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琪琪高考前的那个寒假很冷，她和张也航也很久没联系了。

    从前，金琪琪会在被思念折磨得受不了的时候，假借一些正经理由去寻求他的帮助。他回复得快，但也从未主动联系她，就算有，也是说些正事。

    那段时间，金琪琪有其他事要做，她补习班上得昏天暗地，整日忙忙碌碌，走在路上时都在抽空背数学公式。

    于是两人将近一个月没聊过天，金琪琪连他的朋友圈都没点赞过。当然，她也忘了打听张也航是什么时候放假回家。所以当她从数学补习班回家，看到张也航坐在她家沙发上吃饼干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张也航听到门口的动静，回头看她一眼，见她一脸震惊，鼻尖被冻得红红，忍不住出声打趣道：“怎么了？忘记我了？”

    金琪琪低头去脱鞋，借此掩饰自己慌张的神色。她怎么可能忘记他，甚至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他，只是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她突然见到他，不知为何却觉得尴尬，还有些道不明的淡淡愤怒。

    她在心中责怪他没联系她。张也航拍了拍手上的饼干碎屑，见她不回答他，语气戏谑，又问了一句：“真不认识我了？”

    金琪琪换上拖鞋后，往前走，经过沙发，看着他的眼神跟着自己走，脑子又开始发热，她停在他的背后，将自己的围巾脱下来，然后往他头上扔了过去。

    张也航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便被毛茸茸的粉色围巾套住，这围巾还带着她的温度和香气，他愣了一会儿，才把围巾抓了下来。等到视线清晰的时候，金琪琪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

    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这时，金妈妈从厨房里出来，见张也航拿着条围巾一脸怅然若失，问道：“琪琪回来了？”

    张也航回过神来，点头：“是啊，但是好像忘记我是谁了。一句话都不说，丢了条围巾就走了。”

    金妈妈笑着安慰：“可能是学业压力过大了，她的补习课程排得满满，只有除夕那天放假。”

    张也航：“这么努力啊。”

    “她说，想要追上你的脚步，这是她偷偷跟我说的，不让我到处乱说。”金妈妈的脸上挂着疼惜的笑容。

    张也航也笑，偷偷对金妈妈说：“我觉得她可以的。”

    金琪琪下楼的时候，张也航已经不见了。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她妈，她妈说：“听说你跟他耍脾气了？他一回来就直奔我们家，说你不待见他，就又走了。”

    金琪琪低声反驳：“我没有。”

    金妈妈给她盛汤，“反正他离开的时候似乎挺伤心的。”金琪琪没再说话，低头默默吃饭。

    第二天，她临近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围巾找不到了，问她妈有没有在沙发上看到，金妈妈却摇头，数落她是不是又弄丢了。

    金琪琪在心中否认，她没弄丢，是被人偷走了，小偷叫做张也航，但是小偷拿了她的东西之后就消失了。

    那次之后，金琪琪没再见过张也航。她忙着补习，他也在忙着自己的事。

    金琪琪觉得别扭才没和他联系，张也航则是不想打扰她学习。金琪琪前几天觉得难受，但是适应了之后，就也真像把他忘记了。她的生活实在是太忙碌了，脑中绷着一根弦，她需要紧张紧张再紧张。

    除夕那天，补习班放假一天，她在家里倒头睡了一整天，下午的时候才悠悠转醒。下楼的时候，父母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做年夜饭，她赶紧上前帮忙，还没一会儿，天就完全黑了。

    餐桌逐渐被一道道硬菜铺满，餐厅里飘着饭菜的香味。金琪琪看着家里一片和乐的模样，紧张的精神也久违地放松下来。

    一家三口喜气洋洋地吃完年夜饭，夫妻二人塞了两个大红包给金琪琪，之后一家三口便坐在客厅里看春晚。看到一半，金妈妈听到外面喧闹的声音，猜测道：“隔壁每年都这么热闹，估计又是一大波亲戚过来拜年。”

    张也航他们家族很大，亲戚之间的关系也很紧密，碰上什么大节日，亲戚都会齐聚一堂互相问候。但张也航从小就古怪，过去十几年，一碰上这种节日就迫不及待地逃离自己家，宁愿躲在金琪琪家里看无聊的春晚。

    金琪琪小时候问过他把她家当做避难所的原因。张也航当时也不大，给的答案是：“人太多了，认不全，不打招呼还会被父母数落。”所以他干脆逃离那样的现场，跑到金琪琪家里。

    金琪琪当时没想太多，只要张也航能跟她待在一起，她便觉得开心。后来亲眼目睹了他伤害自己，只为逃离那样的家庭之后，才知道张也航原来承受了这么多。

    金琪琪看向窗外，本来漆黑的道路被一道道车光照亮，静谧的夜都被打破，不知哪道光会让张也航变得不安稳。

    她妈又说：“也航今晚不知道会不会过来，要是他不来，我们家的饼干都吃不完了。”

    她爸附和：“应该会来吧，我们红包都给他准备好了，待会儿要是没来，我去隔壁给他。”

    金琪琪安静着没说话，在心中想，他应该不会来。果然，一直等到窗外的车灯都灭了，一辆辆车都开走了，张也航都没来她们家。

    金妈妈出去倒垃圾回来后对金琪琪说：“隔壁来了好多小朋友，都在院子里放烟花，你今年怎么没买一些。”

    小时候她总爱跟在张也航的身后放烟花，他玩那种酷炫的，她玩仙女棒。现在他们都长大了，这几年都没再碰过烟花鞭炮。

    提到张也航，金琪琪情绪莫名变得低落，“因为我长大了。”

    她妈笑着说：“你是觉得自己大了不好意思玩，还是真觉得它无趣了，所以不想玩？”

    金琪琪思考，觉得应该是前者。她对绚烂璀璨的烟花还心怀期待，但她似乎丢失了放烟花的理由。

    她妈催她出去买，“跟我们看春晚你也无聊，出去买点烟花吧。正好，你今天都没有出门，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好不容易放假一天，不要一直待在家里。”

    金琪琪没再拒绝，于是她就这样被母亲推出了门。走出家门，她才发现隔壁依旧热闹，院子里有不少孩子正在拿着烟花棒，嬉戏打闹，玩成一片。她随意看了两眼，张也航不在其中，这在她意料之内，张也航怎么可能和这些小朋友打交道？

    他连只比他小了两岁的她都嫌烦，肯定觉得这些不及他身高一半高的小豆丁吵闹。她看向他房间的阳台，猜测此刻他可能正戴着降噪耳机打游戏。

    她边想边走，打算到小区的便利店里买烟花，可是还没到门口，她就停住了脚步。

    刚才还在她脑中的人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张也航坐在便利店门口的桌子前抽烟。他衣服穿得少，单薄的身躯看起来很瘦弱。他隐在一片阴影中，戴着帽子，金琪琪甚至看不清他的五官，他指尖夹着的猩红却很亮眼，让她一下就发现他的存在。

    便利店装饰成喜气洋洋的模样，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玻璃上贴着大红的贴纸，隐在黑暗中的张也航正好就在一个“喜”字下方。

    这么一对比，倒是有一种荒诞感。

    金琪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上前，但她没走向张也航，而是直直地走进便利店。进去被告知便利店不卖烟花爆竹后，她微愣住。

    其实她已经几年没放过烟花了，并不知道便利店是不售卖烟花的，她再往前回忆，发现以前烟花也都不是她买的。

    以前一到除夕夜，张也航就会大摇大摆地到她家，往她面前甩下一堆烟花爆竹，对着她下巴一抬，“走吧。”所以金琪琪从未自己买过烟花，也没问过他。

    便利店的店员跟她道歉：“抱歉，我们这里不卖这个。”她说没事，随便拿了一瓶水就走出便利店。

    玻璃门一打开，她便闻到一股烟味，她心脏一跳，扭头看过去，果然，张也航已经起身，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盯着她。他的眉眼隐在帽檐的阴影下，只有下半张脸被微微照亮。很奇怪，金琪琪只看到他翘起的嘴角，脑子里却浮现出他那双眸子。

    眼前的人将烟摁灭，最后一阵烟袅袅升起。他咳了两声才说话，问：“来买什么？”

    金琪琪盯着他看了几秒，才回答：“没什么。”

    张也航笑，一言就戳破她：“来买烟花啊？”

    金琪琪抿唇。

    “真是公主，连便利店不卖烟花都不知道。”

    金琪琪知道他在嘲讽她，忍不住反驳：“我又没买过！”

    “所以说你是公主啊。”张也航立刻反击，金琪琪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不再说话。

    张也航看向她手中的水，问：“能不能给我喝一口。”

    金琪琪瞪他一眼，最后还是乖乖把水给他了。

    等他喝完一口水后问：“最近忙什么呢？”又在明知故问。

    金琪琪不想回答，张也航把水塞回她手中，盯着她看一会儿，又笑着说：“走吗？带你买烟花。”

    金琪琪将唇抿了再抿，最后还是被他迷惑，跟了上去。

    张也航让她跟紧了，她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带着她在城市穿梭。最后，停在一所小学门口，这是他们一起上的那所小学。

    张也航回头看她，问：“不会忘了这是哪里吧？”

    金琪琪反问：“你之前的烟花都是这里买的？”

    张也航在昏黄路灯下点头，他看向小学边上那间小卖部，边走边回头和金琪琪说：“隔壁小卖部都换好几个老板了，这间的老板还是原来那个叔叔，这几年没找他买烟花，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金琪琪把自己当做安静的跟班，她还记得这间小卖部的老板。上小学的时候，张也航只来这买东西，她爱屋及乌，也成了这的常客。好几年过去了，老板比之前老一些，依稀看得出以前的影子。

    金琪琪站在门口，看着张也航和老板像朋友一样寒暄。两人聊了一会儿后，张也航拿着袋子，里面装了不少烟花爆竹，像是要把这几年欠的全部买回来。老板笑得眼角都皱了。

    结账出来后，张也航把那袋烟花给她，又从她的手中夺走那瓶水，仰头又喝了一口。

    金琪琪低头翻看袋子里的东西，低声说：“怎么买这么多？”

    张也航：“担心你玩不够。”

    金琪琪抬眼反驳：“我才没这么爱玩。”

    张也航看着金琪琪被冻红的鼻子和湿漉漉的眼睛，无意识地捏了捏矿泉水瓶子，然后又喝了一口水。奇怪，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口渴。

    看着眼前的人，金琪琪这几日压抑的心情终于好一些，看他快把一整瓶水喝完，她出声：“要不要帮你再买一瓶？”

    张也航点头说可以，金琪琪忍不住笑了。

    她看着他，突然想起什么，问他：“对了，我的围巾呢？”

    张也航眼神一闪，装傻，反问：“什么东西？”

    “就那天我扔在你头上的围巾。”

    “你也知道扔在我头上了？”

    金琪琪瞪他。

    张也航：“都扔在我头上了，还想要回去啊？”

    金琪琪问：“你不还我，拿着有什么用处？”

    张也航：“我不是不还你，是……”他看她一眼，然后说：“弄丢了。”

    金琪琪皱眉，但只是一条围巾，她也不好跟他小题大做，“小偷。”

    张也航没有反驳，像是默认了这个称呼，金琪琪见他都承认了，没再说什么。

    跟着他走了一会儿，他又回头跟她说：“算了，带你去买条新的吧。”金琪琪说不要。张也航才不管她要不要呢，带她来到商场。这里二十四小时营业，虽然是除夕夜，但依旧通透亮堂。

    他担心她走丢了，回头提醒，让她跟紧了，必要的时候可以抓他的衣服。金琪琪沉默着，心脏有些痒，但依旧没有动手去碰他。

    他带着她来到一间服装店前，拉着她进去挑了一会儿，最后选中了一条粉色的羊绒毛围巾。比她之前那条看起来更保暖，结账的时候金琪琪听到了价格，她吓了一跳，站在她身前的张也航却毫不犹豫地付了款。

    她当时伸手抓了他的手。他低头看她一眼，问怎么了。

    她没说话，又讪讪将手松开。出去之后，她才说：“怎么这么贵啊？”她有差不多价格的衣服，不过都是她妈给她买的，刚才张也航眼都不眨一下花去的钱几乎是她一个月的零花钱。

    “赔东西，肯定得赔贵一点的啊。”张也航满不在乎，想了想，他又说：“你还给我省钱呢？我很有钱。”

    金琪琪盯着他看，胸中情绪莫名翻腾得厉害，她压抑住，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谢谢。”

    张也航：“谢什么，这是赔你的。”金琪琪抿唇没再说话。

    这时，她妈发短信问她怎么出去这么久。金琪琪实话实说，说自己碰上张也航了。

    金妈妈放心下来，让他们俩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金琪琪说好。

    张也航带着她走出商场，还没走两步，天空突然绽开烟花。

    第一弹是引子，两人都被吓了一跳。空中此起彼伏地爆开烟花，各种花样各种颜色，金琪琪抬头，眼中映出缤纷色彩，情绪也被这样的美景感染，她有点飘飘的感觉。

    耳边是喧闹的烟花爆开的声音，混杂着旁人的惊呼和赞叹，她望着天空有些失神，下一秒，她听到一声，极近极近的祝福。

    “新年快乐！金琪琪。”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低沉的带着笑意，像有生命一样钻进她的耳朵里，钻进她的身体里，钻到她的心脏里。

    她愣愣地扭头，看到了张也航明亮的眼睛。他笑着，眼睛弯弯，瞳孔很黑，里面映着她的模样。她停住呼吸，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被摄走了魂魄。

    熟悉的话就在嘴边，却被张也航打断。他依旧笑着，语气却严肃起来，像是在警告她：“金琪琪，专心学习，我在等你呢。”

    金琪琪一愣，她知道他说的“等”是在学习上的“等”，却还是忍不住心动，自欺欺人地认为这个“等”关乎他们之间的旖旎。

    金琪琪哑着嗓子说：“嗯，我会的。新年快乐！”张也航扭过头，看向天空中的烟花，眼神却浮在空中，像是在看向未来。

    金琪琪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她也在看向她的未来。

    张也航回去的时候，家里已经空荡荡了。亲戚都已经走光，家里一片狼藉，父母也回房间休息了。虽然吹了一天的风，他却不觉得疲惫，脚步甚至有些轻盈。

    进房间后，他看到隔壁金琪琪的房间亮着灯，看见她映在窗帘上的影子，她在试戴他送她的围巾，她心情好像还不错，对着镜子看了很久。

    他也忍不住笑了，他又撒谎了，他并没有扔掉围巾。甚至，那条围巾被他叠得整齐，放在衣柜里，和那条玉桂狗毯子一起，被他藏在衣柜的最深处。

    他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心态，也许是因为他喜欢粉色，又或许是那条围巾很柔软，气味也很好闻。

    他不知道原因，他只是想要收藏而已。像当年的玉桂狗毯子一样，他想要把它永远地留下来，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