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看向埋头苦吃的欧野泥。
她用勺子舀起牛油果三文鱼,“将就。”
用牙签挑出蜗牛,“还行。”
用筷子夹起河豚刺身,“嗯,好吃。”
相意无点头一笑,“是,她这种场合不爱说话。”
哪怕欧野泥一口一百块,她也绝不会心痛和斤斤计较。
毕竟吃的也不是她自己的钱。
所谓的守财奴,是只守自己的财啊。
相意无和王卫东一走,座位上就只剩下了柯纯和欧野泥两个人。
柯纯与欧野泥并不相熟,只能硬着头皮尬聊。“小姐姐,你觉得今晚这顿饭菜色怎么样?”
她当面被王卫东驳斥,少女心有了一点破碎的迹象,同为女性,希望能够在欧野泥这里找到些许的认同感,“我觉得这些菜根本就值不了那么贵的价钱……”
“你觉得印满logo的棕色老花包好看吗?”欧野泥头也不抬,仔细地剔着多刺的蛇骨。
柯纯抬起眼睛觑了觑一些挎着老花包的食客,又将目光转回了自己的钱包,“花纹简洁大气,韵味隽永,是流行不衰的经典款式。”
欧野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里没别人,我就直说了吧,又丑又老土,蝗虫一样逼死密集恐惧症患者。就是给AI下个随机指令,都不能把花纹复制粘贴得这么没有创意。”
柯纯对于这个世界的抗争还仅限于划不划算将这种朴素的计量观念,尚且没有敢于批判主流审美的勇气。
“肯定是由我们欣赏不到的独特之处,否则也不会成为最畅销……”
欧野泥问:“你喜欢MA马包吗?”
如果柯纯真的不喜欢马包,也就不会和王卫东在一起了,她囊中羞涩地点了点头,“但是你知道的,靠我自己也买不起。”
“要说皮包的终极功能就是装载物品,全层牛皮做的背包跨越南北战争,历经百年而不朽,人烂了它们都没烂,”欧野泥看着柯纯微微笑着,“你说,买奢侈品的人能不知道马包的主要材质是塑料吗?”
“不,”柯纯下意识地反驳,“是高级环保PVC,珍贵的,独一无二的手工材料,每一片都带有历史的印记……”
欧野泥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对方纵有附加价值稀少特性的千言万语也在她这一句面前化为尘埃。
“PVC,那不就是塑料吗?”
欧野泥夹起两片薄薄的黑松露,在灯光下端详着,“以前洱南的人们叫这种东西什么?猪拱菌。”
柯纯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软弱你无力,她仍然在尽力维持着什么,“只是模样相近,其实并不是同一种松露……”
欧野泥惊讶,“如果一个东西从生物学类别、大小、颜色、性状、气息、味道……都和另一个东西一模一样,有没有一种可能性——猪拱菌就是黑松露?”
“呃,这个……”柯纯给她整不会了,“以前人们不知道这个东西的珍贵之处,起名比较粗俗……”
“自疫情起势以来,洱南吃野生菌中毒的病人比疫患还要多。每年雨后菌生的日子,医院的急诊室都忙得不可开交。足以见得,人类是愿意为了美食而付出生命的。”
“如果,”欧野泥一脸为难的看着手上的黑松露,“这东西要真的好吃,宁愿中毒也要品尝美味的洱南人民会自己不吃,非得暴殄天物拿去喂猪吗?”
她将松露含进了嘴里,“一股子……”
欧野泥陡然脸色一变,神情霎时间复杂起来。
望见对面的柯纯正一脸怔忪地看着她,欧野泥苦着脸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换了一种更含蓄的说法。
“汽油和麝香混合的怪味。”
柯纯之前被她镇住了,还一脸期待地等待着下文,“所以呢?”
“真牛皮包厂州外贸出厂价也就二三百一个,淘玉上几十百把块也有厂家处理,”欧野泥赶紧吞了几口白水漱嘴,装作雁过无痕地度过这一茬,“人们还是愿意掏钱买PVC,因为有人用故事培养了我们的审美,我们的消费导向。任何奢侈品收的都不止是富人的智商税,而是妄想挎上奢侈品就成为富人身份的我们的智商税。”
柯纯自认为知晓了部分世界的真相以后,更加肉疼起今晚的饭钱来,“我觉得更不划算了……”
这种餐厅她还想要划算?“霓虹菜,兰西菜,意太利菜……这都有,不就是汉国最喜欢的多国文化大拼盘吗?”
门门懂样样瘟,吃透汉国人好大喜功习性的老板就差把“割韭菜”三个字写在额头上了。
“管它好坏,”欧野泥好心劝柯纯,“吃就完事了。”
这话柯纯可就不爱听了。
“姐姐,你只是相教授的临时女伴,说散伙就散伙,他的钱你也管不着,”终究还是口无遮拦的小姑娘,柯纯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卫东对我不一样,我们以后可是要结婚的!我当然得心疼卫东的钱!”
哪壶不开提哪壶,童言无忌地在伤口上撒盐,正好戳中了欧野泥心中的痛处。
她拿着叉子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磕在瓷盘边缘,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这一声也惊到了柯纯,她如梦初醒般的赔笑,“姐姐,我只是随便开个玩笑……”
欧野泥回了神,避重就轻地把话题引向柯纯自己,“你们要结婚了?王卫东已经带你见父母了?”
果然,这个话题一抛出,柯纯的惶恐与内疚都烟消云散,被自己满心的羞涩雀跃包围,“没有……但是他介绍了自己的朋友圈给我,他的一些堂兄表姐我也认识了……”
王卫东这种有钱有闲爱吃喝玩乐的公子,哪怕一个月换一个女伴朋友们也会知道,也只有柯纯这种未出校园的小白兔,会把这些举动误以为社会关系的公开声明。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但柯纯还年轻,本不想多管闲事的欧野泥还是说了一句,“那离结婚还差得远。”
“我现在才22岁,年纪还小,”柯纯总是能够自圆其说,“又不像二十八九岁的剩女,那才是急的时候。”
意外中枪的二十八九岁的剩女欧野泥嘬了嘬牙花子,“时光如梭,很快的。”
正说着,相意无和王卫东回来了。
柯纯委屈巴巴地闭了嘴,王卫东落了个清净,笑嘻嘻地看着相意无的手,“这原石风情的戒指还挺好看,是什么牌子的?我也去整一个。”
相意无微微抬了抬手,让顶上的灯光以更佳的角度打在自己的戒指上,浅紫色的钻石折射出迷离的光,“订制的,不对外售卖。”
王卫东的目光又落在欧野泥光秃秃的手指上,“光自己戴,你妞没有?”
“觉得小钻不好看的话,”相意无握住欧野泥的手指,记得有些人说过一克拉以下的都是不值钱的碎钻,“我另外给你买。”
欧野泥因为柯纯的话正如鲠在喉,她往外抽自己的手,“不用,没结婚戴什么大钻戒。”
相意无握得紧,她这一下没能抽出来,他的声音也不如之前的轻松愉悦,“不能日常佩戴?”
欧野泥犯了嘀咕,今天相意无怎么就是和戒指杠上了?
“我的意思是说……”她放柔了声音,“我个子小钻戒大,撑不起奢华气质,看上去真钻也像假钻,实在没必要戴。”
柯纯挽住了王卫东的臂弯,撒着娇道:“人家个子大,你给人家买一个呗。”
虽然柯纯才22岁,但也被欧野泥一句话刺得透心凉,提前开始了未来叵测的焦灼。
要是王卫东给她买了钻石戒指,不就得相应地搭配一个求婚仪式?
王卫东在花丛香海中翻浪多年,哪里会不明白柯纯的小女生心思,他挥了挥手。
“起开,我一顿饭吃几千块钱你嫌贵,花几万块钱买坨碳你就觉得便宜了?”
欧野泥不得不佩服王卫东,看似粗鲁无知的他其实心中了然,这句话不仅压住了柯纯蠢蠢欲动的心思,连带着相意无的脸也一起打了。
要是相意无还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那可不就承认他也成为了「花几万块钱买坨碳」的傻子吗?
柯纯的鼻子一抽一抽,“天然钻石开掘一颗少一颗……”
“没了就没了呗,”王卫东不以为然,“可南省的人工钻石培育室,别说是坨碳,连头发骨灰都能给你压成钻石。”
欧野泥算是明白过来了,但柯纯还是云里雾里的懵懂状态。富家公子的消费观是薛定谔的智商税状态,自己想买的时候就是开心就好,自己不想买的时候就是财会附体。
这么精明的男人,哪里是还未出社会的柯纯能拿得下的?
果不其然,看不惯欧野泥给脸不要脸的王卫东调转了枪头,“嘿嘿,相意无从十五岁起就同女生开始约会了,我还没见过他对谁有这么上心的。”
话音刚落,如平地炸起惊雷,其他人的动作都在一瞬间被定格在原地。
下一秒,欧野泥耸了耸肩,“懂事得真早。”
相意无也轻轻带过,“只是同学和朋友间的相约玩乐。”
这一棒子没有如预料之中地敲打到欧野泥,王卫东不甘心,“他那会在塔国读中学,个高人帅,一年到头大小节日都忙着收女生的情书,然后给人家发好人卡。”
他笑嘻嘻地看着欧野泥,“欧阳,不知道你十五岁的时候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听听,王卫东这是连她的名字都能理解错,欧野泥平静地回答:“我单姓欧,名野泥。不是复姓欧阳,名泥。”
还有,他那么想知道一只土狗的青春岁月,她也不妨告诉他。
“我十五岁的时候在汉国读中学,忙着给校草写情书,然后收他的好人卡。”
相意无垂下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他的眼缘投下一片阴翳,“你懂事得也不晚。”
主动出击和被动抵御是两回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向他发起狩猎号角之前,猎手不知道已经先向其他人练习了多少次。
大家在表面祥和,内里暗潮涌动的气氛下吃完了这顿饭,欧野泥又要了一杯白水,从包里翻出了一板药来。
阿苯达唑咀嚼片。
她划拉开了一颗,倒到自己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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