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茜小姨为我办好了转学,不过我还是休学了。
有一段时间里,我的情况很糟糕,失眠暴瘦头发大掉,连哭都哭不出来,那种痛苦闷在深处压抑得生不如死,我窒息得快要疯掉了。南茜小姨会定期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晚上陪我一起睡觉,督促我吃药,多少缓解着我的郁郁寡欢。
小舅舅打电话过来与我谈心,我都不在状态。
后来我一听电话耳朵里就会有嗡嗡的鸣音,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讲什么。我会想起以前惠香独自在老居民楼里的时候,她时常打电话过来跟我煲电话粥,很晚了都不肯放电话,总怕我挂,每次都求我再多讲一会儿。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早就已经一个人住了,她无良爹娶了媳妇买了新房子都不在家,把她一个人丢下了。怪道她和我睡觉时总是蜷缩成一团,抱着我勒着我紧紧贴着,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想贴着我,因为我在她眼里,我就是她的家,她的全世界,她唯一的好朋友。我没有唯一的概念,让她伤心了,可是她还是那么热烈爱着冷淡的朋友。
惠香没有告诉我,她被爸爸彻底抛弃了,是她对我最后索取的底线。
我每天控制不住地回想这些事情,很难生活又是支撑我走下去的毒药。
我就像一块儿我从小用到大的小镜子,它的背面是铁做的,图案原本是天蓝色的很清新好看,上面画了一个闭眼环抱自己的简单小人。由于被我水洗过,整个图案锈迹斑斑的,小人就在腐烂似的深色棕黄锈迹里被包围,掩盖着,若隐若现,快要受到遮蔽消失了。它正面还有摔出来的许多裂缝,但它始终没有碎成渣,只是摇摇欲坠镶嵌在原位,似乎一触即碎,而我还是肆意使用着它。镜片很清晰,碎片里照出什么就是什么,只不过印出来的物体上面,只要通过我的镜子无论怎么看都有裂缝。
吃过止住情绪下跌的药,白天晚上常在困觉,人生中途空白了好几段。生病的期间我已没有什么行动能力了,做什么都很懒散,没有动力,变得跟废物一样,连吃饭喝水都是那么的痛苦煎熬,甚至连呼吸都觉得罪恶。
我因为惠香和弟弟这两根导火索,积压的抑郁症发作了。小舅舅听南茜小姨讲了我的情况以后,很担心我,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连夜从美国回来了。我在楼下小商店买东西的时候,看见好几年没见但依稀认得出面孔的李宪,我整个人都傻了。他连行李箱都没有,穿了件长黑外套,戴着个针织帽,确实挺挫的。他见面直接上来拥抱住我叹,久久啊这段时间辛苦了吧,我很想你啊……你也应该是……不能就我一个在担心吧……
我绷紧压抑的情感逐渐溃败了,忽然因为一个有点陌生的千里迢迢的拥抱止不住眼泪。我头磕在李宪高宽的肩膀上,哆嗦着埋在他怀里抽噎。他握着我脖子后颈,由上而下抚着我头顶和发尾,煞风景地问,乖,你几天没洗头了?人间奇迹啊,以前不是每天洗吗。
我破涕为笑锤打他,他乐呵呵受着。
那一年小舅舅因为我,深造考试挂了,他实在很担心我,看我既不回复邮箱又不接电话,少了我的联系生活得不是滋味儿,整个人坐立难安,于是某个晚上即兴开车去机场买了票直接回来见我了。当时姥姥姥爷没有责怪他,对于他,要求重新考就是了,那时候俩老也趁机坐飞机赶回来看看我,一家人全陪在我身边一阵子,直到我能去上学为止。
但我在李宪怀里受到宽慰的时候,我抬起头的瞬间感应到了什么,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双手揣兜的背影落寞离去,好像是周培金。
隔天我去长椅上看月亮的时候,周培金仍然在那里,他好像为了等我似的,每天都会去看月亮。我其实已经好久没出门了,久违见到仍在的老朋友,恍若隔世。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因为我生病的事,我小舅舅回来看我了,他给了我一个拥抱。”
他嗯一声,“挺好的,恭喜你。”
我听着这话虽然平淡淡的,总透着一股说不上的酸溜溜的感觉。
这次我转头看周培金的时候,他也转头了,我鬼使神差自然而然靠了过去,逐渐贴上了他干净的脸庞,他没有意外,也没有拒绝,没有主动,他眼睛从正常睁着变为半睁,然后闭上了受着。
这应该是我的初吻,这个吻仿佛跟着打开了一点我的心扉,我并不排斥,不抵触不反感,感觉还可以,他似乎也觉得不错,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向前稍微迎了一下,但扑了个空与我脸颊痒痒擦过,便止住了。我们两个的嘴唇都润而不湿,软软的,比较温热。
这之后,我晚上常出来坐椅子上看月亮散心。
我们开始继续如从前那般谈心。
其实我对于周培金不清楚是因为别人说多了我喜欢他而以为喜欢,还是真的对他本人有自发的好感,但总共来说不反感。
那个吻之后,周培金对我说了很多心里话,包括从小时候的事情开始说。
他曾经装作不认识我,小卖部那一面他说不记得了,其实是自尊心在作祟。他记得我,反而越深刻越想遗忘,他一直强烈感到我会像一团火重新让他燃烧起来,可是他也万分担忧,会退缩,会停止前进。
虽然如此,我一直和周培金处得淡淡的,细水长流,两个人都没有像那些疯狂炙热的同学轰轰烈烈恋爱,大抵都在害怕,都有所保留。他说过,我们都不希望和别人有什么过多的联系,但是在他这里,我来去自如,他也希望自己能来去自如。
我们仿佛是同一种人,我很满意这样的相处方式。
他不喜欢太过热情的人,不喜欢别人对他亲密,不过,我对于他而言,刚刚好。
我和他互骂孤儿过后,彻底同他和好的时候讪讪去福利院向阿姨道歉,她笑眯眯看着我们,分别摸摸我们的头说,没关系,吵吵架才是正常的,自己的牙齿还会跟舌头打架呢。她把我们的手交握在一起,让我们做了个握手言和的仪式。
接着我从童子军那里知道,周培金当初被我骂孤儿的时候,是带兄弟朋友三天两头去打老张了,哪知老张报复起来那边也有关系同样把他打得半死不活。不过他那时候没有透露,是怕我内疚不安。
童子军就告诉我,曾问培金哥哥是不是和我吵架了,姐姐才很久没来。
周培金点点头承认了。
童子军问为什么。
周培金打手语说,因为去打了欺负姐姐的人,自己也受伤了。她跟我一样不会关心人,只会发脾气。
童子军一见面就把这些都一股脑说了,我问了周培金之后,他倒没有继续瞒着。我戳戳他的头秋后算账质问,我还不会关心人吗?之前对他多温和,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真要人发脾气,才肯定听,还有脸怨我。
他笑笑不语,老样子握住了我的手指,缓缓放下来,甚至继续握着。有人来的时候,我才收回手,他都不愿意放。
他经常还会莫名其妙突然解释一句话。比如以前我出现在他那些流氓朋友面前,他很担心我被看上闹出些不好的情况,才疏远的。
我噢一声,干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不过也很自在。
他甚至能来我家吃饭了,他从来不去别人家的,就是不去,问为什么都不说。大概就是会羡慕并想起自己曾经那个温暖的家庭。
周培金来了以后我很开心,南茜小姨也很开心铁树终于开花了,我是选了姥姥姥爷和小舅舅回自建别墅打扫的日子邀请他来的,怕他觉得太吵闹不自在。
南茜小姨给我们做了丰盛营养的午饭,期间用公筷为我们夹菜,我们仨习惯一样,处得很舒服。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会逐渐唤醒我的记忆,我会想起惠香和弟弟在的时候,南茜小姨也这么照顾过我们。
吃完了饭南茜小姨便让我们去玩,我们要是在房间呆着,她会贴心准备一些点心水果饮料端进来给我们享受。
周培金起初不进我房间,定在门口拘谨立着。我再三叫他进来,他迟疑着才慢慢踏入我的房间,他进来后也不坐床上,就地坐光溜溜的木板上,他认为男生坐女孩子的床不好,我便分一块儿垫子给他,也一起坐到坐垫上,再打开一个折叠小木桌放电脑。
他陪着我下棋看书看电影,我们还一起打游戏。
南茜小姨出门前在外面瞅瞅情况对我们说,真好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摸摸脖子脸热了,他耳根子也略发红,很有礼仪地对小姨说了一句谢谢。南茜小姨便进来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夸奖,“真是个好男孩儿啊,会保护大家的好孩子,我就把久久放心交给你了,我走了,你们好好玩吧,以后多来家里走走。”
他怔了怔,脸庞一起微微红了。
我便又会想起南茜小姨以前摸弟弟头的时候,场景很相像,我无时无刻不想念逝去的人,情绪不由忽高忽低。
周培金便提起,高一的时候李永远死活都要约他出来,满嘴跑火车形容我失恋了绕着公园跑步哭,还在秋千上摔了一跤。妖言蛊惑他,对于受伤的女生,这时候最容易走近她内心。添油加醋我情绪极差,跟鞭炮一样最近老生气,请他过来宽慰我。弟弟求他的时候,就姐夫姐夫叫着了,还诱惑他说,已经试亲过我的脸,别提多嫩多软多舒服了,简直想抱着啃。
周培金来之后,出神看向我睡着的脸,确实险些亲下去了看看是不是有那么软,没想到我武松附体打起醉拳把他打了开。
高三大家都为高考浴血奋战忙碌起来,周培金也逐渐收手不混日子了。
我调侃他,终于不混了?
他耸耸肩说,之前出去混,确实是为了发泄,更是为了保护学校里的孤儿,保护院儿里的女孩子们,他没有真正的学坏,只是利用外面那些人而已 ,以前说的都是气话。
“我也说的气话。我知道,你从来不像大人说的那样学坏了,你只是本来就是会为家人豁出去的人,南茜小姨都了解。”
周培金不紧不慢转头看我,神情是一种微妙的相知动容,他微微笑了一下,“那你也挺聪明的,我收回骂你是猪那句话。”
“我不收回你是牛那句话,我挺喜欢你这脾气的,就像另一个我,我倔强起来的时候自己都那样,看别人如此,会觉得我倔强的时候也这样吗?那真是帅气啊。”
他叫我别王婆卖瓜了。
赚的钱他大部分都补贴在院儿里姑娘们身上了,希望她们不要再跟外头的下三滥去鬼混,但她们一边用着他的钱,一边嫌弃他管得多,撇清姐姐们谈恋爱关他屁事,他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什么呀?懂爱情吗?什么都不懂,只晓得自己鬼混打架,有什么脸反过来管她们。他当时真的气得胃痛。他想过为了这样愚蠢的女孩们到底值得吗?后来再想想其他年纪小的妹妹们,他觉得还是值得的。况且,她们没有家人没有环境爱护着,心底残缺,才变成这样的。
我和周培金还没有确定关系,他最近明亮多了容易敞开心扉,似乎是怕我在其他学校呆着不容易抓着机会,再加上后面要高考,高考过后自是各奔东西,他总算出击了。而且南茜小姨大大方方认准了我们,以及我不抵触,他尝试向我表达心意,“李永久,我以后都会守护着你,替弟弟替惠香的那一份一起守护。”
“怎么守护?”
“跟你在一起啊,你亲了我还没说负责的话,所以由我来说。”他冷静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我不答应,他就会理智结束似的,对彼此没什么负担。
我得意吊他胃口,“我有条件哦。”
“什么条件,尽管说。”
我撑头看向他,“我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能打架了。”
“保护你都不行啊?”他面对面靠近我,呼吸微浓。
“用其他方法。”
“好。”他不正经逗我,“那我们在床上打架可以吗?”
我红脸掐他,他突然行使男友的权利亲过来,把我抵在体育场阶梯边上,刚开始只是单纯贴着嘴,直到他软绵绵缠着,微微伸出舌,湿润润的让我有些抵触,他试探过后很快离开了,也启口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不用勉强。”
我抱着他胳膊说,不是,就是还不太适应。
他摸摸我的头保证,当我不舒服,他就会终止让我感到不适的事,所以,不要害怕,不要退缩,不要迎合,告诉他就可以了。
我忽然发现他变得好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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