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有一个很久不曾联络的朋友打电话过来。”
他在北风里徐徐开口。
“她曾经困于心灵的责罚,她试过用很多种方式来救赎自己,后来她把自己流放了。”
海茉默默听着,想着下午他电话上闪烁的那个名字,大概能猜到他说的是谁。
“她走了很多国家,后来留在了印度,在一个临终关怀之家当志愿者。她很少打电话给我,但是刚刚,她说她陪伴了三个月的一个小孩去天国做了天使。她的声音很平静,我想,她大概真的找到了救赎自己的方式吧,她已经能坦然地与内心的自己共处了。”
海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讲这些给自己听,心里的犹疑不觉又占了上峰,难道他并没有失忆?
见海茉突然警惕地看着自己,季修梵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说:“我只是从她高尚的举动中得到一点感化,要对身边有困难的人好一点,所以,你不必太感激我。”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她咬着牙,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季修梵感觉良好地起身,对她说:“走吧,不要辜负了别人的好意。”
他甚至伸手过来,想要搀住她。
海茉急忙往旁边躲了躲,但到底还是坐进了他的车里。因为她忽然想到,自己从公司出来得急,手提包连同钥匙、钱包、手机通通都忘在了季修梵的办公室里。
车子开进一条小巷,他转身对她说:“我有一点事要办,你也跟着过来吧。”
她下车,跟在他的身后,他故意走得很慢。
是很小的一间私人中医诊所,有四五张诊疗床。穿白大褂的老中医看起来足足有七八十岁了,但精神极好。见季修梵进来,他露出和善的笑,热络地问:“小季,你最近都还好吧。”
季修梵极有礼貌地应道:“托您的福,我一切都好。白老,麻烦您给这位姑娘诊诊脉。”
随即给海茉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在椅子上坐下来。
“我?”海茉诧异地指指自己。
见她有些受宠若惊,季修梵低声说:“员工福利。”
老中医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海茉只得乖乖地把手伸过去。老人摸着她的脉,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说道:“小姑娘可有信期后延之症?”
她点点头,见季修梵还在一旁,又有些难为情,好在这老人讲话文绉绉的。
“信期前可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季修梵看看手表,在一旁插嘴:“一个小时前险些晕倒。”
老人点头,拿过纸笔,开起了方子,又道:“你是肝气不舒之症,吃几副药,疏肝健脾,养血补气。但服药期间要忌口,生冷不食,即使水果也是寒性的,最好煮熟了再吃。”
季修梵跟着老人去拿药交钱,她只管坐在那里,窗台上有一大盆薄荷,一只白猫看着她,弓弓身子,叫了几声。
她远远看着季修梵的侧影,竟有些贪恋他这一刻的好。
于是回程的时候,她依旧坐他的顺风车,只是默默不语。
他竟直接把车开到了她家楼下,根本没用她指点方向。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意外的,貌似他总是无所不能。
下车之前,他把药递给她,又略带困惑地问:“信期是什么?”
海茉一下子红了脸,支吾了半天,只说:“我明天再给你钱。”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语调又恢复了初始的冷淡,不耐烦地说:“都说了是员工福利。”
“季总,再见。”
她欠欠身,转身要走。
“陈海茉。”
他突然喊她的名字。
“呃?”
“明天准你休假一天,不用去上班了。”
说完,车子“嗖”的一声从她身边开过去。而她还想着那一声“陈海茉”,呆呆的,回不过神来。
第二天起床,陈海茉感觉神清气爽,照例早早地做好了饭,然后去上班。
季修梵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只见海茉已经坐在花架旁埋头工作了。
幽兰吐蕊,枝叶含香。有晨光熹微落下,那画面静谧美好。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踱步进去,生怕吵扰了她。
两个人一整天相安无事,有时会讨论一下工作细节,也算默契。
他忽然就多了个下午茶的爱好,有时让琳达订附近甜品店的水果羹,有时要一杯红豆牛奶。但每每餐点送来了,他总会有事出去,于是就只能拜托陈海茉替她消灭那些美食了。
有一次技术组和材料组的主管进来请示工作,正撞见海茉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吃着苹果羹。
于是陈海茉再次在八卦阵里听见了关于自己的传说。
她们说,陈海茉上位成功,被季修梵养在了办公室里。
她脑补了一下笼子里金丝雀的形象,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因此当季修梵再把甜点推给她时,她果断拒绝,并委婉地把金丝雀和笼子的比喻讲给他听。意思就是说,我们还是快点把工作做完,让我赶快回到我该坐的位置,别让旁人误会。
不料季修梵听了只是冷笑一声,说道:“我就算养也不会养金丝雀呀,还不够吃一口的,怎么也得养只猪才过瘾吧。”
她讷讷地问:“你喜欢的宠物是猪吗?”
他把头凑过来,仔细打量她:“你怎么要哭了?”
海茉盯着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里波澜不惊,她抹抹眼角,嘴硬地说道:“你才哭了呢。”
说完,她抱起桌上的资料打开文件柜,按照编号把用过的资料一一放好。
他果真不记得了,不记得他曾经那么亲昵地喊她——陈小猪,陈小猪。
不记得也好。
她自我安慰着,但心里却涌起巨大的失落感。
明明早已知道这个现实,也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所以才能勇敢地出现在他身边。可这是第一次,当他对往事无动于衷时,她的心像被车狠狠地碾过。
她把头抵在文件柜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的身体怎么样?晚一点下班没关系吧?我觉得这份风险控制再完善一下基本就OK了。”身后的人对她的异常毫无察觉。
“嗯。”她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心里却想着,做完这个项目就果断辞职吧,毫不留恋地割断往事。
陈海茉,你才是世上最自私的人,你不允许对方留恋,你不给对方任何希望,而自己却做不到全身而退。
她轻轻关上文件柜的门,转过身,却见季修梵正心无旁骛地看着她电脑里的文件。
她其实是羡慕他的。
她来AC工作很长一段时间后,沈安还不知道她在和季修梵共事的事实。其实也不是刻意要瞒着沈安,而是她能猜想到沈安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
用沈安的说法就是——陈海茉,你是好日子过够了吗?你是存心要虐待自己吗?他都已经不记得你了,你还每天看着他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你不闹心吗?
其实沈安并不明白她。
正是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凝望他。
就像歌里唱的,能多爱一秒我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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