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像幻想阻止我弟弟回乡一样，也常常幻想过我在给惠香送蛋糕零食的时候，最终敲下了门，她听见门口的响动，便会擦擦眼泪从窗户上下来，开门看见我后，满脸惊喜地抱住我说，永久，真好啊你，我就知道你还记得，这世上只有你记得我的生日。

    我连做梦都梦到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有时候还梦见她和我弟弟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她除了喜欢我的名字以外，也喜欢永远的名字，她和我弟弟终成眷属携手在一起了。李永远保护着惠香，把跟来的倒霉鬼大飞打跑了，大飞一边下跪认错，一边真诚祝福他们，她便笑得咯咯咯的……

    我微笑着醒来后，看到了现实里黑漆漆的屋子，笑容逐渐消失了。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学校里，日子都没那么好过。

    惠香跳楼的事轰动学校以后，在高慧云的诱导下，大家都认为是我抛弃了朋友，害苦了惠香，我成为了众人眼中的刽子手。

    看见过我和惠香吵架的高慧云直指是我伤害了朋友导致其跳楼的，把我对惠香说的最后一句话公布了。她振振有词骂我，不就是个被领养的农村人吗？真以为自己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啊，内心不知道有多下作肮脏，居然还敢嫌弃别人，嫌弃我们脏就算了，连最好的惠香都不放过。

    她们并说，惠香平时对我多好，谁在背后说我一句，她都会当场翻脸。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我，小卖部那么挤，李永久就跟个大小姐一样站在外围，每次都是惠香挤进去帮她买东西，把自己当丫鬟一样，不知道图什么？就图一句厚脸皮的玻璃心吗？图朋友的一瓶矿泉水都喝不得吗？

    真不知道谁是厚脸皮的玻璃心，至今还能呆在我们这个班。她们都为惠香打包不平，因为高慧云勾搭的关系，惠香平时也跟她们有来往，而我在这个班上只跟惠香常来往，对其他同学都保持着距离。

    如今，大家都说是我抛弃了朋友导致她跳楼的，同学们几乎都不愿意和我有什么来往冷暴力我，他们有人丢垃圾都丢到了我桌子里来，在我桌子上画满脏兮兮的鬼画符膈应人，并且在背地里窃窃私语，打着为惠香报不平的名头，一口一个称呼我凶手、杀人犯……这些字眼不断刺痛着我。

    他们还叫我滚出这个班级，滚出学校。我继续上学平静整理我的位置，哪里有垃圾就丢，桌子脏了就擦，山地自行车轮胎被放气扎破就拿去修。

    周培金见了，时常在小卖部买些吃食宽慰我，还买了校门口的点心奶茶放桌上。他嫌我太瘦了，让我多吃点。

    我问他那里来的钱，又去打架了吗？

    他否认了。

    我冷淡的让他不要乱花钱，他本来就没什么钱，自己用，不用省下口粮给我，我自己家的东西都吃不完。

    他说，不一样，不用担心他，他是保证了自己才给我那一份的。

    我高中被校园暴力孤立的时候，唯一给我希望的人是周培金，他保持不变与我来往，我们逐渐再次修复的情谊仿佛地老天荒。他给我送牛奶面包摆桌上，怕别人动手脚，便坐在位子上等我，看见我来了，才一声不吭走出教室，从后门离开。

    他看见了我的桌子乱，也帮我一起擦桌子，收拾垃圾。那时候虽然没多少人敢像以前一样正面惹他了，但法不责众很多人都照样排挤我。他警告我班上的那些人，垃圾们，不要再欺负李永久了，别逼我打女人。

    他继续帮我擦桌子什么的时候，后门位置同样混得不错的男生就拍手说，一个丧门星，一个孤儿，绝配。

    周培金听后顿了顿，下一瞬，倏然气势汹汹快步过去，恶狠狠一脚踹翻了男生的椅子，把人家那一桌都踹得人仰马翻。他单打独斗一向很厉害，沉默着把男生往死里打。两个都是出来混的不良学生，他们打架倒是私下处理，没有惊动老师，私下约架了。后来同学们至少当着周培金的面，会收敛起来。

    周培金后来保护我的时候，不坐福利院给院儿里学生安排的专车回家，也不骑朋友的摩托车了，他开始一天不落的默默在后面跟着送我回家。

    有时候我在楼梯上心不在焉走路一脚踩滑，眼见要摔下楼，周培金都能马上拦腰搂住我，他有些生气，让我好好走路，懒里懒散的。我扒开他，推开他，沉默地走了。

    晚上出来看月亮的时候，他几乎都在，好像就是为了等我，陪伴我一样，用这种默默无闻的方式道歉。他现在与我共同坐一个椅子上，但我们还是保持着距离。

    “我应该继续接受着惩罚上学吗？”

    “你不是凶手，为什么要接受惩罚，你越这样惠香才越难过，像以前一样，像我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好了，外界不过都是从不了解事情全面而愚蠢发言的乌合之众。”周培金转头看向我，淡淡道：“小姨教你遇到事情怎么办了吗？”

    “有，不管发生什么，让我找她。”

    “那你为什么不找，你是有后盾的人，好好用家庭的盾保护自己吧。”

    “怕给妈妈添麻烦，她这段时间很忙，养我已经很辛苦付出很多了，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情难过，她肯定会心碎的。”

    “那以后更麻烦了呢？早一点说，也许就不麻烦了。”

    可是我仍然想熬一熬，自己处理。

    起初我是愧疚，同样感到自己也是凶手，所以默默承受着，甚至别人折磨我，我有时候反而会好受一些。但对于高慧云的幸灾乐祸，我忍无可忍，私下里我找上她说：“拿跳楼的朋友同学当做利器，去刺伤别人的你，更卑鄙下作无耻。”

    高慧云一副让我继续表演的无所谓样，清高地问道：“害怕了？感受到惠香的绝望了吗？”

    我冷眼上前揪起她的衣领，继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在她耳边吹风，挑拨离间，让她胡思乱想伤心绝望。我这里还有录音，惠香以前录给我听的，问我是不是这样，如果你再造谣我是害死惠香的凶手的话，那么你也是，知道吗？我……会公开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做是害怕了吗？是怕你吗？不，我只是……作为朋友觉得失职愧疚，在赎可耻的罪，也让自己不要再犯错了，不要去伤别人的心，去害了别人。可是你好像没有什么改变，变本加厉，拿消失的朋友伤害着还在这里生活的人，毫无敬畏心的践踏别人的痛楚。”

    高慧云逐渐底气不足，她有些露怯了，我甚至从她望向楼外的眼里看出了绝望的愧疚感，她灰冷承认道：“嗯，我也是凶手，以为都推卸到你身上去，我会好过一点。你不会相信吧，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见跳楼的惠香，也梦到惠香的样子变成了你，你也跳楼了，睡觉都成了恐怖的事，我被折磨得快要疯了。我是为你好劝你，你最好转学，让事情让惠香的影响都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不是你转学。”

    “我会的，早就有这个打算了，我会抱着对朋友的歉意，重新生活。”她走前深深看了我一眼，“我常觉得你很清高很冷酷很理智，羡慕你活着的这种淡然，又很想摧毁你的清高干净。说真的，我更喜欢快快乐乐爱哄人的惠香，不只是为了挑拨你们，我希望她和我变成很好的朋友，撇下你这么目中无人的人，不过在惠香心里，你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她唯一最好的朋友。如果……她抓住我的手就好了……”

    待高慧云停止了以后，其他同学还是这样，风言风语是不会轻易中断的，到后来整个年级都是这样的言论，我很难再平静生活下去，别人说多了以后我也觉得自己就是唯一的凶手。

    而且有一天班长过来跟我说，李永久，能不能叫你妈妈别上门找我们父母了，真是有病，一家子都有毛病，不是冷血的怪物就是烦人精，害得我被我爸妈骂，真是够了。

    其他女生附议。

    那几天南茜小姨傍晚出门，我悄声尾随过去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看见了整个过程，她背地里不断虔诚上门挨个拜访我所有同学的父母，与他们沟通我的事情，给人微微鞠躬很有礼貌，出来的时候又抹抹眼泪深深鞠躬拜托他们了。

    我为什么要让南茜小姨受这种罪呢，她明明那么高傲的一个人。

    看见那一幕的我，终于靠墙蹲在角落里哭，我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抽噎了，所以竭力捂住了自己哭泣的眼睛和努力呼吸的嘴。我不断反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让南茜小姨一起遭罪呢？！

    南茜小姨这人除了对我，在工作生活中常常不通人情，如今逐渐为没有血缘关系的我改变至如此，连姥姥姥爷都非常服气，早就在电话里承认她不是个小孩，而是真正做母亲的人了。

    我调整好情绪以后，隔天傍晚，终于正面告诉了南茜小姨我这段时间瞒着的事。我清楚，这段时间对于我的遭遇，南茜小姨其实与我一起互相装不知道对方的事。

    南茜小姨在饭桌上停止了进食，她哽咽，我终于开口学会求助她了，她在等我，也在给自己机会，在家庭里反思，是不是自己太忙了，导致我什么都不敢和她说。她想鼓起勇气先跟我说这件事，每次还没开口就想哭，她之前已经察觉我遭受的一切了，晚上也老掉眼泪，可是她没有我勇敢，始终说不出口。

    “所以你就悄无声息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帮忙，去拜托我那些同学的父母吗？”我再也忍不住泪了，“你不需要拜托他们，应该是他们向我们道歉啊妈妈！”

    南茜小姨和我抱作一团哭着，她沉痛捶胸，“我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办？你是个自尊心强的孩子，我只能这样维护着你。明明是你不需要向同学们道歉，不应该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做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胡作非为伸张正义的他们，这群杂碎，他们伤害你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痛啊，恨不得代替你去上学收拾他们。我只要一想到你在学校里受到排挤受到欺负，我就恨不得撕碎他们！他们在乎惠香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吗？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是压力大到想泄愤！”

    我在南茜小姨怀里哭得抽噎不止，她像个摇篮抱着我微微摇晃，不断轻拍我的肩膀，启口问我要换学校吗？

    我望着她，“不麻烦吗？”

    她抚去我脸颊上的泪，温柔微笑道：“继续呆在不想呆的地方的话，才麻烦我们吧，以后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还是要好过才行啊。更何况这已成伤心之地的话，不如换一个地方重新来过，让这些事成为过去，也不刻意遗忘，自然而然重新生活吧。”

    她早就想跟我商量着换个地方上学的事了，怕我熟悉了不想换，怕现在转学影响我高考，多少有些顾虑。现在知道我的意愿，她不再犹豫了。

    南茜小姨来学校为我办转学的时候，对同学们没有一点好脸色，我真是难得看见她对孩子们露出凶巴巴的模样。

    “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孤立自己吗？”有同学在下面嘟哝。

    南茜小姨看向我的整个班级娓娓道：“我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善良做自己，而你们盲目抱团，更像是被合群裹挟孤立的小可怜，这样的班级待着很悲哀，所以我决定为我的女儿转学，去开启新的人生，新的可能，我们绝不是在逃避，我的女儿只是不要你们这些同学朋友了，完全是一盘风化的散沙，一群臭鱼烂虾，没有一个会站出来维护同学的班级，只顾自己学习什么都看不见的班级，自私自利只会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同学，真的很乐色，很悲哀可怜。希望你们长大以后想起这段过去，起码会羞愧，视为耻辱，跟我们一样重新开始。”

    她并把惠香跳楼前与父亲男友争执的事情捋了一遍，虽然她不想对外说出惠香的隐私，但是也想为我辩解一些心里话。她摸着我的头，铿锵有力讲起了我小学时期帮助惠香才变成了好朋友，所以我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只是朋友之间会吵架发生矛盾很正常。惠香生日死去的那天，我是唯一给她买了生日蛋糕送到门前的人，这样的我不善良，你们这群从不关心那个孩子的人，事后炮排挤她还活着的好友的虚伪者们才善良吗？

    你们这些听风就是雨的同学，从未给予过任何人帮助，恨不得风雨再多一些排解了压力，只会看片面助纣为虐才是最恶毒的人。

    南茜小姨牵走我的时候，还放话对鸦雀无声的他们说，以后如果久久不开心出了什么事，完全就是他们的原因，每一个口口声声骂无辜者的人，才是真正的在害人。到时候，她一定会找上来挨个算账的，死都不会放过他们以及他们的父母。

    连阻止不了事态比较中庸温和的班主任都很羞愧，我们走的时候，终于得到了由班主任起头的道歉声，他挽留不成，只好尊重着目送我们，祝我们母女前程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