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看什么？还不快上车，快要赶不上航班了！”
“叔叔，为什么我的左心室有一点疼。”
“现在追上去抢回来还来得及。”
“哦，算了，等到这疼从左心室流进主动脉，蔓延至全身所有血管再说。”
两个外籍男子尾随陈海茉和季修梵走出酒吧，其中年纪稍长的人打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而年轻的那位凝望着陈海茉搭乘出租车离去的方向，神色稍显落寞，随后脸上又浮现出调皮的笑意。
那眼神纯良又热忱，除了吉恩，还会有谁。
出租车在古旧的红砖楼下停住。
海茉的手放在车内的扶手上，有说不出的犹豫与退缩。
会遇到旧日熟识的邻居吧？会在那个房子里看见谁呢？
“小姐，要帮忙吗？”司机回过头来说道。
“哦，那就谢谢您了。”
她说着，下了车。
车外的气温比想象的还要低，她站在那儿，身体微微颤抖。司机随即走过来，她急忙转过身，跟司机一起把季修梵从车里架了出来。
季修梵被冷风一吹，大约醒了几分。他表情有些痛苦地咧咧嘴，似乎是头疼。
“往哪边走？”司机问。
“这边，二楼，麻烦您。”
海茉随口说着，谁也不会怀疑，她就是这里的主人。
送到门口后，司机微笑着离去。
海茉叹了口气，敲敲门，无人应，于是从季修梵的口袋里翻出钥匙。
房间里没有亮灯，她一个人架着季修梵往里走有些吃力。但那种感觉太过熟悉，即使行走在黑暗之中，她也知道玄关在哪里，客厅在哪里，向左走几步会是爸妈的卧室。
她吸了吸鼻子，没有勇气去开灯。
季修梵趔趔趄趄地绊到了什么东西，险些摔倒，海茉这才条件反射地打开灯。
她来不及去打量这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家，只顾着把季修梵挪到沙发上去。但突如其来的灯光，却刺得季修梵微微眯着眼。
“给我水。”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海茉急忙去厨房里找水，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被他认出来，心里想着要不然放下水杯就悄悄离开吧。
可是等她从厨房出来，就听见“哐当”一声响。
季修梵跌跌撞撞地进了卫生间，大抵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你没事吧？”她皱着眉，在门外问道。
里面许久都没有声响。
她心里着急，又不方便进去，只得重重地敲门。
“喂，你还好吗？我可以进去吗？”
随即，她又鼓着嘴，气呼呼地盯着卫生间的门。
“酒鬼！竟然堕落成了一个酒鬼！”
话音刚落，门“嘎咯”一声开了，季修梵一脸憔悴地从里面出来，走起路来依旧摇摇摆摆。海茉下意识地扶住他。
他仿佛才察觉到有其他人的存在，转过头看着海茉。
海茉有些慌张，心里想着该想个什么说辞来逃脱。
“海茉。”
季修梵张开嘴，嗓音有些嘶哑，还有些迟疑。
“海茉，是你吗？”
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语气却坚定了许多。还不及海茉开口，突然就被他紧紧拥进怀里。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梦真好。”
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说着，他突然又踉跄地奔向卫生间，然后就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海茉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麻木，仿佛还能闻到他怀抱里的气息，酒气掺杂着陌生男人的气息。
她现在无暇去思考关于他的种种，她径直朝玄关走去，她要逃离这里。
身后又传来一声响，喝醉的男人不知又碰翻了什么。
“陈海茉，别回头，离开这里。”她闭着眼，命令自己。
但一分钟之后，她还是于心不忍地走回卫生间门前。只见那个男人坐在地上，抱着马桶，身后的洗浴架被他碰翻了，各种瓶瓶罐罐碰翻一地。
她再次叹了口气，走过去扶起他。动作不再小心翼翼，甚至算有些粗鲁，像守候在家的妻子，对丈夫酒醉晚归的行为颇不满意一般。
她把他扶到床上，他立刻像落水的人寻到了岸，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她有些失笑。想了想，还是走出去拿了一条热毛巾过来，给他擦了脸，敷了敷太阳穴。
起身的时候，他的手忽然握住她的胳膊。
“海茉，别走。”他眼睛睁也没睁。
她哭笑不得，这个人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他口里的海茉又是现在的还是从前的？
“海茉，留下来，留下来。”他重复着，倒像是真的在梦里遇见另一个海茉一样。
海茉听着那三个字，心里有个地方软了下来。
她关了灯，拧亮床头的小灯，然后和衣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就允许自己在天亮前和他共享一个梦吧。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得那么香，没有往事的打扰，也没有现实的阻隔，是她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最踏实的睡眠。
再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依然只有橘色温暖的光。听得见书桌上闹钟的嘀嗒声，听得见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
他的手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在她的背后的，两个人的姿势如恋人一般亲密。
海茉动也不敢动，却再也睡不着。她静静地望着他的脸，轮廓、五官，甚至细密的睫毛都一如当年，只是眉宇间已是成年男子的气质，显得有些陌生。
他睡得很沉，不知这一刻是否还有梦。
人一放松下来，思绪就开始变得清晰流畅。
他为什么住在这里？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
海茉努力地想，自然也是想不到答案的。
但这房子……
她紧抿着唇，生怕自己会哭出来。
这房子啊，到处都有她的回忆。她凝望着黑夜里的墙壁，仿佛墙壁上能开出一朵朵关于往事的花来，每一朵花里都映着他们一家三口曾经快乐幸福的画面。
季修梵的手臂松了松，海茉急忙趁机翻了个身。她轻轻抬起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从他的怀抱里脱身。
她走到书桌旁，看了看时间，零点一刻。
是新的一年了。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与他跨年。
窗外，是沉寂漆黑的夜色，依稀看得见窗外那棵树的枝丫。
不知道门后她量身高的印迹还在不在，不知道她藏在浴室角落里的铁皮盒子有没有被人发现，不知道隔壁父母卧室的布局是不是已经改变了……
她把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情感全都压了下去，抹抹眼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不再属于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