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安城是最美的秋天,而地球另一端的新西兰却恰恰是草木新绿的春天。
一整个月里,季修梵都恹恹的,除了去上培训的课程,就是窝在公司的公寓里。
他从来都是唯物主义者,他不信命运。
两年前他收到海茉的分手信,着实消沉了好一阵子。然后在游轮上遇到事故,失去了关于海茉的那一部分记忆。
他后来想,如果那一部分记忆再也没有回来,或许生活会平静地转向吧。
但某天清晨,他睁眼看见窗外的枝丫,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十五岁女生的面孔,干净清澈,像林间的风。那一瞬间,所有的往事都回来了。
他相信那是一场重生,滤掉了他之前记忆里所有的犹豫、沉重,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心,看见自己一直都想要追逐的光。
他把那封信再看了一遍,然后掏出打火机烧掉,手一扬,灰烬消散。
他之前有在环保公司实习的经历,所以轻而易举进入AC做了项目部的一名小职员。父亲和AC的负责人是有些交情的,但他不屑利用那一层关系,他凭着自己的实力拼命向上奔跑。
别人私下里说他年纪轻轻功利心太强了些,他不言不语,只继续自己向上的路。
没有人知道,他只是想去阶梯的最高处,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他要去撷取他想要的那抹光。
新西兰的AC总部,新西兰的陈海茉。
然而两年以后,当他真正站在那片土地上,命运却再一次捉弄了他。
她回国了?不是整整两年都不曾回过安城的吗?还会回来吗?季修梵一整夜辗转难眠,试图理清眼前的状况。
直到那天宗敏发邮件给他,问他是否在出租车上遗失了一份文件,并且兴冲冲地告诉他,捡到那份文件的女孩居然是刚从新西兰回国的呢。为了表示感谢,她还特意把那个女生推荐到了项目部的法务组。
那份文件并不算太重要,以至于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它的遗失。
看着邮件,他想起宗敏那张永远都带着羞涩表情的脸,不在意地笑笑。然后脑子里突然电光石火般地“啪”了一下。
刚从新西兰回安城的女孩,会那么巧吗?
他不动声色地向原公司人事部的同事打听了一下,居然那么轻易就得到了那个名字——陈海茉。
命运原来如此有趣。
第二天,总公司人力资源部的面试官约见他,这本是入职总公司的一个常规程序,谈话,签字,然后把人事关系正式迁入。但季修梵成了AC历史上第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对面试官说,希望培训结束后仍然能够回到中国分公司工作。
他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他的回答显然出乎对面那位先生的意料,对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说了声“抱歉”,转身出去寻求帮助。
他静静地等着,有只雀儿落在窗台上,隔着玻璃窗望着室内。他伸出手敲了敲窗,雀儿忽地飞走了。
他的心情异常好。
你在哪儿我就去哪儿,再也不犹豫。
季修梵看着吉恩的表情,不由得想起那位面试官。
他喝了一口酒:“抱歉,让你苦恼了。”
“将错就错?是欲擒故纵的意思?你还爱她?”
吉恩总算让自己的大脑恢复了正常的运转,他需要分辨对面的人是敌是友。
“欲擒故纵,这个成语运用得非常恰当。”
“哦,我不喜欢你这种方式。我只希望你不要让她受伤害,如果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是绝对不会帮她进这间公司的。”吉恩给季修梵的杯子里蓄满酒,继续说,“你应该知道,你曾经伤她那么深……”
季修梵挑了挑眉。
“是的,伤害,她曾经因为你想要跳海自杀。”吉恩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对季修梵举了举杯。
季修梵微愣,眼里闪过深深的内疚与心疼。他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酒,喃喃地说:“是啊,我一直都在做着伤害她的事。”
说着,他又抬眼看吉恩:“她大概不会原谅我吧?”
什么将错就错,什么欲擒故纵,不过是因为自己心里的胆怯吧。
他回国之后第一次见她,是在那间小小的打印室里。她蜷曲在沙发上,睡着了,面前的桌子上是零零碎碎的碎纸片。
应该是非常疲惫吧,他看着她的脸,很想伸出手去摸一摸。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把指尖所有的温柔紧紧地握在了掌心里。
如果他知道寻回一个人有这样难,他当初一定不会轻易松开手。
那一晚,他始终躲在暗处,看她从沉沉的睡梦中惊醒,看她无助地放弃,看她像小兔子一样惊慌失措地跑下楼。
他躲在夜色里,就像一个影子。
根本没有勇气站在她面前,她会逃吧?第二天就会再次消失无踪,让他在茫茫人海中再无处寻觅吧?
带着种种忧虑,他再次怯懦地退回夜色里。
之后他一直在思索,该用怎样的方式相见。然而还不及他有答案,她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会议室里。
她把一杯咖啡洒在他的裤子上,她那么淡定地喊他“季总”。
她怎么可以那么淡定?
他没办法回想那一天他心里的惊悸与冰冷。他冷着脸,从她面前走过去,其实心里慌得要命。
他在最快的时间里,快速做出判断——她当他是陌生人。好在他的思路一向敏捷,他把关键词落在宗敏身上。宗敏是知道他当年经历的事故的,也略略知晓他失忆的内情。
于是他迅速进入角色,他当自己是一个失忆的人。
也许只有当自己的记忆空白,她才不会惴惴然地逃跑吧;也许只有自己假装什么都不记得,她才能坦然地站在他面前。
吉恩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貌似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神色转换,嘴角有极微小的弧度。
他又给季修梵倒了一杯酒,身子向前探了探,推心置腹地说道:“你应该知道,陈海茉那个人骄傲得很,你这欲擒故纵的招术如果掌握不好分寸,是很可能会起到相反的作用的。”
季修梵怔了怔,或许是不知道吉恩的态度何以变得如此亲近。
“比如呢?”
“比如你最近有绯闻。”
“她很在意?”
说着,季修梵的眼里竟亮起了光。
吉恩晃了晃杯,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把杯子举过去。
季修梵迟疑着,与他碰了碰杯,怎么看都觉得吉恩此刻的表情有些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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