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晩阖下睫毛,拿绢帕沾去眼下的泪水,“姐姐在说什么?妹妹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蒋淑宜收回手,同样掏出绢帕,却是一根一根擦干净手指。
蒋晩目光落在纤纤玉指上,想起娘亲平日教导她,凡事要沉住气。
她不知道蒋淑宜是从什么时候、什么人那里发现母亲动的手,也不管她是不是诈自己。
今日来这儿,不是为了跟她吵架。
蒋晩隐晦瞥向身旁的青松林,那里有一道月白色身影暗藏其中。
想起今早,她心有不甘。
江枫眼下黑青找来,托她同去看望蒋淑宜,说有东西要交与她。
蒋晩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以姐姐与他见面恐怕尴尬为由,提议代他转交盒中之物。
而江枫躲在青松林里远远看姐姐一眼即可。
收回思绪,蒋晩转身接过银欢手里华丽贵重的妆匣,细细摩挲,展唇一笑:“不管姐姐你怎样想,家里都是惦记你的,母亲叫我送来这份心意,恭贺你与国公爷恩爱到白头。”
这里面,其实是及笈时,江枫要送给姐姐的白玉簪。
那日断了,他寻来工匠用金镶技法续上。
眼下,蒋淑宜听见这句话,只会怒火中烧。
她要的就是姐姐恼怒,最好能怒到摔掉妆匣,摔掉江枫送来的一颗真心。
她怎么会真心帮江枫追求姐姐呢?真是天真。
姐姐,快生气啊!
就让你亲手摧毁他心里的念想与痴望,好不好?
蒋淑宜退后一步。
有些事,和上辈子还是一样,只是不知怎么提前了。
上一世,蒋晩也把这个匣子呈到她面前,也是说了一番恭贺的话。
她最是反感宁国公,最最厌烦的就是有人恭贺自己与宁国公。
那时的她,当场挥掉这匣子,也是唯一一次大声呵斥了蒋晩一顿。
细细想来,此事恐怕并不简单。
上一世,她好几次托蒋晩帮忙,帮她约江枫来少阴山见面。
蒋晩从来是说,江枫不愿再与她相见。
后来宁国公身死,外祖母也没有信函送来,她担心外祖母,找到江枫所在的忠勤伯府,求他看在与她多年情谊,帮她出城去见外祖母一面。
他却冷眼相待,摆出一副不认识她的傲岸模样,决绝凉薄——
“这位小娘子,我与你很熟?”
他为何会恨她至此?
不久,外祖母死讯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他与蒋晩的婚约之喜。
从匣子上并蒂莲的寓意,联想到死前听闻蒋晩和江枫的婚事……
她忽而明白了。
什么都明白了。
这恐怕不是继母所赠,而是江枫。
蒋晩好几次下意识看向青松林的眼神,江枫在暗处?
原来如此。
蒋晩这是要她当着江枫的面摔掉盒子,让江枫由爱生恨,就如上一世一般。
想不到,自己当作妹妹的人,不知何时竟觊觎起“姐夫”。
呵,真是好得好。
蒋淑宜对江枫失望是一回事,被人利用来接近江枫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蒋晩不拿自己做垫脚石,她蒋淑宜是个分得清的,不会管旧人结不结新欢,也不会管旧人结哪个为新欢。
偏偏想利用她……那就没那么容易。
既然蒋晩这么爱演,蒋淑宜也不甘示弱。
四下寂静。
江枫离得太远什么也听不见,面上染了着急。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心心念念的人儿身上,见她迟疑,心里犹如油锅煎熬。
“淑宜妹妹……”
想起自己交代蒋晩,要说是自己所赠,越发不安起来。
他怕她拒绝。
他是忠勤伯嫡子,他也有他的骄傲。
明明知道蒋淑宜已做人妇,他还这样把一颗真心剖给她看,已经是醉酒后的疯狂之举。
见淑宜妹妹举棋不定,他便开始后悔这放浪行为。
可隐隐的,又在期待什么。
当看到蒋淑宜把匣子拂落在地,他只觉得轰然间一颗心摔成碎片。
那股后悔的情绪达到了巅峰。
他一拳打在松树躯干上,别开头去。
果然,蒋淑宜是个无情之人。
他恨不得当场冲上去抓着她质问一番,却又怕自己更加显得没有根骨。
罢了,她与自己本就身份悬殊,人各有志。
这般愤怒着,他仍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只见蒋淑宜拂落妆匣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双手捧着脸似在……哭?
她哭了?
又见她突然转身,义无反顾地跪地,将妆匣捧进怀里。
那动作,如珍如宝。
混沌的脑海顿时横扫出清明,坠入深渊的一颗心脏迅速被提了上来。
“淑宜妹妹这是……”
那紧紧搂着妆匣的娇柔女子泣得东倒西歪,而蒋晩愣愣站在面前就这么看着,他头一次觉得这继妹蠢笨,竟只知道傻站。
若是他……若是他恐怕早将人搂在怀里。
不,不可以。
她是宁国公的人,就算知道她并非心如磐石又如何,他又不能不管不顾地带她走。
只要她心里有一隅属于他,就足够他欢喜了。
蒋晩坐马车来时筹谋在胸,下山时衰竭无力,咬紧的后槽牙就未曾松开过。
当时,蒋淑宜一听是娘亲所赠,立刻把匣子拂落在地,可惜没让她高兴太久,蒋淑宜突然跪地把匣子打开。
白玉簪就躺在里面,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见着蒋淑宜恸哭着把匣子抱回怀里。
真是失策,早知如此她就该换掉里面的簪子。
“蒋晩妹妹。”
听见喊声,她面色一僵,用手揉搓僵硬的面部,挤出一个自然一点的笑容。
掀开帘子,她见到了江枫。
只是,江枫嘴角噙着一抹笑,那一身颓废尽去。
蒋晩的笑意差点维持不住。
“枫哥哥。”
江枫伸手阻拦:“说过多少次了,叫我哥哥就好。”
蒋晩委屈得险些要起泪水,低声应“是”。
江枫察觉不出这细微的变化,一颗心还留在少阴山,急切问:“你淑宜姐姐可曾让你给我带话?”
带话?
蒋晩耷拉下眼皮,眸子一转,杜撰道:“姐姐说,她盼着你能早日成亲,珍惜眼前人。”
说着,羞涩地别过耳际的发丝,露出一截娇粉的白颈。
江枫却无知无觉,闭眼摇头,嘴角泛起苦笑。
蒋晩着急提醒:“姐姐还说,拜托你替她多多照顾我这个妹妹。”
江枫一愣:“那是自然,你是她妹妹,自然也是我半个妹妹。”
他的神情,当真没有一丝不妥。
是真把她当妹妹,而已。
直到江枫对今日之事道谢离开,蒋晩仍站在原地,风吹林响,耳畔只有两个字:妹妹。
谁要做你的妹妹!
蒋晚上马车时,掀开帘子的动作很是用力。
甫一坐进马车里,她就不停去绞手中的帕子,瘪着嘴,眼泪刷刷流。
银欢忧心忡忡,提醒她:“姑娘,咱们还是找夫人商量吧。”
“商量什么?”蒋晩啼哭着说。
“如今蒋淑宜知道是夫人动的手,就怕她将此事告诉江世子。”
蒋晩的哭意止住。
是啊,如果蒋淑宜把这件事告诉江世子,恐怕饶不了她们。
不行,她必须尽快回府找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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