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梵站在镜子前面,扯开领口的扣子,窒息感这才减轻了一点。
他回想刚刚那个女孩的脸,那脸上有惊慌、有期待,又有哀恸。
她的指尖竟会那么凉。
然而,想着这一切,他竟然可以无动于衷。
第二天是周末。
请的阿姨每周休一天,海茉就得抛下所有事务,专心陪着秦舒娅。
除了记忆力和听力外,秦舒娅的生活自理能力、判断力等并未减退。她试图带秦舒娅去学唇语,但对一个年近花甲的人来说,着实有些吃力。因此,秦舒娅与人最好的交流方式依然是靠纸和笔。
她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但经常是上午刚看完的内容,午睡过后就又忘了。于是一本书反反复复看了半个月,也未必能看完一半的内容。
海茉有时看着她读书的侧影,会觉得心疼又难过。
这天上午,她陪秦舒娅看了一会儿老照片,试图帮她恢复一些记忆。阳光最好的时候,又带着她去楼下晒了一会儿太阳。直到她吃过午饭后睡着了,海茉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现在最不喜欢独处了。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胡思乱想,昨天的场景不停地在脑海里翻飞。
于是她打开电脑,算了一下时间,新西兰那边正是早晨,吉恩在线。
吉恩难得在网络里逮到她,立刻发来视频邀请。
两年前,吉恩是她的“救命恩人”。
海茉时常觉得,吉恩一定是上天派下来的天使,因为这两年,这个外国大男生的确“拯救”了她。
吉恩学医,初遇那年尚未大学毕业,比海茉小两岁,用中国的算法是属蛇的。而有缘的是,他们在西海岸初遇,并没有交换任何联络方式,却于半个月后在惠灵顿的校园里重逢。原来彼此竟是校友。
二十几岁的吉恩有着不泯的少年情怀,对人对事总有着简单执着的热情。
他仿佛从心里认定了这个中国女生需要被治愈,于是,他非常自来熟地走进了海茉的海外生活当中。
那段时光太难熬了,海茉想要戒掉一个人、戒掉往事,所以凭空出现的吉恩就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只要他一有时间就会去找她,吃饭、远足、泡图书馆。
她有时候觉得他简直就像自己流失在海外的弟弟。
“我可能要辞职了。”海茉慎重地说。
她昨夜想了又想,她没办法平静地在这个环境里工作下去,即使他已经当她是陌生人。
“为什么?”视频框里,吉恩做了个极夸张的表情,“是资本主义老板太剥削人吗?”
“是往事太逼仄。”这句话她是用中文说出来的,饶是吉恩中文水平不赖,怕是也难理解。
果然,对方眼口鼻凑成一团,抗议地说:“亲爱的,你答应过我,不要做文艺女青年。”
这边,海茉眉头舒展地笑出声来。
有人敲门,海茉起身去开门。
沈安提着大袋吃食进来,也不用海茉招呼就直奔厨房,分门别类地把食物塞进冰箱,想来是已经做惯了此类事。
海茉摸摸鼻子,想说些感谢的话,又觉得那些言辞根本就对不起这份情谊,于是转身又回到电脑前面,和吉恩谈天说地。
直到沈安悄无声息地在她身后出现,吉恩再度夸张地瞪大眼睛:“茉,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沈安看吉恩不顺眼,轻斥道:“陈海茉,你在和这个‘歪果仁’谈恋爱?”
吉恩也没等海茉解释:“对的,茉是我的爱人。”
这不存心添乱嘛。
海茉被他们两个人搅得头疼。
沈安却一下关了电源,屏幕里的吉恩还来不及说完一句话,屏幕就瞬间黑了下去。
海茉正要和沈安急,只听沈安幽幽地说:“季修梵回来了。”
海茉仿佛没听见,只道:“亏你还是搞IT的,硬关机的危害你不知道吗?”
“你想不想见见他?”沈安无视海茉的躲闪。
海茉沉默一会儿,郑重地说:“已经见过了。但他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安子,如果你夹在我们中间觉得不自在,我们可以减少往来。”
沈安重重地敲了一下海茉的头:“想和我减少往来,你翅膀硬了是吧?”
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恍然大悟地说:“难怪每次见他,他从来都不提你,我还以为是他心里有隐痛,原来是失忆了。这么大把年纪还玩失忆,以为是在拍狗血电视剧呢?或者是他也得了病毒性脑膜炎?有病就得治啊,我找他去。”
说着,他抓起外套就走了。
而海茉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良久都没有动一下。她的重点是安子说的前半句——他从来都不提起你。
这世上,谁会永远记得谁呢。
怎样的痴心绝对,都逃不过命运的心血来潮。
但如果沈安去找他会有什么后果呢?
海茉猛地醒悟过来,疾步奔出家门。沈安正在路边拦出租车,海茉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不许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真的不让我去?”
“嗯。”
见海茉面色庄重,沈安“扑哧”一声笑了,揉揉海茉的头,说道:“其实我也没打算去,他真失忆了才好呢。海茉,如果季修梵那家伙只能让你想起伤痛的过去,还不如两两相忘呢。”
“是啊,这样也挺好的。”她故作轻松。
沈安伸手搭在她的肩头,揽着她往楼上走。心里明明疼她,面上却毫不在乎地说:“没事,以后哥给你找个更好的人。哥的公司里别的不多,就单身帅哥最多。”
她笑着,她比谁都笃定,他们的世界再不会有交集。
再上班时,陈海茉就把一份辞职信交到了桑姐手里,是周末两天深思熟虑的结果。
桑姐淡淡地看了一眼,只是说:“不至于吧?”
却还是收下了那封辞职信。
下午新总监来各部门巡视,因为之前都认识,所以也不用特别寒暄,大家只是礼貌地握握手,称谓从之前的Joe变成了季总。
轮到陈海茉的时候,桑姐考虑到她的新人身份,何况还有之前那次乌龙事件,因此特意对季修梵介绍道:“这是陈海茉,新招聘来的法务助理,尚在试用期。她之前在新西兰留学,也有海外律所的工作经历,对涉外法律方面比较熟悉。”
桑姐言辞之间竟有些爱护她的意味。
“你好,季总。”海茉硬着头皮伸出手。
季修梵看她一眼,伸出手,但还不待触到海茉的手,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那只手立时收了回来,拿出手机转身走了出去。
海茉收回手,蓦地放松了许多。
旁人却替海茉尴尬,宋桥特意说:“当了总监果然就日理万机了。”
很微小的插曲在大公司里一转眼又再次传播开来。八卦阵里的最新八卦是——心机女陈海茉遭遇冰山男季修梵。
宗敏在网络里发来安慰:“他不太爱笑,对谁都是那么冷。其实他人很好的,你看他对陌生人都能舍身相救。”
看似是在安慰海茉,实则是努力描摹季修梵的光彩。
海茉看着宗敏的头像出神,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假使他身边必然会有另一个人来陪,那么纯真如宗敏,也未尝不是个好人选。
这一想法刚萌生,自己倒出了一身冷汗。不为别的,而是因为自己竟可以对这份感情如此大度。
两个人果真是渐行渐远渐无声了吗?
他的冷,她比旁人都要清楚。他刚转到一中那年,所有女生都说他冷,越冷越有倾倒人心的魅力。他的好,她自然也比旁人更了解。至今她闭上眼,那些回忆里美的、暖的小细节依然可以如潮水般涌上来。
辞职信递交了两三天,尚未得到批复。
海茉整日战战兢兢的,坐个电梯都要草木皆兵,甚至还特意带了便当,午饭也只在办公室里吃。
宗敏只当她是心情不好,反而越发热情地往项目部跑。嘴里说着季修梵的名字,眼睛瞄着总监办公室。
海茉想不听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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