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班，海茉出了电梯径直就往走廊尽头的总监办走。行至一半，又如梦初醒地折回去。
进了办公室，桑姐冷笑了一下：“刑满释放了？”
她嬉笑着凑过去：“桑姐，以后再有这种差事，您可得替我挡挡。”
桑姐正色道：“好啊，刚好付总休年假回来了，他手里的项目你去跟一跟？”
海茉吐了吐舌头，再不接话，直接溜回自己的座位。
宋桥在一侧笑得快岔气。
她看看他们，倒真是舒心一笑。心想，那痛苦的煎熬终于都结束了。同事和善，工作也只一半时间尚算清闲，就这样不争不抢做个低调的小职员，倒也不错。
她打开电脑，不自觉地向身侧看了看，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电脑里宗敏正在呼唤她：“海茉，听说你回去了？”
“嗯。”
消息还真是灵通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那扇门。
“晚上我去你家蹭饭好吗？买了一点羊毛线，给秦阿姨送过去，上次她说想要打毛衣来锻炼一下手指的灵活性。”
“好，下了班我去找你。你倒更像是她的亲生女儿啊。”
宗敏一个人住出租屋，在安城的朋友本就不多，因此隔三岔五就去海茉家打发一个人的时光。她有时会想家，就喜欢去秦舒娅那里讨一点家的感觉。秦舒娅病后，大约是因为听不见声音，也特别喜欢有人相伴，世界太静寂，让人心慌。
海茉虽然交付了项目的相关法律材料，但毕竟还算是项目在跟进状态，所以桑姐也没有给她安排新的工作，一上午就对着电脑打发时光。
其间琳达打来电话，说季修梵需要某份资料，海茉打印好后也只是送到琳达那里。
琳达正在忙，夹着电话冲着总监办紧关的门努努嘴，示意海茉自己送进去。海茉假装没看见，放下文件掉头就走。
杰瑞陈有一批新章程需要季修梵签字，托海茉替他跑一趟。海茉把头埋在一堆废纸里，推说自己有事要做走不开。
既然出了那扇门，她就再也不想靠近了。
为什么呢？
心里依然有声音在问。
只是因为，因为他对你太好。
她回忆着这寥寥共事几天里的点点滴滴，竟发觉与他共度的时光仍有太多温暖。
而她怕自己会借着一点黑夜的遮掩，贪恋早该舍去的温暖。
如果就远远地看着，不靠近、不交集，应该才是最好的吧。
但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午后在走廊里遇见，季修梵就像没看见她一样，大阔步地从她身边走过去，他的手臂甚至还擦到了她的衣角。
而他只当她是空气，视而不见。
终于熬到下班，海茉早早就去楼下跟宗敏会和。宗敏恰好有工作在忙，她就一边看杂志一边耐心地等着。
等两人说笑着走进电梯，大厦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海茉是进去之后才发现季修梵在电梯里的，宗敏显然比她更早看见他，红着脸，小女儿态十足地喊了一声：“季总。”
季修梵点点头，有些疲色，面色倒不冷峻。
海茉佯装无心地扫了他一眼，他却看也不曾看她。
电梯很快到了一楼，大家鱼贯而出。季修梵本是走在他们前面的，却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宗敏说道：“宗敏，你觉得第一次约女生见面在哪里比较合适？西餐厅还是电影院？”
宗敏略感惊讶，脑子里空白一片，只转头看着海茉，求助般地问：“哪里合适？”
海茉只淡淡地答：“小情小调的咖啡馆就很好。”
宗敏重重地顿首：“对，咖啡馆。”
大约是宗敏一本正经的样子太有趣，季修梵竟笑了笑，摆了摆手：“谢了。”
也不知那句话是冲谁说的。
宗敏盯了季修梵的背影良久，才迟疑地问海茉：“他是要约谁啊？”
海茉伸手拉她：“快走吧小姑奶奶，咱家的饭菜都要凉了。”
两人进家门的时候，果然，沈安已经将一桌美味摆好了。
这是宗敏第一次正式和沈安认识，大约是听海茉说过这是个像哥哥一样的朋友，言谈间也就不那么拘谨。
沈安看着宗敏拿起筷子的手，若有所思，一抬头，目光与宗敏撞见，淡淡一笑。
那笑容在旁人看来，如霁月清风。可落在海茉眼里，却似乎又多了些酸楚的意味。
海茉举起一杯果汁，笑着对沈安说：“宗敏在安城没有太多朋友，沈安你以后有时间要时常带她一起玩啊。”
沈安微微一笑：“你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微黄的灯光下，他的笑容清浅却又醇厚。海茉蓦地觉得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大概是越走越远的年少时光吧。那个不羁又狂放的少年，在命运与时光面前变得静默深沉，一如街头所有行色匆匆的旅人。她想，如果周媛还活着，在他身边，他必定不会是眼前这副老成厚重的模样吧？
一个拳头轻轻落在她的头上。
“又发什么呆啊？”沈安淡淡扫过她的脸。
“呵呵。”她笑笑，把那不知不觉涌动起来的情绪揉碎。
一转头，宗敏已经坐在秦舒娅身旁，两条腿随意地盘在沙发上，身体前倾，认真地看着秦舒娅打毛衣的动作，自己手里也拿着两根毛线针在比画着。秦舒娅眯着眼，手上的动作有些僵硬迟钝，但嘴角带着笑。
“我怎么觉得宗敏比你更像是秦姨的女儿呢？”沈安轻笑。
“唉，我这一生啊，既没出落成软娇娘，也没变异成女汉子，我就是个四不像。”
两人对望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旁的宗敏看过来，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笑。那样子落在海茉眼里，就像带着娇憨的邻家妹妹，于是，笑意更浓了。
沈安看着海茉的笑颜，怔了怔，然后起身，轻叹一口气，径自去厨房里清洗碗筷。
秦舒娅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吃过饭稀里糊涂地和宗敏聊了一会儿天就觉得乏了，于是起身回了卧室。剩下三个年轻人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
宗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着海茉，一脸困惑的表情：“你说，季修梵是要约谁呢？是公事还是私事的约会呢？”
还不待海茉有所反应，沈安一下子从沙发另一端窜过来：“你刚刚说谁？”
“我们公司的同事。”
“季修梵？”
“嗯，是季……”
“季修梵在你们公司？”
宗敏每每开口，便会被沈安打断，他的反应确实有点咄咄逼人。宗敏抿着嘴，耸了耸肩。
沈安看向海茉，表情里自然夹杂着不满的情绪。
海茉却像没事人似的说道：“是啊，我现在的顶头上司叫季修梵。”
宗敏好奇地插嘴：“沈安，你认识季修梵？”
沈安冷眼看着海茉，伸手指了指海茉：“难道她没告诉你季修梵是她……”
话未说完，陈海茉腾地从沙发上蹦起来，把宗敏掩在自己身后，小声对沈安说：“季修梵是宗敏喜欢的人。”
宗敏立时跳出来，红着一张脸，又羞又恼地抱怨道：“海茉姐，这是秘密!秘密!”
海茉做了个抱歉的表情。
沈安看看海茉，又看看宗敏，最后只对宗敏冷冷地说道：“你还真是好品味。”
说完，他对着二人摆了摆手，拎上电脑包就走了。
宗敏不解，为什么沈安会突然变了脸。海茉懒洋洋地说：“他们两个啊，以前认识，上学的时候篮球比赛，因为季修梵是神一般的存在，所以沈安输得很惨。”
往事就好像随身携带着，不必输入密码，只需在空气里伸一伸手，掌心便握满了所有泛黄的细节。
那天晚上，海茉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怎么都睡不着。
闭上眼，脑海里总是浮现电梯前季修梵跟宗敏说话的那个场景。她在黑暗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里有个声音终于问出口：“他是要约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