时，甚至会笑一笑。

    衔接班上了一月，金琪琪在暑假期间和周围的同学们关系渐好。衔接班结束的时候，她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出去玩，她们四人在附近的商场一起看了一部电影，出了电影院之后，她们在一间甜品店坐下。

    四人点了两个蛋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就在金琪琪还在回忆电影中的情节时，她对面的同学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弯腰低头，然后死死盯着金琪琪，声音都有些颤抖，她说：“琪琪，你后面坐着……”其他两人看向金琪琪的身后，然后也倏地一下屏住呼吸，僵硬得不知四肢应该放在哪里。

    金琪琪一愣，本以为是老师或者是教导主任，却没想到一回头就看见了张也航。看见他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想起，张也航是这家甜品店的常客，他平时没少在这里消费，不止一次向她提起过这里的曲奇和巴斯克好吃。

    她只瞥了一眼就匆忙回身，担心被他发现，她几乎是趴在桌上的。其余三人见平日情绪淡淡的金琪琪突然这么激动，都直起腰偷偷笑起来。

    “你干嘛这么怕他呀？”她们低声打趣。

    金琪琪听此才发现自己的行为过于反常，她慢慢直起腰，红着耳朵说：“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反应太大了。”

    下一秒，对面同学的笑容突然僵住，她将眼神收回，咬着牙低声说：“张也航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这里看，难不成是知道我们在背后议论他吗？”

    大家屏息凝神，装作没看见张也航那打量的眼神，余光一直停留在张也航身上。尤其是金琪琪，她虽然是背对着张也航，却能感觉到他落在她后背上那灼热的目光了。

    金琪琪低声问：“还在看吗？”

    同学们眨眨眼睛，偷偷瞥了他一眼就又立刻收回眼神：“嗯。”

    “可能知道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吧？”她随口胡诌道，金琪琪知道张也航就是发现她的存在。

    但她并不打算在这里和他相认或者是打招呼，于是场面只能僵着，但她也不认为张也航会主动过来找她打招呼，因为她身边还有其他同学，他做人做事虽然张扬，但并不喜欢浪费时间在无用的社交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吃蛋糕，抬头又对同学说：“我们赶紧吃吧，吃完快走。”

    同学们一脸为难，明明如坐针毡，却又不肯离开，“再坐会儿呗，看看又不犯法。”

    金琪琪无奈，只能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减弱，期盼着张也航能够放过她，别再用那眼神盯着她了。

    可张也航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下一秒，金琪琪就收到了张也航的消息。她心脏一缩，深呼吸了几次后才点开消息。

    他问她：“在哪里呢？”

    金琪琪觉得他是明知故问，于是她关了手机并不打算回他，可他的消息在下一秒又来了。

    “我这里有一块蛋糕吃不完，你过来拿？”

    金琪琪想了想，回复：“不用了，我不想吃。”

    张也航:“你过来，我有事和你说。”

    金琪琪觉得他真是在故意戏弄她，“不能直接在手机里说吗？”

    她盯着手机屏幕，等着他的回信，可他没再回她。过了没多久，她听到身后椅子被拉动的声音，接着是张也航的脚步声，对面同学的眼神也跟着抬起，金琪琪屏着呼吸，心跳声也在此刻放大，但之后，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远了。

    他走了，她怔愣了一会儿，才被同学喊回神。

    同学说：“他走了！不过脸色好难看啊！”

    金琪琪这才扭头看他，他已经走出甜品店了。她隔着甜品店的玻璃门看他，见着他越走越远，她的情绪也莫名变得低落。

    可下一秒，那看起来就不悦的背影突然停下来。张也航转过身子，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眼神，他盯着看她。

    于是两人隔着一扇玻璃门对视，金琪琪的心脏几乎要提到嗓子眼。

    张也航盯着她看，皱眉歪了一下头，对她无声地比了比口型。

    金琪琪眯起眼看，想要读清他的意思，可他只说了一次便闭了嘴，转身，只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给她。

    金琪琪收回眼神，瞥到他桌上还剩下的那块蛋糕，完好无损，是她最喜欢的那款。于是胸口突然一窒，心脏也变得酸软。

    同学们见张也航走了，这才放开声讨论。

    “吓死我了，他怎么一直看着我们这里啊？”

    “不知道啊，一开始那眼神还算和善，之后就有点凶狠了，真吓死我了。”

    金琪琪低着头沉默，刷着和他的聊天框，他没再发消息给她，于是顺手点进他的朋友圈，发现他在一分钟前发了条动态。

    张也航：“讨厌鬼。”

    金琪琪看着这三个字，回忆起他刚才的嘴型，恍然大悟原来他刚才对她说的那三个字是“讨厌鬼”。

    金琪琪想了想，给他评论：“我才不是呢。”不过张也航并没有回复她。

    当天晚上，金妈妈买了点甜品，其中有张也航最爱吃的曲奇，可她叫了张也航过来吃，张也航却没过来，只用“自己不舒服”的借口婉拒。金琪琪猜他是因为下午那件事和她闹别扭，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而且，张也航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需要过几日，两人就能和好如初了。

    但第二日，金琪琪就听到她妈说起张也航要去学校上集训班的事。

    她问：“什么集训班？”

    “听他妈说，是学校安排的，他本来不肯去，不过那老师打电话给他爸妈了，还是被压着去了。”说完，金妈妈又补充道：“集训班是那种寄宿制的，一周只能出一天校门，要连续上一个月呢。不过这也是为了准备物理竞赛嘛，物理竞赛就快开始了，能去集训班的都是有望得奖的，他也是成绩好才能被选中。”

    金琪琪琢磨着“寄宿制”“一个月”这几个词语，突然反应过来，“可是他生日就快到了。”

    金妈妈皱眉，嘟囔着：“是吗？对哦，好像就在一周之后，那他这次生日应该怎么过呀？”金琪琪沉默着没说话，出神地想着其他的事。

    张也航当天就收拾行李离开家里去了学校，金琪琪在阳台上，看着他提着一个行李箱出门。

    上出租车之前，他突然抬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的视线，金琪琪一慌，身体都晃了晃，想要立刻回头躲起来却又觉得那样过于做作，于是她稳住了身体，就这样和他对视着。

    他的表情本就不好，皱着眉看她的时候眼神又十分凌厉。金琪琪几乎被他盯得无地自容，不过他什么都没做，口型都没比，就上车了。

    金琪琪没离开，看着他乘坐的那辆出租车驶远后，才走回房间。她在房间里刷了好一会儿的朋友圈，都没看见他的新动态，她莫名有些低落。

    张也航离开之后，没有给金琪琪发任何消息，他像是在跟她赌气，一点消息都不肯放给她。金琪琪一开始也忍着，暗自和他较着劲，不过随着他生日时间的一天天临近，她本想一直绷着的那根线也慢慢松了。

    她去张家问了张妈妈要怎么给张也航过生日，张妈妈的回答是：“今年就推迟过吧，生日那天他也不在家里，那些长辈来了也见不到他，等他回来了再给他补上吧。”

    金琪琪抿抿唇，在心中做出自己的计划。知道他集训的地方不在市区，老师也不让他们出门，应该连外卖都点不到，她其实也没想做什么，只是希望他能在生日那天吃上自己最喜欢的甜品蛋糕。

    他有些嗜甜，这段时间在集训营肯定是吃不上甜食的，她觉得他这几日过得肯定不开心。可他最近并不发动态，也不跟她聊天，她便不知他的状态，可还是在隐隐担心着。

    时间过得很快，在张也航生日的前一天，金琪琪订了一款他最爱吃的蛋糕。在晚上十点的时候拿到蛋糕，和父母报备帮同学过生日会晚一点回来，之后坐了计程车前往他的集训地点。

    此刻的张也航正在宿舍的床上躺着，集训营是有固定熄灯时间，到了时间，会熄灯断电。不过张也航闲不住，也没那么听话，才在这里住了七天，他便有三个晚上逃出去玩了。他出去吃喝玩乐，等到夜深了再回到宿舍，集训营每天都要起来晨读，每次早读，他都昏昏欲睡，不过老师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没强行管教，因为他就算这般吊儿郎当，考试却次次名列前茅。老师甚至在私底下讨论过，他是有着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他们妄加干涉，还可能会打乱他的节奏，拖累他的成绩。

    室友都已经睡着，张也航听着他们均匀的呼吸声，看向窗外的明月。

    今晚的月亮出奇地圆，张也航莫名想起金琪琪小时候对他说的“天上的月亮像一个大玉盘子”的话。

    那时候金琪琪还小，学到什么知识都喜欢第一时间向他报告，每次学了新的古诗词句就缠着他说要背给他听，他不耐烦，她还会觉得委屈，他见不得可怜巴巴的模样，于是就算手上有再多事都会暂时放下，去听她背古诗词、说自己新学的知识。

    想到这里，他发现他的脑中莫名地又全是金琪琪了。张也航突然觉得嘲讽，如今的金琪琪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跟在他屁股后边缠着他的小女孩了。她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秘密，有自己的生活了，就算在路上碰见他，也会避着他，装作和他不认识。

    他还是无法忘记那日在甜品店她背对他、弯下腰背的样子，她那时分明是要跟他划清界限。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可她就是装傻装瞎，继续和她的朋友谈笑，他说不清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心中却交织着复杂的情绪。他有些愤怒同时感到恐慌，担心自己失去最重要的朋友，失去最忠诚的拥趸者。

    但他不会将自己的惶恐表现出来，他一直是这样，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别人面前展现出脆弱的一面，即使对象是金琪琪。或许正是因为对象是金琪琪，他才想要在她眼前永远耀眼，让她坚信他能够带着她一起走向远方。

    他也觉得自己奇怪，以前总是觉得她烦，如今她真一点点独立起来，他却又觉得心烦意乱。这一周他都忍着没和金琪琪联系，并不完全是生气，而是他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当了她十几年的领头人，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一个尝试独立的跟屁虫。他不能像从前那般将自己当做那艘在前面为她拓航的船，她这只小船似乎想要偏离他的指引，去往更加广阔光明的天地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了。看到日期，他才猛地想起，过了十二点，就是自己的生日了。今年的生日是他第一次不在家里过，甚至是第一次他一个人过。以前他的生日总是被父母安排得声势浩大，叫不出名字的叔叔阿姨在家里齐聚，他一直都觉得吵闹，今年的生日应该会比从前更好过些，至少，他不需要在那些不相熟的叔叔阿姨面前赔笑脸了。

    时间过得很快，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他的生日到了。张也航藏在床头边的手机亮了好几下，他知道大概是同学们发来的庆生消息，只想看一眼就关上，并不打算回复。

    宿舍晚上会断电，他想将手机里仅存的电量用在刀刃上，比如打打游戏玩玩棋牌，但看了一眼，他却舍不得关上了，在这群同学里夹着一个金琪琪，几日没和他联系的金琪琪。

    但她并不只是来祝他生日快乐的，她说：“我在你们集训营的大门口，给你送个蛋糕，你可以下来吗？”

    看着这行字，张也航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集训营并不在市区，离家有点远，而且现在是凌晨，她不可能跟着别人一起过来，所以金琪琪是一个人到郊区给他送蛋糕？疯子。

    但他为了这个疯子，毫不犹豫地从床上起身，本打算直接下楼，但想起郊区气温太低，他又抓了一件外套下楼。

    集训营是在郊区的一个学校里，已是深夜，保安也都下班，偌大的学校熄了灯，只有门口亮着几盏路灯。

    金琪琪正站在一盏路灯下，手里拿着送给张也航的蛋糕。手机没收到他的回信，她只能惴惴不安地等着。其实她知道现在张也航肯定还没睡觉，不知他看到消息后会不会下来见她。毕竟，他一直都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地扰乱他的生活。

    金琪琪知道自己算是不速之客了。她没有张也航一定会来见她的把握，当她看到远处朝她跑过来的人时，心脏跳得飞快，周围的空气有些凉，她却觉得浑身发热，背后甚至出了汗，又有一阵山风吹过，微湿的背后泛起凉意。

    这冷热交替的感觉就像她和张也航的关系。

    终于，张也航跑到了校门口，金琪琪赶紧走上去，两人隔着一道铁闸门，距离极近，却又无法触摸到对方。

    张也航皱着眉看她，又往她身后望了望，“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金琪琪点头，于是张也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问：“怎么跟你爸妈说的？该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金琪琪急忙澄清，“不是，我报备了，我说朋友过生日。”张也航的眉头依旧皱着。

    又有风吹过，周围的树都在沙沙作响，见她只穿了T恤短裤，他将带着的那件衣服透过铁栅之间的缝隙递给她，“穿上。”

    金琪琪一愣，呆呆伸手接过，穿上了之后，她又问：“你不冷吗？”只穿着短袖的张也航摇头，“你先顾好自己吧，要是生病了，我可担不起责任。”

    金琪琪低头，将手里的蛋糕拿起来给他，抬眼看向并不是很愉悦的张也航，小声说：“生日快乐。”

    张也航的嘴角抽了抽，声音低低，“我还以为你要跟我绝交呢。”金琪琪没说话。

    这几日两人之间的冷战开始得奇怪，但她不想去纠结是谁引起，总感觉说不清，他和她之间总是掰扯不清，谁先惹的谁，谁先瞪的谁，谁先开始的冷战，这些对他们来说是世界难题。

    虽然张也航总是嘴上得理，但金琪琪心中却从不肯承认，于是久而久之，她便懒得和他去争这些对错。

    张也航看她一眼，然后说：“往后退一点。“

    金琪琪狐疑，还没等她问出口自己的疑问，他就突然攀上这铁栅栏，她目瞪口呆，没几分钟，他就翻过了这道铁门，动作干净利落，安全落地。

    金琪琪那嘴还没合上，他便伸手拿过她手中的蛋糕。看了一眼是什么蛋糕之后，他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你怎么知道我正馋着焦糖海盐蛋糕？”

    金琪琪抿抿唇没说话，虽然低着头，脸上却是愉悦的表情。张也航开心，她便开心。

    张也航让她跟着他，金琪琪边走边疑惑，“去哪里啊？你不回学校吗？”

    张也航回头看她，“你觉得有可能吗？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和你说两句话就回去？而且，今天是我生日。”

    金琪琪担心，“那你不怕会被发现吗？”

    张也航眨眨眼，颇得意的模样，“有经验了，放心。”说完就继续往前走，走两步还时不时回头看金琪琪有没有跟上。

    金琪琪则是琢磨着他这句“有经验了，放心。”，猜测他应该像这样出逃好几次了，忍不住上前问，“你经常偷偷跑出来啊？”

    张也航点头，“当然。”

    金琪琪这才在心中暗骂自己瞎操心，这几天在家里总担心他会无聊，忘了他本就不是乖乖安分的人，怎么可能服从安排待在学校，七天不出门。

    “那这附近有蛋糕吃吗？”

    “有是有，但肯定没有你带来的这个好吃。”张也航再次对她的及时雨表示认可。

    张也航带着她走了一会儿，两人到了一条亮堂堂的小街，这街虽然比不上大商场那般热闹，但这里是郊区，这条小街是附近最繁华的地段了，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有还开着的小酒馆和饮品店，两人还没成年，很自觉地进了一间饮品店。

    张也航点了两杯饮料，走向角落的那张桌子，在椅子上坐下之后，金琪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充电器，就开始给他的手机充电。

    她一愣，他看她一眼，解释道：“那鬼地方晚上连插头都没电。”

    金琪琪也觉得那里的条件艰苦，也不怪张也航会这样偷溜出来，狼狈地来到奶茶店里“偷电”。

    她坐在他旁边，见他低头摆弄了两下手机后，才抬头看她，他问她：“明天不用上课吗？”

    “明天放假。”

    “那就好，可别因为我又迟到逃课。”张也航碎碎念道，然后低头将桌上的蛋糕盒子打开。

    他舔舔嘴唇，拿着勺子正要下手的时候，饮料也送到了，于是他便一口蛋糕一口果茶，总是绷着的脸上露出些惬意。

    金琪琪见他这幅样子，觉得好笑。他就是这样奇怪，上一秒像个跋扈冷酷的山大王，下一秒就被一块蛋糕驯服。

    他见她偷笑，瞪她一眼，问她怎么不吃口蛋糕。金琪琪像是获得了许可，拿起勺子挖起了蛋糕。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部分时候张也航在说话，金琪琪安静地听着，然后给他些回应，让他能够继续愤慨地说下去。他说的无非都是集训营的坏话，那里晚上限电，没有独立卫浴，洗澡要去大澡堂洗。

    金琪琪听到这里，觉得张也航能忍一周已经算是极限了。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断不可能和十几人一起在澡堂里洗澡。

    “那你这几天有洗澡吗？”她问。

    张也航咬着勺子，“等他们都洗完后，我一个人去洗的冷水澡。”金琪琪知道他会这样，为了守住自己那一点羞耻心，他甘愿去冲冷水。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金琪琪有些犯困，打了两三个哈欠，眼里都沁出泪水，鼻头也红红，困惨了的模样看得张也航心生不忍。

    将最后一口蛋糕挖干净，他拔出自己的充电器，起身，低头对金琪琪说：“走吧。”

    金琪琪一愣，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去哪里？”

    张也航把充电器放回口袋，“送你回去。”

    金琪琪猛地一下精神了，“不用！你直接回去就好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张也航眉头紧皱，因蛋糕变得柔和的眼神又突然凌厉起来，“这么晚了，你敢一个人回去？”

    “我可以叫我爸来接我。”金琪琪的确不敢一个人回去。

    “不用，我送你回去，走吧。”张也航说完就拔腿往前走，金琪琪来不及拒绝，只能眨眨眼睛，灰溜溜地跟上去。

    两人坐在出租车里并不说话，车里流淌着舒缓平静的音乐。

    司机是个安静的人，从后视镜里瞥了两人几眼之后，忍不住开口：“你们是兄妹还是……”后面的话并没有说清楚。

    金琪琪看了一眼身侧的张也航，他面无表情地沉默着，见他一副懒得回答的模样，金琪琪只能自己回答，“不是兄妹，我们是邻居。”

    司机笑笑，不知是否信了这套说辞，但他发现后座的男生一副并不想被打扰的样子，他便闭上嘴安静开车。

    车程其实并不远，夜里路况畅通，二十几分钟他们就到小区了。

    金琪琪见张也航并不打算回家，知道他又要回学校了，心中蓦然有些沉重。他真不打算回家，只是专门送她。

    此刻，在金琪琪的心中，前几日和他的矛盾已经消弭。她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意外发现今晚的月亮十分圆，像小学课本里写的“白玉盘”。

    她惊喜地对张也航说：“你看，月亮好圆。”

    张也航抬头，眼里盛满了月光，他就用这双盛着月光的眼睛看她，嘴角带着笑，问：“怎么，觉得像那大玉盘子？”

    金琪琪更加惊喜了，没想到他会猜中她在想什么。

    “张也航。”她很少喊他的全名，于是张也航有些奇怪，“嗯？”

    “你的运气很好，生日这天，月亮这样圆满。”她的声音轻轻的，比此刻头顶的月光还温柔。

    张也航微微一怔，“嗯。”金琪琪看着他，眼睛很亮，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

    张也航这次正面回答她了，他盯着她亮晶晶的眸子，说：“谢谢。”

    金琪琪露出明丽的笑容。

    此时，一阵风吹过，小区门口的两棵大樟树沙沙作响。张也航神色一凛，动手将她身上的衣服拢好，“穿好，夜里凉。”金琪琪低头，笑容慢慢僵住。

    张也航帮她弄好衣服之后，没什么话要说了，往后退了两步准备回学校。

    金琪琪猛地抬头，匆忙将他喊住，“等等！”

    张也航停住脚步，问：“怎么了？”

    “你许愿望了吗？”说完自己也觉得唐突，担心张也航不知是什么意思，金琪琪又补充道：“生日愿望。”

    张也航摇头，他不喜欢许生日愿望。以前在家时，不熟悉的长辈们将他围在中间，押解一般逼他对着桌上的蛋糕，硬要让他许愿。

    这时候，父母都会推推他，“许一个吧！”周围聒噪的孩子撺掇着给他唱生日歌，几乎是骑虎难下的场面，他不可能撂下担子，也没耐心消耗，只能妥协地闭上眼睛，开始许愿。可是他脑袋空空，唯一的愿望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结束这样一场糟心的聚会。

    现在，金琪琪让他许愿。这是第一个只有她陪着他的生日，和以往都不一样。今天这个生日萧索得甚至有点寒酸，没有陌生的长辈，没有昂贵的礼物，没有华丽的蛋糕，也没有让他骑虎难下的场面。

    今天只有金琪琪、焦糖海盐蛋糕和她那两声轻轻的祝福。他看着眼前诚恳又纯真的金琪琪，猛地发现，此刻的自己真的有一个强烈的心愿。

    他希望自己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金琪琪都在他身边。

    于是他在她面前闭上了眼，金琪琪偷偷笑了一声。

    张也航也弯了弯唇角，沉默地在心中说着这句话，“希望金琪琪永远都会给我过生日。”

    他装模作样地闭了好一会儿眼睛，金琪琪等得有些奇怪了，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问：“还没好？”

    张也航这才睁开眼睛，挑挑眉：“不是你让我许愿的吗，我这正在许愿，你又催我。”

    金琪琪嘟囔，“我以为你睡着了。”

    张也航哼了一声，“许完了。”

    金琪琪满意地点点头，“那你赶紧回去吧，已经很晚了。”岂料张也航却岿然不动，只是盯着她看，金琪琪皱眉，听到他问：“你怎么不好奇，我许的什么愿望？”

    金琪琪：“这是能说的吗？”

    张也航：“你问，你问了我就跟你说。”

    金琪琪知道他又有什么坏心思，可还是忍不住顺着他问下去，“你许的什么愿望？”

    张也航沉吟了一会儿，卖足了关子，才悠悠说道：“我的愿望是，金琪琪不要装作不认识我。”

    听此，金琪琪愣住了，他居然又把两人的矛盾拿出来说，她还没反应过来，张也航又问：“那天在蛋糕店里为什么不理我，我很丢人吗？”

    金琪琪刚要说话，他又接着说，“我在学校的排名可是名列前茅，承认有我这么一个哥哥很难吗？为什么要装作和我不认识？”

    金琪琪被他这一串问题打得手足无措，晕乎乎地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问题。

    他眼神灼灼地盯着她，金琪琪眨了眨眼睛，先说出最想说的话，“可是你又不是我哥哥。”他本来就不是她哥哥，他们不同姓，凭什么她要叫他哥哥。刚才那司机说他是她哥，他也自认为是她哥吗？她可不承认。

    张也航皱眉，没想到他问了那么多问题，她竟拿这么一句话来搪塞他，“那我是你什么？”想起她刚才在出租车上说的话，“我是你邻居？”

    金琪琪瞪大眼睛看他：“不是吗？”

    张也航有些无奈，不知眼前的女孩儿到底在想些什么，“好，不管我是你邻居还是你哥哥，你和我总算认识吧，还认识了十几年，为什么在外面不承认呢？”

    金琪琪眼神闪烁，良久，才憋出一句，“你不懂。”

    张也航：“你不说我怎么懂？”

    金琪琪觉得眼前的情况十分棘手，想了好久，打算说出事实，“因为你人气很高，我们班里不管男女私底下都有在讨论你。”

    听到这样的话，张也航嘴角瘪了瘪，似乎很是受用。

    “我知道你不想被打扰，所以就没在他们面前说我认识你。”金琪琪心脏狂跳，她知道自己用了一个借口敷衍他，真正的答案，她说不出口。好在张也航相信了这个理由，甚至觉得满意，认为金琪琪是在为他考虑。

    “可是，你总不能永远和我装不认识吧。”张也航提出质疑，“你如果在学校里碰见我了，也不和我说一句话吗？”

    金琪琪急忙摇头，“不会的，我只是想要顺其自然，如果在学校里碰见了，怎么可能装作不认识。但是现在告诉她们，我也怕她们麻烦我给你传信送东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张也航下意识地低头，想要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这样啊，那我还得谢谢你。”张也航扯扯嘴角，“但你还是不能装作不认识我。”他这话说得强硬，像是在命令。

    金琪琪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她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装作不认识他？

    张也航被她问住。他看着她，不自觉地舔舔唇，倏然又尝到刚才蛋糕的焦糖海盐味，嘴里泛着甜，心里却莫名烦躁，“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反正就是不行。”

    金琪琪愣住，然后又像是知道会这样一般，笑了一下。

    张也航往后退了一步，“心愿也许了，我真的要回去了。”他转身离开，金琪琪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又说了句：“生日快乐。”

    似乎只有她和张也航在地上拉长的影子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