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娅这天中午没有午睡,吃过晚饭后不久就觉得困倦了。
海茉帮她按摩了一会儿,逗她:妈,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呢,我们要不要守夜?
秦舒娅看着她写在纸上那一长串龙飞凤舞的字,没有张嘴,拿起笔,认认真真地写道:谢谢你回到妈妈身边。
这一年,生活再次变故,却不再觉得心灰意冷。
海茉摩挲着那行字,宠溺地把秦舒娅搂到怀里。
“老妈,我好爱你啊!”
她甚至还低头亲了秦舒娅一口。母女间的这种亲密,对她来说,是生涩的。可她突然发现,这种肢体上的亲密胜过所有语言。
她摸了摸秦舒娅的脸,秦舒娅看着她,眼里亮晶晶的,像浓云消散后露出的湖泊。她调皮地笑了,想要再次亲过去,秦舒娅笑着躲开她,却紧紧握着她的手。
一直到秦舒娅睡着了,仍握着海茉的手不放。
房间里一片漆黑,有些微光亮透过没拉上的窗帘照进来,落在旁边的墙上。一个笨重的老式挂钟在光影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海茉打了个盹,醒来之后方觉得被秦舒娅握着的那只手有些发麻。她轻轻地坐起身,抽出手,给秦舒娅拢了拢被子,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关上门。
她想着要给宗敏打一个电话。
事实上这个念头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该说什么呢?她揉了揉太阳穴。
“抱歉,宗敏,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因为那个人……
“对不起,宗敏,其实我是希望自己也可以像他一样把一切都忘记的……”
她把腹稿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拿起了电话。
电话响了五六声,在她忍不住要放弃的时候,对面响起一个仓皇的女声。
“哦,海茉姐,我现在有事情要忙,下次再聊啊。”
宗敏匆匆忙忙说着,随即挂断电话。
海茉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回味着宗敏那简单的一句话里遮掩不住的刻意躲闪。自从那天在饭店分手之后,她和宗敏几乎没有任何正面接触。在公司里,平时会主动到项目部报到的宗敏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网络上也悄无声息。海茉也曾找个什么理由跑到行政部去,宗敏总会抱着一大堆文件东跑西跑,无暇顾及她。
就像真的在忙一样。
会再次失去一个朋友吗?会再次伤害一个人吗?就像那年的江小沐,无辜的江小沐。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整个身子向后倾,这才发现其实自己也紧张得身体僵硬。
可是……这一次,她真的不是故意伤害她的。她从未轻视或者戏弄过宗敏那份秘而不宣的感情。
该怎么说呢?
就在她认定自己亲手毁了一份友情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海茉腾地坐起来,条件反射地按了接听键。
那一刹那,心里有说不出的释然。原来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宗敏从来不曾想要躲闪她吧?
语气也不觉跟着放松下来,还带着那么一丝丝做错事后的讨好与小心翼翼,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宗敏,你忙完了?”
“您好,这里是城堡酒吧,您的朋友在这里喝多了,您能不能来接他?”
像一盆凉水泼了过来。
海茉打住脸上的笑意,条件反射地问道:“是哪个朋友?”
随即又想起来去看电话号码。
一个大写的字母J。
海茉下出租车的时候,特意看了一下时间,九点十五分。
夜里九点钟,这座城市尚算清醒。
酒吧里有外籍歌手唱着舒缓的情歌,调酒师也有着好看的蓝眼睛,就连服务生也有多半是外国面孔。
她听过这间酒吧的名字,据说是在安城的外籍人士聚集地。
这个时间的酒吧,气氛安静,人们在昏暗的烛光里低语轻笑,尚且没有酒精发酵后的热烈与疯狂。
她跟在领位生的后面穿过人群。
然后她就看到了他,睡在一盏橘色的蜡烛旁,烛光映着他的脸庞。
“因为他的手机里只有您的号码,所以我们只能找您过来了。不过,这好像有点难度。”领位生看了一眼海茉瘦弱的身躯,“我们可以帮您把他扶上车。”
海茉道了谢,接过领位生递过来的手机。
怎么可能只有她的号码。
她打开那部看起来有些旧的老式手机,通讯录里果然只有一个名字。
和尚家的小猪。
是灯光太昏暗了吧,她竟说不清那一刻头脑里的混沌是因为什么。
她扭头看着季修梵,他睡得沉沉的,枕着手臂,只露出半张脸。
有一年,他在火车上站了一整夜来看她,他们在小餐馆里吃晚饭,他也是这样睡着了。
她吸了吸鼻子,对领位生笑笑。
她现在没时间弄明白他手机里存储的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她现在最大的难题是该把这个喝醉的男人送到哪里去。
她翻了翻自己的手机,在为数不多的几个同事的号码间选择了一番,最后选了琳达的号码。找琳达大概是最安全稳妥的,琳达一直清楚她对季修梵的态度,琳达也从不像八卦间那些女同事一样爱在背后嚼舌。更何况琳达是与季修梵接触最密切的私人助理。
“琳达,”海茉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你知道季总家里的地址吗?哦,是的,我找他有一点事情。”
她犹豫了一下。
一分钟后,她收到琳达发来的短信。她看着那一长串地址有点回不过神来。
这是不是仍然是一个梦呢?是她在秦舒娅身旁睡着后做的一个梦呢?像所有之前做过的梦一样,到处都是往事的痕迹。现在,只要她努力睁睁眼,这个梦就会碎掉,所有的一切都会像泡沫一样,“啪”的一声爆裂,然后消失无踪。
她走过去,在睡着的季修梵的对面坐下来,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
“喂。”
他动也不动。
之前的领位生貌似在一旁关注她许久,见状立刻过来,热情地表示可以帮海茉把他扶到车上。
海茉只得点头。
在领位生的搀扶下,季修梵醒了过来,晃晃手,带着醉意,手臂从海茉的面前挥过去。
她皱皱鼻子,好冲的一股酒味。
他并未太清醒,一直也没察觉到海茉的存在。
直到并肩坐在出租车里,司机回头问道:“二位去哪儿?”
季修梵歪歪头,靠在海茉的肩上,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海茉躲又躲不开,身体僵硬地报出短信里收到的那个地址。
车子在夜色中窜了出去,车子里的暖风吹得人晕晕的。海茉稍稍把车窗降下一条缝,有冷冷的风钻进来。
她望着车子行进的方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身畔的人发出轻微的鼾声,谁能给她一个答案呢?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那个地址,是她曾经在D大家属院的家,是她十五岁那年遇见季修梵时的家,是她十六岁时被陈骁城的意外毁掉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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