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形看样子还要持续几天，海茉咬牙忍耐，加快了工作的效率，却还是觉得难熬。
像一个人被流放孤岛。
季修梵给她的电脑连局域网都没有，想和宗敏他们沟通都是件难事。她也曾偷偷溜回办公室，向宋桥他们打听，是否组里每个人接项目时都会有这样的总监办待遇。宋桥很痛快地摇了摇头，说海茉是享受到这种待遇的第一人。
这不正常呀。
她费力地猜，始终猜不透。
她也曾心有怀疑，小心地试探他。
“季总，你是安城人吗？”
他抬起头，似乎没料到陈海茉会突然开口和她聊天，怔了怔，很快回了她一句：“你不知道吗？”
“哦？”反倒是她，慌张了一下，偏过头想了半天，再也问不出第二句话。
一次极其简短的聊天，几乎可以打破世界纪录了。
熬了几天，她终于交了初稿，本以为可以解脱了。不过季修梵只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再次把她抓了回来，把原稿甩到她面前，勾勾抹抹，挑了一堆毛病。
海茉一言不发地抱起电脑。
“干什么去？”他挑眉。
“我回办公室去改，我保证不会泄露任何商业机密。”
“这个项目比较特殊。”
他只用一句话，就再次把海茉给“扣留”下来。
海茉看着那些被他圈圈点点的地方，真是抓狂啊。她并不怕加班，但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加班，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窗外又是阴天。
她觉得手脚有些凉，小腹隐隐作痛，看看手机上的日历，大约是“大姨妈”又要来造访了。
余光里瞥见他在埋头写着什么，她蹑手蹑脚地起身，去门外琳达那里要了一杯红茶。见琳达给季修梵也准备了一杯，于是好心替她端进来。
原本只是想把茶杯悄悄放在他桌上就走开的，但他没有抬头，大约还以为旁边的人是琳达，随口说道：“把科林公司的那份合同资料找来一下，在文件柜的最下面一层。”
海茉想着这也不是什么麻烦事，索性就再替琳达做了吧。但文件柜里的资料册实在是太多，她蹲在那儿好一会儿才翻出科林公司的合同册。起身的时候觉得微微有些头晕，扶着柜子歇了几秒钟，这才站直身子。
好像是这几个月新添的毛病，每到经期之前，就会有些眩晕，有时候严重起来要足足躺半天才能缓过来。
她拍拍胸口，深呼吸几下，确定自己没有问题。然后走过去，把合同放在他的桌面上。
“谢谢。”他头也没抬地说。
他的手机是在她准备转身的那一刻响起来的。
很简单的铃声。
她只是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曾喜歌”三个字就那么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视线。
说不清那一刻的感觉。
大脑就像被清空了一样，混混沌沌的，什么也看不清。她只觉得冷，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了，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原来，她仍旧在他的世界里。
那么，自己这以刻的反应算什么？是在意吗？
不，只是因为那样一个名字，是埋在心里的名字。那个叫曾喜歌的人，曾经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也是她最不愿意承认已经失去的人。
季修梵显然也对屏幕上闪烁的三个字感到意外，他拿起手机，却第一眼看向了花架旁的那张小桌。
小桌旁的座位空着。
他神色稍安，按下接听键：“好久不见。”
他平淡的问候出口，却一抬眼看见站在自己桌前的陈海茉，看见她苍白无血色的一张脸。
他吓了一跳。
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只是对手机那端的人说：“我等下打给你。”
然后，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不改色地看着海茉，问道：“你有事吗？”
他丝毫也没有意识到那杯茶是海茉端进来的。
“季总，我身体不太舒服，想请个假先回去。”她的声音的确恹恹的。
季修梵看着她的脸，试图在她苍白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但并无所获。
不知为何，他有些焦躁，冷着脸说：“请假可是会扣钱的，能坚持就坚持一下吧。”
眩晕感再度袭来。
她看着他冰冷的脸，觉得陌生又遥远，这怎么可能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呢。
“我是机器吗？我就不能生病吗？我在你看来有那么爱钱吗？”说完，她也不顾对面人的反应，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只是眼泪很不争气，一边走一边掉下来。
所以任由季修梵在身后怎样喊她，她也没有回头。
不想让一个“陌生人”看见自己的软弱。
但她刚才确实是对他发火了。
林萧音曾经跟她说，在男朋友面前不发火的女生是不正常的，所以萧音总是凭着这个“真理”不讲道理地对李晓磊发火。
她当时回想自己的初恋，她竟不曾真的对季修梵发过火。即使有委屈，也从未表露过。
她也不知该往哪里去，这样狼狈的样子，给谁看见了都不好。
只是心里越想越难过，她想着这几天与他共处的压抑，想着他电话上那个闪烁不停的名字，想着缘分的兜兜转转，想着命运的翻脸无情，眼泪就怎么都忍不住。
偏巧宋桥从走廊那端过来，看见她这般模样，惊得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反应过来，忙把她拉到一旁，生怕别人看见她这个样子。
明明是有意想要安慰她，却非要打趣说：“季总轻薄你了？不能啊！他几时这般重口味了！”
海茉努力勾起嘴角，擦擦眼泪。她没办法说出心里的压抑，更没办法形容每天和一个你无法忘记的人面对面是多么折磨人。
宋桥笨拙地掏出手帕递给她，她试图笑一下，但脑子里却闪了一下，随即天旋地转的感觉彻底侵袭过来。
若不是宋桥及时扶住她，她大概就要晕倒在地上了。
其实这个眩晕的毛病还没发展到多么严重的程度，毕竟是生理性的。
桑姐“啧啧”叹着，执意让宋桥开车送她回家。
“以后再招人，必须得挑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毕竟季总这个拼命三郎做起事来是不要命的。”
大家一致认为是季修梵不近人情的工作风格，导致了海茉的身体不适。
宋桥觉得这是个美差，总好过闷在格子间里。
但刚到地下车库，就见季修梵已开车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我刚好要出去，顺路送她。”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宋桥的。
宋桥觉得他的潜台词是：“你不好好工作，借机会就开车出去乱晃，这么做对吗？”
“哈哈，那正好，麻烦季总了。”
宋桥乐呵呵地把海茉扔在那儿，自己转身又返回了电梯。
陈海茉虚弱无力地站在季修梵的车子旁，想到要坐他的车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季修梵下车亲自给她开了车门，大约也是为之前没有批准她的请假要求感到些许内疚。
他怎么也料不到她真的是身体不舒服，而不是故意闹情绪。
海茉上了车，但车里的热气让她昏昏欲吐。
“麻烦，出去在路口停车，我家很近，坐几站公交车就到了。”
她把车窗降下一点缝隙，靠着那点稀薄的冷空气来保持头脑的清醒。
季修梵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看她，伸手关掉了空调。
海茉家的地址他知道，之前已经问过琳达了。
但车子行驶的方向明显不是去海茉家。
“季总，我家在……”
他又蹙起眉头：“我知道。”
“季总……”
她每每喊他季总，他总能从那两个字里听出冷硬的味道，尤其刺耳。
他把车里的电台打开，是嘈杂热闹的广告节目。
他从后视镜里再看她，见她紧皱着眉头，似在极力忍耐。
“不舒服吗？”他问。
陈海茉的身子动了动，手捂着嘴，弱弱地说：“我想吐。”
他这才意识到，她之前的种种不耐烦的表情，以及被他打断的数次开口，都是因为她想吐。
于是他急忙找地方停了车。
车刚停，海茉便跌跌撞撞地奔下车，踉跄着跑到路边的灌木丛后面不计形象地吐了出来。
她稍稍有些经验，有时候只要吐出来眩晕的症状基本就会消失了。
本以为他会嫌弃呢，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比平日要温柔些，主动递了水和纸巾过来。
“谢谢。”
她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果然舒服了许多。
然后她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季总，我在这里歇一会儿，可以自己坐出租车回去的。”
季修梵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车，从车里翻出一个坐垫后又转身回来，然后把垫子递给她。
海茉有些意外，却还是接了过来。
他并没有走，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他们身边是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干净的树干上挂着许多圆圆的小果子。天空是清冷又透明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